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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眸流转-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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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眸缓缓放开他的衣袖,清亮的眸子盯着他,道:“只怕要付出代价吧。”
  “你发现了?”宫无策温和无害地笑了笑,“可惜迟了。你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是无法现身了,但拂心斋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务总不能都扔在那儿不管,所以——”
  “不好意思,大哥,人有三急。”知道不妙后少女丢下话就想闪人,可惜为时已晚。
  修长的手掌“恰到好处”地扣住她的肩,宫无策愈发笑得光华流转,“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不要忘了,是你自己找上我的。”他只是成人之美而已。
  “没别的路好走了吗?”最后的垂死挣扎。
  “有。咬紧牙撑过无释一顿扁,若你能活下来的话大哥自会为你请最好的大夫,调养个十年八年,估计就差不多了;若是不幸——”
  “够了够了!不用说了。”她头皮一阵发麻,但仍不甘心就此赔上一个月的自由,“大哥你是不是换个人选比较好?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有自知之明,万一捅出什么无法收拾的娄子——”
  “你过谦了。”笑眼弯弯地看着她,“我敢交给你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就算你对自己没有把握,至少也该相信我的眼光对不对?放手接下吧,区区一个拂心斋难不倒你的。”
  她、她没听错吧?凝眸有些怀疑地皱眉,“大哥,你是在吹捧我吗?”为了达到目的,连这种谄媚的手段也使得出来?
  “真不知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咕哝,声音不大,但由于彼此间距离过近,宫无策仍旧听得清清楚楚,他柔声道:“你说对了,的确没有。”说完扣在她肩上的手一紧,已将她推到离宫无释只有咫尺之远的地方。然后迅速后退至窗边,存心害她再也不能拿他当保命符。
  宫无释很配合地开始活动手指,他一根一根扳过去,扳得很慢,“咔嚓、咔嚓——”
  凝眸吞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脑中幻想如果她的骨头被扁断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声音。这种很可能见不到明天太阳的风险,好像不太值得冒吧——尤其,就算她豁出去,大哥也不会就这样简单放过她吧?哼哼,说是选择,可是不管怎么选,这一个月的牛马她总是做定了的。
  催命咔嚓声断绝的那一刹那,她及时开口:“大哥,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来跟我抢位子坐?”坐山观虎斗诚然有趣,可是如果要自己亲自下场与虎斗的话,就未必一样有趣了。
  “这点你不必怀疑。”宫无策悠然道,“以现在的情形,没人敢轻举妄动的,他们要顾虑的事情比你多得多。”
  “例如?”
  “师父。虽然他已经退隐,可是肯相信他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的人只怕是没有的吧。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从来无法兴起一丝风浪的主事们,此刻就算再怎么想翻身,对于这一点还是深为忌惮的。”
  “不错,还有呢?”
  “我。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我并不具备任何的威胁性,但他们必须要等我先动,然后伺机从中抓错找茬,以证明我的庸碌无能,才好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否则,”宫无策笑了笑,毫无心机的样子,“‘出师无名’这四个字他们未必当得起。”
  第2章(2)
  “再有?”
  “他们自己。二十八家分行的主事对于拂心斋主这个位子都心向往之,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谁也不愿错过,但是很明显:一斋不容二主。因为怕自己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轻而易举地被别人所夺,谁也不会先动手,坐收渔人之利总比为他人做嫁衣裳得好。这样一来,他们自己便已先形成了一股互相牵制的形势。”
  一片静默。
  “好周详的考虑。”凝眸咬牙微笑,“大哥果然是大哥,看来这个烂摊子我是非接下不可了。”考虑问题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无论什么事情都早在计划之中,对这种人而言,“意外”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吧。
  “那是自然。”目的达成,宫无策悠然转换目标,“无释,轮到你了。”
  “少把我扯进去。”宫无释冷冷地扬起嘴角,“这种无聊事我没兴趣插手,别指望我会帮你什么。”
  “想置身事外吗?”宫无策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无法让你如愿。”
  宫无释一双眸子半眯起来,“你定要拖我下水?有必要吗?你自己说凝眸有能力处理的。”虽然这绝对是妄想。
  “那只是指明处的,还有暗处的。而且,我并不只要你这一个月插手,之后的五年,也包括在内。”
  “休想。”想也不想地,他立即拒绝。
  “是吗?”宫无策笑了笑,视他的反对为无物的那种笑,“你难道忘了答应过师父的事?一心辅我,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好,很好。”宫无释笑,咬牙切齿地笑,“我答应你便是。不过,你最好祈祷那二十八个主事识时务些。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一向不好,耐性更差,若是一时火了将他们彻底永远地‘摆平’,累得你重新另觅贤才,可莫要怪我。”
  “我怎会怪你?”无策无辜扬眉,“我要你去做的本就是这件事情。”
  “什么意思?”
  “很简单呀。如你所言,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识时务,个别冥顽不灵者我也没那么好的耐心去再三周旋,只好有劳你了。解决的方法随你,只要不伤及无辜——”宫无策顿了一顿,声音低柔,“不择手段也无妨。”
  “你是说,我只要负责动手就好?”宫无释挑眉。
  “然也。不过如果他们都肯做俊杰的话,自然也没你什么事。所以——”他话锋一转,“该希望他们识时务些的是你才对。”
  宫无释冷哼一声,身形一纵便闪了出去。
  “有武功在身真是很方便呢。”似笑非笑地丢下一句,宫无策亦走人。
  凝眸只手抚向微痛的肩,忍不住垂头叹息。
  好日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真是,她怎么会有这种大哥呢……
  宫无策走在往策居的路上。
  他走得很慢,步子似乎有些不稳。但如果不是很注意的话,绝看不出来任何的不对劲,自然更不会知道他此刻根本虚弱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次的发作,比起上一次似乎又厉害了些。刚才在书房时,他虽然及时退到窗边,借阴影模糊了变色的表情,但只怕还是没瞒过凝眸吧。在身为局外人的无释看来,他抓住凝眸是防她脱逃,可是被抓的凝眸不可能不察觉,以他当时施力的方向和力道,根本就是无法站稳才不得不找样东西支撑住。
  也许再下一次,就撑不过了吧……
  喉口有微微的腥甜涌上来,他轻吸一口气,不再想下去。微抬首,盛夏的早晨,阳光极灿烂。对面有下人行来,见着他,站定了立过一旁,恭声打招呼:“策公子早。”
  “早。”宫无策微笑回应,脚下转向另一条路。道路两旁栽有树木,那阴绿一路铺洒过去,至尽头,便是策居。
  空气中有隐隐的暗香浮动,他入内,闭着眼睛靠在门上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扶了墙一步一步挪至院落一角的那数棵栀子花树前,微微俯身,伸出手去。
  喉口的腥甜忽然转浓,有什么东西拼命地往上涌,苍白冰凉的指尖抚上花瓣的那一刹那,一口鲜血狂喷出来。
  微弯腰立于栀子花树前的少年,披散下来的黑发,沾血的唇,苍白如纸的清隽面容,溅上斑斑血点的白衣,组合成的画面,绝美到了极致,也诡异到了极致。
  “真好笑……像我这样的人,体内的血竟然也是鲜红的……”低低吐出的话语,带着淡淡的自嘲以及无可言喻的苍凉。
  阴暗处,乌衣如魅的少年低声问:“又严重了?”
  “是的……”他微仰起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活着的,一定。”
  “我知道。”那人哼了一声,声音中忽然多了几分讥讽之意:“至少在这五年的期限之内,你不会死。”
  宫无策怔了怔,转过身来,“你在生气?”
  那人默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宫无策垂眸,轻咳了声,“你认为我不该代这五年之职是吗?”
  那人冷冷地道:“你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用得着我来提醒吗?宫凛并没强迫你留下来,也没一定要你留下来帮他守着这个烂摊子,可是为了那个白痴一样的丫头——”声音担心中带着怒意,“她值得你拿命来守护吗?”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他微笑着摇头,“应该说,没有她,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那人沉默片刻,“我不懂。”
  “等到某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竭毕生之精力、尽一切之所能无论如何也要守护住的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纵,我并不是仁慈到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这样温柔地笑着,是怎样的心情呢?虽然明知道自己是没资格付出和接受的人,因为脆弱到随时都会消逝的生命,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以为可以以不受伤害的方式守候下去……可是,这世上是真的有在劫难逃这回事的,已经动了的心连自己都没办法控制。冷静只是表面,骗人却骗不了己,拼命地想要活下去,只是为了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而已。
  “……对你而言,那个丫头就是理由吗?”
  “是的。”毫不犹豫地回答。立在檐下的少年,微微合着目,柔软的黑发散落下来,沾血的唇畔有着满足的笑靥。那样圣穆的温柔,恍若一错眼间便会消失的幻影。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如果有一天,我——”
  “别想。”他冷声打断道,“她的死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想要她过得好,想要她不受欺负,就自己活着去保护她,不要现在给我交代一些遗言一样的东西。”
  “我也希望啊。”淡淡一笑,将这个问题抛诸一边,宫无策转而问:“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吗?‘他’可有派人跟踪你?”
  “四个,出门五里就全甩了。”少年不屑地冷笑,“老家伙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现在孤骛门中那些废物还有哪个跟得住我?白白叫人来送死。”
  “你杀了他们?”
  “没有。那些货色还不配我开杀戒。我只不过废了他们的武功而已。”
  果然,在那样地狱一样的地方成长,不沾血怎会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善心?宫无策低低叹息:“对‘他’,你也可以做同样的处置吗?”
  “你知道不可能。”声音刹时凝成冰雪,仅仅是提到“他”,已有掩饰不住的杀气散发出来,逼得失了武功的宫无策心中一滞,气息微促地朝后退了两步。
  乌衣少年察觉,立即敛去杀意,声音中怒气却更重:“不要再跟我说‘放弃’之类的话,就算你可以忘记是谁让你变成这种样子的,我却不能。所有他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总有一天我要他一一尝遍!什么忤逆弑亲天理不容?从进孤骛门的那天起我就再也不信这种鬼话!这世上若真有天理,你就不会遭这种罪!”
  “……”喉口又有腥甜涌上,宫无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气血,挣扎着道:“我知道劝不回你,但至少,在你决定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乌衣少年看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眼中有深刻的痛苦一闪而逝,“我答应你,近两年我也许不能再来了,你自己多保重。”说完再看他一眼,转身跃上高墙,几个起落间已失去了踪影。
  宫无策微松口气,立即呕出一口鲜血。举手拭去血迹,知是因受不住那杀气所致。他竟已……虚弱到了这种程度!
  微眯起眼,院中一地阳光灿烂。
  活着啊……只要活着就好……
  这样对常人来说最简单不过的心愿,却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第3章(1)
  如果除去那些隔三岔五就在夜间前来拜访的闲杂人等的话,这一个月的日子是可以算作风平浪静的。宫无策的预料准确之极,不管外间有关拂心斋的传闻到了怎样的地步,二十八坊都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般,始终按兵不动。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继续做着各自的生意,倒令一帮子想看热闹的各色人等扼腕不已。至于欲从中牟利的人就更是失望了。
  拂心斋与其他门派最大的不同是:不管出现多大的动乱,斋中人都绝不会把不相干的人拖进来主持公道或是壮己声势。他们有足够的智慧了解“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含义。那么辛苦艰难得来的利益,焉能容别人来分杯羹?
  同样,选择在“夜半私语无人时”前来光顾的梁上君子们也没一个能讨到好处。在宫无策事先早已做好的安排之下,拂心斋中的守卫根本没怎么活动,诸位君子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自动落入机关,呼天不灵,叫地不应。其中有一个最倒霉,不慎闯入了宫三的地盘,其实他的武功比宫无释还要高出一截,只不过宫无策之所以舍他而就无释是因为他的出手实在太狠太辣,所以这个人的下场……不提也罢。
  总而言之,一切尚可,没发生任何脱轨的事情。这对凝眸来说该是很值得庆幸了。但事实上,她的感觉只有不平,从第一天一直不平到最后一天。
  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不,是确定她被设计了!如果早知道还要处理那一堆小山也似的账册的话,她说什么也不会接下这一个月的!
  可恶的大哥——一想到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清秀的面容也跟着狰狞起来。太过分了!算计自己天真可爱的妹妹已经很不应该,居然还把她当白痴耍;明明是有求于她,摆出的却是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姿态……更可恶的是,她居然真的上当!
  早知道宁可给二哥扁一顿算了,在床上躺一个月总比在这里累死累活得好,虽然可能会痛得根本躺不住……真是,为什么要心软呢,没良心的大哥算计她的时候可没有一丝心软——
  “叩、叩。”
  她回过神来,“进来。”
  “禀大小姐,节华坊坊主范东遥求见。”
  已经有人来了?凝眸怔了怔,道:“你先引他到西厅奉茶。”
  “是。”
  眼看着仆人退去,凝眸瘫坐入椅中,抚额呻吟。这下好了——
  “大哥还没出关吗?”一张笑嘻嘻的俊脸由窗口探进来,是宫四。
  “没。”她悲惨地回应。老天就看她这么不顺眼吗?最后一天还要给她找出这么个麻烦。
  “那可有些不妙了。”虽然如此说,宫四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近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看得凝眸倒有些奇怪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宫四耸耸肩,长腿一抬,利落地由窗口翻了进来,“拂心斋中有资格接见下属的,只有正牌斋主你和大哥,又不干我的事,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撇得真清。凝眸翻了翻白眼,“是呀,只有我最倒霉,凭空多了这一个月的灾难。”
  “既然这么不想要拂心斋,丢开手就是啦,反正外边多得是人抢着要。捡个顺眼的送他不就好了。”宫四很热心地帮她出主意。
  “真是好主意。”凝眸颌首赞同,“你介不介意我把这个主意告诉大哥?他一定也很高兴。”
  “呃,这就不用了,我们的人生观不同,他未必会欣赏那个提议。”宫四坐上书桌,信手拿起手边的账册翻看,“说起来大哥也是过分了一点,居然叫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整日面对这些东西,真是——咦?”惊讶地扬眉,他捡起另一本账册,快速翻看,越翻脸上的表情越怪异,末了不信邪地抛开,又拿起另一本。
  凝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本接一本地翻,翻完就随手一扔,终于忍不住出声:“四哥,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找起来很麻烦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宫四合上手中的账册,一脸诚挚地道:“真的,你放心好了,因为再乱也不可能比现在更乱。四哥真是佩服你,经过你的辛苦整理,大哥大概要花两倍的工夫才能将它们重新还原,计算成本及收益的时间排除在外。”
  “没、没那么糟吧?”她无辜地眨眼,“虽然我对这些账册是没什么好感,但也还是花了一点心思啊。”才两倍的工夫吗?看来她还是不够努力呀。
  “幸好你只花了一点心思,不然大哥更惨。”宫四感叹地摇头,“想到大哥看到这些面目全非的账册的表情——真是叫人期待呀。”
  “可是……”她毫无愧疚地扬眉,“我觉得大哥在把它们交给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有今天了吧。”毕竟前鉴良多。“
  “这倒是。”宫四摸摸下巴,“这么多年来他好像一直这样,明知道交给你的事情十次有九次搞砸,而且一定弄得比原来更复杂,偏偏他总是学不到教训,让你去做的事反而一次比一次困难,又不加以任何指点,宁可事后收拾烂摊子。如果说是磨炼的话,这样子的磨炼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称之为‘磨炼’确实不合常理,可是,”支起手托着下巴,凝眸笑笑地问,“如果换做‘试探’呢,会不会合理很多?”
  “试探?你是说他之所以要你做那些明明在你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是为了试探——”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着桌面,“你是不是真的做不了那些事?再准确点说,他怀疑你的白痴是装出来的?”
  臂肘猛地打滑出去,扫落数本账册,下巴“咚”的一声敲在桌面上,清秀的脸庞露出扭曲的笑容来,“不是吧,四哥?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居然当真还推算出结果来,不是我有心贬低你,可是你——也实在太好骗了点吧?”
  “有吗?”宫四跳下桌,脚一伸勾来张凳子坐下,与她隔着书桌两两相望,“我倒觉得我的推论很接近事实啊。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既然如此,这当然就是事实。好了接下来就该谈到你为什么装傻的问题——”
  “听上去很有意思,那么我就不留下来妨碍四哥发挥丰富的想象力了,先走一步。”捡起地上的账册,凝眸有礼地向他笑了笑,起身准备走人。
  “你就这么走了?那范东遥怎么办?他大概早等得急了。”
  呀,险些忘了还有这号人物。眉眼弯弯地转身,“那就叫他继续等下去好了,等到他不急为止。”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不负责任的回答,宫四一时怔住,但随即反应过来,“你想等大哥出关?”
  “不是我等,是姓范的等。”凝眸纠正,“反正大哥铁定是今天出关,只是不知道究竟哪个时辰而已。姓范的多等等又不会怎样,大不了我多送他两杯茶喝好了。”
  “你当他是阿猫阿狗,这么好打发?这种非常时期绝对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样将他干晾在一边,晾出火气来,大哥处理起来会更麻烦的。”
  “没关系啦,这种事大哥哪里会摆不平。何况他闲了一个月正好找点有挑战的事活动一下筋骨嘛。”最重要的是多分点心思到别人身上,别成天想着算计自家人,“我这个妹妹是不是很贴心?”
  “那可真要多谢你如此为我着想了,据说很‘贴心’的妹妹。”第三者柔雅的声音插入,白衣含笑的少年,不知何时登场了。
  范东遥不在西厅。
  他当然不可能在。他来此自有目的,而那目的绝不可能是呆呆地坐在西厅喝茶等人。所以在奉茶的婢女退下去不久,他也跟着离开了。
  拂心斋他只来过一两次,路径并不熟,不过好在斋中树木繁多想遮人耳目倒是不难。至于时间问题,他并不担心,宫无策到西厅见不到他,他也不担心。能令他心生忌惮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除了那个人之外,所有人都未必在他眼里。
  他最初是江湖人,因为过厌了打家劫舍的日子,才携多年积蓄的不义之财踏入商场,不料血本无归,还欠上了大笔债务。走投无路之际只好重操旧业,将主意打上了拂心斋。当时的拂心斋尚无今日的规模气势,也并不怎样出名,他下手时原以为十拿九稳,直到失风被擒才知道自己挑错了对象。撞到了宫凛手里,还有什么话好说?
  出乎意料的是,宫凛竟放了他,只是言明绝无下次。他当时看着那个神情淡淡、据说智绝天下的男人,没来由地起了一股冲动,提出要加入拂心斋。当然,像他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念头绝不是为报什么不杀之恩的缘故。这一点宫凛不会不知道,可是他竟然允了。
  时至今日,他仍然猜不透宫凛为何会同意这种等于引狼入室的要求。正如他猜不透为何他会将拂心斋交给宫无策一样——那种人做出来的事情,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不过如果不是留下了足以应付他的离去所带来后果的万全之策,他也不会这么了无牵挂地离开的吧。
  就是顾忌着这点,他忍耐观望了一个月,然而等不到任何的后续发展,已经不准备再耗下去,所以他来到了这里。这种情形下,先出手的人虽然未必会赢,但是太落后的人,却必然会陷入被动的境地。
  前方有一青衣婢女挎篮行来,范东遥察觉,身形上窜,悄无声息地隐身在绿阴之中。那婢女自然想不到树上竟会藏人,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胜……”一路毫无所觉地走远了。
  范东遥松了口气,他并不是很怕被发现,不过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得好。他谨慎地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后才一跃而下。
  “范坊主,树上的风景可好?”
  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原本应该走远的青衣少女挎着精致的竹篮,倚在树下,清秀如洗的眉目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范东遥一惊,藏在衣中的手掌下意识地握紧,旋即又松开。这少女既能在他不知不觉间返回,武功必定不低,他未必能在一招间将她击昏,而她一旦叫喊起来,想脱身只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思及此,他心中忽一动,道:“你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婢女,怎会一语便叫破他的身份?
  青衣少女悠然笑道:“这很要紧吗?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大哥,你说是也不是?”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目光却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越过了他看向他的后方。
  范东遥不自觉顺了她的视线扭头看去,立时呆住。
  离他三尺开外的一棵树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年纪不过二十上下,面容是从未见过的清雅隽秀,立在那绿树之下,雅致得如同是从封印了千万年的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不沾一丝人间烟火。
  宫无策。
  范东遥脑中立即闪现这三个字。虽然这白衣人同他想象中的宫无策根本截然不同。可是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认定了——宫无策不是这人,还会是谁?
  “想必坊主已猜出我是谁了吧。”宫无策走过来,笑容温雅,“让坊主在西厅久等乃我的不是,还望坊主见谅。”
  “公子客气了。”范东遥回过神来,忙道。他原以为宫无策会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哪知他一出口竟是道歉,倒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咦,原来是大哥让范坊主在西厅等的呀,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练习爬树?”出口揶揄的是青衣少女,当然也就是凝眸,她说着,由篮中捻了块木犀糕放入口中。
  嗯,甜而不腻,滑润适口,来看戏之前先到厨房绕一圈果然是明智之举啊。
  宫无策微瞪她一眼,“少胡说,坊主等乏了出来走走是很平常的事。”
  “那也不至于走到这么远吧?还是在大哥看来,是因为拂心斋的景色太美才让坊主流连忘返?”因为嘴里糕点还没咽下去的缘故,凝眸有些口齿不清,不知是不是同样的原因,她的脸色也有些怪异。
  宫无策居然点头,“不错。”
  范东遥在一旁听着,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这就是宫凛教出来的人吗?干净得未经任何世俗沾染的白痴一样的人——居然可以执掌拂心斋?宫凛的神志是不是真错乱了?
  “不过,”宫无策的目光转向他,“有件事坊主可能不知道,拂心斋的景色虽美,机关却是重重,皆是家师亲手所创,若坊主不慎闯进了不该闯的地方,这后果,可就不是任何人能保证的了。”
  他面上的笑容依旧是温雅得一丝锋刃也没有,诚恳的神情,叫任何人都不能怀疑他说这话的诚意。
  第3章(2)
  范东遥却是一凛,脑中疾闪过一个念头:这少年绝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真正单纯的人,哪里说得出这种绵里藏针的话来?!
  “多谢公子提醒。”他不动声色地拱手为礼,“属下此来,是有件事想向公子请教。”真痴假愚,一试便知。
  “坊主请说。”
  “目前本坊在盘结账务时,发现有数笔账数目不对,疑似给人做了手脚。属下惊讶之余又搬出了去年和前年的账来查,结果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只是手法很隐秘,以通常的查账方法去查根本无法发觉。今年因斋主退位,所有账目都需重新盘结一遍,来得突然,做手脚的人不及遮掩,方留下了破绽——”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留给宫无策发问的时机,不料宫无策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显然并没有要发问的意思。而凝眸更干脆盘膝坐下,吃着糕点,不时抬头望他一两眼,兴趣盎然的样子倒好像在听说书一样。
  范东遥有些窝火,但又摸不清这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看她身上青衣明明只是寻常质料,发上也没佩带什么贵重饰物,生得虽是清秀干净,却还算不上出色。这样的相貌妆扮,分明是婢女之流,可是若真只是个婢女,又怎敢在宫无策面前如此放肆随便?
  “那些账册属下已经带来了,正放在西厅,公子要不要过去看看?”勉强将火忍下来,范东遥道。
  “不用了。在坊主醉心风景的时候,我已大略翻过。”宫无策向他笑了笑,像是没看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继续道:“手法确实很隐秘,也很巧妙,说是天才亦不为过。”更天才的是这个人居然敢送上门来,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做过的事全部抖出来。
  这么胆大妄为,拿这种事来做试探,是笃定他不会察觉吧。看来这位范坊主对他的评价还真不是普通的低呢。难怪凝眸要特地带着点心跟过来了……就算是他,也忍不住要期待起后续发展会是怎样的了。
  范东遥起初听见他第一句话时是真有些吃惊的,及至听到后来那吃惊就忍不住化为好笑了。他清咳两声,道:“既然公子已经看过,那属下就接着说了。经过一番彻查,终于查出动手脚的人是本坊的副坊主朱平。他本名柳子平,十年前是金陵‘百宝坊’的账房,任职期间贪污甚巨被发现后卷款出逃,从此销声匿迹。数年前不知为何重出江湖,以化名投入本坊重操旧业。据粗略估计,被他吞掉的银子起码在十万两以上。他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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