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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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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惊叫着围了上来,白香衣眼尖,发现高原的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大包,渗出了些许血珠子,心疼地埋怨:“不加点小心,都出血了。”说着,扯下头上的手巾,掂着脚尖给高原包头。
“这算啥,当年枪子打在身上都没喊过疼,没事。”高原还是一味的逞能,想阻止白香衣,却只是抬手模了一下耳朵,便放下,任凭白香衣给他包扎。
“傻小子,弯弯腰,没看见白老师够不着你的头吗?”玉翠笑着呵斥高原。
高原果然傻笑着弯下了腰。
孔宝川把牲口牵了回来,玉翠赶上去捶他。“都怨你,都怨你,你咋让高原这个冒失鬼站耙,真出了事咋说呢?”
“是他非要上。”孔宝川在玉翠面前总矮一大截,低声嘟囔。
“就你的不是,他知不道厉害,你还知不道吗?”玉翠不依不饶。
“赖我,全赖我。”孔宝川低声下气地说,又瞅着高原说:“你看你看,把你嫂子心疼的。”
“放你娘的臭屁!这幸亏摔在脑袋上,脑子浑点儿还不是大事,要是摔坏了那儿,你让人家怎么娶媳妇生小高原?”
大伙儿一听这话,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高原红着脸说:“刚才还觉得嫂子好,现在才知道你最坏的了。”
“没良心的,白疼了你。说实在的,不光俺疼你,你这一堆嫂子都疼你哩。”
别人听了这话没什么,白香衣听了却觉得炸耳朵,心发慌。恰好高原正朝她看过来,那俏丽的慌张让他的心头一震,低下头偷着乐,觉得这一跤摔得值。
人多干活快,很快就把地耕好耢平,只等耩下麦种了。
大伙坐在地头上,男人们抽着烟袋休息,女人们叽叽嘎嘎地说笑。也不知道白香衣张望了多少回,孔宝柜才扛着一口袋麦种,磨蹭到地头上。白香衣顾不得和他生闲气,忙张罗着往耧里倒麦种。牲口拉着耧缓缓前行,麦粒下落的声音仿佛潺潺的流水,把希望流淌进白香衣的心里。
每个人对土地都怀着朴素的感情,本能的依恋,不管他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有时候这种感情自己都不会察觉,但却实实在在地流淌在每一个人血脉里。麦子耩完了,人们都散去了,白香衣一个人留在地里,不肯离去。从来没有和土地如此的亲近,她在心里欢叫着,这是属于她的土地。尽管从来没有憧憬过得到一片土地,但她在无意中拥有一块土地的时候,立刻就被一股巨大的喜悦紧紧拥抱了。她在地里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土坷垃硌在身上,有些酸痛,那竟也是一种美妙绝伦的享受。她仰望天空,有大雁飞过,她有些怜悯那些鸟儿,居所不定,不知明天将会栖身何处,而她是幸运的,身下的土地正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踏实。
白香衣对土地的迷恋使她在村里获得了更多的尊重,一个珍爱土地的女人,无疑是一个勤劳贤惠的女人。早晨和黄昏,她都会到地里转转,仔细瞅瞅土坷垃之间有什么变化。当五六天以后,她远远看见地里一片朦朦胧胧的新绿,就欣喜若狂地奔跑起来。广阔的田野上,弯曲的田间小路上,一个女人,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在奔跑,这是一个绝好的画面,你也许觉得它不和谐,但是正是这种不和谐衬托出人的内心和土地之间的那种深远的默契,广大的和谐。
麦苗一天天长大,白香衣的希望也一天天膨胀,她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吃上自己亲手种的麦子。天越来越冷,夜越来越长,白香衣的梦里也塞满了金光璨璨的麦子。孔宝柜这段时间也过得轻松,因为白香衣把心思都用在了麦子上,很少纠缠他,让他安稳地睡了几天囫囵觉。
一个早晨,白香衣打开房门,吃惊地发现天上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在南方很少见到雪,偶尔飘荡的雪花一落地就融化掉,过后找不到丝毫的痕迹。白香衣开始担忧她的麦子,她一路小跑到了地里,雪花正在悄无声息地掩埋着她心爱的麦子,一片白茫茫中,只能看见零星的绿色了,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这些幸存的绿色也会被这冰冷的白彻底吞噬。
白香衣心急火燎,跑回村子,敲开了玉翠家的门。玉翠看到气喘吁吁蓬头垢面的白香衣吃了一惊,心扑腾到了嗓子眼,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白香衣慌里慌张地嚷嚷:“嫂子,不得了了!这么大的雪,麦子要冻坏了,怎么办?怎么办?”
玉翠爆发出一长串笑,都喘不上气来了,捂着胸口说:“哎哟,俺的大姐姐,差点让你吓死。没事的,把你家的被子给麦子盖上,不就得了?”
“我的妈呀,我们家哪有那么多被子?”白香衣信以为真。
玉翠看她那副心焦的模样惹人怜爱,不忍心再骗她。“放宽你的心,没事的。正因为你家没那么多被子,老天爷才来给你帮忙了。雪就是麦子最好的棉被。”
白香衣还是一头雾水,玉翠给她解释了半天,她才似乎明白了些。
知道了雪的好处后,白香衣就希望这雪下得再大些,下个几天几夜。
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人踩到积雪上,雪能没到小腿肚,村里的人都喜笑颜开,说这是一场罕见的大雪,瑞雪兆丰年,来年有望获得一个好收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嘴里呵出大团的白气,跺着脚,搓着手。
高原早早起了床,打扫校园里的积雪。扫着扫着,猛然想起了白香衣,这么深的雪,她一路走来,鞋袜非湿透不可,教室里没有炉子,大冷的天还不把脚冻成冰棍。如此想着,他就扫出了校园,一直扫到宝柜的家。扫完了身上热烘烘地出了一身的汗,沿着自己扫出的小路,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的举动冒失了,倘若让村里哪个人看见,还不知会怎样添枝加叶,拿他当话把子取笑呢。幸亏村里人还都睡着,四下望去,不见一个人影。
高原去宝柜家顺了腿,每次去都把宝柜灌得酩酊大醉。白香衣的话多了起来,但是大多时候都是谈论她的土地和麦子。小高很迷惑,这样一个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怎么会对土地这么感兴趣?每次白香衣谈论土地和麦子谈到意兴阑珊,就以姐姐的身份命令高原回去休息。高原有时候怀疑认白香衣做姐姐打错了算盘,虽然能够和她多搭几句话了,但是却拱手给了白香衣一个紧箍咒,关键时刻,白香衣就会念念。
白香衣沿着高原扫出的小路去学校,心里满是对这个不知名的扫雪人的感激之情。村里人给予了她太多的温暖和帮助,让她觉得受之有愧,她没有别的能耐报答村人对她的厚爱,唯有尽心尽力地教孩子们识字算数。
心里的暖很快被四周逼来的冷冲散了,白香衣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利刃,切割着她的寸寸肌肤。她今天穿了一件水红色的棉袍,是她衣服里面最厚实的一件,在南方的时候她根本没机会穿,但是面对北方的寒冷,它就显得太单薄了,根本无力和声势浩大的冷抗衡。
将近中午的时候,玉翠和一帮子女人唧唧呱呱地走进了学校,直奔教室找白香衣。白香衣出来,她们在教室门口叽叽咕咕的说笑了一阵子,直奔小高的宿舍。玉翠走在前面,哗啦一声推开门,也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乡下人不讲究这个。
“小高兄弟,出去,给嫂子们让个地方。”玉翠冲着小高摆摆手说。
高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不知她们要捣鼓什么故事,但还是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女人们把宿舍门关上,只听见里面说一阵,笑一阵,热闹得很。
估计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门开了,女人们簇拥着白香衣走出了宿舍。白香衣上身穿上了一件红蓝格子的棉袄,下身是蓝布棉裤,玉翠边走边给她扯衣角。
“让我说什么好?”白香衣眼睛湿漉漉的,“嫂子们待我太好了,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
“什么谢不谢的。这棉裤棉袄不如你的衣服光鲜好看,可它暖和。冬天没有棉裤棉袄怎么行?这雪一化,天就更冷了。俺们该走了,不耽误你了。”
玉翠看见高原在院子里跺脚,偷眼往这边看,就说:“小高兄弟,相中哪家闺女了?告诉嫂子一声,嫂子给你保大媒。大冷的天,该找个暖被窝的人儿了。”
高原脸红脖子粗,说:“嫂子,别闹。让学生们听见。”
“怕啥哩?他们还不兴老师找媳妇儿吗?”
女人们一阵哄笑。她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白香衣等看不见她们了,才走进教室。
小高站在校园里,傻傻地笑,白香衣的好人缘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教室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他这才收敛了笑容,心想自己穷高兴个啥,活脱脱一个傻瓜。如此想着,很无趣地回了宿舍。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06 一个门里
星期天,白香衣把炕头烧得热热的,捂在被子里看书。书是她跟高原借的,郁达夫的小说集《沉沦》。孔宝柜扔下饭碗就出去了,白天他总是东游西荡,闻到酒味就像猎狗闻到了狐狸的骚,紧追不舍地找了去,回来时大半时间喝得像一头瘟得要死猪,睁不开眼。
窗外的西北风吹着尖利的哨子越过树梢屋脊,听在耳里更衬托出家里的暖,如果不是读郁达夫,也许白香衣会更惬意。当白香衣看到书中的主人公偷看女人洗澡的那一节,就走了神,她想起了高原。她一直怀疑那天有人偷看自己洗澡,莫名其妙地希望偷看的人是高原。
高原昨天进城了。听说有一个首长寻找失散的儿子,高原进城看看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如果那个首长是高原的父亲,高原就一定会离开这里,白香衣想到这里,心里若有所失,书里沉闷的调子竟融入了自己的心境,再也读不下去了。
忽然一个人裹着一股寒风闯进来,白香衣抬头一看,却是玉爱,这段时间,她几乎把这个女人忘记了。白香衣忙欠起了身子。
玉爱细声细气地说:“我看见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来炕上坐吧,这儿暖和。”白香衣见了她便心虚,但还是振作起热情说。
“不敢坐,就站站吧。”玉爱呵一口白气,搓着手。
“有啥不敢的,我又不是老虎,吃了你。”白香衣故作轻松。
“也不怕你笑话,你看看这儿,我哪能坐嘛!”玉爱说话带着哭音,也顾不得羞愧解了腰带,退下裤子,露出白生生的皮肤上有两三条血口子,往外渗着血水。
“这是怎么弄的?”白香衣失声叫道。
“我跟了个活畜生!他就知道往死里糟践我。”玉爱眼泪又下来了,她又捋起袖子,露出布满青紫伤痕的胳膊。
白香衣看得触目惊心,冲口说:“你男人还算个人吗?简直禽兽不如!”
“这也是我的命。我知道,这样下去,非死在他手里不可。原想跟了他,不管是受苦还是受累,都过一辈子,可是这种日子,我实在熬不下去啊!”玉爱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流。
白香衣陪着流眼泪,心里却没有主意,不知该怎么劝她。
玉爱自己哭了一会儿,就收了眼泪,盯着白香衣的眼睛说:“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的,早想过来和你说说话,可那活畜生看得紧,不让我出门。今日他赶集去了,我才得空儿。实话说,妹妹,我也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咱是一样儿的人。”
白香衣吃了一惊,心里警觉起来,满面狐疑地望着玉爱:“你说什么?我不懂。”
玉爱笑了笑,笑得白香衣心里发毛。“妹妹甭担心,这事就算烂在心里头,我都不会跟人说的,好歹咱们姐妹应该互相体谅不是?你比我强多了,又识字儿,又年轻,在村里又有好人缘儿,可是一旦被别人知道了底细,光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白香衣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想不通玉爱到底从哪里瞧出了她的底细。
玉爱又说:“我打结实主意了,猛不丁抽个空儿就跑。树挪死人挪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手上没盘缠,哪儿也去不了。”
白香衣这下子明白了玉爱的意思,就说:“你想跟我要盘缠,我倒可以帮你,可是用不着拐弯抹角把我和窑子扯上边。我明白告诉你,我不是!”
玉爱玩味地笑笑,说:“那就算我看走了眼?”
“什么叫算啊?不是就不是!”白香衣嘀咕着从炕上下来,打开柜子,从柜子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皮箱来,从里面抽出二十张面额五千的纸币,想了想,她又捏出了一枚赤金镏子,一并递给了玉爱。玉爱也不谦让,接了过去,数也不数,就把钱卷成一卷,赤金镏子也一并卷进了钱里,弯腰塞进了袜子筒里。
“这下俺有救命钱了。妹妹,这份情俺一辈子也忘不了,等有机会再报吧。”玉爱千恩万谢。
白香衣淡淡地说:“我不指望你还什么,只求你别乱说话。我真不是的。”
“不是,真不是!”玉爱讪笑着说,有点儿心照不宣的味道。村里人眼窝子浅,自然看不出来什么,但玉爱在窑子里滚爬了半辈子,人老珠黄的时候,还教导过几个小黄花闺女儿,她从白香衣的一举一动里,很容易就能捕捉到那门里的滋味。玉爱拿到了钱,不肯多留,告辞走了。
白香衣拼命挤出一点笑容,说了声再见,送走了玉爱,心被不安紧紧攫住,一种冷从心底里望外面蔓延,却是热炕头温暖不了的。
再也提不起看书的兴致,白香衣的脑袋在枕头上一歪,迷迷糊糊看见玉爱影影绰绰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穿过青纱帐,走过大豆田,前面突兀出一座花团锦簇的楼房来。玉爱走到楼门口就不走了,翘起二郎腿坐下,乜斜着眼,伸出兰花指夹一根烟卷,微撅着猩红的嘴往外吐烟圈。白香衣一个人径直上楼,在临窗的地方坐下。忽而,她听见楼下一片嘈杂,玉爱大声吆喝:“最红的最美的香衣姑娘,一万元一位。”
香衣望下去,楼下凭空跑来了一大群男人,手中挥舞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拥挤着,忽然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她,那一张张的面孔,竟是孔家屋子的男人们,有高原,有宝橱,还有村长,老的少的,都用同一种古怪的眼神盯住她,仿佛她没穿衣服。
白香衣慌忙关了窗户。有人上楼了,白香衣看见孔宝柜提着一把大冒热气的大水壶,陪着笑脸殷勤地问:“香衣姑娘,要热水吗?”
“不要,不要。”白香衣烦躁地说着,就去关门,然而她怎么也关不严,从门缝里,她看见许多张脸挤压着,扭曲着,对着她色迷迷地狞笑。
“开门,开门。俺付过钱了,让俺睡,让俺睡!”他们乱七八糟地嚷着,把门推得摇摇欲坠。
白香衣一下子惊醒了,身上出了一身透汗,恍惚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不多时候,她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一个人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总也走不到尽头。
晌午,孔宝柜和高原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高原手里提着两瓶酒,宝柜拿着一包油浸浸的花生米。
白香衣看到高原忙下了炕,笑脸迎着,有些紧张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你爸吗?”
“不是。”高原泄气地说,“都四五回这样的事了,我看没希望了。”
“迟早会找到的,只要你呆在这里别乱跑,你爸总会找到这里的。怕就怕你找你爸,你爸找你,都动起来,就容易错过了。你和你哥先坐着,我给你们弄下酒菜。”白香衣安慰着高原,言语里却掩饰不住的快活。
洗了个萝卜,用擦床子擦出半盆子萝卜丝,拌上一碗金贵的白面,生起火,淋锅里些油,煎了萝卜丸子,然后舀上水,炖好了,盛了一碗,端上桌去。
高原和孔宝柜早已就着花生米,推杯换盏了。高原笑道:“白老师,老来给你添麻烦。一块来坐吧。”
“不麻烦,你们喝你们的。”白香衣盛半碗萝卜丸子,坐在炕沿上吃了。
煎萝卜丸子的油香飘了半个村子,陆续有男人提着一瓶酒循着香味过来。这场酒一直喝到晚饭时候才散,整个下午,宝柜家里人来人往,找酒喝的男人,跟着来寻找自家男人的女人,男人们吆三喝六地猜拳,女人们叽叽嘎嘎地说闲话。白香衣依稀记得梦境里有过这些男人的面孔,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陪着女人们说笑。
宝橱早醉成了一滩烂泥,横在炕上打呼噜。
高原喝酒鬼得很,喝了一个下午,居然没有醉,只是多少带了些酒色,一张脸白里透红,兴致勃勃地谈论这次进城的见闻。他说城里扫大街的换成了清一色的女人,把大街扫得跟镜子似的。
孔树林家的惊叫:“城里的男人死绝了?凭啥只让女人们扫大街?”
高原卖关子说:“那些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你倒说说看,还能跑出仨腿的来不成?”不止孔树林家的被吊起了胃口,其他人也盯着高原的脸,急等下文。
“那是政府把城里明的暗的妓女都挖了出来,要把她们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孔树林家的撇着嘴说:“俺当啥人呢,原来是那些脏货,别说扫大街,就是让她们掏大粪也活该!”
白香衣的脸色变了变,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空气被抽空了,无法呼吸,就假意方便,走了出去,使劲吸了几口冷气才觉得好些。
傍晚,男人们有的被女人押着走了,有的趔趄着脚步自己回家了,高原把钥匙悄悄丢在桌子底下,和他们一块告辞走出了孔宝柜家。
等人们都走了,白香衣散了架,一动都不想动。听着孔宝柜时断时续的呼噜,她恨不得踹他几脚。玉爱就像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忽然飘来的乌云,把她心中的那片亮堂堂的光影吞噬了;高原的话则像弓弦的响声,而她就是那只惊弓的雁。
有人拍门,白香衣挣扎起来,走到天井里问:“谁?”
“是我,白老师,我落你家东西了。”是高原的声音。
白香衣开了门,高原似乎不好意思地说:“回到学校,开门却找不到钥匙,我想可能落你家了。”
高原在前,白香衣在他后面,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忽然有种冲动,想抱住他,那个年轻的怀抱,一定是炙热而有力的,既可以驱散冷,又可以分担恐惧的重量。但是她没有,只是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掩上院门,进了屋。
点上油灯,在昏黄的灯影里,高原煞有介事地东翻西找,白香衣也帮着寻找。最后,还是白香衣从桌子下面发现了钥匙。
高原接过了钥匙,反而坐了下来,和白香衣搭讪说:“姐姐,我借给你的书看了吧?”
“看了一点。”
“有啥感想没有?”
“没什么,就解闷儿。”
“看完了,我那儿还有。”
“知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白香衣盼着高原快走,心里又舍不得他走,希望他赖皮一点,主动一点。
高原不情愿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副绒线手套,放在桌子上。“我给你买了副手套,不知合不合适?”
白香衣正了一下身子,有些冷淡地说:“谢谢你记着。”
高原向白香衣走近了几步,局促地说:“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白香衣警觉起来,全身上下都期待着,又戒备着。
“算了,不说了。”高原吭哧了半天,泄气地说了一句,拔腿就走。
白香衣看着高原的背影,那种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又涌上心头,但她忍住了,失落地关上院门。回屋的时候,她蓦然想起了玉爱和政府改造妓女的举措,连打了两个寒颤。
玉爱现了一下身,又销声匿迹了。但是她的身影却一直盘旋在白香衣的心头,挥之不去,就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大板斧,悬在头顶,让白香衣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第一章 宝石蓝 雪花白 麦子黄 07 伤冬
高原买的手套很合适,也很暖和。白香衣因为珍惜,又怕长了高原的脸,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戴上,两只手上仿佛燃起两团炽热的火苗,温暖着她的手,也温暖着她的心。白香衣的手脚都冻伤了,红肿得像胡萝卜,冷了疼得钻心,热了痒得钻心。
玉翠告诉白香衣拿茄子棵熬水,泡手泡脚,可以治冻疮。中午出门的时候,白香衣嘱咐孔宝柜到地里找点儿茄子棵。傍晚回到家,看见孔宝柜趴在桌子上守着酒瓶子打瞌睡,就摇醒他,问他把茄子棵放哪儿了。
听到白香衣问,孔宝柜的酒醒了大半,支支吾吾了半天,白香衣才弄明白他没有去,不由得动了气,一抬手掀了饭桌子。“喝,就知道喝。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过日子?”
孔宝柜并不是存心不去,只是天太冷,他想在出门前喝口酒暖暖身子,谁知喝一口觉得不过瘾,就再喝一口,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就醉了,心跑出门找茄子棵,人却睡倒在桌子上。
孔宝柜自知理亏,见白香衣发这么大的火,心里毛毛的,忙陪着笑脸说:“香衣姑娘,香衣,好人,俺现在就去。”
“不许你去,现在已经晚了,你找回来,我也不用!”白香衣憋屈了小半年,就像一只气球充足了气,一旦戳上一个孔,哪有气不撒完就罢休的道理?于是,白香衣从南方数落到北方,从酒瓶子说落到麦子,从她每天的辛苦数落到他的游手好闲,就差说出后悔嫁给他的话了。
孔宝柜听着刺耳,却不好反驳,白香衣说的都是实情,没有冤枉他的地方,只得一声不吭,由着白香衣数落。
白香衣越说越气,一怒之下,从箱子后面扒拉出一瓶酒,扔到了天井里,当啷一声,碎了。她早发现孔宝柜爱把酒藏在那儿,一直装聋作哑,没想到今天成了她现成的撒气道具。
酒是孔宝柜的命根子,他看见香衣怒气冲冲提出酒瓶子就知道大事不妙,冲上去夺,却晚了一步,立时恨不得狠狠揍眼前这个女人一顿。他举起拳头,白香衣就直着脖子迎了上来,“有种,你就打死我,咱们都落个干净!”白香衣姣好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胸部剧烈地起伏着,仿佛里面翻滚着滔天巨浪。
孔宝柜扬着拳头,骑虎难下了,冷眼打量了白香衣半天,居然没从她身上找到可以下拳的部位,就软塌塌地垂下了胳膊。人打不成,嘴里却不饶:“别在俺跟前愣充姑娘身份!惹急了俺,俺就跟村里人说说你白香衣以前干的营生,让政府抓了你改造去!”
白香衣怔住了,整个人呆在那里,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是满满的绝望。她抬手指向门外,心灰意冷地说:“好!很好!!有种你这就说去。我不怕!横着是死,竖着也是死!你这就去!这就去!!不去你就是大混蛋、大孬种!”白香衣嘴上不服软,心里却怕极了。她完全能想象得出一旦身份败露,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孔宝柜狠狠地蹬了她一眼,冲到天井里。他欣喜地发现,酒瓶碎片上都还残留着些酒,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吸吮,最后拾起最大的一片玻璃碎片,一边有滋有味地喝着,一边晃出了院门。
白香衣饭也不吃,和衣躺到炕上。木讷的宝柜,居然会说出这么歹毒的话来,令她感到心寒。昔日浮华的场面又浮现在了白香衣面前,她禁不住自问,自己选择了孔宝柜是不是一个错误。立时心中涌出无数种假设,每一种假设怎么推敲都不会比现在差。在无限的懊悔中,白香衣朦胧睡着了。后半夜冻醒了,向宝柜躺的地方靠靠,想借借他的热气取暖,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人。白香衣爬起来,走到院子里看看天,天色乌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不知谁家的公鸡率先打鸣了,全村的公鸡此起彼伏地呼应。鸡叫头遍了,离天明还有很长的时间。尽管白香衣对孔宝柜从失望到绝望,心里充满对他的鄙夷,但是也有些后悔给宝柜摔酒瓶子了,天寒地冻的,他喝醉了酒,说不定就睡在哪里的墙旮旯里,冻上一夜,还不得把命冻去大半个?想着心就跳成一团,小跑着去敲玉翠家的门。
静夜里敲门的声音传出很远,引起全村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惊醒了村里一大半人,都估摸着可能是谁家的老人没了或者是谁家生孩子了。当玉翠家男人孔宝川打开院门的时候,有几个男人也从家里出来,站在大街上问:“谁呀?出啥事了?”
“我家宝柜一晚上没回来。”香衣带着哭腔回答。
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男人一晚上不回家是司空见惯的,说不定在哪家猫着喝酒打牌呢,但碍于白香衣的情面,不好说别的,就说白老师你先回家歇着,我们分头找找看。
玉翠听出了白香衣的声气,也忙忙地起来,陪着香衣回家等消息。
白香衣一个劲追悔莫及地说:“嫂子,都怪我给他摔了酒瓶子,要不他就不会赌气出去了。”
“俺说呀,你摔得算轻了。换成俺,见一个摔一个,都摔到他的脸上去。你放心,他一个大老爷们家不会有事的。”玉翠宽慰着白香衣。
“嫂子你不知道我家的死人,他喝醉了酒,逮哪儿就睡哪儿,这么冷的天要是睡大街上,还不把小命给要了?”
“他喝酒倒不怕,就怕……”玉翠说了一半,掂量着说出来好还是不说出来好。
“嫂子,怕什么?”
“就怕他打牌去了。迷上这个,可是没底的窟窿。”
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白香衣心里,令她坐立不安,她倒是情愿孔宝柜迷上了打牌,现在正在什么地方过牌瘾呢。
天亮的时候,几个男人抬着宝柜回来了。没进屋就吆喝,“人冻僵了,快生火,把他捂到炕头上,也许有救。”
白香衣听到这话吓傻了,身子绵软得动不了。玉翠麻利地走到灶上,生起了火。男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宝柜安置到炕上,厚厚地盖上被子。
白香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看看宝柜,青白色的脸,头发眉毛和胡子茬上都结着一层白霜,双眼紧闭,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不由的滴下泪来,千不好,万不好,现在她只记起宝柜的好来了。
炕渐渐热了起来,宝柜脸上的霜雪融化了,凝成一层小水滴,香衣拿一块手巾,轻轻地给他擦去。玉翠呼哒呼哒地使劲拉着风箱,通红的火苗子冒出灶口老高。炕更热了,宝柜的头上升起一团氤氲的白气。
村长听说宝柜冻僵了,也赶了过来。进屋看到这个阵势,铁青了脸,大声喝斥:“你们想要了宝柜的命啊!这是谁的主意?”
屋里的女人和男人们都低下头,没人敢答话。
“快把火灭了!”村长吩咐着,一步窜到炕上,一把扯下盖在宝柜身上的被子。
玉翠提起水桶,把里面的半桶水全泼进了灶里,灶里反扑出一股白烟,呛得她打了几个大喷嚏。
村长喘了口气说:“冻僵的人得慢慢暖和过来才行,你们这样做,是要出人命的。这个宝柜也实在不太像话,整天喝得狗熊不认料勺,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白老师,你今天就不用去学校了,在家照顾他吧。”
白香衣的眼泪叭哒叭哒地掉下来,心里翻腾开了。如果宝柜真的死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好容易经营起一个家,难道老天爷就这么不开眼,说毁就毁了?
村长他们几个男人,被白香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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