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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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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扭开脸,潸然泪下。
白香衣又问宝橱家的两个儿子:“你俩看见你春晖兄弟了吗?快告诉大娘。要误了火车了!”
宝橱家的两个儿子愕然地看看白香衣,又把目光投向春晖的尸体。白香衣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轻声笑道:“捣蛋鬼,藏这儿呢。”
白香衣轻轻地走过去,揭开褥子,亲昵地拍拍春晖的脸说:“别玩了,跟妈妈回家。”她的声音温柔得像要唤醒熟睡的儿子,生怕声音大了,惊吓了他。
春生的心碎了,失声痛哭起来。女人们忙着撩起衣襟擦眼睛,男人们脸色凝重眼圈发红。春生哽咽着说:“春晖死了,不能醒了。”说着转向玉翠,埋怨说:“娘,你让她来这里干啥?”
白香衣浑身一震,脸上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疑惑,仔细端详着春晖,手轻轻抚摸着春晖冰凉的脸。
玉翠胡乱抹了两把眼睛,走到白香衣身边,说:“白老师,咱们回去吧。”
白香衣紧紧抓住玉翠的手,求救似地问:“嫂子,春晖没死,春生在骗人?是不是?春晖没死,只是睡着了。”
玉翠满心酸楚,抽抽搭搭,使劲回握着白香衣的手。
背癞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拄着拐棍从人堆里走出来,叹着气说:“春生,抄起家伙,快点打发春晖走。这样子,没个了局。”
春生拿起了洋镐,准备刨坑,宝橱从斜刺里跑出来,横加阻拦:“不行,春晖不能埋在这里,这坏了规矩,乱了风水。!”
“你倒说说,啥规矩?”玉翠尖声质问。
“没成年的毛孩子,哪有往祖坟埋的?再说,他是谁的种还不清楚,更不能埋这里。坏了风水,谁能赔得起?”宝橱振振有词。
“宝橱,你说胡话也不怕遭报应?春晖虽是你侄子,可死者为大,你满嘴胡说,天也不容你。”玉翠嘶声骂道:“要不是白老师,你孙子早没命了,你们家就这样抱恩啊!”
宝橱家老大红了脸,跑到宝橱跟前说:“爹,就随着他们吧。”
“放屁!”宝橱也有些羞愧,但并不松口:“这事一码归一码,为了子孙后代,春晖不能埋这里。俺嫂子对俺家的恩,回头俺领着儿子孙子,给她磕头。”
背癞爷爷无可奈何地说:“春生,宝橱说的在理,换个地方吧。谁让这孩子糊涂,小小年纪就走这条道儿,墓田里也容不下他啊。春生他娘,扶白老师回去吧,早让春晖入土为安吧。”
春生恶狠狠地瞪了宝橱一眼,抱起春晖就走。
白香衣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春生,春生!不能啊!春晖没有死,你不能埋了他啊。”她疯了一样的站起身,扑向春生。
玉翠慌忙中抱住了白香衣的腿,白香衣重重地趴在了地上。白香衣挣扎起来,还要追,早有几个女人过来,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她。白香衣泪流满面,望着春生的背影喊:“春生,求求你,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放过春晖吧!我求你了,给你磕头。春生,我给你磕头了……”白香衣趴在地上,狂乱地点着头。
白香衣眼看春生抱着春晖远去,突然狂躁起来,逢人就乱抓乱咬,女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抬回了学校。
春晖被葬在了乱葬岗子,成了没有归属的孤魂野鬼。春生刨坑的时候,用洋镐刨开冻土,挖出了两条白色的小蛇来,小蛇蠕动了一会儿,就冻僵在寒风里。村里人对蛇既敬又畏,众说纷纭,使春晖的死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在许多天里,被白香衣弄出伤痕的女人们,总是亮出伤痕炫耀:“看看这就是白老师给俺弄得,她都疼疯了,可怜的人啊!”其实女人们的那些伤都是小伤,三五天就好了,白香衣的神志却没有恢复,几天几夜水米不沾牙,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忽忽悠悠地悬在那里。
第四章 白眼圈 红眼圈 干眼圈 42 断指
一场大雪酝酿了半个冬天,终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掩埋了乱葬岗子,填平了沟沟壑壑,封锁了大路小道。孔家屋子在雪的包围中,与世隔绝,静谧统治了整个村子,只有午时和黄昏,升起的缕缕炊烟,勾勒几笔生动的温热;只有偶尔的鸡鸣犬吠,裹挟在西北风的凛冽里,泄漏一丝儿生命的气息。
两天两夜,春生衣不解带,守着白香衣,他抱定了铁打的主意:除非死,否则绝不离开白香衣半步。经过最初的纷乱,抱着各种心态的村民们离去了,屋里屋外陷进了死寂。玉翠是被人抬回去的,她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跌倒在地,爬不起来。
李小忙时不时走来,搭把手伺候白香衣。李小忙没忘白香衣的嘱托,对春生说:“那天娘让俺给你捎话了。”
春生把炉子捅旺,没有说话,但他在听。
“她说只有你是她这辈子没看走眼的人,让你别忘了她嘱咐你的话。”
悲痛让春生有些迟钝,他想了又想,眼泪才夺眶而出。那天晚上白香衣说过,让他不要管她的事,只让让他照看好春晖。她是做好了一个决断,不料想没等她迈出这一步,春晖却抢在了她的前头。话捎来已经失去了意义,白香衣委托照顾的人,没给春生留下任何照顾他的机会。
在大雪降临之前,吉普车又架着飞扬的尘土,来过一次。
春生听到吉普车的声音,疯了,摸起菜刀,瞪起红肿的眼睛,准备拼命。
军人们鱼贯而入,春生挥舞着菜刀大叫:“你们还想咋样?都逼出人命了,你们还想咋样?”
屋里的气氛立时紧张到了极限,一触即发。
小三和桂兰得到消息,飞奔到学校,他们的闯入,吸引了春生的注意力,一走神,就被军人抓住时机扑上去,缴了械,打倒在地上。
桂兰对军人们说明了情况,替春生求情说:“他是疼糊涂了,同志们千万担待。”
军人们半信半疑,为首的走到床前,严厉地说:“装疯卖傻、装死假活都救不了你,你的唯一出路是彻底坦白。”
一个军人早按捺不住性子,把白香衣从被窝里揪出来。白香衣仿佛一滩软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连呻吟一声也没有。
春生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嗷嗷嗥叫,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小三和桂兰几乎同时冷哼了一声,他们虽然疏远白香衣,但是看到奄奄一息的人,还会受到这样的待遇,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些恻隐和愤慨。
为首的军人观察了好一阵子,觉得白香衣不像是装的,就带领着部下走了出去。
重获自由,春生抢到白香衣跟前,抱起她,紧紧地楼在怀里。
在革委会办公室,为首的军人给小三和桂兰语重心长地上了一堂政治课。
“小孔同志,小桂同志,你们要擦亮眼睛,充分认识到斗争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敌人是狡猾的,会利用种种伪装来掩藏自己的丑恶嘴脸,也许会用伪善,也许会用软弱,博得我们的同情和好感。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你们不要掉以轻心。你们任重道远,要继续对她的监控。并且要千方百计不要让她自绝于人民。我们早晚要撬开她的嘴巴,但是这件事必须由我们来做,你们不能打草惊蛇,你们的任务是稳住她,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给她点甜头,这也是斗争中迷惑敌人的一种手段。”
吉普车驶出孔家屋子的时候,天上开始飘下雪花,仿佛大团大团的棉絮。
玉翠倒在炕上,心却悬在春生身上。她几次三番打发春宝叫春生回家,春宝一次次无功而返。吉普车又一次到来,惊出了她一身冷汗,身上了病也吓跑了几分。她想如果让春生继续留在白香衣身边,以他的犟脾气,迟早是要吃枪子儿。
唤来春宝,嘱咐他马上去张家庄请他舅。春宝冒着大雪上了路,玉翠挣扎着下了炕,站在大门口,向村口张望。雪簌簌地下着,上扯着铅色的天空,下扯着白茫茫的大地。玉翠站久了,心也跟着雪花东飞西荡,凄惶得没有着落。
宝橱的大儿媳妇抹着眼从门前经过,她刚去看过白香衣。她惋惜地嘘着气,告诉玉翠:“看样子,俺大娘没有几天的活头了。”
玉翠恍惚起来,心里隐隐作痛。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了屋,开箱子翻柜子,找出一匹红花绿叶的布料来。玉翠心里很糊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恨白香衣多一些,还是喜欢她多一些?一听说她不行了,就忙着给她准备办事的衣裳。
春宝挂着一身雪回来了,垂头丧气地说:“俺舅说了,春生的事他管不了。”
玉翠坐在炕上发急,骂道:“无用的东西,一定是你没说清楚,你舅咋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外甥吃枪子?”
春宝满腹委屈:“俺都说明白了。”
“拉倒吧,当娘的还不知道你的本事?得得得,俺去学校,替回那个犟种来。”玉翠气呼呼地从炕上溜下来。
深一脚,浅一脚,玉翠扶着墙根,一步步挪到学校。进了屋,看见春生正坐在床边,笨手笨脚地喂白香衣饭,心里便吃味儿,可看看消瘦憔悴的儿子,再瞧瞧床上了无生气的白香衣,心中又不落忍,把满心的不快压住,走过去抢过碗来说:“俺来。”
碗里是高粱米,熬得稀烂。可白香衣紧着牙关,米汤米粒顺着嘴角流下来,怎么也喂不进去。玉翠用手巾给她擦擦,无奈地放下碗。“俺在这里守着她,你家去,别再来了。俺是啥样的人你也知道,俺会尽心尽意的。”
“俺不走,俺谁也不信,要不是你和舅舅绑了俺几天,没准春晖就死不了。”春生一听让他走,就瞪起眼珠子,情绪激动起来。
“以俺看人不中用了,你守着也是白费劲儿。”玉翠想点醒春生。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盼着她死,俺偏不让她死。你走,你走,别在这里咒她。”春生喘着粗气闷吼。
“好不识歹不识的东西!娘倒要看看你能不能争得过老天爷?”玉翠骂骂咧咧地走出去,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白香衣啊白香衣,你究竟是啥托生的?你都是要死的人了,俺还是争不过你,争不回俺那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儿子!
第二天,雪停了。天刚亮玉翠就收拾齐整,一路连滚带爬,一身泥水一身热汗地进了张家庄,终于把娘家哥和娘家侄子们求来了。在回来的路上,她心里急得冒火,生怕那吉普车赶在她的前头,再次到来,要了犟种的小命。
到了学校门口,没看到吉普车,玉翠才如释重负。兄妹两个在学校门口商量了几句,玉翠和张玉成带领着子侄们奔向白香衣的屋子。
玉翠进屋,见春生还是坐在床边喂白香衣饭,好象从她离开,春生就一直是这个姿势,没曾动过。玉翠有娘家人撑腰,知道春生跑不出自己的手心了,就先礼后兵:“春生,好好地家去,娘在这里替你。俺和你舅是为你好,就你那脾气,吉普车再来,非把人家惹毛了,吃枪子是现成的。”
春生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放下碗,镇静地说:“回去也成,得让俺收拾收拾,最后尽尽心。”
玉翠心里一阵欣喜,和张玉成对了个眼色,爽快地说:“行,那你快点儿。”
屋里窄,玉翠和张玉成留在了屋里,其他人退出屋外等着。
春生慢腾腾地东摸摸,西碰碰,靠到切菜的案板旁,猛然抄起了菜刀,往脖子上一横,直着脖子叫:“你们再逼俺,俺就一刀抹了脖子。你们口口声声怕俺挨枪子,实话告诉你们,俺不怕。说啥俺走了,替俺看着她,俺心里明白,你们盼着她死呢,俺走了,她就没有活路了。横竖都是死,俺就先走一步!”
玉翠不防备春生来这一手,看着春生端着菜刀,又是心惊,又是心慌,又是懊恼,低三下气地说:“大哥哥,小祖宗,先放下菜刀,啥都好商量。”
张玉成也柔声相劝:“春生,别犯傻,这可不是闹着玩,快放下刀。”
春生的表兄弟们听到屋里动静不对,涌进屋来,看到这情形,也傻了眼,七嘴八舌地劝。
“放下刀也成,但你们得答应,从今往后不再管这事。”春生提出了条件。
“不管,不管了,俺啥时候也不管了。”玉翠连忙答应。
“那俺舅呢?”春生看着张玉成。
“你娘都不管了,俺更不会操这份闲心!”张玉成无奈地说。
春生忽然一笑说:“俺知道你们不会死心,但俺是铁了心的!”说着,翘着左手的小拇指搁在菜板上,手起刀落,鲜血便喷了出来,在墙上溅出一朵血花。
玉翠惊得张大着嘴,发不出声。春生举着血淋淋的左手,右手里的菜刀指着舅舅和表兄弟们,大声喊:“你们出去,滚出去!”
张玉成看着凶神恶煞般的春生,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让子侄们扶着玉翠离开了学校。
玉翠缓过劲来的时候,看到张玉成坐在炕沿上关切地望着自己,眼泪便流了下来。
张玉成叹道:“认命吧!儿大不由娘!”
玉翠抽噎着说:“也只能认命了,只是白白养了他三十年,到头来为了个窑姐,连娘都不要了,寒心呐!”
张玉成说了一些劝玉翠想开的话,又叫过春宝来嘱咐了几句,带着懊恼和遗憾回张家庄了。
玉翠心里恨春生,更担心他的伤势,打发春宝去探望。春宝回来说,已经包扎好了,血也止住了,春生说不怎么疼。玉翠骂:“还要咋疼?俺眼看着他的小拇指咔嚓一下就掉了,那是骨头肉啊!要不你断根指头试试?”骂完了,又觉得自己骂得荒唐,心疼二儿子,却咒大儿子。一会儿,玉翠张罗着春宝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一锅鸡汤,打发春宝送过去。春宝走到院子里了,玉翠追着嘱咐:“别说俺让你送的,就说是你自己的主意。”
春宝留了一碗鸡给玉翠,玉翠喝了口汤,便推给了眼巴巴盯着碗的存粮。晚饭后,玉翠又要打发春宝过去,春宝说:“老二早烦了,让俺没啥事别总往那边跑。”
第四章 白眼圈 红眼圈 干眼圈 43 断弦
没有月亮,积雪却使夜晚不那么黑了,天地间的颜色,就像一碗冲得稀薄的藕粉。村里绝大多数人早早地就爬上了热炕头,男人们打瞌睡,女人们就着豆大的洋油灯做针线活。还在外面晃悠的都是些忙人:有闯寡妇门子的闲汉,有醉得站不稳还要找酒喝的酒鬼,还有警戒巡逻的民兵,更有为革命工作夜以继日的孔小三和桂兰。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三和桂兰的配合也验证了这句话的真理性。工作兢兢业业地干了,捎带脚儿也甜甜蜜蜜地暗渡了陈仓。
李小忙自从有所察觉后,悄悄上了心,常常盯稍儿。这天夜里来到革委会办公室门外,听见小三和桂兰在大队办公室里谈笑风生,不由得心底翻腾酸水,冲了进去。小三和桂兰的谈笑嘎然而止。
桂兰的慌张稍纵即逝,含笑揶揄说:“瞧瞧,这是跟踪追击呢,主任你前脚来,俺兄弟媳妇后脚就到了,还真是秤杆不离秤砣啊!”
小三正被桂兰风骚得上火,被李小忙冲散了好事,心里窝火,哪里还禁得住桂兰满怀醋意的打趣,恶声恶气地对李小忙说:“去去去,回家去,俺和桂主任有正经事要办呢!”
李小忙拧着身子,坚决地说:“你回俺就回,你不回俺也不回。有多少正经事白天不忙,非要黑夜忙?”
“兄弟媳妇说得对,这事儿也不急,明天就明天吧。”桂兰以女人的直觉,捕捉到了李小忙浓浓的醋意,心里发虚,急忙撂下一句话,笑吟吟地飘然而去。
小三就像偷腥的猫,眼看就要得嘴了,偏又偷不着了,不甘心,煞有介事地对着外面喊:“桂主任,革命事业就要不分白天黑夜,大干苦干加巧干,今天的事今天一定要做完,你别忙着走啊!”
也不知桂兰有没有听到小三的话,人却早已远去了。小三无趣之余,看到李小忙冷着眼看他,心里的星星之火一下子燎原了,冲上去拳打脚踢,嘴里冠冕堂皇地骂:“没见识的娘们,革命工作也是你随便破坏的?打你个不知道轻重缓急,打你个分不出啥是大家,啥是小家。”
李小忙没想到小三会动手,惊愤之余,不躲也不还手,带着哭音骂:“诳谁哩?诳谁哩?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明明是穿破鞋,还说革命工作!”
小三更加怒不可遏,左手揪住李小忙的头发,右手扇了她几个嘴巴子,骂道:“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
李小忙被打得眼冒金星,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嘴里仍然不留情:“有种咱到你爹娘那里说说理,玩了破鞋,还有功劳了?”
小三狠命把李小忙搡倒在地上,不解气地用脚踹。“小心眼的娘们,真他妈够反动的,对付你这种反动分子,就得打倒在地,然后踏上两只脚。”
“小兔崽子,革命革到自己媳妇头上来了!”闻讯赶来的宝橱举着一根扁担冲了进来,照着小三就轮。
小三见大事不妙,顾不得保持主任风度,虚晃了几下,让宝橱的扁担落了空,趁势窜出了办公室。
这里吵吵嚷嚷,村里人听到动静,纷纷舍了热被窝,出来瞧热闹。见到小三的狼狈相,不禁哄堂大笑。小三立在院子里,双手叉腰,想挽回点颜面,气势汹汹地吼:“奶奶的,笑什么笑?还不兴主任打老婆啊?”
法不责众,大伙笑得更响了。
追出门外的宝橱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把扁担呼呼的抡了过来。“小兔崽子,长本事了?俺这扁担却只认儿子,不认猪人、狗人!”
小三刚刚凝聚起来的威严始终硬不过宝橱的扁担,好汉不吃眼前亏,撒腿就跑。宝橱在后面虚张声势的追了几步,又骂了几声小兔崽子。
胡桂花一半拖一半扶着李小忙走出革委会办公室,悄声数落:“哭哭哭!连自家男人也拢不住,你还有脸了?”
李小忙猛然挣开胡桂花搀扶的手,一溜小跑着去了。
胡桂花看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嘟囔说:“蛋也不会下,脾气却不小,挨打活该!”
李小忙回到家,在炕沿上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猛然站起身,揭开炕席,从下面翻出一些一毛两毛的零碎票子,用手绢包了。然后梳了梳头,换了一身鲜亮衣裳,开门出来。
正巧胡桂花扎着腰带从茅房里出来,没好气地问:“又要干啥去?”
“闷得慌,出去喘口气。”李小忙硬梆梆地回答。
“别再去烦小三,他那是忙正事。”胡桂花连忙嘱咐。
“放心,俺再不会烦他了!”李小忙甩甩头发,走出了院门。
胡桂花进屋自言自语:“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小三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子,估计人散了,又回到了革委会办公室,中了邪似地狂躁不安,转了几圈,忍不住跑到玉翠家门口,把大门拍得山响。
春宝披着棉袄站在天井里问:“谁呀?”
小三说:“小三,快叫桂兰,要开紧急会议。”
春宝不敢怠慢,忙叫醒了桂兰,桂兰系着衣服扣子一股子风似地出了门。
玉翠也醒了,在屋里问:“啥事啊?”
春宝说:“没事,小三喊桂兰开会呢。”
玉翠骂道:“你个软骨头!就由着你媳妇乱搞吧,你知道他们是开井台会还是楼台会?”
春宝被骂懵了,站在院子里发愣,一阵风冷嗖嗖地穿过院子,他打了个寒颤,缩起脑袋,耸着肩膀,窜回了屋。
村革委会办公室里贼亮的嘎斯灯,在二人紧急会议举行了半个钟头后熄灭了。值夜班的单人床上,小三和桂兰轰轰烈烈地革了一场命。
当家雀叽叽喳喳成一片的时候,桂兰推开小三,爬起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三,咱们都离婚,你娶我吧。”
小三阴沉下了脸:“开啥玩笑?你想让唾沫淹死啊!门都没有!”
“连春生都不如,还主任呢!”桂兰撇着嘴说,“看看春生,闷声不响的,办真事儿!”
“哎哟,勾搭了俺还不算,亲小叔子也看上了?”小三脸上挂不住,反唇相讥。
“死吧你!”桂兰的脸也变了颜色,一拧身子走了出去,把门摔的咣当响。
桂兰回到家,春宝正在堂屋里呼哧呼哧地拉风箱做饭。桂兰心虚,走进去说:“俺来吧。”
春宝冷着脸没搭理她,梗着脖子不挪地方。
“这是咋了,要过阔日子,一天吃三顿饭啊?”桂兰又问。
“咱娘让煮几个鸡蛋,给老二送去。”
“哟,这老二还有功劳了,又是老母鸡又是鸡蛋的。”桂兰嘴一歪,提醒说:“别忘了白香衣的身份,上面的人可是随时都会再来,别让春生把咱家带进深水里。”
睡在炕上一直没有说话的玉翠忽然开了腔:“你喝了尿还是吃了屎?大早晨就净闲屁!”
“德性!”桂兰一甩手,进了自己的屋子,掀开被子和衣钻进去,挨着存粮躺下,要睡回笼觉。刚迷糊过去,听见春宝不耐烦地喊:“存粮他娘,小三又叫你开会了。”
桂兰一骨碌爬了起来,心中一喜,以为小三回心转意了,急着来跟她表白,麻利地下了炕。
小三脸色铁青,失魂落魄,见桂兰出来,低声说:“桂兰,俺要出去躲几天,村里的事你多操心。”
桂兰不解:“好好的,躲什么?”
“小忙上吊死了,他娘家哥来,还不得扒了俺的皮!”小三说着,眼圈里蓄满了泪,使劲瞪着眼睛,怕一眨眼,流下泪来。
“好好的,这是咋说的?”桂兰的心里也慌慌的。
“是她自己想不开,不关咱们的事。”小三安慰桂兰,也是安慰自己。
“才没俺啥事呢,你别划拉上俺!”桂兰忙着撇清自己。
小三意味深长地看看桂兰,一扭头,泪水就下来了,擦也顾不得擦,慌慌张张地奔向村外。
李小忙是在春晖吊死的那棵大柳树上吊死的。
短短几天,那棵柳树上出了两条人命,成了村民们心目中的凶煞之地,大白天路过那儿都觉得遍体生寒。几个老太太私下里商量了,要去破破那儿的怨气,免得再出事儿。白天不敢去,怕被说成搞封建迷信,就趁着夜色,带着贡品和黄表纸去了,谁知刚刚点着黄表纸,一阵风呼啦啦地吹来,火苗子就扑向她们,吓得她们连滚带爬地逃。再回头看,火已灭了。她们不敢再回去,惶惶不安地回了村子。
于是,村子里越传越邪乎,说春晖和李小忙死得憋屈,连钱粮都不受,招惹过他们的人迟早要倒霉。因此心里有病的人,总觉得脊梁后面冒凉气,好象背后有人跟着。
死人要找活人算账,毕竟是人们的臆测,而明摆在那儿的是,宝橱一家活人这一关也不好过,李小忙的娘家人较上真了。
那天夜里,胡桂花以为李小忙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没有拴住院门,可她没想到,院门留了一夜,三儿媳妇回来的时候,却是被抬回来的。
听到噩耗之前,她盘腿坐在炕上,和趴在被窝里的抽烟袋的宝橱说春生和白香衣的事情。“你说,这不是光着腚打锣,胡闹台吗?又是侄子婶子,又是干儿干娘,寒碜死个人。”
宝橱磕磕烟袋,吐了口脓痰,没有搭腔。
二儿子闯进屋子,大口喘着气说:“他三婶上吊了。”
“谁?”老两口异口同声。
“三他媳妇。”
“这个傻大妮子!”胡桂花直了眼,喃喃地替小三开脱。“小三就轻轻打了她几下,咋就这么不禁打?你爹打俺不知多少回了,俺也没寻这条道。小三就打她这一回,至于吗?”
宝橱一边忙着穿衣裳,一边训斥胡桂花:“跟俺爷俩叨叨这些没用。想想咋跟人家娘家人交待吧。”
胡桂花白眼一翻,身子一挺,背过了气去。
李小忙的娘家来了二三十个青壮年男女,二话不说,先把东屋里李小忙的尸首抬到了堂屋的炕头上。
宝橱和胡桂花唬得趿拉着鞋,六神无主,直说:“这是咋说?”
一帮子人把李小忙在炕头上安顿好,齐齐举起哀来。忽然有一个尖细的女声压倒了哭声:“他们上赶着欺负咱老李家没人,逼死咱家的闺女,咱也不让他们过消停!”
哭声嘎然而止,一个半大小子抄起一个小板凳,咣当一家伙丢进锅里,把锅砸了个洞。接下来,李小忙的娘家人就疯了,逮到什么砸什么,水缸漏了水,锅碗瓢盆碎的碎瘪的瘪,桌椅板凳成了碎木头。宝橱和胡桂花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在人空子里打着转,干瞪眼,没办法。胡桂花又背过气去一回,宝橱顾不上她,李小忙的娘家人更不理会,被踩了十多脚,自个儿醒过来,哭天抢地。
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李小忙的娘家人口口声声跟宝橱要小三,说要让小三披麻戴孝,为小忙送终。宝橱哭丧着脸,说自个儿也找不到这畜牲,李小忙的娘家人不信,只管吵嚷着要人。
李小忙的娘家人早上来,晚上去,放出风来说找不到小三,想了了这事,就得宝橱顶瓦,胡桂花抱罐子,才能发丧出殡。这是明摆着糟践人,哪有公公婆婆给儿媳妇送终的?李小忙的尸体在堂屋里停了十天,虽说天气冷,但是尸体仍然不可避免地腐烂,尸臭几乎弥漫了大半个孔家屋子。
孔怀玉主动出面了,他联络上李家村的老书记,充当和事佬。他们俩人虽然都被赶下台了,多年的老威望却还在,特别是办这种事。李小忙的娘家哥李凯子也是骑虎难下,开始只为出气,没想别的,可妹妹死了十多天了,还不能入土为安,咋能不心疼,但是心里赌着口气,苦于没有台阶下。两个老书记一出面,他正好有了台阶。
李凯子提出一个条件:“要办就得全村见白,家家闻声。”
孔怀玉一听,有些恼。李小忙死得再屈,那也是小两口打架短了见识,不能把全村老少一网打尽,都成了孝子孝妇。孔怀玉站起身,对李家村的老书记说:“这事俺管不了,也不冒充胖子大喘气,老哥您坐着,俺就回了。”说着往外走。
李家村的老书记忙起身拽住他,说:“凯子也是疼糊涂了,咱们再商量。”
特殊事特殊办,最后他们商量定了,李小忙的丧礼上要穿白,要拜祭,一切按照旧例办,不能马虎。
政府提倡移风易俗,丧事简办,李小忙的丧礼成了那些年四里八乡独一无二的发大丧,出大殡。和宝橱家沾了服气的小辈们,不管老少男女,都一身重孝,为李小忙送葬。胡桂花先咬着牙买了四丈白布,不够支分的,没领到白布的小辈们撅嘴膀腮,要知道丧事一过,谁穿的丧服就归谁,那可是做鞋底鞋里的好材料。胡桂花没办法,只得又扯了两丈白布,才算应付过去。
发丧那天,灵棚里花里胡哨,纸扎的金童玉女,摇钱的树,装钱的柜,骑的马,坐的轿,色色俱全。只是拜祭一项就花了半天的功夫,多年不走的老亲戚也通知到了,就要一个人多,一个大场面。看热闹的老太太们忍不住嘀咕,说等咱们过去了,说啥也赶不上这年轻媳妇的事办得排场。
出殡的时候,街筒子里白花花的一片男女老幼,女人们敞开喉咙像唱歌一样哭丧,男人们则像负重的牛一样发出一种沉闷的哭声。
临时搭起的伙房里也紧锣密鼓,大厨曹大嘴指挥着一应打下手的后生,犹如秋场大点兵。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灶上的锅里吱吱冒着热气,偶尔有馋嘴的孩子趁大人们不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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