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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鬼子(遍地英雄)-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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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拼命地在女人身上撕扯着,女人在他怀里挣扎着,哀叫着,他感受到了那份挣扎和哀叫,这一切更刺激了他的撕扯,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嘴里凶狠地一遍遍说:“日你,日你,日死你。”
他终于累了,疲了,他蹲在一旁喘着,汗水流到他的眼里,淹着眼球辣辣的。日本女人早就滚到了墙脚,抱紧身子恐惧地望着他。杨雨田蹲在那,耷拉着自己的下身,他用手摸捏着,就像在摸着自己的生命,他似乎能摸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他突然抬起手刮自己的耳光。躲在墙角的女人,瑟缩着身子,恐惧地望着他,杨雨田跪在炕上,弓着自己瘦弱的身子,虾一样伏在炕上,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我要死了么,我真的就要死了么?”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了他。最后,他也像日本女人一样,抱紧了自己的身子,怕冷似地呆坐在那里。从那一刻起,死亡的恐惧一直笼罩着他。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拒绝北泽豪送来的日本女人。他几乎连门也不出了,整日里坐在屋里呆想。他看见了天棚角上的一片蜘蛛网,蜘蛛为了躲避冬天的寒冷,不知躲到墙缝什么地方,只剩下了那片网,网上此时落满了灰尘,在空气中颤动着,他竟觉得自己就是个蜘蛛,周围都是网了。他早就把杨家的大小事体一应交给了管家杨么公。
杨么公那天找到了他。
杨么公说:“东家,日本人又管咱要粮咧。”
杨雨田眼皮也不抬一下说:“要就给嘛。”
“是给陈的还是新的?”
“陈的新的你看着给就是。”
管家杨么公有些吃惊,东家以前从来不这样,东家以前总是把一粒米、一文钱视为生命,今天这是咋了?杨么公就又说:“不和日本人讨价还价了?”
“你就讨么。”
杨么公看了东家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看见东家眼睛后面躲着一大片阴云样的东西,杨么公的心里打了个冷颤。
杨么公要走的时候,杨雨田又叫住了他。
“么公,你找半仙给我弄点药吧。”杨雨田说。
“东家,你哪不舒服?”
“我哪都不舒服,我要死了。”
“……”杨么公又看见了东家眼里那片阴云样的东西,他这才意识到,那是死亡的气息。
杨雨田不再出门了。他把杨么公弄回来的药大包小包地摆在炕上,他一副副地熬下去,一副副地喝下去,最后连药渣子也嚼巴嚼巴咽下去了。吃完药,他就躺在炕上看那片蜘蛛网,一看就是半天。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他睁着眼睛就睡着了。
秀是一天中午回到杨家大院的。秀是骑着马回来的,秀回来的时候,还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也骑着马。
秀对杨家人介绍说:“这个人是柳先生的弟弟。”
秀见到杨雨田的时候,杨雨田好半天才认出秀。杨雨田认出秀之后,眼泪就流了下来。杨雨田说:“你还知道回来呀。”
秀说:“爹,这么多年都怪我不好,没来看你。”
杨雨田就说:“爹要死了,你再不回来就看不到爹了。”
秀说:“你这不好好的么,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杨雨田瞅着蜘蛛网说:“看不看都一样,爹反正要死了。”
杨雨田这么一说,秀的眼圈就红了。
杨雨田又说:“你哥咋不回来?”
秀说:“他去了关内。”
“我知道他去了关内,你哥没良心,说走就走了,一走就这么远。”杨雨田把目光盯在秀的脸上。
秀看见了大包小包摆在炕上的药就说:“你没病,吃药干啥?”
“爹有病,爹要死了。”
秀就不认识似地看杨雨田。她发现几年没见到爹了,爹就像换了一个人。
秀就问:“这儿有个潘翻译官吧?”
杨雨田就不耐烦地说:“你问么公去,我不管日本人这些事。”
管家杨么公把潘翻译官请来的时候,潘翻译官认真地打量了几眼秀,秀觉得潘翻译官这人有些可笑,穿着很像个孕妇。柳先生弟弟就上前搭话说:“我是柳芸的弟弟。”
潘翻译官就“噢”了一声,很认真地看了眼柳先生的弟弟。
潘翻译官就说:“我和柳芸是同学。”
柳先生弟弟就说:“我哥给你捎来封信。”说完便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潘翻译官,潘翻译官接了信,便走了。
秀在家住了几日,便要走了。潘翻译官找到柳先生弟弟说:“请把这封信带给柳芸,就说我很想念他。”柳芸的弟弟便把信接了,小心地揣在怀里,拱了拱手说:“我哥也很想念你。”
潘翻译官就挥挥手说:“你告诉你哥,有机会我会去看他。”
秀和柳芸的弟弟就走了。
杨雨田没有出门来送秀,秀走的时候,杨雨田正躲在屋里费劲地嚼中药渣子。药渣子枝枝杈杈地通过喉进到胃里,杨雨田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来的滋味。他望着落满尘埃的蜘蛛网,听到外面秀远去的马蹄声,他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他就自言自语地说:“都走吧,都走了,我就要死了。”
杨雨田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挤出来。
·9·
第八章
1
“咣”的一声枪响之后,川雄的腿一软竟跪到了雪地上,恍惚间意识到,完了。此时他想屙尿。三甫也木然在那里。就在这时,木屋的门“吱”的开了,一个身穿兽皮的老人,手里托着一杆猎枪站在屋门前,枪筒里还有一缕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地飘。那条黑狗从老人身后挤出来,冲两人低吼着。老人吆了声狗,狗便消停下来。
老人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飘在胸前花杂的胡须在风中抖动。三甫和川雄都愣在雪地上。老人张开手臂似乎在招唤他们。三甫却听不懂老人在说着什么。他来到中国学会了汉语,却不懂老人的语言。两个人仍怔在那里。老人走过来,伸开双手似要拥抱他们,老人见两个人立在那里不动,便收回手臂只轻轻一提,川雄瘫软下来的身体便立了起来。当老人回身望三甫时,两个人终于明白了老人的用意,两人很快地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两个人站起来时,发现老人身后已站了一男两女,其中就有他们第一个望见的那个少女。
两个人被相拥着让到了木屋里。老人不由分说把两个人推坐到炕上,然后老人在他们脸上审视一遍,手理着胡须笑了起来,然后转过身走到外间。
三甫和川雄很快地听到外间说话的声音,一会是老人说,一会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三甫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三甫在大金沟淘金时,他曾听人们说这大山里头,住着鄂伦春人,想必就是鄂伦春人了。三甫这么想。川雄哆嗦着身子说:“这些中国人会不会杀我们。”
三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今天他跑到这里,已经不在乎是死是活了。
炕上散发出的一阵阵热气,烘得两个人身子暖暖的,这温暖让三甫和川雄又冷又饿又疲倦的身子,渐渐地失去了意识,脑子发沉,倦倦的,恐惧也麻木在意识里。很快两个人歪倒在滚热的炕上,沉沉地睡去了。
这的确是一家鄂伦春人,老人叫格楞,带着女儿儿子和儿媳来到这片山里已经两年了。以前老人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寒鸦岭,那里群居着八十户鄂伦春人。格楞是两年前的夜晚逃到这里来的。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寒鸦岭来了队日本人,他们不知道那是日本人,这些常年寄居在山里的鄂伦春人常年靠打猎为生,和外界很少发生联系。他们自然不知道来的是日本人。他们按照山里的规矩,打开寨门,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客人很不领情,一进到寨子里便开枪。鄂伦春人一点也没有准备,他们万没有料到被当成客人的人会向自己开枪。匆忙中,鄂伦春人便开始还击了,他们用猎枪和木叉作为武器,和日本人激战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日本人终于夺取了寨子,他们放火烧了寨子。格楞一家,就是那次逃出来的,几十户人家,妻离子散,相互之间也不知都逃到什么地方去了。鄂伦春人生活中离不开山林树木,他们只有往山里逃,逃得越远越安全。那一刻,他们仍不知道是日本人夺走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一直以为那是群没有人性的胡子。
今天早晨,格楞远远地看见了雪野山里走来的两个人,来这里两年多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外人走进这里。一种对人类的亲近和冲动,使格楞用鄂伦春人待客的最高礼节——鸣枪欢迎三甫和川雄。直到这时,格楞一家也没有意识到三甫和川雄是日本的逃兵。
一家人坐在外间的兽皮上,相互对望着。他们知道眼前的两个人不是鄂伦春人,不是鄂伦春人就是山外的汉人。
“他们是迷路的。”儿子格木说。
“他们一定从很远的地方来。”儿媳塔亚说。
“很远的地方有人么?”宾嘉惊奇地问。
格楞透过门缝望着此时躺在炕上昏睡的两个人,老人终于说:“客人来了,就不会走了,欢迎他们吧。”
三甫和川雄醒来的时候,发现面前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热气蒸腾地摆在眼前。他们这才记起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他们几乎没用格楞劝,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格楞又为每个人的碗里倒满了酒。
两人喝完第三碗酒时,才发现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川雄醉眼朦胧地望着三甫说:“现在让……我死……我就死哇……”
三甫说:“死吧……死吧……都死吧。”
两个人醉了,说着胡言乱语的胡话,不知什么时候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两个人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三甫和川雄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们,中国人将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杀死他们呢?三甫和川雄静等着。
那时在奉天,他们抢来了许多老百姓的马匹。一天夜里,一个粗壮高大的中国农民,偷偷地溜进日本军营,企图偷回他的马。农民还没有摸进马棚就被日本哨兵发现了,毒打之后,便被关到一个小房子里。那个农民一连被关了五天,没有吃到一口东西,第五天时,门被打开了,川雄奉命给这个农民端来了吃的。农民真的饿坏了,他抓过东西像恶狼似的大口吞吃起来,不时地咬住往嘴里填食物的指头,食物噎得汉子不停地打嗝翻白眼,汉子脸上的血管暴凸着,汉子的胃转眼间似一只被吹胀的气球,川雄觉得汉子快撑死了。
汉子吃完了,食物撑胀得他直不起身,两个士兵过来拖走那汉子,后来汉子被仰躺着扔在地上,汉子喃喃着说:“我的马,还我的马。”汉子的肚子隆起一座小山,两个日本士兵抬来一块木板放在汉子的肚子上,这时很多日本士兵都围过来,激动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板子放好后,几个日本兵训练有素地一起站在木板的两端,只听那汉子嚎叫一声:“马呀——”汉子的肚皮便似只捅破的气球,很沉闷地响了一声,肠胃和食物顺着裂开的肚皮流了出来,汉子的嘴大张着,似乎仍在喊着他的马。
三甫和川雄一起等待着,等待着死亡落到自己的身上。
这时,窗外的风雪搅成一团,木屋似飘摇在风浪中的一艘小船。川雄和三甫透过窗口看到外面已是一片浑浊,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木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怎么还不杀我们?”川雄灰白着脸,喃喃道。
三甫想起了干娘和草草,还有那间温馨的小屋。
格楞老汉在另一间屋里瞅了女儿好半晌了,宾嘉羞羞地低垂着头,哥和嫂子也着急地瞅着宾嘉。
“他们来了,真是上天成全我格楞啊。”格楞冲着窗外感叹道。
格楞见到三甫和川雄那一刻起,心里就一直兴奋着。鄂伦春人离不开山林,就像农民离不开土地,他不能眼见一天大似一天的女儿离开山林。格楞曾想过,把女儿送到山外,找一个男人完婚,可他又不放心把女儿一个人扔到山外。就在这时,来了三甫和川雄。
“你瞅上哪一个了,爹给你去求亲含”格楞又一次冲女儿说。
女儿不答,脸更红了,样子更羞,丰隆的胸起伏着。
这时,他们没有料到,有一群饿疯的野猪已悄悄地向小屋袭来。所有的动物,在这大雪封山的季节里,都躲到洞穴里去了。这群野猪已经在渺无生气的山岭里寻找好久了,它们终于看见了这间亮灯的小屋,同时嗅到了动物的气息。
格楞一家听见黑狗变音的吠叫,他们看窗外时,发现野猪们已经把木屋围在当中了。一家人一时僵在那里,他们又想到两年前,刚到这里时,遭到野猪群袭击的情景。格楞知道装着散砂的猎枪对饥饿的野猪群已经不起作用了。格楞和儿子,一同操起了板斧,冲出屋门,黑狗看见了冲出来的主人,安定了下来。
野猪看到了人,啸叫着扑上来,格楞闪动着身子,躲过了其中一只的一扑,斧子砍在野猪的背上,野猪的后背常年在山里滚爬像石头那么硬,震得格楞的虎口发胀,格楞知道,今晚将凶多吉少。暴怒的野猪一起冲过来,格楞和儿子一起和野猪混战在一起,格楞被野猪扑倒,黑狗冲过来,用身体拦住了野猪,黑狗惨叫一声,它的腰被野猪咬断了。
三甫和川雄看到野猪围过来的一刹那也呆住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猪。当他们看见格楞一家和野猪混战在一起时,三甫先反应过来,他喊了一声:“枪。”便撞开门,疯了似的向山坡跑去。
川雄也醒悟过来,也随着三甫向埋枪的地方跑去。他们从雪壳子里把枪拖出来的时候,有几只野猪已经尾随过来。
格楞和儿子几次被野猪扑倒,又几次滚起来,到最后两人只有招架之功了,野猪一次次更加凶狠地向两个人扑过去。
这时枪响了,两支枪一同响起来。野猪们被这枪声惊怔了,眼见着一个个同类在枪声里惨叫着逃走,野猪开始溃退了。
三甫和川雄两个人站在山坡上望着木屋前,同样呆呆望着他们的格楞一家人。
后来,三甫和川雄扔掉手里的枪,向木屋走来。雪地上已一片混乱,黑狗的肚子被野猪的獠牙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胃肠流了一地,脑门上的皮肉翻露着,它为了保卫主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它望着逃走的野猪,低声叫了一声,又回头望了一眼主人,便栽倒下去。
三甫和川雄也看到了那只忠诚的狗,他们为了那狗的忠诚,心里热了一次。
一切都平息过去之后,格楞和儿子陪着三甫和川雄坐在炕上,他们一起望着忙碌的宾嘉和嫂子。三甫和川雄看到一家人殊死和野猪搏斗的场面,他们深深为这一家人的豪气感染了。直到那一刻,三甫和川雄才知道,格楞一家人不会杀他们。
格楞也没有料到,这两个人会有枪,又不是猎枪。他不知道这两人来自何方,通过这次和野猪的一场血战,鄂伦春人有着更直接和亲近的交友方式,鄂伦春人狩猎时,遇到危险,倘若能有人不顾安危来救助,那么,他们就是生死不渝的朋友了。
宾嘉和嫂子,很快把肉就烧烤好了,格楞又摆上了一桌比昨天更加丰盛的晚餐,窗外的风仍刮着,雪仍下着。
酒满满地在每个人面前的木碗里溢着。三甫和川雄看着眼前的酒,心境已和昨日完全不同了。
格楞慈爱地看着三甫和川雄,两个人在老人的目光中同样读到了友善和信任。老人看见女儿宾嘉满脸甜蜜地望着三甫,老人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夜深了,几个人终于尽兴地喝完了酒。收拾完东西,嫂子爬到炕上,从包里找出一条白床单铺到炕上。儿子格木搀起川雄走出木屋,来到了另一间木屋里。屋里只剩下宾嘉和三甫了。宾嘉在三甫和野猪的搏战中的那一刻,她就为三甫的勇敢而偷偷地把自己许给了三甫。
三甫不知什么时候从醉酒中醒了,好半晌才看清屋里的一切,他看见了身旁一直端坐在那里的宾嘉,他觉得那不是宾嘉而是草草,草草在抱着他的头,一口口地给他喂药。
小屋里的炉火红红地燃着,映得木屋一明一灭。三甫似在梦中,他觉得这一切是这么的温馨而又美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宾嘉伏下身去给三甫脱鞋,三甫终于看清眼前不是草草而是宾嘉时,他慌乱地把脚挪开了。宾嘉僵在那儿,久久,她一头扑在炕上,身下压着那条白床单,嘤嘤地哭了。宾嘉想起了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兴安岭山上的那个鄂伦春人的小山村,以心相许的人,并不接受她,宾嘉哭得很伤心。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宾嘉在抽哽中睡着了。
三甫坐在那,望着这间温暖的小屋,他想到了家乡广岛,想到了干娘,草草……这时他的耳畔似乎又回荡起川雄动情的歌唱声:
广岛是个好地方
有鱼有羊又有粮
漂亮的姑娘樱花里走
海里走来的是太阳
……
2
杨宗随东北军一口气撤到了临潼,队伍不再走了。杨宗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睁眼闭眼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群逃难的人流。
一个月前,部队在山西时,他看见一个面带灰垢的姑娘跪在一个士兵面前,士兵摸遍自己的腰包,最后摇头走去。他走过去,姑娘看见了他就说:“长官,你要了我吧,你让我干啥都行,只要给我口饭吃就行。”
杨宗不用问就知道这姑娘是东北逃难跑出来的。杨宗就问:“你以后想往哪里去。”
姑娘的眼圈就红了,她茫然地摇着头,片刻又说:“长官,看在咱们都是东北人的份上,你就收下我吧。”
杨宗从姑娘嘴里得知,她是东北大学的学生,日本人不仅占领了奉天,同时也占领了东北大学,校园里住满了日本人,日本人抓了很多男学生去给日本人修碉堡,女学生当了军妓,她是被抓走后又跑出来的。她随着东北最后一批运粮车尾随到这里。杨宗很快想到了妹妹秀,她不知道秀此时在奉天怎样了,更不知道大金沟的父母怎样了。
杨宗从兜里掏出两块银元塞到姑娘手里,姑娘的眼泪流了出来,姑娘仰着脸说:“长官,多谢你救命之恩了。”杨宗叹口气,他转过身要走时,姑娘叫住了他,姑娘说:“我咋样才能报答你呢,你要我一次吧,我是干净的,所有的男人还没有碰过我。”
那一刻,杨宗有些僵硬地望着姑娘,他真想把这个善良的姑娘留在军营。他不知道东北军的命运将会怎样,更不知自己的前途将走向何方。他摇了摇头,最后看一眼姑娘,走了。他走了很远,仍听见姑娘在背后说:“谢谢长官,谢谢东北老乡。”
杨宗后来有幸听到那首著名的流亡歌曲——《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
杨宗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曾热泪盈眶。他想起子大金沟的故乡。当时,他认为胡子出身的朱长青,对自己的家是一种威胁,他甚至想把朱长青一网打尽,消除隐忧,没想到,他随东北军一离开东北,他才真正地意识到,真正的敌人不是朱长青这样的中国人,而是日本人。从那以后,日本人的隐患无时无刻地不在他心头悬浮着。
部队一驻扎在临潼,士兵隔三差五地经常有人开小差。有些营团,一天就逃掉十几个。
那天夜里,自己营里的一个士兵逃掉了,很快又被军法队抓住了。军法队鞭打了逃兵,后来是他亲自到军法队把这个逃兵接了回来。这个逃兵他认识,叫刘小川。刘小川是东北军入关前几个月入伍的。那天,杨宗正在营部里和勤务兵下棋,门就被推开了,他就看见了刘小川,后面还随着刘小川的父母,刘小川的父母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刘小川一进门,随在后面的父母就给杨宗跪下了,刘小川的父亲就说:“长官,收下他吧。”
杨宗就问:“他为啥要当兵。”
父亲就说;“日本人炸了张大帅,东北军要和日本人开仗,俺知道你们队伍上用人,小川就算一个吧。”
刘小川那时也说:“长官,我不怕死。”
杨宗真的收留了刘小川。后来他还知道刘小川一家是从乡下逃到奉天城里的,乡下被日本人占了,房子做了日本人的马棚,哥哥去找日本人说理,被日本人用刺刀挑死在树上。那些日子,有很多逃到城里的青年来投奔东北军。
杨宗一直把伤痕累累的刘小川从军法队带到营部。
杨宗冷着脸问:“你为啥要逃?”
刘小川就答:“我不想在队伍上干了。”
“为啥?”杨宗又问。
“我当兵是为了给俺哥报仇,我要打日本人。”刘小川仰起脸看着杨宗。
杨宗不语,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刘小川就跪下了说:“营长,你就放俺走吧,俺不怕死,俺不是孬种,俺要杀日本鬼子,报仇哇!”
那一次,杨宗没有再惩罚刘小川,还让勤务兵找来了军医给刘小川伤口上了些药。刘小川一直央求着他道:“营长,你就放我走吧……”
几天以后,刘小川再次逃跑,又被军法队抓住了。刘小川在军法队的鞭打下,嚎叫着:“操你们妈,你们不打日本人,打俺干啥。”刘小川一直嚎叫着。
杨宗听着刘小川的嚎叫,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后来刘小川的嚎叫变成呜咽了,杨宗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冲进军法队,冲正在行刑的人说:“放了他吧。”行刑的人便住了手。杨宗就说:“他不会再跑了,再跑你们找我要人。”
杨宗让两个兵把刘小川抬了回来,刘小川仍在说:“俺要跑,俺一天也不想在这干了。”
刘小川伤刚好:杨宗就把刘小川叫到了营部。杨宗就说:“刘小川,你真想跑。”
刘小川答:“打不死俺就跑。”
杨宗说:“你把军衣脱下来吧。”
刘小川不解,怔着眼睛看了杨宗半晌,最后还是脱下了军衣。
杨宗就说:“你可以走了。”
刘小川不信地问;“真的。”
杨宗说:“你走吧。”
刘小川真的走了,刚走两步,杨宗又叫住了他,把床下一套便装扔给刘小川。刘小川终于明白了杨宗的用意,他穿上那身老百姓的衣服,给杨宗跪下了。刘小川含着眼泪说:“营长,俺要谢您的大恩。”
杨宗叹口气,摸出两块银元扔给刘小川。
刘小川感激地望着杨宗,刘小川说:“营长,队伍啥时候打日本了,俺还回来给您当兵。”
杨宗挥了挥手。
刘小川勾着头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了刘小川的消息。杨宗不知道,刘小川是回了东北,还是投奔了其他队伍。
那些日子,大街上有很多学生呼吁着抗日爱国,他们喊着口号,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彻夜不息。
后来,杨宗就听说,蒋委员长有令,为了避免学潮闹大,让部队开枪镇压。事隔没几天,杨宗果然看见了队伍和学生的冲突。
他亲眼看见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学生,在游行队伍里胸部中弹,女学生苍白着脸,手捂着胸口,一点点地倒下去。那个女学生长着一双异常美丽的眼睛,中弹的一刹那,那双眼睛仍是那么美丽,美丽中流露着一缕凄迷哀怨的神情。
镇压学生事件,很快传遍了全国。杨宗不知道少帅是怎么想的。那些日子,杨宗感到少帅的活动很多,少帅很少言语,少帅经常召集各界人士开会,每次开会,都是杨宗的警卫营负责警戒。
杨宗觉得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他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激动。他说不准将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似乎早就期待着该发生点什么事了。
3
柳先生和秀从奉天来到哈尔滨后,柳先生便不再教书了。在道里区一个胡同里开了一家寿衣店。柳先生成了寿衣店的老板,秀便成了老板娘。
秀没来哈尔滨以前,就知道柳先生是干什么的了。秀一点也没有后悔嫁给柳先生,她甚至觉得柳先生这种工作有些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柳先生似乎也从不隐瞒秀什么。
有几次,秀并不想回大金沟的家,是柳先生让她回去的。每次回去,都有人随着她。柳先生告诉她,跟别人介绍就说是柳先生的弟弟,秀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每次带信都是给潘翻译官,时间长了,大金沟的人们都知道潘翻译官有个同学叫柳芸,在哈尔滨寿衣店当老板。秀默默地为柳先生做着这一切。
柳先生自从来到哈尔滨似乎很少出去,整日里呆在寿衣店里,腰里别着皮尺,站在柜台前。有人上门来做寿衣了,听来人报出尺寸,柳先生把尺寸记下,又领人挑好布料裁了。秀负责做,秀的手很巧,动作也麻利,很快便把一套寿衣做好了,静等着人来取。
晚上的时候,倒经常有人光顾这个小店。他们一来便聚到屋里,压低声音说话。每到这时,秀总是要坐在外间,一边在灯下缝寿衣,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外面若有陌生人进来了,秀就轻“咳”一声,向屋里的人报个信。夜晚来小店的人,大都是来取寿衣的,寿衣很快就取走了。秀有一次认出了在奉天见到的那个大个子,那天晚上他们离开奉天时,就是这个大个子把他们送出来的。
大个子似乎也认出了她,冲她笑了笑,便到里间找柳先生说话去了。
秀很想听一听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可秀总是听不清,他们话总是说得很简短,说完一两句话,就沉默,然后是他们吸烟、划火的声音。
一天晚上,几个人聚在屋子里又说了一会儿话,突然门开了,柳先生挺激动地冲秀说:“秀,你进来一下。”秀便放下手里的针线进到里间,她看见里间那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显得得挺激动。大个子就走过来,双手潮潮地握住了秀的手,秀不明白大个子的手心为何这么湿。大个子就说:“秀,你的事老二已经同意了。”
秀在奉天就听说过“老二”这个人,可她从来没见过,她知道这些人干的事都是老二安排的,包括他们从奉天来到哈尔滨,但秀一时没明白是自己的什么事。
柳先生就说:“以后,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了。”
秀很不安地看了眼柳先生,不明白柳先生这话是何用意,难道以前和柳先生不是一家人?
大个子用劲地握了握秀的手说:“你以后就是组织的人了。”
几个人都一脸神圣地望着秀,秀这时就明白了组织的含意。不用说,眼前这些人都是组织上的人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掏出面红色的旗帜,旗帜挂在墙上,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面旗帜。
大个子就说:“向党旗宣誓吧。”
秀不知道怎么宣誓,她学着大个子的样子,举起了右拳,大个子说一句,她复述一句……完事之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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