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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演义-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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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荣至丹阳后,婴城固守,长毛分途逼围,重营叠垒,势甚鸱张。向荣忧愤成疾,由国梁收集散卒,激厉将士,开城再战,连破长毛营寨,斩首数千级,丹阳方转危为安。无如向荣病终不起,临危时,以军事付国梁,并嘱咐道:“汝才足办贼,我死何憾!”国梁垂泪受命,忽向荣自床上跃起道:“终负朝廷恩。”言毕而仆,遂殒。江南提督和春,奉旨代向荣督师,国梁以提督衔帮办军务,人心稍固。
  独这位洪天王秀全,闻江南大营,都被击退,向荣又死,遂自以为强盛无匹,越加骄淫。杨秀清手握大权,至此益妄作妄行,每日掠夺佳丽,轮班入侍,可怜三吴好女子,被这杨贼糟蹋无数。有崇拜洪杨者,心中所慕,亦是为此,不然,何以有杨梅都督,花界大王。
  奈秀清最宠的是傅善祥,善祥逸去,秀清大索不得,怅望异常,恰巧扬州献一个美人儿,姓朱名九妹,年十九,能诗文,才貌与善祥相似。秀清是欢喜极了,即令入值东王府,代善祥职,夜间即要她侍寝。九妹不从,娉婷弱质,不敌混世魔王,卒被他强暴胁迫,恣意淫污。
  九妹恨甚,阳作欢笑容,暗中誓不与俱生,趁着秀清饮酒,偷放砒毒。不料被秀清察破,迫她自饮,毒发而毙。又有江宁李氏女,选入东王宫,亦遭淫辱,她在髻内藏小刀寸许,伺秀清醉酒酣睡,直刺其喉。秀清适转身,误中左肩,秀清大怒,立呼左右用点天灯刑。什么叫作点天灯?系用布帛将人束住,渍油使透,倒绑杆上,烧将起来。看官!你道惨不惨呢?又有一个赵碧娘,丰姿秀美,年仅十五六,初被掳充绣馆女工,碧娘本是一手好针绣,制了二冠,呈诸东王。秀清见她精致绝伦,称赏不置。不意被同馆所妒,说她内衬秽布,裂视果然。即令馆监先加杖责,讯是何人指使?碧娘矢口自承,遂令于明晨点天灯示众。时碧娘已经昏晕,弃桂树下,夜半始醒,醒即自缢,才免惨焚。秀清怒无所泄,竟杀守者,及知情不举的数十人。看官!你道惨不惨呢。再加一语,益令人发指,崇拜洪杨者其听之!
  秀清一想,民女多是靠不住,只有天妹洪宣娇,素与交好,不如娶她过来,巧值秀清妻死,便娶天妹作了继室,天妹倒也愿意成亲。这日是个伏天,秀清饬制大凉床,穷工极巧,四面玻璃,就中注水,养大金鱼百数,荇藻交横,微风习习,秀清、宣娇裸体交欢,一对淫夫淫妇,只嫌夜短,不虑昼长。但秀清本有许多姬妾,自从宣娇娶入,都成了有夫的寡妇,长夜绵绵,令人难耐。适有东府承宣陈宗扬,生得一表人材,面如冠玉,惹得这班王娘,统愿屈体俯就,要宗扬来替秀清。宗扬没有分身法儿,久之久之,自然闹出事来。
  淫恶之报。
  秀清下令,斩了宗扬。宗扬是韦昌辉妻弟,昌辉时在江西,得了此信,暗暗怀恨。正值秀清恶贯已满,由秀全降下密旨,召昌辉回南京。昌辉率众回来,秀清不许入城,由昌辉再三恳请,愿留部下在城外,只带随从数十名进来,乃为秀清所许,入见秀全。秀全佯怒道:“现在天国军权,归东王执掌,你岂不知?东王不要你回来,你何得擅回?快去东王府请罪!东王若肯赦你,你宜速赴泛地。”言毕,恰暗暗垂泪。昌辉觑见,料知天王见迫,不便明告,随往东王府请谒求赦。秀清立即延入,昌辉央恳向天王前缓颊。秀清道:“弟事自当代请,但我将以八月生日,进称万岁,弟知之否?”昌辉道:“四兄勋高望重,巍巍无比,早宜明正位号。不过弟在外征妖,未敢明请哩。”当即跪下,叩称万岁,并令随从各员,亦跪称万岁,秀清大喜,命即赐宴,昌辉以下,一律犒饮。昌辉入席,起初还是极力趋承,嗣见秀清微醉,便起立道:“天王有命,秀清谋逆不轨,着即加诛!”秀清闻言欲避,昌辉从员,已一拥而上,将他砍死。想做皇帝,谁料遭此结果。拥入内室,把他子女侍媵,一一斩首,只剩了天妹洪宣娇,由昌辉搂抱而去。
  返入北王府内,先与宣娇合欢,然后报知天王。
  不意东王余党,集众攻北王府。昌辉复开城召入部众,与东王党互斗,你杀我,我杀你,两下相杀,城河为赤。忽翼王石达开,自江西驰回,燕王秦日纲,亦自安徽趋至,两人俱奉天王密旨,入靖内乱。既入城,闻秀清已被昌辉杀死,两党鏖战不休,遂相与调停。昌辉不服,定要杀尽东王余党,当下恼了石达开,便大声道:“你既杀了东王,也好罢手,为什么灭他家族?你灭他家族,还嫌不足,定要除他余党,我天国不为东王而亡,恐要为你而亡了。”昌辉不答,达开愤愤而出。是夜翼王、燕王两府,统被昌辉手下围住,秦日纲出问被杀,翼王府内,竟是全家被害。独达开不知如何察觉,竟缒城出走,将纠合部众入犯。昌辉去报秀全,秀全不觉失声道:“汝不听达开言,倒也罢了,今将他全家杀死,莫怪他不肯干休。昌辉嘿然,竟自趋出,反戈围天王府。天王兄弟仁发、仁达,暗与东王党讲和,同攻昌辉。昌辉败走,东王党趁势入北王府,见一个,杀一个,不特昌辉妻妾,统做了刀头之鬼,就是宣娇玉骨,也被大众剁成肉泥。想被天父召去了。昌辉出城,手下只剩数十人,渡江至清江浦,适遇前使在外的东王党,将他擒住,押送江宁。秀全命即磔死,将首级送与达开,温词召达开回来。
  达开怨愤少泄,返入江宁,大家推他辅政,如秀清故事。怎奈秀全心怀疑忌,只恐达开如韦、杨一般,仁发、仁达,又与达开意见不合,达开就辞别天王,出城径去。这次秀全谋除秀清,密召韦、石诸人,还是钱军师代他决策,后见韦、杨内哄,他竟不知去向。从此秀全失了一个参谋,内外政事,都由仁发、仁达主持,越加棼乱。了结诸王,并了结钱江。
  是时曾国藩在江西,得两湖援军,攻克南康,曾国华等亦收复瑞州,李元度、刘于淳诸将,复取宜黄、崇仁、新淦等县,江西军务,渐有起色。会官文拔汉阳城,击毙长毛军的钟丞相,刘指挥。胡林翼拔武昌城,生擒长毛检点古文新等十四人,武汉三失三复。湘军遂乘胜收黄州、兴国、蕲州、蕲水、广济等处,仅十日间,肃清湖北。于是杨载福率领水师四百余艘,李续宾率领陆师八千余人,沿江东下,连战皆克,直达九江。国藩在南昌闻报,亲赴九江劳师,途次闻萧启江、刘长佑二军,已夺得袁州;其弟国荃,亦组成一部吉字军,由萍乡入会周凤山,攻取安福。喜信迭来,精神益爽。到了九江,但见水陆两军,声势甚盛,杨、李两统领,都来迎谒。那时这位奔走仓皇的曾大帅,不禁喜逐颜开,携了杨、李两将手,慰劳一番,并传见水陆将弁,一一慰谕;又出饷银分犒兵士。三湘豪杰,七泽健儿,个个欢腾,人人效命,立思踏平九江城。怎奈攻了月余,仍未见效。转瞬已是咸丰七年,国藩在营中度岁,过了正月,拟移节瑞州,忽由湘乡发来讣闻,乃是国藩父竹亭封翁寿终。国藩大恸一回,立即奔丧。瑞州的曾国华,吉安的曾国荃,亦先后驰归,到家中守制去了。正是:出则尽忠,入则尽孝。
  吁嗟曾公,无忝名教。
  国藩既归,朝议令他墨绖从戎,由国藩固请终制,此是正理。乃诏令总兵杨载福,道员彭玉麟,就近统领兵勇,并命两湖巡抚,酌派陆军赴江西助剿。这回已可作结束,待小子休息一刻,再叙下回。
  琦善之不逮向荣,人尽知之。顾向荣顿兵三年,师老日久,亦犯兵家之忌。行军之要素有二:一仗气势,二仗纪律。三年无功,气势馁矣,纪律亦安望常严?即非分兵四出,亦安保其不倾覆者?或谓苏抚吉尔杭阿,不攻高资,则镇江不致撤围,城内之太平军,无自纠合金陵,夹攻向营,向营即可以不覆,是说似是而实非。高资既为敌军运粮之处,则向荣早宜设法要截,宁必待吉抚乎?吉抚之不成,众寡不敌致之也。就令吉抚不死,向营宁能长保乎?惟金陵韦、杨二酋,一胜即骄,自相残杀,此可以见盗贼之必亡。不然,金陵之围已解,向荣殁,曾国藩被困南昌,洪氏正可乘势而逞,天下事,未可知也。本回前半截叙向营之被陷,有以见专阃之非才,后半截叙韦、杨之自残,有以见剧盗之必灭。
  第六十六回 智统领出奇制胜 愚制军轻敌遭擒
  却说湖北巡抚胡林翼,奉旨派兵援赣,即遣李续宾赴瑞州,文翼赴吉安。湖南巡抚骆秉章,亦遣江忠义、王鑫赴临江。是时吉安、临江两处,尚在长毛手中。临江方面,由刘长佑、萧启江进攻,相持不下;吉安方面,自曾国荃去后,诸将各存意见,积不相容。适江西巡抚文俊罢职,代以耆龄,耆龄恐临江失守,遂一面调王鑫至吉安,一面奏起曾国荃,仍统吉安军。王鑫既到吉安,长毛酋石达开前锋正到,两下交战一场,互有胜负。这位王鑫颇有才名,他亦以安邦定国自命,至此与长毛另股,相搏数日,一些儿没有便宜,反伤失军士数百名,未免心中怏怏;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自是忧愤成病,终日在床上呻吟。忽报石达开自至,军中大愕,急禀知王鑫,急得王鑫冷汗交流,霎时间口吐白沫,竟到阎罗殿去报到。暗寓讥刺。亏得国荃驰至,军心方定。
  国荃即率军击石达开,达开是长毛中一个黑煞星,至是因韦、杨内哄,孤军出走,悲愤得了不得,还有何心恋战?既到吉安,见国荃军容甚整,他竟不战而去。先到的长毛,因后队无故退回,自然一哄随行,走得稍慢的长毛,反被国荃追至,杀毙了好几百名。嗣因长毛去远,仍回军围攻吉安。
  这时杨、彭二将围九江,已将一年,守城悍酋林启荣,屡出兵相扑,都被杨、彭击败;他却一意固守,始终不懈,杨、彭二将,倒也无法可施。且因外江内湖的水师,被阻三年,仍然不能沟通。杨、彭商议多日,由玉麟建议,力攻石钟山。这石钟山是江湖的要口,长毛布得密密层层,作九江城的保障,所以湘军内外隔绝。杨、彭二人,悬军九江城下,左首要防着九江,右首要防着石钟山,两面兼顾,为碍甚多,于是决意攻石钟山,密遣人暗约内湖水师,里应外合,又与陆军统领李续宾,商定秘谋,令他照行。此处用暗写,以免平衍。
  发兵这一日,内湖水师,先冒死冲出湖口,依山列阵,长毛无日不防他出来,自然率众堵御。但长毛内也有能人,一则恐杨、彭夹攻,二则恐李续宾也舍陆登舟,前来接应,故写长毛防备,以显杨、彭妙策。旋探知李续宾已先日拔营,往宿太等地方去了,长毛遂专力御两面水师。杨、彭二将,闻内湖水师已出湖口,遂将战船分作两翼,鼓棹疾进。那时山上山下的长毛,已分头抵敌,这里方击楫渡江,那边已投鞭断水,两军接仗,都是把性命丢在云外,恶狠狠的搏战,自午至暮,足足斗了四、五个时辰,喊杀之声,尚然未绝;两下列炬如星,再接再厉,你不让,我不走,直杀到天愁地惨,鬼哭神号。猛然见山上火起,照彻江中,映着水波,好象火龙一条,夭矫出没,顷刻间烟焰迷腾,满江皆赤。长毛都惊愕不知所措,回望山顶,恍如一座火焰山,矗起江面,凭他浑身是胆,到此也不寒而栗。一夫骇走,万夫却行,湘军趁这机会,把长毛杀得四分五裂,如摧枯,如拉朽,未及天明,已夺得战舰八十九艘,炮千二百尊,杀毙长毛万余人。外江内湖的水师,并合为一。这一场恶战,若非李续宾佯赴宿太,乘夜渡江,绕出石钟山后,登山纵火,尚未见水师定获大胜。叙明前次秘谋,可谓兵不厌诈。杨、彭至天明收军,检点部下,十分中亦死了两分,伤了三分,正是由性命换了出来。后来由曾国藩奏闻,就石钟山上建昭忠祠,便是因伤亡太多,借祠立祭,妥侑忠魂,这且慢表。
  且说湖口既克,下游六十里,就是彭泽县。彭泽县南有小孤山,也是挺立江中,长毛据高为垒,就南北两岸,修筑石城,环以深濠,密排桩木,藉此守彭泽县,作为九江声援。长毛酋赖汉英,踞城扼守,已历四年,杨载福合军进取,到彭泽县南岸,饬兵士登陆,佯修营垒,作长围状。长毛出城猛扑,筑营的兵士,都纷纷逃走。那时长毛争先追赶,直到急水沟,只听得一声号炮,万马奔腾,杨载福亲统大军,于长毛背后杀到。长毛知势不妙,连忙回军,已是不及,没奈何与杨军接战,无如后面又有兵至,把长毛冲作数截。长毛心慌意乱,只得人人自顾性命,各寻生路,奔回城中。这长毛后面的敌兵,看官不必细问,就可晓得是筑营佯败的兵士了。杨载福率众掩杀,擒斩无算,立即围住彭泽城,四面攻打了一日。
  次日撤去两隅,单从西南两面猛攻,赖长毛汉英,亦令长毛并力抵御,自辰至暮,两造军士,都有些困乏起来。攻城的兵士,渐渐懈手,守城的兵士,亦渐渐放松。赖酋也总道无虞,不防城东突有清军登陴,拔去赖字的长毛旗,换了李字的清军旗,吓得赖酋手足失措,只好招呼部众,开了北门,一齐逃走。看官记着!杨军单攻西南,已是明明有意,留出东北两面,一面约李续宾夜袭,一面放赖汉英出逃,这有勇无谋的赖长毛,正中了杨提督的妙计。名为汉英,实是汉愚,不败何待?赖汉英出了彭泽城,拟逃往小孤山,到了江边,张目一望,只叫得一声苦,正思拍马回走,沿江已有清兵杀来,一片喊杀的声音,震动江流,不知有多少清兵。幸汉英忙中有智,急脱去军装,除下红巾,一溜烟的逃脱,所遗部众,被清兵杀得一个不留。阅至此处,方知杨载福放走赖酋,亦自有计,只赖酋尚不该死耳。后人有诗咏这事道:“彭郎夺得小姑回。”小孤山亦称小姑山,彭郎就指玉麟。
  杨载福攻城时,彭玉麟已分兵攻小孤山,夺山破城,可巧是同一日,只相隔了几小时。
  赖酋逃至江岸,上山下水,已统悬彭字大旗,此时除微服潜逃外,还有何法?杨、彭、李既连拔要害,扫清九江上下游敌垒,遂专力攻九江。
  这时候,和春、张国梁自丹阳合兵,复进攻江宁属县,攻克句容、溧水等城,仍逼镇江。镇江是金陵犄角,前次余、吉二人,围久无功,都因金陵屡次出援,所以失利。这番张国梁来攻镇江,仍用吉尔杭阿旧法,自率兵营高资,扼敌粮道,长毛屡次来争,国梁竭力抵拒。长毛战一仗,败一仗,连败四次,方不敢来敌国梁,只扼守运河北岸,筑垒相拒。可见吉抚之计,未尝不是,但兵力不逮国梁,故成败异势。国梁亦不去硬夺,但蓄养了数天,密约总兵虎嵩林、刘季三、余万青、李若珠等,合力攻城。镇江长毛,狃于前胜,不甚措意,至四总兵杀到,如狂风骤雨一般,震撼城垣,气腾貔虎,锋剸蛇虺,草木皆兵,风云变色,长毛见了这般军容,不觉大惊,急率众堵御,开炮掷石,忙个不了。怎奈顾了东管不到西,顾了西管不到东,方在走投无路,那赫赫威灵的张军门大旗,亦乘风飘到。长毛望见旗号,越加股栗,城外的清兵,偏格外起劲,城墙也似骇他的威望,竟一块一块的坠将下来。清兵即溃垣而入,破了城,搜杀数千人,只寻不着长毛酋吴知孝,追到江边,也没有踪迹,料是逸围而去。
  国梁收复镇江城,德兴阿也克复瓜洲。原来德兴阿驻节扬州,闻镇江长毛,与清军相持,料知江南的长毛,无暇兼顾江北,遂益勒兵攻瓜洲,四面兜裹,突将土城攻破;长毛无路可逃,多被清兵杀毙。有几十百个长毛窜出城外,又由清水师截击,溺毙无遗。叙德兴阿克瓜洲,与张国梁事,简略不同,已可见两人之优劣。
  南北捷书相望,和春、张国梁仍进规江宁,又组成一个江南大营。事有凑巧,江西的临江府,也由湖南遣来的援军,一鼓攻入,刘长佑积劳成病,乞假暂归,代以知府刘坤一,与萧启江军同向抚州,江西已大半平定,眼见得九江一带,亦不日可平了。暂作一束。
  谁想内乱方有转机,外患又复相逼,广东省中,又闹出极大的风波来。广东的祸胎,始自和事老耆英。英商入城一案,经粤督徐广缙单舸退敌,英使文翰,才不复言入城事,接五十六回。广东安静了几年。长毛倡乱,广东亦不被兵革,只徐广缙调任湖广后,巡抚叶名琛,就升为总督,会英政府召回文翰,改派包冷来华。包冷复请英商入城,名琛不许,包冷屡次相嬲,名琛竟不答复。有时连咨请别事,他也束诸高阁,清廷因广东数年无事,总道他坐镇雍容,定有绝大才略,授他体仁阁大学士,留任广东,名琛益大言自负。咸丰六年,英政府复遣巴夏礼为广东领事,巴夏礼又来请入城,名琛仍用老法子,一字不答。巴夏礼素性负气,竟日夜寻衅,谋攻广东。适值东莞县会党作乱,按察使沈棣辉,督官绅兵勇,把会党击退,棣辉列保兵勇战功,请名琛疏荐,名琛也搁置不提,兵勇自是懈体,一任党匪逃去。
  党首关巨、梁楫等,遁居海岛,投入英籍,献议巴复礼,请攻广东。名琛原是糊涂,党匪亦太丧心。巴复礼遂训练水手,待时发作。
  冤冤相凑,海外来了一只洋船,悬挂英国旗帜,船内却统是中国人。巡河水师,疑是汉奸托英保护,登船大索,将英国旗帜拔弃,并将舟子十三人,一概锁住,械系入省,以获匪报。名琛也不辨真假,交给首县收禁。忽由巴夏礼发来照会一角,名琛有意无意的,接来一瞧,内称贵省水师,无故搜我亚罗船,殊属无理。舟子非中国逃犯,即使得罪中国,亦应由华官行文移取,不得擅执。至毁弃我国国旗,有污我国名誉,更出意外等语。当下名琛瞧毕,便道:“我道有什么大事,他无非为索还水手,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那个有这般空工夫,与他计较?”随召入巡捕,叫他知照首县,发放舟子十三人,送还英领事衙门。不意到了次晨,首县禀见,报称:“昨日着典史送还英船水手,英领事匿不见面,只由通事传说,事关水师,不便接受。”名琛道:“听他便是,你且仍把水手监禁,不必理他。”首县唯唯而退。
  不到三日,水师统领,遣人飞报英舰已入攻黄埔炮台。名琛道:“我并不与英人开衅,为什么攻我炮台?”好象做梦。正惊讶间,雷州府知府蒋音卬,到省求见,由名琛传入。名琛也不及问他到省缘故,便与他讲英领事瞎闹情形。蒋知府道:“据卑府意见,还是向英领事处,问明起衅情由,再行对付。”名琛道:“老兄所见甚是,便烦老兄去走一遭。”蒋知府不好推辞,就去拜会英领事,相见之下,英水师提督亦在座。蒋知府传总督命,问他何故寻衅?两人同答道:“传言误听,屡失两国和好,请知府归语总督,一切事情,须入城面谈。”蒋知府回报名琛,名琛道:“前督徐制军,已与英使定约,洋人不得入城,这事如何通融?”蒋知府不敢多言,当即退出。巴夏礼又请相见期,名琛以入城不便,谢绝来使。巴复礼再请入城相见,名琛简直不答。于是巴夏礼召集英兵,由水师提督统带,入攻省城,只听一片炮声,震天动地。名琛并不调兵守城,口中只念着吕祖真言宝训。巡抚柏贵,藩司江国霖,急忙进见,共问退敌的计策。名琛道:“不要紧!洋人入城,我可据约力争,怕他怎么?”柏贵道:“恐怕洋人不讲道理。”名琛道:“洋人共有多少?”柏贵道:“闻说有千名左右。”名琛微笑道:“千数洋人,成甚么事!现在城内兵民,差不多有几十万,十个抵一个,还是我们兵民多。中丞不闻单舸赴盟的徐制军么?英使文翰,见两岸有数万兵民,便知难而退,况城内有数十万兵民,他若入城,亦自然退去。”道言未绝,猛听得一声怪响,接连又是无数声音,柏、江两人,吓得什么相似,外面有军弁奔入,报称城墙被轰坍数丈,柏贵等起身欲走,名琛仍兀坐不动。镇定工夫要算独步。柏贵忍不住,便道:“城墙被轰坍数丈,洋兵要入城了,如何是好?”名琛假作不闻,柏江随即退出。是夜洋人有数名入城,到督抚衙门求见,统被谢绝,洋人也出城而去。名琛闻洋人退出,甚为欣慰,忽报城外火光烛天,照耀百里。名琛道:“城外失火,与城内何干?”歇了半日,柏巡抚又到督辕,说:“城外兵勇暴动,把洋人商馆及十三家洋行,统行毁去,将来恐更多交涉。”名琛道:“好粤兵!好粤兵!驱除洋人,就在这兵民身上。”柏抚道:“闻得法兰西、美利坚商馆,亦被烧在内。”名琛道:“统是洋鬼子,辨什么法不法,美不美?”柏抚台又撞了一鼻子灰,只得退出。柏贵比叶名琛虽稍明白,然亦是个没用人物。
  是时已值咸丰六年冬季,倐忽间已是残腊,各署照例封印,名琛闲着,去请柏、江二人谈天。二人即到,名琛延入,分宾主坐下。名琛开口道:“光阴似箭,又是一年,闻得长江一带,长毛声势少衰,但百姓已是困苦得很,只我广东,还算平安,就是洋人乱了一回,亦没甚损失,当时两位都着急得很,兄弟却晓得是不要紧呢。”柏抚道:“中堂真有先见之明。”名琛掀髯微笑道:“不满二位,我家数代信奉吕祖,现在署内仍供奉灵像,兄弟当日,即乞吕祖飞乩示兆,乩语洋人即退,所以兄弟有此镇定呢。”原来如此。柏抚道:“吕祖真灵显得很。”名琛道:“这是皇上洪福,百神效灵。闻得本年新生皇子,系西宫懿嫔所出,现懿嫔已晋封懿妃,懿妃夙称明敏,有其母,生其子,将来定亦不弱。看来我朝正是中兴气象,区区内乱外患,殊不足虑。”随即谈了一会属员的事情,何人应仍旧,何人应离任,足足有两个时辰,方才辞客。看官!你道名琛所说的懿妃,是什么人?便是上回叙过的那拉氏。那拉氏受封贵人后,深得咸丰帝欢心,情天做美,暗孕珠胎,先开花,后结果,第一次分娩,生了一个女孩儿,第二次分娩,竟产下一位皇儿,取名载淳。咸丰帝时尚乏嗣,得此儿后,自然喜出望外,接连加封,初封懿嫔,晋封懿妃,比皇后只差一级了。此咸丰六年事,所以夹叙在内。
  这且慢表,且说英领事巴夏礼,因入攻广州,仍不得志,遂驰书本国政府,请派兵决战。英国复开上下议院,解决此事。英相巴米顿力主用兵,独下议院不从。嗣经两院磋商定议,先遣特使至中国重定盟约,要索赔款,如中国不允,然后兴兵。于是遣伯爵额尔金来华,继以大轮兵船,分泊澳门、香港;又遣人约法兰西连兵,法人因商馆被毁,正思索偿,随即听命。额尔金到香港,待法兵未至,逗遛数月,至咸丰七年九月,方贻书名琛。名琛方安安稳稳的在署诵经,忽接英人照会,展开一瞧,乃是汉文,字字认识,其词道:查中英旧约,凡领事官得与中国官相见,将以联气谊,释嫌疑。自广东禁外人入城后,浮言互煽,彼此壅阏,致有今日之衅。粤民毁我洋行,群商何辜,丧其资斧?拟约期会议偿款,重立约章,则两国和好如初,否则以兵戎相见,毋贻后悔,西历一千八百五十七年十月日。大英国二等伯爵额尔金署印。
  名琛阅毕,自语道:“混帐洋人,又来与我滋扰了。”接连递到法、美领事照会,无非因毁屋失赀,要求赔款,只后文独有“英使已决意攻城,愿居间排解”二语。名琛又道:“一国不足,复添两国,别人怕他,独我不怕。”有吕祖保护,原可不怕。遂将各照会统同搁起,仍咿咿唔唔的诵经去了。到了十一月,法兵已至,会合额尔金,直抵广州,致名琛哀的美敦书,限四十八小时内,答复偿款换约二事,否则攻城。名琛仍看作没事一般。将军穆克德讷,巡抚柏贵,藩司江国霖,闻着此信,都来督署商战守事。名琛道:“洋人虚声恫吓,不必理他。”穆将军道:“闻英、法已经同盟,势甚猖獗,不可不防!”名琛道:“不必不必。”穆将军道:“中堂究有什么高见,可令弟等一闻否?”名琛道:“将军有所不知。兄弟素信奉吕祖,去岁洋兵到来,兄弟曾向吕祖前扶乩,乩语洋兵即退,后来果然。前日接到洋人照会,兄弟又去扶乩,乩语是十五日,听消息,事已定,毋着急。祖师必不欺我,现已是十二日了,再过三四日,便可无事。”将军等见无可说,只得告退。
  是日英兵六千人登陆,次日,据海珠炮台,千总邓安邦,率粤勇千人死战,杀伤相当,奈城内并无援兵,到底不能久持,竟致败退。又越日,英、法兵四面攻城,炮弹四射,火焰冲霄,城内房屋,触着流弹,不是延烧,就是摧陷,总督衙门也被击得七洞八穿。名琛此时颇着急起来,捏了吕祖像,逃入左都统署中。吕祖不来救驾,奈何?柏巡抚知事不妙,忙令绅士伍崇曜出城议和,一面去寻名琛,等到寻着,与他讲议和事宜,名琛还说“不准洋人入城”六字。倔强可笑。柏抚不别而行,回到自己署中,伍崇曜已经候着,报称洋人要入城后,方许开议。柏抚急的了不得,正欲去见将军,俄报城上已竖白旗,洋兵入城,放出水手,搜索督署去了。柏抚正在没法,只见洋兵入署,迫柏抚出去会议。柏抚身不由主,任他拥上观音山。将军、都统、藩司等,陆续被洋人劫来。英领事巴夏礼亦到,迫他出示安民,要与英、法诸官一同列衔。此时的将军、巡抚,好似猢狲上锁,要他这么便这么。安民已毕,仍导军抚都统回署,署中先有洋将占著,竟是反客为主。柏抚尚记念名琛,私问仆役,报称被洋将拥出城外去了。于是军抚联衔,劾奏名琛,奉旨将名琛革职,总督令柏抚署理,这是后话。
  且说名琛匿在都统署,被洋人搜着,也不去难为他,还是吕祖暗中保佑。仍令他坐轿出城。下了兵轮,从官以手指河,教他赴水自尽,名琛佯作不觉,只默诵吕祖经。先被英人掳到香港,嗣又被解至印度,幽禁在镇海楼上。名琛却怡然自得,诵经以外,还日日作画吟诗,自称海上苏武。他的诗不止一首两首,小子曾记得二律道:镇海楼头月色寒,将星翻怕客星单;纵云一范军中有,争奈诸军壁上观。
  向戍何心求免死,苏卿无恙劝加餐;任他日把丹青绘,恨态愁容下笔难。
  零丁飘泊叹无家,雁札犹传节度衙;门外难寻高士米,斗边远泛使臣槎。
  心惊跃虎笳声急,望断慈乌日影斜;惟有春光依旧返,隔墙红遍木棉花。
  名琛在印度幽禁,不久即死。英人用铁棺松槨,收殓名琛尸,送回广东。广东成为清英法三国公共地,英人犹不肯干休,决议北行。法、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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