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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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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甘插话:“老爷,我们只听得倪夫人一面之词。只怕倪公从未如此吩咐过。依我浅见,此遗言称倪珊实为私生,恐并非不经之谈。倪寿乾一向光风霁月,宽宏大度,不想让长子倪琦为他报仇,从而给倪珊母子一条生路。但又不甘永远蒙此不白之冤,故将此遗文藏于画轴夹层之中,以期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一旦某一县令发现夹层中所藏秘密,就可据此遗言为倪琦开脱,驳回倪夫人母子的财产要求。”
狄公仔细听陶甘讲完,反问道:“如你所言。倪夫人盼揭谜底,迫不及待,又作何解释?”
陶甘答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女子又常常对此估价过高。我以为倪夫人一心只想到倪寿乾出于宽厚仁爱之心,不计前仇,可能在画轴之中藏得一张银票或找寻一宗财物的秘诀,从而补偿她一半家产之失。”
狄公摇头道:“此议虽多少有些道理,然与倪寿乾一世为人很是不符。我思想来,此遗言实为倪琦假造。倪寿乾可能在画轴之中藏了一纸无关系要的凭信,借以转移倪琦视线,引他受骗上当,而将真正遗嘱另处藏起。我曾说过,倪寿乾智慧超群,若他将重要秘密藏于俗人均能发现的地方,此举未免过于拙劣。以我观之,真正的秘密一定就藏于这画面之上,只是十分机巧,隐而不露,非慧眼不能识破。倪寿乾担心倪琦怀疑画中藏有价值连城之物,从而将它毁掉,遂于夹层之中做了手脚,目的是掩人耳目,让倪倚发现后,不去寻找真正的秘密。
“倪夫人对我言讲,称倪琦将画拿去,数日后方还。这样倪琦就有足够的时间找出夹层中所藏之物,进而以此假遗瞩取而代之。如此,他就可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了。”
陶甘道:“老爷条分缕析,自有一番道理,但我仍以为我的刍荛之言亦非全是迂阔之论。”
(刍荛:读作‘除饶’,割草打柴,也指割草打柴的人。——华生工作室)
洪参军道:“自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想只要弄到倪公手迹,此难便可迎刃而解。只因画题以半隶半篆古体写成,此遗嘱是否出于倪公手笔亦就无从查验了。”
狄公道:“我早有心见倪琦一面,今日下午便去访他,相机将倪寿乾手泽及签名样品弄来。洪参军,你即刻就去倪宅,递上我的名刺,就说我要登门拜访。”
洪参军等三人告辞而去。走过衙院之时,洪参军对马荣说道:“我们且到值房去稍坐片时,你喝上几种浓茶。自然就会解醒,等你酒醒了,我再去倪宅不迟。”
马荣欣然应允。
方缉捕于值房桌边在与儿子闲话。方虎眼尖,见洪参军等三人进来,忙起身让座。
众皆围桌而坐。洪参军即命当值衙卒彻茶侍候。方正道:“适才我正与小儿计议去何处找寻长女下落之事,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洪参军呷了一口茶,开言道:“方缉捕,有句话本不想对你言讲。怕说出来引你伤痛,今你既问,说与你听听也好。我只怕白兰有了秘密情侣,她二人早已远走高飞了!”
方正闻言摇头不迭,说道:“常言道龙生九子,我家黑、白玉兰在脾性上可谓大相径庭。黑兰一向任性,我行我素,自长到膝头高矮,作事便有主见。黑兰实不该是个女孩子家。然女白兰却生性姽婳,素来娇羞婉娩,从不越轨造次,这结交男友并与之私奔之事她是断断想不到也做不出的!”
(姽婳:读作‘诡画’,闲静美好的样子。——华生工作室)
陶甘道:“既如此,我们须作最坏的打算。会不会有歹人掳了她去,再将她卖于烟花行院?”
方正点头,愁云满面,叹道:“陶大哥见教得是,我们该去风月烟花场所寻查一番才好。这样的地方本城有两处;一处在城西北,叫北寮,都是些番女胡伎,当年通西域之路经过兰坊,这北寮最是繁华。现今去西域之路改道,北寮也就萧条零落下来,渐渐成了泼皮。闲汉、乞丐、偷儿出没的去处。另外一处名唤南寮,城东南角荷花池过去便是,本城上等行院均集中于此处。这里只有汉家姑娘,有的还喝过几年墨水,琴棋书画,歌舞弹唱也都样样在行,不亚于都市大埠中的歌伎舞姬。”
陶甘捻弄一阵左颊上三根黡毛;开言道:“我意应从北寮查起,上等行院多数奉公守法,不致贸然接纳不明不白之女,逼良为娼。”
马荣一只大手轻拍方正肩膀说道:“方缉捕休要烦恼,一旦了虎国命案有个眉目,我就去老爷面前讨差,请求将寻你长女下落之事委于陶甘与我二人,陶甘出点子,我出力气,何愁寻她不着?”
方正凄然泪下,谢了马荣。
黑兰一身侍婢打扮走进值房。马荣见了,似乎酒已全醒,凑上前问道:“黑兰姑娘,此去丁宅帮闲,一向可好?”
黑兰不予理会,向方正施一礼说道:“父亲,女儿有事饮报禀老爷,请带女儿前往。”
方正起身,说声“少陪了”,告辞众人而去。洪参军也即出值房,径去倪宅投片子知会去了。
狄公独坐内衙书斋,双手托腮,攒眉苦思。抬头猛见方正父女进来,不觉转忧为喜。方正命黑兰上前请安,狄公忙说道:“罢了!黑兰,且将你打探得的情形慢慢说于我听。”
黑兰婉转陈词,将她在丁宅所见所闻讲了一遍。从黑兰口中,狄公知道了丁宅许多内情。
原来丁虎国十分怕人加害于他。但凡他吃的饭食,都要先取其部分喂狗,看其有毒也无。丁宅日夜关门落锁,凡有宾客来访,家奴都须开门后复将门锁上,客人离去时仍要开门锁门,如此循环往复,实令人烦恼。再者,丁虎国整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对家奴侍婢谁也放心不下,因此众奴仆均不愿在丁家侍候,长则三月五月,短则一月两旬便卷起铺盖走路。
丁虎国大夫人李氏已亡故数年,现在是二夫人钱氏主持家务。钱氏好不容易熬到大夫人一瞑不视,被丁虎国扶了正,掌了权柄,因此整日担心大权旁落,生怕别人瞧她不起,不听使唤。这样的人自然不好侍候。三夫人张氏斗大的文字不识几箩,一天到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实为一行尸走肉。但脾气尚好,只要一日三餐服侍得她妥妥帖帖,停停当当,也就无事。四夫人姓王名月花,本地人氏,丁虎国于大夫人亡故后才娶的她。这四夫人正在韶华之年,生得莲脸生春,秋波送眉,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娉婷风韵的身段露出一身撩人的狐媚。加之齐纨蜀锦,白粉绿黛,璎珞缤纷,璋佩丁东,更添三分妖娆。整天不是变着法子从二夫人手里弄银子,便是对着菱花宝镜梳妆打扮。
丁秀才夫妇居于一独立精舍,小俩口合卺数年,至今膝下犹虚。少夫人其貌不扬,又比丁秀才年长几岁,然都博学多才,是个四书五经无所不通的婧女。丁秀才乃一风流少年,早存纳小之心,每与之商量,她都不依。丁秀才仍春心不死,又想在年轻婢女中间干些拈花弄草的勾当,但宅中侍婢均为良家女子,谁也不肯从他。她们本来就想离开那是非之地,也就不怕冒犯丁秀才。
(合卺:旧时结婚男女同杯饮酒之礼,后泛指结婚。卺:读作‘紧’。婧:读‘静’,美女。)
狄公了解了丁宅各人的脾性特点,自思黑兰这一趟差总算没有白遣,正要夸她,黑兰却又开了口:“老爷,今日上午我收拾丁秀才书房,趁机将他信札文稿略翻了一翻。”
狄公不乐,冷冷说道:“我须不曾叫你翻他书房!”
方正听了,对女儿怒目而视。
黑兰脸上泛起红云,忙解释道:“老爷,我在一只抽屉的最里面见到丁少爷写的一札诗稿和书信,出于好奇,便打开看看。那文笔、格律我自是一窍不通,但从我看得懂的几句诗文来看,其内容写得十分奇特,非同一般,故我将诗稿和书信拿了出来,请老爷过目。”说完,于袖中将一纸包取出,恭敬呈上。
黑兰如此冒失,一壁厢早气坏了方正。狄公向他溜了一瞥,低头将诗稿,书信略翻了一翻,说道:“都是些艳情之诗,有的词句甚为污秽,你看不大懂倒是件好事,书信也都是情书,无非还是写些风月情爱之事,落款均为‘禕跪拜’。这些艳诗情书均未送到情人手中,丁禕分明是借作诗写信发泄他的爱慕之情。”
黑兰插上话来:。少夫人是有名的香闺才女,丁少爷是本会给她写这些东西的。
方正本来有气,又见女儿如此放肆,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巴掌打在黑兰脸上,高声喝骂道:“小贱人!老爷不问你,我看你还敢饶舌!”又转向狄公,深表歉意道:“都怪我家教不严,这个小冤家野调无腔,尚请老爷大度包容!”
狄公道:“方缉捕休妄如此,等我们将此命案一具结完毕,我要为令爱择婿主婚,再任性的姑娘一旦有了婆家,整日忙于孝敬翁姑,侍候夫婿,疼爱儿女,自然也就安分了。”
方正一再拜谢。黑兰挨了父亲一顿打骂,又气又恼,但终究没敢再吭一声。
狄公食指轻敲书信、诗稿。说道:“黑兰听了,我马上命人将它们誊抄清楚,今日下午你将它们重新放回原处。你的差使干得不错,还要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过不得再去打开关严的抽屉、柜橱之类。明日再来向我报禀。”
方正父女离去后,狄公唤来陶甘,吩咐道:“此处有一札艳诗情信,你拿去抄缮复制,再仔细从字里行间理理线索,找一找到底谁是丁禕的情人。”
陶甘向诗稿溜了一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第十三章
狄公登门拜访倪琦,只有洪参军和四名衙从随身。官轿抬过汉白玉石桥,早见左边荷花池中九重宝塔耸立一端,煞是壮观。
一行转弯西去,沿河道直至城西南一片荒地。倪宅就在这片荒地之上,离水门甚近,宅邸围墙又高又厚,令人望而生畏。兰坊与异族仅一河之隔,为防胡兵骚扰,房屋坚固乃理所当然。
门丁见县令驾到,忙开了大门闪过一边,打躬作揖请狄公官轿抬进大院。
狄公下得官轿,客厅外早有一人降阶恭迎而来。此人中等身材,肥头圆脸,短须疏眉,一对鼠眼上下左右较个不停,与其行动敏捷,出言快速正可配对。他走到狄公近前,迎头一揖,自荐道:“小民倪琦向大老爷请安。今日劳动老爷移驾惠临敝舍,心中实是不安。且请老爷厅内用茶,小民亦好聆听教诲。”
倪琦引狄公上得台阶,进了客厅,请狄公坐了上座,狄公环顾左右,见厅内各样陈设均以黑檀精雕细刻而成,一派古色古香;墙上书画亦都是历代宗匠留下的稀世墨宝,十分名贵。
家奴献上香茗,狄公开言道:“本县每到一处上任,都要拜会当坊乡绅巨宦,名士清流,这已成为惯列。但今日到府上拜访,却更有一层缘故。令尊在世之时乃为朝中英杰,国之栋梁,本县仰慕不已。甘为私淑弟子。只恨当年不曾拜识尊颜,亲蒙训迪。今闻足下在此居住。故慕名而来,自思能与已故黜陟大使的令郎见上—面,亦是欣幸之事。”
倪琦闻言受宠若惊,说道:“老爷大驾贲临,已使小民蓬革增辉,更蒙对先父如此推崇备至,小民当铭感五申,今生无忘。说起家父,老爷确是言必有中。想他在世之时,官场中可谓出类拔革,卓尔不群,满朝文武谁不折服?就连皇上也敬他三分!说来惭愧,小民这样一条烂蛇竟是如此一条蛟龙的后代,多么不配!咳,天才,天才,天赐之才。天才加勤奋就出了家父这样的一代宗师。老爷休要耻笑,小民却天生是个驽骀,即便焚膏继晷,磨穿铁砚,也是朽木一块,终不可雕也!不过小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既然自己是朽木粪土,缺才少能,也就从来不知宦游,不思干进,但求守着祖上留下的些许薄产,布衣蔬食,安稳度日,也就心满意足。”
(骀:读‘台’,劣马。晷:读‘轨’,日影。)
倪琦搓搓肥手,微微一笑。狄公刚欲开口说话,倪琦却又开了腔:“早闻老爷学问淹博,深藏若虚,我等凡庸之辈实不配与老爷闲话。更有甚者,老爷宵衣旰食,吊民伐罪,政绩显赫,口碑载道,如此一县之主今日却屈尊来舍间一叙。小民蒙此殊荣,实属三生有幸。老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钱牟,何等功业!说来可怜,前几任县令哪一个不折腰拜倒在钱牟脚下!记得家父生前常责怪年轻官员偷安苟且,上不想报国,下不思安良,但老爷自是与众不同……”
(旰:读‘赣’;旰食:因事忙而晚食。喻国事繁忙。)
对此番阿决奉承,狄公听了好生不快,不等倪琦说完,就打断了他:“想来令尊一定给你留下大片田庄?”
“此话倒是不假,只是小民无能,为整治这片田庄整日忙得不得空闲。佃户倒都是些老实勤劳的庄稼汉,就是租米老拖着点尾巴。家奴侍婢也都谨守本分,与京师中刁民泼妇自是不同……”
狄公又插上话来。“听说你有一大片田庄在东城门外?”
“不错,不错,那确是一片膏腴之地。”
(膏腴:肥沃;腴:读‘鱼’。)
“那里有座迷宫,十分有名,本县得个空闲倒想去一饱眼福。”
“若蒙光临,不胜荣耀!只是地老天荒,修葺驰废,那迷宫已破败不堪,看时多有不便。小民早有心将其修整一新,但家父执意保持原状,三令五申不许动其一砖一石,一草一木。老爷,小民虽生性愚顽,但身为人子,当尽孝道,这个道理总还明白,故不敢有违父命。家父将迷宫交于一对老奴看护,老两口倒是一片诚心,但欲将其保持良好状态却是无能为力。老爷,这家权当久了也就老寿星卖娘,以老卖老,不好使唤,故小民的一双脚从未向那里迈过,兔得那翁娘俩口调嘴学舌,搬弄是非……”
狄公道:“听说那迷宫中九曲十八弯,变化万千,因此对宫内景象兴趣甚浓,不知你可曾去过宫中?”
倪琦一对鼠眼射出不安的光亮。
“这个却是不曾。实不相瞒,宫中秘密只有家父一人知晓,对亲生儿子亦是守口如瓶。”
狄公问:“迷宫之谜令尊的孤孀想来不会不知?”
“老爷提及家慈,不免令人心酸!老爷有所不知,小民垂望之年,家慈便沉疴缠身,疾痛难熬,虽经良医诊治,终因大限已到,饮恨而去。每想起此事,就要落泪!”
(疴:读‘科’,疾病。)
“令堂作古归西,本县早有所闻,所云孤孀乃指令尊二房继配,你后母梅氏。”
倪琦所得此言,愤然作色道:“老爷说的是她!不提这个狐狸精倒也罢了,一提起她来,怎不叫人痛心疾首!家父清风亮节,宽宏大度,却因此铸成大错,真是家门不幸!父慈子孝本是人之本分,但小民却不得不接受家父招惹来的这一错误的既成现实,其心情之苦闷可想而知。老爷,那梅氏乃一狐狸妖精,花言巧语哄骗得家父动了恻隐,收她做了填房。人道‘六十老翁娶小妻,将钱买马他人骑’,此话不错。倪、梅两家结亲,本来门不当,户不对,他二人又年龄悬殊,脾性各异,更兼梅氏原为狐狸成精,天生一水性杨花的妖冶之妇,故这桩姻缘也就注定不得美满。梅氏过门后开初几天,还装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然没出满月便风流开了、整日穿红戴绿,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专干些招蜂引蝶的勾当。老爷,这私通淫乱之罪。小而言之,败坏门风,有伤凤化;大而言之,则乱了纲纪,毁了圭臬。是可忍,孰不可忍?家父心里明白,然这房帷家丑实难张扬,只得饮泣吞声,将隐衷深藏心底,就是对小民这个亲生骨肉也从未吐露一字。只是到了临终之时,病榻上才对小民留下遗言,将隐忧托出。”
(圭臬:指圭表,比喻标准,准则和法度。臬:读‘聂’。)
狄公意欲插话,但不等他开言,倪琦又说道:“小民知道老爷要言讲什么。老爷会问:”既如此,你为何不将她告到有司衙门,鞫审问罪?‘但那样一来,家父的隐私,倪门的丑事必将公诸公堂。俗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伤风败俗之秽闻一经传出,便会不翼而飞,不消一天半日,这全城父老百姓,游民闲汉,一乞丐偷儿,三姑六婆便会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家父一生叱咤风云,波澜壮阔,仙逝后却名誉扫地,惹人耻笑,九泉之下何得安宁?身为人子,小民我又于心何忍?“
说到此处,倪琦双手掩面,痛不可言。
狄公冷冷道:“只怕此事非要弄到公案之上不可,真是憾事一件!你继娘已在县衙将你告下,言称口头遗言不足为信,要求将一半家产平分于她母子。”
倪琦又气又恼,忘了谦称自己,叫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绵里藏针的贱人,真是情不知耻!老爷,我道她是狐狸成精,这不是么?试想,但凡常人,岂会堕落到这步田地?”说完,摇头不迭,叹息不止。“
狄公悠然饮茶,等倪琦镇静下来,乃道:“本县无缘闻睹令尊音容笑貌,已引为终身遗憾。但笔锋见气概。笔势显精神,令尊笔力雄浑,笔路洒脱,素有书法巨擘之称。本县思想来一若能借得令尊翰墨一阅,也算了却夙愿,深慰平生。不知你对此意下如何?”
倪琦答道:“老爷着借别物。岂有不奉献之理?惟借阅家父手泽一事,实难从命!家父一向韬光养晦,老爷恐亦有所闻,故于垂危之际严命将其手稿付诸丙丁,一字不留,言称他无一文一字值得留传后世。家父如此虚怀若谷、实令人肃然起敬!”
狄公又问:“令尊四海闻名,想来在此三朋四友一定不少?”
倪琦笑道:“这阴山背后多年来除老爷之外,恐无一真正知书识礼之人。家父自然不屑与那辈村愚凡夫闲话,若是他有幸与老爷相识,一定会视为莫逆,倾心交谈,其乐无穷。家父在世之时,力主励精图治,对澄清吏治兴趣尤浓……啊……不,家父在此一心埋头文学,读书余暇亦监管田庄中春耕、夏锄、秋收、冬贮等锁事,那梅氏所以能巴结上他,一条原因也就在她略通农桑稼穑之理……啊,这简直扯得太远了!”
(稼穑:农事的总称。春耕为稼,秋收为穑,即播种与收获,泛指农业劳动。穑:读‘色’。)
倪琦拍掌命添新茶。
狄公默捋美髯,心中寻思,他的这位主人好生较狡狯,虽谈锋甚健,却空洞无物。
倪琦又滔滔不绝讲起兰坊的气候来,狄公只是慢慢呷茶,似听非听。突然他打断倪琦的话问道:“令尊生前作画一向都在何处?”
倪琦向客人扫了一眼,面露难色,一时竟答不上来。他轻抚下巴,略想了想,说道:“东城门外别院后有座小轩,位处花园后部,离迷宫人口处甚近,确是个幽静地方,家父生前就常在那里吟诗作画。若是老门丁看管得严,恐家父当年用过的画案仍在那里。老爷知道,老家奴……”
狄公站起意欲离去,但倪琦一再挽留,又闲扯一番,狄公好不容易才辞别主人而去。
洪参军在门丁值房中正等得心焦,见狄公终于出来,忙张罗打轿回衙。
狄公于内衙书案后坐下,长叹一声,对洪参军说道。
“倪琦这厮好生唠叨,实在令人厌烦!”
洪参军急问道:“老爷此去有何收获?”
“若论收获,却是甚微。我本欲将倪寿乾手稿弄来,与陶甘于画轴夹层中取出的遗文核对笔迹,然倪琦称其父命他将他书稿字画统统付之一炬,故空手而回。我又想倪寿乾在兰坊友朋之中有人珍藏一册两本也未可知,不料倪琦却言其父在此竟无一好友至交。我见倪琦这厮十分狡黠,待人外松内紧,讲话虽口若悬河,却时时留心,处处设防。但尽管如此,也并非滴水不漏,他无意中讲出的一、两句话对我们解开画轴之谜也许大有助益。此可称之为言多必失!洪参军,不知你对倪宅有何印象?”
“我在值房等候之时,与二门丁闲话许久,他二人称其主人行为不无怪异,他虽和生父一样偏执,却心胸狭窄,忌能妒贤,全无他父亲的豁达胸怀。倪琦乃一纨绔子弟,手无缚鸡之力,却对舞拳弄棒、角抵格斗等尚武诸事十分豪兴。家丁亦严经筛选,多为身强力壮之人。倪琦最喜好观看家丁练武比试,已将中院辟为演武校场,他常一连数个时辰坐在场边为演武家丁喝采助威,对胜者必赏。”
狄公微微点头,说道:“身胖体虚之人奢望体魄雄健亦是人之常情。”
洪参军又说道:“二门丁还说倪琦曾以重金诱惑钱牟手下最佳剑手改换门庭,效命于他。对此,钱牟虽是不乐,却也未认真计较。倪琦乃一懦夫,却朝思暮盼胡兵前来洗劫兰坊,他整日热中于厉兵秣马,操练家丁,原因即在于此。他甚至越界聘得番胡武士两名来宅中教家丁使用胡兵弓箭,传授胡兵摆阵之法。”
狄公问:“倪寿乾生前对倪琦如何看待,门子可曾说及?”
“据说倪寿乾对儿子好生严厉,倪琦十分惧他,就是在他去世以后,仍心有余悸。甚至一见到旧有奴婢便联想到严父,故索性将他们—一辞退,半个不留。倪寿乾终前所留遗言,倪琦也句句从命,身体力行。倪寿乾嘱咐东城外那片田庄须保持原样,不得更动,倪琦自父亲死后确从未到那里去过。门丁说,倪琦对东郊可谓谈虎色变!”
狄公捋须,说道:“不日我欲去那迷宫亲眼一瞧。洪参军,你可去将倪夫人母子现居何处打探明白,邀她二人前来见我,倪夫人身边藏有亡夫手迹亦未可知。再者,倪琦称其父在兰坊并无良朋好友,此话是真是假,见了倪夫人一问便知。说及潘县令一案,钱牟的那名奸党至今仍神出鬼没,逍遥法外,我不能就此罢手。我已命乔泰将钱宅众门丁一细查细问,命方缉捕详审牢中另一名策士,又寻思是否要遣马荣到群氓出没的去处暗中察访。若果是那狗头军师坏了潘县令性命,定有同党与之狼狈为奸。”
洪参军道:“如此,马荣亦可趁此机会打探一下白兰下落。今日早上我们与方正计议此事,他亦以为十之八九白兰已被歹人掳去,卖到了烟花行院。”
狄公叹道:“只恐那可怜的姑娘真地身陷那万劫不复的火坑里了。”1略停片刻,狄公又说道:“对丁虎国命案之勘查至今无甚进展,我意命陶甘今晚再去三宝寺走一遭,看看吴峰与他笔下所画之女子是否露面。”
狄公拿起他不在之时陶甘放在他书案上的一迭公文,洪参军仍无意离去,一阵踌躇后,说道:“老爷,我思来想去,总感到我们在丁将军书斋里忽视了什么,越想越觉得欲揭开丁虎国遇害之谜,线索只能在书斋内找寻。”
狄公放下手中公文,看了洪参军一眼,打开小漆匣,取出陶甘为他复制的小匕首,放于掌心之上,说道:“洪参军,万事我向不瞒你,时至今日,我虽反复推敲了与丁将军命案背景情况有关的各种可能性,但实言相告,我对此匕首如何施用,凶手又如何进得书斋,进而又逃遁出去等节仍一无所知,对如何勘破此案也一筹莫展。”
二人沉默良久,狄公最后说道:“洪参军,明日我们重访丁宅,复查书斋,也许正应你话,谜底就隐藏在书斋之内。”
第十四章
次日晨,狄公用罢早膳,对洪参军说道:“今晴空万里。凤光旖旎,我意欲安步当车前去丁宅,你去唤陶甘一同前往。”
三人穿廊过院,出县衙西门,径往丁宅而去。
狄公轻装简从二访丁宅,事前未知照丁禕。管家见县令大人突然驾到,位引去花厅请茶,一面遣人飞报丁禕。丁宅忙丧乱成一片。少不得请高僧来宅中挂榜开经,拜七七四十九天梁王忏。灵寝和道场均设在正厅,灵枢前立一铭旌,上书“显考丁大将军虎国尊灵之位”,两侧一副挽联,写道:木本水源先世泽春霜秋露后人贤灵前香烟缭绕,白烛高烧,一班和尚正法螺钟磐。吹吹打打,为死者唪经唱佛,超度亡灵早升天界。
走廊中靠墙有一方桌,上面寿礼成堆,均以红纸包裹,上附祝寿吉言,贺喜佳句,真是琳琅满目。狄公见了,大为诧异。管家忙解释道:“老爷,这堆寿礼本应早早清理入库,奈困家奴忙于料理丧事,不得空闲,故仍堆搁于此。”
丁秀才缟素绖带,赶至花厅来见县令。狄公道:“今明二日本县欲升堂审理今尊命案,因有几处细节尚需查实,故复来府上一访。本县这就去令尊书斋,你丁忧理丧忙碌,不必相陪。”
(绖:读‘叠’,古代丧服上的麻带子。华生工作室注)
二衙卒仍在走道中值番,保护现场,见了县令,忙禀报无人走近书斋大门一步。
狄公启开封条。推门进屋。刚欲迈步,只觉一股恶臭冲鼻而来,忙以袖掩面,急退数步,说道:“屋内似有腐烂之物,陶甘,你速去灵堂向做佛事的僧人讨几柱香来。”
陶甘领命而去,少顷返回,手中檀香烟雾浓烈,气味刺鼻。狄公一人持香入内,须臾复出,手举悬画铁钉一枚,一头刺了一只半腐的黑鼠,将铁钉交于陶甘,说道:“命衙卒将此死鼠用木匣装了,休要丢扔。”
狄公将檀香搁于书案笔架之上,以熏去室内臭气。
陶甘返回,三人一同进入书房。狄公手指地上一纸盒道:“此盒原在丁将军衣袖之中,内装九枚蜜枣,上次离去时,我将它放在书案上端砚近旁,黑鼠闻到甜味就爬上书案享用,瞧,死鼠留于书案之上的足迹仍清晰可见。”
狄公俯身,仔细拣起地上那纸盒,放在桌上,只见一角咬了一个窟窿,揭开盖子一看,九枚蜜枣剩下八枚。
狄公道:“此乃又一杀人凶器,原来这些蜜枣均染有剧毒。”遂命陶甘:“你于地上好生将那枚染毒蜜枣寻来,休要用手碰它。”
陶甘跪地仔细寻找,终在一书架下将那尚剩一半的果脯寻了出来。
狄公于衣缝中取出牙签,将蜜枣签了,置入盒内,重新盖上,命洪参军道:“将此盒用油纸包了,带回县衙留待查验。”
狄公四下观瞧一遍,摇头道:“看来别无可疑之处,我们还是回县衙再作道理。陶甘,你将房门重新封上,二衙卒仍须在门外值守,不得有误!”
三人离了宅自回县衙,一路无话。
回到内衙书斋,侍役献茶毕,狄公开言道:“洪参军,你去差一名衙隶将仵作唤来见我!”
洪参军去后,狄公对陶甘道:“此命案越发奇了,我们尚不知凶手如何施用那小匕首杀人,却又发现了他备用的凶器。再者,被告吴峰有一诡秘女友,无独有偶,原告丁禕也有一秘密情人!”
陶甘道:“老爷,此二女会不会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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