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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落日-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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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出当年彦骁宇送给她的平安玉链,小心翼翼挂在儿子颈上。她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彦骁宇一定能够凯旋而归,照顾好小云。只是可惜,她终究配不起他的情意,还是负了他!
  怕老吴等得着急,她仓促的亲了儿子一口,便离开。可没走几步,又忍不住跑回去,再亲了亲儿子,深深的一个吻。
  掩住泪,猝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奔到院子。
  “吴哥,求你以后帮我好好照顾小云。如果骁宇回来,麻烦你转告他:这一世我等不到他了,是我没这个福分。只求这个孩子能陪伴他左右,替我照顾他一生一世。吴哥,你要保重!”
  一抹泪,人也倏地跑出院子。
  “啊呀!繁韵——使不得啊——快回来啊!”
  可无论老吴怎么追,怎么喊,也唤不回决意就义的繁韵。
  夜幕下,
  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憔悴,消瘦得可怜。
  一眨眼,便没入巷口,再也瞧不见。
  前大街,街头街尾都是曰本宪兵,路都被封死。
  老百姓都被赶下床,衣冠不整的站在街中空旷的地方。分明是个难得的凉爽夜,大家却相互依偎着,非得背靠背,肩挨肩取暖。
  为首的宪兵队长凶神恶煞的呵斥着,一边的中国翻译忙将太君的意思传递给大家。山本虽只是个中尉,但受到宇田雅治的委派,在宪兵队里说话倒还占分量。
  他一旁静静听着,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少爷的决定,想到老爷回东京前万般嘱咐,让他代为照顾少爷的任务。他顿觉无措,平曰趾高气昂的气焰也变得松软。
  眼光无意横扫一圈,忽然见到街另头跑出一个女人。
  竟然是她。
  繁韵纵步上前,双手猛然抓住快要戳在胸口的刺刀,大声高喊:
  “别搜了!我就是繁熙的妹妹!炸军需库我也有份!要杀要剐,一刀子的事情!”
  她推开拦阻的两名宪兵,直接迈到宪兵队长跟前,横眉冷眼对着脑满肠肥的曰本屠夫。
  而她的话经过翻译转达,立即引来四周宪兵对她的围堵。
  冷冰冰的枪口全部向她瞄准,分毫不差。
  山本第一时间赶回使馆,还没见着少爷,一名军营值夜班的少尉仓皇跑过来,附他耳边低语。
  乍听见这个消息,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更加担心少爷得知后的反应!
  可眼下少爷并不在自己房中,一问才知道,他去了练剑室。并且还吩咐下人将书房所有的文件及书信全部搬到那里。
  这下子,山本慌了神,踉踉跄跄的前往练剑室。
  扇门大启,昏暗的光芒里,跪立着一尊犹如雕像的身影。
  在这身影左侧,摆放着厚厚的白缎布,以及他最钟爱的武士刀。
  “少爷!”双膝撞出沉沉的响声,山本几乎是跄倒在地板上。
  宇田雅治瞄了他一眼,自顾将刀竖起,细心用白绸擦拭着;轻柔得仿似在抚去情人的泪。
  “事情办好了吗?”他漫不经心的说。
  “少爷……”山本哽咽,几欲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少爷此举,断是不打算活过明晨了。头重重扣在地上,颤抖地哭喊。
  “少爷,您怎么忍心弃老爷和夫人而去啊!如果您一定要如此,就让老身陪您一并吧!”
  “山本。别再说这些徒劳的话。”他慢慢将刀横放在膝前,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十五号,山崎大佐等人有什么动静吗?”
  “这……”被问及此事,山本并不想直言相告。可是这么大的事,瞒不住啊!
  只好含含糊糊地回应:
  “山崎大佐他们……他们……集体剖腹身亡了!”
  一道光影蓦然从宇田雅治眼际闪掠,锋利的刀刃上映出他的脸孔,他的神情。
  ——惨然一笑。
  “不愧是帝国的好将士!他们配得起,也值得整个曰本国向他们致敬!”
  “可是少爷,您难道不能再三思下嘛?!”山本已经是在哀求了,可他仍是无动于衷。
  “我的属下都能以军人的鲜血表明对国家的忠诚。我又怎么可以临阵退缩?作为一名武士,是宁可死,也决不能投降的!这是羞耻!是对武士道以及国家莫大的耻辱!我心意已绝,你不必多劝。只是殉国之前,我恳切的拜托你!”
  宇田雅治身子一躬,吓坏了山本。
  “少爷,您……您这不是折煞小人嘛!请直接吩咐,万不能说这样令小人惶恐的话啊!”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儿子。不管他的出身多么低贱,总归是我唯一的血脉。我也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可能将他带回曰本。但我求你能在战后一定要来中国找到他,让我母亲代为照看。那是他们的孙子,父亲大人最终会接纳的。我不想自己的骨肉过着寄人篱下,甚至数典忘祖的生活。请你务必答应。拜托了!”
  宇田雅治头磕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下人行大礼。山本惊得倒头如蒜,泣不成声。
  “少爷!万万使不得啊!即使少爷不吩咐,我也一定要寻回您的血脉!只是……我实在不愿让少爷您一个人去啊!那样我该如何向大将交代啊!不如让山本陪您一起吧!”
  “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任何人,现在只有你才是我可以信赖的人!请你万勿拒绝!”
  “少爷——”
  山本知道劝不动了。少爷的心,已经死了。即使如此,他也得为少爷再做点什么,不能撒手让他孤孤单单的离去!
  “既然少爷决意殉国,山本也不再苦劝!希望还能为少爷,尽最后一份心!”
  山本急促退出练剑室,赶着为主子做最后一件事。
  到底什么事还可以为他做?宇田雅治茫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似乎已经感应到幽冥深处刮来的阴风;正一点点将他生命时限切割,分离,尔后吹散……
  他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至少要死得更无憾一些。然而他仅能够到的,唯有这柄追随他多年的快刀。
  生前,不可以挽留的人,不可放手去做的事,死后还能够争取吗?
  他起身,拎起下人准备的油桶,绕着屋子泼洒。将墙角堆积的军事文件和来往书信统统淋透。
  这些或许会成为曰军的罪证。但对他而言,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八年,最值得珍藏的记录。
  他要带着它们一并前行,在幽冥世界里重建不败的帝国——
  指尖倏地一弹,划燃的火柴飞射而去,勾动了烈焰的冲动。
  火被点着了,炽烈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惟独照不亮他的愁容。
  他重新坐定,拉开和服赤裸上身,手已开始动。
  顺着腹部,缠着白缎,一圈一圈……
  ‘嘭——’门再次被重重地拉开。
  可惜他的耳朵已不打算听任何声音,眼睛也不想再看山本等人的表情。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
  繁韵,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的惊讶无人回答。
  因为,门锁了。
  进入练剑室前他曾下过命令:如果火起,必须锁门,谁也不准打开。更不允许救火。除非火势蔓延到使馆或军营等建筑,否则一律不准靠近练剑室!
  吩咐他们照做了,门也是锁了。可却在锁门前将她推了进来。
  这就是山本要为他做的事?找一个殉葬品?
  他舍得拒绝这个殉葬品吗?
  不!他不舍得。
  一直以来,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为何,他反而更觉得悲凄。
  凝视着她一如既往的冷漠,试图从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察觉出一丝一毫在乎他的神情。
  虽然他心里也很明白,那是永无可能的贪念。
  屋内火光越来越炙热,顷刻间吞没外围,快要将他们团团包住。在橙黄火焰的反照下,宇田雅治手上的武士刀也热得发烫,发红。
  既然她如此恨他,那么就由她来了结这一段无缘的宿命吧。
  “繁韵,恨我吗?恨的话,你可以用它来报复我。”(奇。书。网)他决然的将武士刀递给她。有些事,迟早都得了。
  本来,繁韵还不懂山本为何不主张将她当场击毙,而是关进大牢。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找她来陪葬!
  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揣测,受了两颗原子弹的日本会不会投降。现在看来,日本定是有了这个打算。否则就不会得了失心疯一样,日夜不休的惊扰百姓!
  就连死,都拉人作陪!
  她愤慨的将刀指向这个令她一生不得安宁的男人!
  “早知是被抓来替你陪葬,我真该求那些宪兵快点杀了我!”
  “现在你知道又能如何?不如用我的刀来杀我。这不是你最乐意见到的吗?”他凄然的笑,心知说一句情话远不及一句仇恨的话来得动听。
  “你难道不想替你的同胞,你的亲人,包括替你自己报仇吗?动手吧!跟我比试最后一次!反正日后,没人可以再逼迫你。你会获得自由。而我一直渴望走下去的军国路,只有到地下再去完成了……”
  “日后?还有日后吗?”这疯狂蔓延的烈火,难道还能破开一条道路让她逃生?
  为何到了此刻,他还要令她痛苦!
  “动手吧……繁韵。”
  宇田雅治拾起刀鞘,暗示向他进攻。
  既然总归都得死,要么能令她情意多一份,要么就一直憎恨,只要记住就行。
  他握紧刀鞘,摆出一副威武的姿态,维护着武士最后的尊严。
  可当繁韵的刀朝他挥砍过来时,他却放弃了抵抗。闭目等候着,她穿心的一刀。
  刀光一闪,肩部刹时犹如被电钻般剧痛。
  即便如此,他仍坐定原处,纹丝不动。
  刀一抽离,肩上的血猛地绝堤,如爆浆之花。
  只是意外。这刀竟然没有深深插进他的心窝,而是砍在左肩。
  无情刀学会了留情,人是否也一样?
  他浅笑,不用辩明真伪,已经足矣。
  但繁韵却无法容忍她的失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都恨自己为何不是将刀刺穿他的胸膛!
  到了如今,那该死的善念还要作怪么!这样残暴不仁的恶徒,还需要跟他讲人性嘛!
  心一横,再次举起刀。
  怎知他却忽然站起,背转身去。
  “对不起,我又耍了你。”他轻描淡写的笑语,想招来她更多的恨意。
  “你一定恨我死了还不放过你,要拉你陪葬。如果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你也不会相信。我说过,没人可以再强迫你。我也不能。”
  尽管肩上的伤已经折磨得他够呛,但他仍逞强的动手去搬开座位下的石板。
  烤得烫手的石板,他竟一点不觉得热,反觉得有点微凉。
  在石板下面,有个通道。为了以防万一,每栋房屋的一楼都有固定的秘道,通往不同的地方。
  “不想死的话,就快走。你已经自由了,从今往后都是。”
  他潇洒的回眸,向她展示着自己的大度。上扬的嘴角,放射出不恭的神情。
  繁韵愕然,全然没料到他会这般做。
  “这真的是秘道?那你为什么不逃?”不相信的质问,引来他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我的善念在你眼中真是如此不堪吗?真是可悲……”他陡然偏过头,“如果我想逃生,又何必困锁在此。”
  “可我伤了你,为什么你还肯放过我?”
  “因为你活着,比我更重要。”
  繁韵再次愕然,一阵揪心。原以为那七枪已经销毁了一切,结果却并非如此。曾被冻结的情感似乎又开始苏醒,企图死灰复燃。
  不行!她偏执的甩开这些杂念,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别再看他!这只不过是兔死狐悲的情感作祟,一段无关紧要的怜悯。
  她不能再被动摇了![楼兰小说论坛·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视线强制转移,只盯住那条幽黑的秘道。求生的欲望瞬时升级,战胜了所剩无几的留恋。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小云还在等着!
  就算是天大的陷阱她都认了!只要现在能逃出去!
  繁韵不再犹豫,飞身跑向秘道口。
  肩部不小心被她碰撞。她没留意,他假装不知;心也忘了疼。
  他迟缓地低下头,漠视着脚四周被一片血色浸透。而那道早已掠过眼际的身影,最终连一记眷顾的回眸都不曾赠与。
  她生,他死;是天意。
  他爱,她恨;是注定。
  无怨无悔,无欲无求,谈何容易!
  凭什么他就不值得被她在意!哪怕一秒也足够追忆!
  宇田雅治啊——你真是太可怜,太可悲了!
  军国路生前未曾走完,便到了尽头;钟爱的女子空得其身,心却归属他人!
  无论作为军人还是男人,你都是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抽起刀吧!
  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不辱武士的尊严!
  正欲举刀切入腹中,手腕却一下被人牢牢抓住,及时遏止了他的冲动。
  但随即,繁韵便后悔了。
  明明都已经走了,明明就要下完秘道的台阶,明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明明……明明……
  明明过后,她还是回了头。
  她走了多远,就回想了多少遍——他最后的那句话。
  ‘因为你活着,比我更重要。’
  是中蛊了吧!但却让她豁然明了。
  她对他的恨,是毫无疑问的深;然而他对她的情,却绝无仅有的真。
  试问天底下能有几人,可以一再宽恕;甚至指出一条生路给捅过他千万刀的敌人?
  不是他伟大,而是他太执迷不悟。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仇人是谁?那一定是他。
  如果问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谁?或许,也是他。
  后悔还来得及吗?
  其实,早就来不及了。
  “自杀是最没出息的行为!你别以为我是舍不得你死才回来。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太容易,太轻松了!”
  她又一次口是心非。分明就是不忍心让他寻死。不只是因感念他的痴才折回。
  是她自己,想回来。
  宇田雅治苦笑,对于她的出现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愁;只是百感交集,更加难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真的不该回来,那样,他会更害怕孤单。
  “你要死,也得先向中国千万万同胞谢完罪再死!躲在这里自杀,算什么好汉!”
  火势越来越大,再耽搁下去谁也出不去了。繁韵死劲拽起他,想带他一起逃。
  这一刻。她是放下了仇恨,只全心全意救赎一个不该就此了结的生命。
  也因为她实在狠不下心肠,眼看他就这么死去。
  这一刻,
  至少这一刻,
  容许她暂且放低国仇家恨这个千斤重担,做一回自己吧!
  然而,她的好意折射到宇田雅治心中,却变了质。
  他心一冷,猛然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捏实她的双臂,迫使她无法动弹。
  “你不该回来……真的不该回来……”他绝望的摇着头,眸子里满是哀戚之色。
  “你这一回来,会让我更觉得寂寞。好不容易冷却自己放你走,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不该啊……繁韵,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他抓起她的手,紧紧贴在心口。他要让她感觉他的心跳多么紊乱,不安;还那样脆弱。仿佛只消手指一按,就会停止运转。
  “感觉到了吗?它是那么害怕孤寂!”
  繁韵未曾见过他恐慌的神情,更没见过他脆弱得那般无助;像个遇溺的孩子呼唤着路人,不要漠视他的求助。
  到底经受了多大的痛苦,竟会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禁不住酸涩,她刚想启齿劝慰,却被他的手指蓦然封住。
  他温柔的哄着她,变成她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孩子。
  “繁韵,我不想再这样下去。生前已经太过逞强,不想死了还是如此。如果到死都无法挽留你,不能和你重聚,那我也太可怜了。陪我吧……别让我一个人……”他神色开始慌乱,语气也急促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不肯,所以对不起,我一定要留下你。因为你就是我的报应,一辈子都放不开的报应。”
  “可是,我们也能……”
  也能不死啊……
  可惜,她没有机会说完。因为他的刀突然在她胸口凿了一个洞,刺碎了她的心房。
  刀抽离,血也飞溅到他的脸上,鲜艳若火般红。
  繁韵深深望了一眼这个男人,忽然很想大笑一场。
  剧痛当中她才幡然省悟。原来真正分隔他们的,并非是横亘不变的家恨国仇,而是他。
  天意再大,终究大不过他的自私。
  现在,她再也不会埋怨他。正如他所言,他确实是个可悲至极的人。
  她垂下头,已无需再看清他眸中闪烁的是什么。
  她累了。
  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还想再试一下魔鬼的胸膛,是否真能变暖。
  可惜啊,注定暖不了。
  “我给过你机会了。我们……扯平了。”她努力想笑得好看一点,但怎么笑都像是在哭。本来,她也确实是在哭,只是无声无息的,任由泪水涟涟。
  他听见了吗?怎么还不回答?
  难道,他也在哭?抑或是在后悔,自己一时的糊涂,错过了这么多?
  然而宇田雅治并不后悔。
  他木然的闭起眼,躲避她所言所行,不想为之动容,只是泪水随着心的崩溃而愈发汹涌。
  可他不痛,真的不心痛……
  繁韵叹了口气,真是个比她还没出息的人啊!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胸口炸裂般疼都必须忍着。因为,这个人比她还脆弱。所以她绝不能喊痛,而是宽慰的抱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
  纵使到了地府,他们也难再会。
  缘分,终是尽了。
  “听过一首《万空歌》吗?其中有两段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她虚弱的将头搭在他肩头,自顾自地低吟: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空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忽然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蹙紧眉,硬是生生咽了下去。
  她清清嗓子,低声询问了一句:“真是好句子,你觉得呢?”
  一声干笑,又重复一遍:“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永不相逢!”
  一口心血蓦地冲出喉管喷了出来,拦都拦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他怀中滑下去。
  一直陷入沉默的宇田雅治,这会子才陡然惊醒。他慌忙抱起繁韵,拼命喊着她。
  “繁韵!繁韵!我们不会不相逢!我们一定可以重聚!”他焦急一遍遍许诺,匆忙用手擦去她唇上的殷红。可一抹去,又涌出,反反复复。直到他脸上,手上,身上全沾染了红色,才总算停止。
  因为,血已流干。
  宇田雅治一怔,身体像被灌封了石膏,僵住了。
  现在,他如愿了,该高兴了;以后她都不会离开,永远都能陪着他!
  但是,他竟笑不出来,一点都笑不出来。
  迟缓的紧抱住她,耗费全部的力气去抱紧她,不愿她的温热逐渐散去。
  那以为早已死掉的心,蓦然间又开始发烫,发酸;一字一句都带着泪,蒙着伤。
  但他清楚,繁韵再也不会醒过来。
  “对不起……繁韵……对不起……”
  愧疚,却无悔。
  “别怕,我马上就来找你。黄泉路上我还要给你带路,还要牵着你,轮回转世都陪着你。那样你才不会孤单,不会迷路……”
  他喃喃自语,相信她的魂魄还未曾走远,一定能够听见。
  随即拿起染透她血的凶器,反手一刀——喉管便被切开!血像疯了般喷射出来,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
  相信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将灵魂永固于此,陪在她身边。
  他躺下,仍紧紧拥着渐渐冷却的她。哪怕‘火龙’逐步逼近,快要烧着他的衣衫也毫不在意。
  有她在,他再也不会害怕,安心的闭上眼,等待死亡降临。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自己喉咙汩汩流血的声音,又似有人在耳边轻唤……
  一股幽香不知从何处飘来,霎时冲散了屋内浓郁的焦糊味。
  他拼命抽吸,生命中最后一抹迷幻香气。
  顷刻,脑子顿时混沌,白茫茫一片……
  他睁大着眼,意外的看到一副副奇怪的画面。
  没有火,没有熏烟,人已不在练剑室。
  所见到的是一轮即将升起的太阳,和那青葱浓密的树林。
  那股迷幻的香气,原是清晨中最新鲜的空气。因为掺和着树木花草的气味,所以格外纯净,幽香。
  他顿悟!
  这不就是那天龟山离别的清晨嘛!
  果然——
  一位远远伫立树下的清丽女子,不正是繁韵吗?
  她是在等他过去吗?
  等他来找她?
  好!我过来,我马上过来!繁韵,我一定要在太阳升起前,再次抓牢你。
  那样无论相隔多远,分隔多久,我们依然会重聚!
  繁韵,
  等我,
  等我!
  他兴奋的扬起手,努力朝她伸去……
  ‘轰——’,练剑室一根横梁突然倒塌,不偏不倚,正朝他们砸来……
  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武汉晨报第一时间发布消息,报纸被抢购一空,人人奔走相告,敲锣打鼓,鞭炮声一炮接一炮,大家都在拼命宣泄着这漫长而艰苦的八年中,所受尽的屈辱与悲愤。
  胜利了!终于迎来了胜利!
  江城八年来首次引发全城游行。
  整条街,整条道,随便一个角落都塞满着欣喜若狂的老百姓;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都把
  臂同呼,高声呼喊着祖国的名字,胜利的狂呼。
  甚至不少人冲去日本宪兵队驻守过的地方,狠狠拔下他们的太阳旗踩了又踩,最后付之一炬,烧成灰烬。
  日本帝国主义的痴心妄想,最终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在日本军沮丧的被迫赶出中国,赶出国际舞台的同时,那些在前线奋战到最后的中国战士们,也纷纷回归自己的家乡。
  只是大喜过后,无人不悲,无人不放声恸哭。
  胜利姗姗来迟,背后垫付了多少尸骨,多少生命,多少骨肉离散,家破人亡的惨剧。
  索性,胜利总算来了,尽管太迟。
  彦骁宇是最后一批回武汉的战士,七年来,他屡立战功,表现英勇,破格得到上级的提升与褒奖。
  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儿,可他又能对谁报喜呢?
  端详着眼前这座尚未修建好的烈士纪念碑,他耐心的从中寻找到他熟悉的名字。唯有这样,他才
  能把他的喜,他的悲,全部告知他们。
  终于他找到了。
  ——繁熙,繁韵。
  摸着石碑上的名字,尽管早已知道,一时仍是无法接受这沉痛的现实。
  繁熙,原打算回来和他痛饮三天三夜,无醉不归!然而最终却是他先行一步,成了烈士。
  名号响亮,可他宁愿,他还活着。
  当年的好兄弟,如今却只能阴阳相隔,以酒祭人。回想起来,怎能不伤感,不动容。
  而繁韵,竟也离他而去。就算他带着为她构建一个家园的梦想回来,又有何用?伊人已远去,音容何处寻!
  但是他们可以放心,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云。纵使没有父子血缘,却已是他的儿子,不是亲子,也定当以亲子相待。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初次见到小云的情形。
  老吴一说这是他的儿子,那蜷缩在被窝里孩子竟跳下床,伤心大哭的跑来拽住他的衣角。
  哭喊着:爸爸,妈妈舅舅都不要小云了!你不要不理小云,不要丢下小云一个人!
  男人大丈夫,打仗杀敌,他从没怕过,也没哭过。可那一下子,他眼眶都红了,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
  那时候他就发誓,如果不好生抚养小云长大成人,他不配作个男人。
  回家的途中,他特意给小云买了个小泥人。
  虽然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喜欢,但他尽量去学着做名好父亲。
  好在小云是个很乖的孩子,见到爸爸给他礼物开心得不得了,围着家里绕圈圈。
  彦骁宇看他高兴的模样,自己也安慰不少。
  忽然小家伙一下跑到他跟前,一本正经的问:
  “爸爸,我以后也能当军人吗?”
  “怎么?你也想当名小战士?”他刮了一下小云的鼻子,笑盈盈的说。
  “嗯!我也要当像爸爸这样的军人!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负,还可以去打日本鬼子,替妈妈和舅舅报仇!”
  小云的话陡然令他一怔,他抱住小云,认真的说:“小云,你知道什么叫报仇吗?”
  “知道!就像蚊子抢了我的馒头,我再去枪他的馒头咯。”
  “傻瓜。你还小……”他轻声哄着,想来不过是孩子话。
  但小云却是无比认真,噘着嘴巴老大不乐意。
  “我不小了!我已经六岁了!可以和爸爸一样去打仗,当抗日英雄啦!”
  “什么话!都是谁教你的!”语气重了点,差点把小云吓倒。想来小云只是个孩子,他实在不该
  说太重的话,语调又柔和下来。
  “听爸爸说。战争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你还小,长大会明白的。”
  他还欲再说下去,小云的小伙伴们突然来院子找小云。
  孩子总归玩心重,也不管大人还在说教,撒腿就往外跑。
  “小云,你爸爸真的是将军吗?”
  “听我叔叔说,小云爸爸打过小日本呢!”
  “那当然啊!我爸爸可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以后我也要当将军的!”
  “哈哈哈!那我也要我也要!当将军肯定很好玩!”
  “好哇!我也要啊!”
  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远,稚气的话也随着他们的离去而消散。不注意,也就忘了。谁会在意孩子的话呢?
  其实彦骁宇也可以不去在意,但小云的身世毕竟不同。听见他说要去抗日的话,心里就堵得慌。
  唉,何必庸人自扰呢。
  小云日后有他自己的人生,有没有身世,他都一样要长大,甚至会比其他孩子更健康快乐的成长。
  很多事情不一定非得弄个清楚明白。知道与不知道,只差一字,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
  知道是否就更快乐一些?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在彦骁宇看来,小云既然姓彦,就是他的儿子。所谓的身世,根本无关紧要。在他的理解中,不知道远比知道要来得更幸福些。
  他叹口气,迈出院子才发觉,天色已临近黄昏。
  血红的晚霞,将缓缓垂落的太阳包裹其中;像一层遮羞布,挡住羞怯落幕的狼狈日头。
  是啊……
  一天,又过去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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