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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无敌-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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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那么市正未和你说些什么?”
豪康其实想问把清正的女儿八十姬许配给赖宣的事,然而清正仍将话题岔远:“还有一桩,在下在大坂见了个南蛮人,是个叫保罗的神父。他正欲照大御所的心意做生意。您猜保罗和在下说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使劲挺了挺胸脯,捋捋胡须,清清嗓子,然后微微一笑。
“说了些什么?”家康身子向前探出。见清正昂首挺胸,他故意显得随意。
“大御所,您认为当今世上,最富庶之国为谁?”
“咦,世间第一……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那神父因自己来自班国感到骄傲?”
“不不,非也。”清正使劲摇头。今日,他眼中罕见地闪动着顽童般的调皮。
“哦,那又说了什么奉承话?之前有个住在江户的洋教徒来见我,说我这骏府,乃是世上第二大城呢。”
清正愉快地微笑道:“这般说,世上第一大城在哪个国家?”
“他说乃江户。哈哈!江户第一,骏府第二,大坂便是第三喽!班国、墨国,都无日本太平盛世的繁华城池啊。当然,我只是把这当奉承话听。”
“可那非奉承。”
“咦?这也是你的看法?”
“保罗非说谎奉承之辈。他说,现今世上最了不起的国家便是日本。”
“哦,你相信?”
“他未说谎,故在下相信。其实,庆长九年八月时,他亦参加了丰国祭,当时他尚以为,那种太平气象能持续两三年就不错了。”
“哦?”
“通常,南蛮和红毛五年未有战事,就值得普天同庆了。然日本国已连续十年无兵戈之祸。因无战争之虞,百姓聚集的村落渐渐变为市镇,世人安居乐业。他这话,是发自内心。”
“你刚才说什么,一出好戏?”
“这个嘛……”清正挺了挺胸,摇摇扇子,“日本堪称世间第一,故不为此庆祝一下,可说不过去。”
“哦,有理。”
“清正非草莽之徒。名古屋城筑建得前所未有地气派。在下想把原三郎左、林又一郎等人从京城叫去,再找几百个艺伎,以及时下流行的女歌舞伎,给她们穿上一样的服饰,由在下领歌。如此庆祝,大人是否赞成?”言罢,清正用力挺了挺胸,盯着家康。
家康忙把一只手放到耳后,道:“肥后守,你说什么?你要站在艺伎前边……转木筒?”
清正故意一愣,“大人不同意?”
“不,非也。你真欲这么干?”
“在下为何巴巴跑到骏府来说谎?日本国已是世间第一。为了庆祝,在下欲混到艺伎中,和她们穿一样的衣裳,领唱,跳舞。这个庆典要热热闹闹的,让太阁在九泉之下也高兴高兴。不过……”清正义捋了一下胡须,“若大御所反对,也就罢了。”
“晤……”
“请大人仔细想想,再允准在下。正如大人所知,少君和淀夫人近日心情好了许多,正欲重修大佛殿呢。因此,在下才打算办一场举世无双的庆典。”
“哦。先用些茶,名古屋的转木筒,是举世无双的庆典啊!”
“正是。”
“京城艺伎们的师傅——那原、林二人先前是给太阁牵马的吧?”
“是。到了太平时期,他们目光长远,获准在外城柳马场训练艺伎,真是有眼光的聪明人!只要他们招呼一声,京城艺伎们都会欢呼着赶过来。”
“哦。这么说来,这个庆典并非和太阁全无关系?”
“大御所大人!”
“嗯?”
“大人若认为,在下只是为了大坂才到此迎合,才这般游说……那在下可就百口莫辩了。”
“咦,谁说过这等话?”
“不,大人若这样认为,那可就违背在下的本意了。若大御所允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说何事?”
“大人得先批准庆典……在得到大人的允准之前,清正不能说。”
“好。那我就赞成!家康虽不喜无谓的花销,但肥后守大人不会做那毫无意义的浪费,故意让领民受罪。你就好生用那二人吧,我同意。”
“哈哈!”清正爽朗地笑了,“在下就猜大人会说节俭一事。哈哈,所以年轻人才对大御所敬而远之啊。不过大御所,事情还有些棘手。”
“棘手?”
“是。日本毕竟乃是世上第一。为了庆祝,希望大御所大人能真出些力。”
“你是想让我出些金银?”
“不是一些,是像山一样多。哈哈。”
家康使劲摇头。一向谨慎的清正,眼中闪烁着顽童似的光芒,真是少见。他全无恶意,带些游戏意味,定是想做一件让家康既吃惊又高兴的事。
其实,在此次筑建名古屋城一事上,清正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诚意。诸大名都从各自领地召集大量工匠到名古屋,日夜劳作。 工匠中有人调戏妇女,喝酒闹事,惹得百姓官兵颇为不满。然而只有清正带去的人与百姓相安无事。他们的任务,便是用旧城池周围丘陵上的土填埋山谷和低地。
“你们要当作是在筑建自己的城。低地不能成为海道通衢。把高地都铲了,把低地填平!”
肥后工匠很快把高山削平,把低地填高,修整得地面宽阔平坦。平岩亲吉等五位参与筑城的大名,为此感激不尽。
新名古屋城以旧城内的龟尾台为中心,选择了地下有岩石的一块地作为地基,以抗地动。负责此项的乃是牧野右卫门信次、泷川丰前守忠征、佐久间河内守政实、山城宫内少辅、村田权左卫门五人,诸人无不对清正感激不已。
就是这个清正,现在像孩子一样,眼睛闪闪发亮,请家康多出金银。家康高兴,自尽量不败他的兴。“这么说,肥后守大人打算强迫节俭的……强要铁公鸡德川家康大出黄金了?”
“非是强迫。单是祈望大人的贺仪。”
“一样啊!”家康回道,“就看怎生拿出来了。你似并不了解我啊。”
“哈哈!”清正又大笑起来,“不管怎生说,此乃为了庆祝大御所建了世间第一的大城啊!世上第一的天守阁,必给它寻个合适而气派的装饰,那是为后人留下的礼物。”
家康昂然挺起胸,看着清正,明白过来。说到天守阁上的装饰,谁都会想到屋顶的虎鲸——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清正乃是想让家康送金虎鲸!
然而,家康不会立刻就拍板应承下来,他想再耍耍清正。
“咦,你说得越来越有趣了。”家康故意摇摇头,“肥后守大人强迫……不,是希望德川家康送贺仪。论交情,我也不能拒绝啊。好,你直说吧。”
“君子不食言!”
“呵呵,家康不记得自己跟谎言有缘。”
“哈哈!那就这么定了!清正说了,既是世间第一城,就不能用泥烧的瓦面,清正想在天守阁使黄金铸虎鲸。”
“黄金……黄金虎鲸?”家康故意吃惊地睁大眼睛,“这……这可不同寻常!”
“大人不同意?”
“黄金……是无谓的浪费啊。”一旁,安藤直次和本多正纯大气也不敢出。他们尚未看出家康其实在故作姿态,但他们知,以前秀吉公曾在伏见城天守阁的瓦上镶黄金,家康对其奢糜大加批评,甚至还说,此种奢侈惹恼了上天,才以地动作为惩罚。现在清正居然对家康说出这些话,然而话已出口,不能收回。
“只有两条虎鲸以金铸,并非屋顶全由黄金做成。金山奉行大久保长安曾言,不用顾虑金子。他还放言,黄金多的是,巴巴地想着人去用呢。大御所,此城意义非凡啊!”
“我可真是应承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啊。”
“大人应承了?哈哈,那就这么定了!清正想现在就得到大人的承诺。”
“那样一座城,虎鲸小了可不行!我被肥后守大人算计了。”
清正难得地摇晃起身体来,看上去很是快心,“哈哈!清正也得到回报了。数月就成全大御所心意,让子孙都感骄傲啊!哈哈!”
“肥后守大人,”家康弓着背,声音温和,“不过,也不可都随你的意,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清正猛止住笑,有些发愣,“大御所您要强迫清正了?”家康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他有些惶恐。
然而家康乐于看到清正紧张,“肥后守大人难道不愿?”
“这……竟是何事?”
“你真心想听,我才说。”
“这……在下要听大人说完再寻思。”
“肥后守大人。
“何事?”
“你经常对我提些无理要求,是吗?”
“不,绝无此事。大御所日理万机,辛苦异常,在下绝不敢提无理之事,不过在未听完大人的话之前,清正不敢轻易答应,这是在下的性子,请体谅。”
家康甚是意外,道:“那我就说了。”
“愿闻其详。”
“肥后守大人,你有位千金吧?”
“千金?大人说八十姬?”
“对,三浦为春曾在府上见过,确是叫八十姬。”
“三浦大人看上小女了?”
“是看上了。不过你也不用那般吃惊。三浦不会娶一个还未到十岁的小丫头。”
“哦。”
“他是想让令千金给长福丸做媳妇。长福丸已是骏府、远江之守,名已改为赖宣,很快就要赴任了。如何,愿不愿把八十姬许配于他?”家康说完,故意认真地大睁着眼睛,盯着清正。
清正表情复杂,刚开始显得有些困惑,后终大笑,“这么说,大御所想要小女?”
“也许还不甚合适,肥后守大人。长福丸性情温和,虽一直有水野重仲和三浦为春教导,不过还不够,故我又让安藤直次做他家老。当然了,两个孩子都还小,先订个亲,若肥后守大人愿意,就择一吉日,派水野或三浦去提亲。这是强迫肥后守大人的骨血做我的儿媳妇。德川家康真够贪心的啊!”
清正使劲正了正坐姿,眼中泛起泪光。
家康是言,完全出乎清正意料。若此事成真,必然会招致各方责难,也许还有人认为清正的女儿乃是做了人质,清正本人也会被看作为了保全自家,向家康摇尾乞怜。
但清正从不管别人怎样想。他顾不得擦泪,道:“若是此事,还请大人三思。”他似又变成了往日那个异常谨慎的清正,“因为,在下认为,这桩姻缘会给大人带来些难处。
“哦。”家康似乎知道清正会这般说,毫不吃惊,“我有何难处?”
“若有人制造谣言,说大御所又和过去一样施手段,先笼络住清正,再向大坂出难题……”
“肥后守大人,你判断得失的标准太过偏颇。我只想夺走你的心爱之物啊,施这种手腕的,可非寻常恶人。”
“大人又说笑了啊,在下喜长福丸公子大甚于小女。在下并非舍不得小女。”
“休要撒谎!我知你乃硬汉子。你要从我这儿拿走仅次于我性命的黄金,就算我找你要回报吧。”
言罢,家康转头朝向直次,“你也来美言两句。你说说,三浦是怎生看上八十姬的。”
“是!”直次立刻看向清正。
清正突然抬手止住了直次,“安藤大人的情,清正领了,请您莫再多言。”
“这么说,你答应了?”家康终于大声笑了起来,“好,那就这么定了。上酒!没有异议吧,肥后守大人?”
“是,承大人美意,清正祖上真是积了阴德。”
“你也被我算计,我可不能让你白拿了黄金。”清正不言,再次使劲挺了挺胸,凝视着家康。在正纯和直次看来,此种姿势似有某种奇妙的挑衅之意。
此时,侍女们端上四张餐台。
酒过三巡,清正终于恢复了开朗模样。在此之前,他看上去既懊恼又自责,正纯和直次都小心翼翼。清正随后聊起了文禄之役时的种种趣事,酒后告退,返回下处誓愿寺。其时已是未时四刻。
清正去后,家康让正纯取出名古屋城的设计图,戴上老花镜,凝视良久。
“肥后守的心情看上去怎样?”家康叠起图纸,仿佛自言自语,不提名古屋。
“刚开始,好像跟平时换了个人似的,日本成为世上第一……他好像是发自心底地高兴。”
本多正纯这么一说,家康猛抬起脸,打量着正纯和直次,“直次,你也这般想?给名古屋城镶上黄金的虎鲸,是为了庆祝日本成为世间第一?”
“他只能这么说。”
“哦,那你认为真正原因何在?”
“自然是因为大坂气氛缓和而高兴。”
“唔。正纯,你说呢?”
“正如安藤大人所言,加藤大人心里有秀赖。所以,在下认为他和大人您一样喜悦。”
“可笑!”
“难道不只如此?”
“还有一桩,你们不明白啊!”
“还有一桩?”二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
“唉!黄金虎鲸需要四个。两个一组,一共两组。”
“黄金虎鲸?”
家康点点头,把名古屋城的图纸收到架上,“肥后守虽有情有义,但心思也多。他看透了秀赖早晚得离开大坂城。”
“看透了?”正纯道。
“正因为看透了,才说要带京城的艺伎庆祝!”
正纯和直次不由面面相觑。
“说什么为了修建名古屋任劳任怨,还要举行一场举世无双的庆典,以及铸黄金虎鲸,都是因为他看透将来而下的棋子啊。这才是肥后守。”
“啊!”直次低唤一声,“这般说,那是他为了秀赖的新居城而布的棋子?”
此时,正纯也拍了拍膝盖。二人终于明白家康的意思了。
清正对秀赖始终念念不忘,不仅如此,家康还意识到,清正已预见到了,秀赖最终不得不离开大坂城。
秀赖迁居之地将是奈良、郡山,还是离江户极近的上总或安房?无论他去哪里,其居城必然会参照名古屋的规模。故,若名古屋的天守阁用了黄金虎鲸,秀赖的居城,其豪华程度自然不能逊于名古屋。清正果然在演一出好戏。
“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安藤大人,咱们还是眼拙啊!”
直次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是。还说什么日本是世界第一……”
家康又摇了摇头,道:“你们又想差了。”
“又错了?”
“照你们的说法,我是中了清正的圈套?”
“他的确费尽心机。”
“我的想法可不一样,”家康似乎心情大好,一边啜茶,一边道,“我出大价钱买了清正对秀赖的忠诚,明白吗?日本要成为世上第一,日本人就当有世上第一的器量和见识!”
“是。蠢材无论如何成不了第一。”
“我愿意顺肥后守的意,是因为他具有看清时势的眼光。不过光有眼光,还不能称为第一!一个人若无赤子之心,有远见也许反而坏事。石田治部便是先例。他早就看出,太阁殁了之后,天下之主将是德川家康,才急着作乱,竟招致败亡。他为此害了所有关心他的人。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没了那些见识。”
“是。”
“然而肥后守虽有远见,却先热情地帮我,这便是诚意。故我不能拒绝。赤子之心,可动天地!”
座下二人不约而同正了正坐姿。
“好吧,我们来作个约定!设若我离世而去,你们都必须遵守此约定!日本要做天下第一,一定要做到这一点!”言罢,家康静静闭上眼睛,低声道,“寻机会,告诉秀赖,肥后守有何等忠心……”
第二十二章 相会二条城
庆长十五年,天下平安无事。
丰臣秀赖母子把精力放在重建京都方广寺的大佛殿上,家康虽未能进京,却也在为名古屋城忙碌。同时,海外交易船只数量不断增加,时光在家康的自信和满足中悄然而逝。
太平时代,国家须走向海外。走向海外,不仅能通过交易获利,也有其他益处,首先便是可借此转变世人观念。乱世中武士好勇斗狠、横暴掠夺的混乱情形得以改变,世人开始修身齐家。苍生眼界大开,乃是走向海外最大的效用。
其次,文禄年间始设朱印船九艘,至今已增至一百二十五艘,航行海外的雄心勃勃的浪人,也益发增多。其中虽有身上仍残留粗暴根性之人,所至之处时常招来非难,然而至少给一大群好勇斗狠之人暗示了一条活路,利益不可谓不大。
其三,交易往来带来海外文化,从而影响国人心智。智慧和财富在任何时代都能吹起和合之风,此风又将让人生出新的希望和梦想。
家康授丰光寺承兑和金地院崇传重任,不断努力发展交易。同年,家康为长期以来祈望恢复贸易的大明国广东府商家签发了朱印状,允许他们来日本做生意,还给暹罗国主去书示好。是年,安南国使节来萨摩;萨摩的岛津家久带着琉球尚宁王从骏府来到江户;日本制造的船首次成功横渡大洋,到达墨国;日本亦和大明国福建总督开始协商,试图恢复由大明国颁于日本船只的正式交易书“勘合符”……
遥想信长公“天下布武”和秀吉公的时代,恍若隔世,尊奉儒教的太平国家总算建立起来。清正所言“世上第一大国”,虽多少有些夸张,但来过日本的传教士在与本国通信时,都对日本和家康大加赞誉,已是毋庸置疑。除了尼德兰国君在国书中提醒家康,注意提防班国和葡国,有马晴信烧了葡国商船之外,日本完全呈现出一派顺风满帆的新貌。
名古屋城在东海道显示威容,各大名则争相把妻儿安置到江户。
筑建名古屋时,加藤清正的热心最是引入注目。对于应尽之义务,清正未流露出丝毫应付之态。他主动负责铲平城下的丘陵,开拓出城周的大片土地。面对搬运巨石的大难题,他巧用良方,一时名动天下。
清正任命先前曾给太阁做过马夫的原三郎左卫门、林又一郎二人,从六条三筋町挑选一百多名太夫过来,再加上后来临时加入的,妓女总数超过四百,一时使名古屋如同百花齐放的园林。
此时的太夫,不只是酒坊茶肆里的妓女,还有女歌舞伎中的头牌。
自从庆长八年出云的阿国跳起歌舞伎之后,这种舞蹈逐渐传入青楼。她们一改旧习,在四条河岸搭起小屋,白天跳冶艳的舞蹈,晚上接客。妓女们到了名古屋,追随她们而来的人,数目亦甚是可观。
她们穿着跳手古舞的男装行头,拉运堆放在热田的石头。领头的便是名震天下的“鬼判官”加藤清正。但见他头裹素巾,身着赤底锦袍,站在石头上喊着号子,高傲的胡须随风飘动。盛况真是前所未有。
“如此一来,必天下震动。”
“说什么江户大坂不和,都是骗人!连加藤清正都此般热心!”
聚集在名古屋的诸外样大名,因此事而震动莫名。
清正建造的天守阁上,铸了黄金虎鲸,昭示“太平”意义尤为重大。
然而,也并非毫无异议。前来观看的真田幸村道:“加藤好生狡猾!让妓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使障眼法啊!”他的意思,是说和大坂城城墙的石头比起来,名古屋的石头嫌小,为了不让人感觉其小,遂故意用花枝招展的女人引开众人的视线。
加藤清正果真这般算计吗?
“不,从未那般想过,他全是为了始终倾心关爱秀赖的大御所啊!”虽然有些人这样理解,然而也有人吹毛求疵,“清正为了不让大御所注意,居然让六条的女人……啧啧!”然而,这些批评之声最后皆消失无踪,日本国仍一片太平气象,百姓安居乐业。
清正确实甚是希望在渴求太平的黎民的喜悦之中,继续保持丰臣氏的声望。另,名古屋距太阁出生地颇近,令清正心有所牵。人实不可能完全脱离人情啊!名古屋城对清正来说,恐还具有另一层意味:祭奠长眠于此的丰臣先祖的灵魂……对这种微妙的心思,家康不会毫无察觉,他同意清正在名古屋天守阁饰以黄金虎鲸,乃是极妥当之举。这对黄金虎鲸分雌雄,身上有两千片金鳞,花费黄金约小判一万七千九百七十五两,震惊天下。
然而也有人对此无动于衷,其中就有那曾经中风倒地,却以不死之身再度站起,重新挖掘天下金山的大久保长安。他对此只是笑道:“太小太小!”
日本国乃新兴国家。班国、葡国、墨国和吕宋,都已开始衰落。因此,以家康和秀忠为首建立起来的日本国,正值盛世……带着豪言壮语、欲寻找黄金岛而来到日本的塞巴斯蒂安·比斯卡伊诺将军,就这样掀起了一股新浪。
比斯将军表面上乃是为了答谢家康把前吕宋总督唐·罗德里格及其一行三百五十余人送回墨国而来,其实只是打着这个名头,到马可·波罗描述过的黄金岛探险。
具有称霸世间海域野心的长安,也许还想趁此机会,打造一座真正的黄金城给他们瞧瞧。“这些人见识短浅,器量狭小,大久保长安挖出来的黄金可是绵绵不尽!”长安虽口气甚大,但不可否认,关于黄金虎鲸的各种传闻却刮起一股奢华之风,甚至影响到了正在重建的丰臣氏大佛殿。眼下大坂绝无和幕府或家康为敌的意思,然而他们身上却不可避免地具有和寻常人一样的想法,即想要修建一座不让已故的天下人蒙羞的建筑。这在日后便成为悲剧的源头,故有人以为,此乃人为所致。不过这只是后人的牵强附会之辞,不多言。
总之,庆长十五年,乃是充满勃勃生机之年,太平之风吹拂到了每一个角落。然而,此中只有一个例外,发生在与百姓生活稍有些距离的地方,那便是禁宫。
遥想信长公初次上洛时,都中何等荒芜!兵火连年,京城杂草丛生,处处断壁残垣,弃尸无数,恶臭盈天。公卿纷纷弃都而去。皇宫更是一派凄凉,甚至连天子的每日餐饮,也难以保全。那情景令人不忍卒睹……当时,信长公承诺,保证每年皇宫三千石供给。之后,秀吉公又将此数增为六千。对信长公和秀吉公的努力,皇宫及重返京师的公卿怀着怎样感激之心,不言而喻。后,家康将宫奉增至一万石。但亦从那时始,天皇似对宫内风纪之乱大感不安。
常言道,饱暖恩淫欲,好容易方回京城的公卿,终于能松一口气,不再为生计担忧,欲望自然随之觉醒。从这一点来说,贵人和百姓无甚差别。宫廷侍从曾经只剩寥寥数人,一旦有所增加,势必重立规矩,然而长期散居各地之人,步调自不那般容易统一。
如此种种,最终演变为庆长十二年,年轻公卿和女官之间闹出诸多丑闻。男女之欲乃人之常情,然而常情一旦变成放纵,就非世人所能容忍了。内廷风纪混乱让后阳成天皇大怒,即着家康处理。
看上去,天皇对此事的处理些须缺乏威严,这许是因为在持续的乱世之中,天皇自己亦难以理清头绪,因为公卿在混乱中早巳丢失了维护皇室尊严和体面的教养。家康提议严惩淫乱公卿,以儆效尤。花山院忠长、飞鸟井雅贤、大炊御门赖国、中御门宗信等人,皆被处以流刑。
天皇通过此事,向幕府打开了干涉禁官的大门。风纪问题自然在皇廷引起风波。庆长十五年初,后阳成天皇提出禅位。在家康奏请下虽得以延期,然而事情似已无可挽回。
名古屋城基本完工的庆长十五年岁末,天皇退位成为定局。正式传位于政仁亲王,是为转年三月二十七,故家康庆长十五年计划上洛一事,终于在同十六年春得以成行。
天皇退位实令人遗憾,然新帝即位亦可喜可贺。原本应由统领天下的将军德川秀忠上洛,却由家康走了这一趟。此时家康已逾古稀之年,世间多有传言,说他身体欠佳。然而知悉四月十二将举行天子登基仪式,家康便希望能借最后的上洛之机,再次感受年长者之喜悦。此种心愿对于历尽苦难之人,甚为自然。
此时的家康,已许下每日诵经六万遍的悲愿,且已开始实行。“多活一日,便要怀一日感激之情。”这便是功成名就之人追寻的能让自身满足的“静寂”境界。由于亲自发起的文禄之役,秀吉公还未来得及体会此种境界,便撒手人寰。他许正是出于对无法估量的生之末日的焦虑,为掩盖心底的苦恼和悲愁,方去醍醐赏花。
家康公已比秀吉公多活了七年。怀着感激,他日日提笔书写“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六字每字写六万遍,便是三十六万字,长此以往,其数难以估量。每张纸可书写二百字,便需要一千八百张。家康用细细的毛笔,虔诚地一字一字书写。
寻常人也许一开始便会被吓退,然而家康对于自己能活到七十岁大是心存感激,特意为此不可为之事。每字再添上唱名,便又是三十六万遍。写着写着,他眼前出现了二十五岁就被杀害的祖父,以及二十四岁便亡故的父亲,随之而来的便是正妻筑山夫人、长子信康、今川又元、织田信长、明智光秀、秀吉、胜赖、氏直……乱世悲哀之人一一浮现眼前。不得已杀掉的无数敌人,被无辜殃及的黎民百姓,比起为他欣然赴死的众多家臣,这些人更为悲惨。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七十高寿的家康,还在为亡灵祷告。
家康放下日课,离开骏府,最后一次上洛,是为庆长十六年三月初六。
家康中途去看了看业已筑成的名古屋城,感到无比快慰。十七,家康一行到达京城。一进入二条城,他备感须尽快见见秀赖。通过织田有乐斋,家康把自己的心思转达给了秀赖。
对此次家康和秀赖在二条城的相会,世说纷纭。听来最合乎情理的说法便是:“大御所把德川和丰臣两家地位颠倒,昭示天下。”然而,这种所谓示威,完全无必要,因为筑建名古屋已证明一切。还有人说,家康定欲把秀赖传到二条城赐死,故淀夫人开始最是强烈反对,但被业已洞察天下大势的加藤清正和浅野幸长一番安慰,不得不勉强答应……诸此种种,传得有模有样。人们认为,若秀赖现在拒绝家康的要求,不肯上洛,家康便会立刻发兵攻打大坂。故在高台院、织田有乐斋、片桐且元等人的劝说下,淀夫人方无异议。
街坊巷间议论纷纷,然而实情究竟如何?
家康希望见到秀赖的心意,已由将军夫人、常高院和松丸夫人之口传到了淀夫人耳内,故淀夫人本人对此次相晤也颇为期待。让她担心的并非家康,而是德川家臣。大坂城内现还有众顽同之人,坚信家康乃是篡夺天下之人,对他怨恨至极。同样,德川一方亦应有不少人视丰臣为敌。这才是淀夫人感到恐惧之处。
织田有乐斋将家康的意思转与秀赖后,又向淀夫人禀报。淀夫人只问了一句:“高台院对少君此次上洛有何看法?”
“高台院毫无二言。使者乃夫人识得的板仓大人。”
“我也去,是否不甚方便?”
有乐故意严肃地摇摇头,“不管怎生说,此次上洛乃是为了新帝即位,还请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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