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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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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因此,出于友情,祖父和父亲会对你们客气三分,但我不一样,你们莫忘了,我生来便是征夷大将军。”
“哦。”
“若有人胆敢不服,挑衅太平,我决不轻饶,请诸位谨记。”
家康不由一阵轻笑,道:“是啊,到了竹千代那一代,诸人天生便是将军家臣……”
“斯时,既无必要发起战事,亦无必要互相杀戮。若有争执,只要将军的一个命令便可解决。只有这样,才能令老虎意识到,爪子之利和牙齿之锋都已失去意义。”
“好!我问了一个无趣之问。此事不可泄露出去。”
“在下明白。”
“你下去歇息吧。我还得好生想想,应怎样帮将军一把。”
“请莫要拔刀,不可流血。”
“你是想说,若轻动刀兵,便是失败?”
“在下不敢。”
“好了,我知道了。明春进京一事以及竹千代,就拜托你了。”言毕,家康取下身上所佩短刀,放到宗矩面前,道“拿着,此乃备前兼光所制。”
“多谢大人!”宗矩感激不尽……
第二十四章 慈悲之本
柳生宗矩退去,德川家康并未立时召见专门从长崎赶来,求出海朱印状的长谷川藤广一行。
本多上野介进来,道:“让他们进来否?”家康摇头,“你去帮着办一下,完事之后跟我打个招呼即可。”
上野介正纯知家康在为何苦恼,遂领命而去。藤广一行有十一人,内中还有唐人和西洋人,皆来请求签署往吕宋、交趾、暹罗、高棉和高砂等地的朱印状。
大坂战事结束以后,商家们又开始活跃,纷纷欲往海外扩展。
家康在一张纸上写下:慈悲为草木根本,人和乃花朵果实。然后把纸交给正纯,要他说给前来索要朱印状的人,让他们以此为在海外行事的准则。
在海外,只有人和才不会生乱;但,人和只有拥有了慈悲之本,才能开花结果。因此,要想得到人和的花果,必须努力培养慈悲之根。“慈悲无疆,人和无界,要培养慈悲之本,应始终以人和为念,并以此作为生意成功的根本。”
家康如此吩咐了正纯,等他退下之后,便开始回味自己刚才写下的那一句话。“慈悲为草木根本,人和乃花朵果实。”在伊达政宗一事上,自己是否不够慈悲?又右卫门言,应将那老虎赶进幕府之门。这太平之门,不正是缺乏慈悲之门?
人与人立场对等时,便无所谓慈悲,只有同情。因此,所谓慈悲乃是对苍生的关心,但我是否似这样一种心思看政宗呢?家康开始反省,他有些羞愧:正因他能充分识得政宗的能力,政宗才时常让他感到恐惧,这份恐惧亦带来一丝戒心,使得他在与政宗接触时,总是小心谨慎。但他从未认真思量过,自己乃是畏惧政宗。
家康独自思量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外边已经日影西斜。
“大人,要掌灯吗?”一个侍女走来,小声问道。
“还早。现在点灯太不节俭。”家康道,“叫出云守胜隆进来。”他终于想出了一法。
侍童头领松平出云守胜隆,此时已被擢升为骏府的大总管。由于他顺利地向松平上总介忠辉传达了“永不见面”之意,完成了使命,家康便破例提拔了他。
胜隆来时,已至薄暮时分,但家康还未让人掌灯。
“胜隆,稍微有些暗,你就忍耐些。”家康道,“老夫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节俭了。现在天下还很贫乏,节俭乃是第一要紧事。”
胜隆似早已经习惯了这些,道:“天尚未黑尽。有事大人尽管吩咐。”
“胜隆啊,你还未成家吧?”
“啊?是。”
“我给你一个女子,你可愿意?”
胜隆吃了一惊,马上坐正。
“我把阿梅给了正纯,就把阿牧给你吧。她年方十六。”
胜隆愈发紧张起来,一言不发。阿牧乃是家康侧室当中最年轻的一人,二人每日都会见面,胜隆自然知道她的年龄。正因如此,他才感到惧意遍生。
“阿牧常说,你是个名副其实的武士,对你很是倾心。我也该给自己身边的年轻女子寻找归宿了。让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子落发为尼,实为不道。”
“这……但是……”
“好了好了,想必你也不厌弃阿牧。就让阿牧嫁给你吧。”
此时,女人尚不因改嫁而为人闲话。此前旧例,贵者身去之后,身边年轻男子中须有人为之殉身,女人则落发为尼,日日为其祈求冥福。因此,家康归天之后,诸侧室亦当日日坐在长屋一隅,在诵经念佛中打发时日。但最近,家康却把侧室一个个都与了人。本多正纯就娶了阿梅夫人,将其立为正室。此种奇怪的馈赠方式,所受之人已当成一种荣誉,并无非议。
“你不会厌弃阿牧吧?”
“不。这……”
“嘿嘿!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阿牧定会大喜。说正题吧,你去一趟高田。”
“高田?”
“待你从高田回来,我就为你们完婚。我会给阿牧办一些陪嫁。但,你要好生完成出使高田的任务。”
胜隆心中暗暗叫苦。他咬着嘴唇,一脸为难。这时他已明白家康的心思,忙道:“在下斗胆问一句,方才这事……”
家康却故意装糊涂,道:“方才这事?你是说阿牧还是出使高田?”
“是……是这两事。”
“两事?”
“恕在下斗胆,出使高田才是正事,可对?”
“你说呢?”
“大人是说,出使高田并不简单。按上总介大人的脾气,在下的话,他怕根本就不会听。故大人令在下莫要急躁,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便为在下举行婚礼,可是这样?”
“哈哈。”家康若无其事笑道,“既都明白,无需多言。明日就出发吧。”
“不!”话一出口,胜隆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到底年轻气盛。
“你不愿?你要抗命不去?”
“不,在下是说,把这两事扯在一起,让人觉得不妥。”
“胜隆!”
“大人。”
“你以为你能和我一般看透人生?此次出使高田,须抱着必死之心,方能完成任务。我以婚礼为诱,乃让你珍惜性命。你怕别人说你想得到奖赏才出使,自作聪明!”
“这……”
“你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家康一声断喝,旋又压低声音,“是啊,对付上总介,寻常法子不行。他违背了你们二人的约定擅自回了高田。但正因如此,才必须令你出使。”
“……”
“你要责问他为何背约,然后便可以明白事情原委。你把我的意思传达与他,便会令他感到内疚。”
“大人的意思,怎样处罚……”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你要作好准备——如此还无法完成任务,便是无用蠢材。”
“……”
“我令阿牧嫁给你,是觉得你定能完成任务,是信任你。你竟自作聪明,就凭这点见识,还能干成什么?”
胜隆翻着白眼,叹了口气。
“我此次选你出使,不像上次那样是出于父子感情,而是策略,是为了巩固天下太平,平息那些蠢蠢欲动之心。”家康继续道,“天下有公有私,凡俗之人常会将二者区分,若分开,便要忍受因‘公’废‘私’之苦。能否恰当协调‘公’与‘私’,便显出一人的能耐。”
“恕在下斗胆……”胜隆打断了家康,“在下以为,若顺利归来,大人便为在下完婚,是为公私不分。”
“一知半解!”
“啊?”
“我是说你尚稚嫩。若人常在心中为公私而苦,那么这一生只能是不断牺牲。愈是想遵守法度,维护秩序,人生便愈苦。原本美好的人生便会变成苦海。”
“应怎样想才是正道?”
“有公有私,各得其宜,方为人生上上之策。”家康看着年轻的胜隆,笑了——骏马有时也需鞭策。他又道:“胜隆,我已不为上总介而苦恼了。我若一味关注他的不幸,便可能忽略对第三代将军竹千代的调教,或令企图乱天下者有机可乘。因而,对我来说,我已无公私之分,只需各得其宜。也正因如此,我才想到了阿牧的归宿,才把她交给你。”
胜隆侧首沉吟,仍是无法平息心央焦躁。
“我跟你说这些,乃是因为,你身边还将出现一人,夹在公私之间,痛苦不堪。”
“在下身边?”
“是,就是令尊。重胜乃忠辉家老,我若派你去传达令忠辉切腹的命令,上总介若一气之下起兵,偕伊达政宗造反,令尊将如何是好?”
“啊!”胜隆一下子呆住。
“令尊的处境之艰难,你是否发现了?”
“啊……”
“你若发现了就好。只怕令尊听说是我派去的使者,也会与上总介坐在一处听我的吩咐。这样的话,你更要注意怎样说话了,稍有不慎,便可能使你父亲痛苦不堪,切腹自杀。”
“是。”
“你放开些,休要惹怒上总介,亦休要致你父亲自杀,你也要活着回来和阿牧完婚。这三件你都应该想到,只有把这三件都想好了,才说明你真明白了。在思量问题的时候,应把眼光再放长远些。”
胜隆脸上一阵红一阵自。和阿牧的婚事,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赏赐,实则却是为了解决上总介这难题。
胜隆紧紧盯着家康,叹一口气:大御所是否真已放弃了上总介?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父亲不关爱儿女,哪有儿女不忧心父亲?
当家康说到重胜可能会自杀时,胜隆不由心中狂跳,“大人,在下还有一事要问。”
“尽管问。”
“大人,您已决定命令上总介大人切腹了?”
“我还未决定。”家康语气平静,但愈发加深了胜隆的疑心。家康又道:“那就得看你了,我并不恨上总介,只是不想让大坂之战那般毫无意义的仗再打。若重复这等战事,便说明我和将军都无治理天下的能力。”
“大人,您……”胜隆壮着胆子道,“您不明言,在下一介浅稚之人,如何作准备?”
“胜隆,这就不对了。不管于公于私,你认为这个世上有愿除掉儿子的父亲吗?”
“虽如此……”
“那你就休要想差了!问题的根本在于防止伊达起兵作乱。能否让上总介继续活着,这毋需问,秀赖当初也是一样情形,我真希望当时片桐市正的心能放开些。”
“这么说,大人是想令在下这个冒失之人,去完成和片桐当年一样的使命?”
“是。你要是想好了,我现在就可爽快地答应你。但,你目下还是白纸一张。”
大御所真是巧舌,三言两语便把责任转嫁到了别人身上。胜隆突感气恼,这样的话,他只能任人摆布了。
“胜隆,我再说一遍,在这个世上有叫‘和’的果实,它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长成。在泥土深处,必须有叫‘慈悲’的根本为它添肥。战乱便是怨恨之根生出来的仇恨之花。”
“这么说,大人,您不仅让在下去做这个使者,您还有慈悲的办法?”胜隆急道。
家康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当然。我怎可能只把这重任交与你一人?大坂合战已让我大感惶恐。”
由于家康语气严厉,胜隆身子不由得往前一伏。他原本以为大御所只是把他推向了难境,但一听大坂合战亦令大人惶恐,他似感被人打了一巴掌,有些不知所措。
“大坂战前,我若能不辞辛劳亲自前往大坂一趟,万事皆谐。我若亲自见过秀赖母子,自能说服他们,焉有后来的结局?”
“大人的意思,是要亲自去见伊达?”
“我倒要看看,伊达会否老老实实回江户来。我要去江户,若不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战事,便会与大坂的情形一样,到了这把年纪还须再穿铠着甲。大坂之战便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最近大人也要……”
“我会如你一样努力。我去江户,你去越后,但我想听你从越后传来消息,再动身。”
胜隆低头,脸色通红,家康公之言让他感到惭愧。
“对上总介的惩罚已然确定。但,希望你此次出使能将此事处分得宜,莫给更多人带去伤害,尽快回来与阿牧成婚。等到那个时候,你也就长大了,更是成熟了。每当见到你,我便会想到大坂冬役时去了茶磨山的木村长门守。他现在若还活着,亦是一个如你这样大有前途的年轻之人。战乱不仅会摧花折木,还会助长怨恨的根茎,只会给世间带来苦痛。你要记得我的话,撒播慈悲种子,培言慈悲根茎。你现在有主意了?”
“大人!”
“看来你终明白了。”
“在下有一个请求。”
“哦,你说吧,不必客气。”
“上总介大人将来怎样,且不说,目下……”
“你是说先把此事搁上一搁?”
“是。上总介大人还只是新开之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人若能给他痛改前非的机会,他当能修成正果。”
“哦。”
“但,大人若命他切腹,就如同花朵刚及开放,便被人掐去了。”
“且等,胜隆,我何时说过令他切腹了?”
“因此,在下才请求大人莫下达此令。在下只要把大人的话记在心里,便能够顺利完成使命,回来成婚。”
家康突然别开脸,点头不已。胜隆这份情,亦是他顺利完成使命的根本。但若一开始便由着这份情谊办事,便可能导致其父切腹自杀,他自己为忠辉殉死。此令家康甚为忧心。但,若让忠辉活在世间,忠辉能否真与伊达断绝关系呢?
“大人!”胜隆一脸严正地伏下身子,“请大人千万莫下达切腹之令,请大人三思。”
“……”
“只要大人答应在下这个请求,即便大人令在下今晚出发,在下也又不容辞!”
家康依旧不明言。他嘴上虽说还未作出决定,但令忠辉切腹之念早已根植心底。世间之人,有时生实比死还要痛苦。一狠心令忠辉切腹倒也罢了,若令他蛰居一隅,小心翼翼苟活,可比生还要痛苦百倍。
“胜隆啊,你不觉得,上总介这种情形,切腹岂非让他解脱?”
“大人这话令在下感到意外。”胜隆使劲摇头,不由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大人亦常说,人来到这个世间乃是神佛的旨意,断送别人的性命即是违背神佛,乃是罪过。人死如灯灭,一旦切腹,焉可复生?上总介大人乃是聪慧之人,只要能活下来,日后定能明白大人苦心。”
“只怕上总介不会有这等悟性。”
“恕在下直言,在下觉得,这只不过是大人心中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解不开的疙瘩?”
“是。大人觉得是自己导致了秀赖公自杀身亡,故,您想牺牲儿子来抚平心中内疚。目下大人心里既有这样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怎能平心静气处事?”
“哦?”
“若令上总介大人切腹,大人日后定后悔。事事后悔,必将陷入苦恼深渊。因此在下以为,大人不如饶得上总介大人性命,看他日后如何。如此才是神佛真意。”
“可是胜隆,我已七十有四了啊。”
“因此,之后诸事托付与将军大人便是。且看上总介大人是否真会成为太平天下的麻烦。大人啊,上总介大人毕竟是将军大人的亲兄弟!”
家康点头,闭目喃喃道:“好了好了,我再想想。今夜你就陪我一起用饭吧。天已经黑了。”他拍手叫来侍女,吩咐道:“掌灯,我已看不清胜隆的面目了。”然后,他似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去一趟长屋,让阿牧来伺候晚饭,就说我有礼物给她。”
吩咐罢,家康笑了,声音嘶哑道:“好了,胜隆,我要与你商议一下,我会真心听取你的意见。无论如何,都要于今夜作出决断,明日一早你就得出发。”
第二十五章 越后悲雁
元和元年乃是闰年,有两个六月,故冬日原本来得早的越后,不到十月就下了霜。
松平上总介忠辉望着渐渐变黑的潮水,品味着冬季的霜气,思量自己目下的奇怪处境。他已不似当初回到高田时那般忐忑不安,但望着这单调的潮起潮落,忽觉世间一切皆如梦幻。
父亲真的想惩罚我?至今为止,他还未亲耳听家康说起此事。最初让他吃惊的,乃是松平胜隆的突然到访,其次则为岳父派来的密使。密使说,他一旦回到江户,便可能被将军不由分说幽禁起来,还不如先回领内,等待将军派来的正式使者。领内有人有马,因此,将军必有所顾忌,不会轻易动手。虫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莫如先离险境,静观时变。
“江户的情况,伊达大人会派人相告。您且先回去。”忠辉听密使这么说,也就改变主意,回了高田。但回到高田,他却真正担心起来:将军若真派了使者,又当如何?因此,他日日都焦虑不已,难以忍受。
然而,将军的使者至今未到,忠辉倒是接到政宗也撤回领内的消息。他不由想道:已过去两月,夫人在江户做什么?
回到高田,见到德松丸之前,忠辉感到异常兴奋与激动,但见过婴儿之后,却觉极其平凡,也就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不辨相貌,怎能指望与其心灵相通?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直接去江户。
领内农田几已收割完毕,百姓都在兴高采烈庆祝今岁丰收。但目下忠辉已被剥夺与百姓同欢的权利。让他成为一个拥有六十万石俸禄大名的是父亲,现在要把这些统统收回的也是父亲;给了他性命的是父亲,现在将他大责一顿、许会取他性命的也是父亲。试问天地,我松平忠辉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而生,为何而活,又是为何习武,为何受到百般责骂?
天气晴朗之时,忠辉的疑问常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一到阴沉之日,他的疑问便如北国阴郁的天空和海面,笼上心头。此刻,忠辉亦心陷阴郁之中。
“大人,三条城的家老求见。”前不久生下德松丸的阿菊在门口两手伏地,小声禀道。
“让他不必拘礼,进来吧。之后你就不要来这里了。”忠辉道。他这些话并非出于让她待在孩子身边的体贴,而是因为思念伊达夫人而生的冷漠。
“是。”阿菊应一声,小心翼翼离去。这又令忠辉感到一种难忍的郁闷。
“大人,一向可好?”背后传来父亲为他任命的家老——三条城城主松平重胜的声音:忠辉默默望着大海方向,不语。
“在下今日是来向大人报告一些骏府和江户的事。”
“江户那边已下处分命令了?”
重胜不答,转道:“江户流传着一个不太好听的传闻。”
“是说松平忠辉谋反?”
“不全是,稍微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你说说?”
“谣传说,明年正月会再次发生战事。大御所亦为了此事,将于近日离开骏府,前往江户。”
“说谁会发起战乱?”
“自是伊达。伊达为了起兵,甚至未禀报一声便回了领内。因此传言四起,说一战已不可避免。”
“哦,这么说,伊达的同谋便是我松平忠辉喽?这话我已听够了!”
但重胜并不年轻了,也非愚笨之人,他并未就此退却。他似是骑马来的,一边缓缓擦着脖颈间的汗水,一边道:“大人,您也要把心放宽些,好生思量一下了。”
“我把心放宽?”
“是。您只要睁大眼看一看便知,世间诸人莫不同等而生,不仅大人您经历着大风大浪,大家都各自经历着波折,面临着困难。江海不捐细流而成其大,泰山不让杯土而成其高。”
“哼,你又来说教。不过无妨,反正我闲极无聊,你且说吧:”忠辉生气地看重胜一眼,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看到松平重胜弯着上身,额头大汗淋漓,那样子即如刚从温泉中爬出的癞蛤蟆,便笑道:“老头儿,你好似来得急啊。”
“是。在下害怕被后面的大雁赶上。”
“大雁?”
“犬子胜隆奉大御所之命出使高田。”
“胜隆要从骏府过来?”
“正是。怕是大御所见将军大人难以决断,便亲自派出了使者。看我身上这些汗。”重胜突然哼了一声,擦了擦汗水和泪水。
“哦,父亲亲自出马了?”忠辉听重胜说到了自己关心的事,心里的疙瘩逐渐解开,“老头子,休要哭,我已从阴沉的天空看到了丝丝阳光。”
重胜并不回答,转道:“不过还有一个传闻,说战事的传言不过是谣传。”他开始抽鼻子。
“传言乃是谣传?”
“是,这另一个传言说,不会再起战事。这传言并非来自市井,而是从将军亲信口中传出。”
“哦,还有不打仗的传言。”
“是。伊达领内的片仓景纲……今年已五十有九,据云已经病危,将不久于人世。”
“小十郎的长辈……”
“不管遇到何事,政宗总会去寻退隐的片仓商量。要是景纲病危,政宗自会放弃起兵之念,这便是传言的依据。”
“不无道理。”
“可是,大人打算怎样?”
忠辉听这么一问,瞪大了眼道:“什么打算?”
“犬子一两日内便会带着大御所的旨意来到高田。请大人在此之前作出决断。”
“哈哈哈!”忠辉不由大笑起来,“你休要再装糊涂,老头子。”
“是。”
“父亲派你来监视我,我不过是你的俘虏,我哪有什么决定的权力?你是狱卒,我不过是牢狱里的犯人。我这犯人哪敢违抗狱卒和父亲的意思?哈哈哈哈。”
“这么说,大人便是想老老实实听从大御所的命令?”
“我除了老老实实听从,还有什么办法?你休要说些不着边际之言,乱我心志。”
松平重胜耷拉着肩哭起来。
“别哭了!我不需你的同情。”
“大人……”
“何事?”
“大人,您可知老夫为何这般急匆匆赶来?”
“你不会是来劝我举兵吧?”
“不,当然不。可是,大人若真有此等决心,那也……”
“什么?”
“在下也想了许多。奉大御所之命跟随大人的那一日起,老夫的命运就已注定。”
“我听不懂!你这是在发牢骚,还是规劝我?”
“都是。当时大御所送给在下一柄短刀,他说,若发现大人您有谋逆之心,便令我用这柄短刀杀了您。”胜重一边说,一边拿出短刀,放到忠辉跟前,号啕大哭不止,“大御所将您托付给了在下。成濑正成跟随了义直公子,安藤直次跟随了赖宣公子。他们二人都和在下一样,从大御所那里得到了一柄短刀。”
“你是让我自杀?”忠辉脸上没有了笑容,额上暴出根根青筋。
“不。请大人先冷静。”
“浑蛋!松平忠辉到现在还有何不冷静?我目下只是一条鱼,一条别人案板上的鱼!”
“因此,老夫才决定把大御所赠的这柄短刀给大人。”
“刀?”
“是,老夫终于明白,大御所送这短刀,有两层意思。其一,万一您真有谋逆之心,就令我杀了您。但这个意思背后是信赖,亦才是最重要的。”松平重胜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泪水,接着道,“大御所的意思,其实是他相信在下不会把大人调教成一个谋逆之人,因此,才把大人的生死托付与老夫。”
“哦。”
“重胜就有了两个责任,看似两个,实为一个。只要在下尽忠尽职侍奉大人,便不会出现那恶果。”
“……”
“然,现在却出现了乱子,这完全出人意料。但既然出现意外,自是老夫修为不够。大人,老夫已想明白了,方将这刀给您。”
忠辉依旧一脸怒气,看看短刀,又看看重胜,“我还不明,不懂!”
重胜道:“老夫把这刀给您,是因老夫无能,未能完成大御所的嘱托:在下已然对不住大御所,若再对大人不忠,怎还有做武士的资格?”
“你说什么?我还不明。你不是发疯了吧?”
“大人这话让在下心痛。若说大人是别人的俎上鱼肉,那么老夫也只能跟着大人去做那鱼肉。老夫已经决断,大人,也请您作出决断,当场杀掉从骏府赶来的犬子、举兵造反也好,赶往奥州和伊达大人会合也好,都要当机立断。今日老夫把这柄短刀给您,从今日起,松平重胜就是大人的家臣,听从大人的命令,照大人的指示行事。”
忠辉表情骤变,道:“你给了我短刀,以后就不再是父亲派来的家老了?”
“正是。老夫乃是上总介大人一人的家臣,大人把我煮着吃烤着食,悉听尊便。”
“杀了你儿子,也无妨?”
“无妨!”
“为慎重起见,我再问你,你要说心里话。即便我要杀了你儿子,率兵赶往仙台,你也无异议吗?”
“当然!随大人之意。”
忠辉突然缄口不语。松平重胜称自己虽辜负了大御所的期待,却要为忠辉尽忠。这些话深深刺痛了忠辉:老头子在怜我身陷困境,但即便如此,他实令人惊心,竟说可杀其子,也可与伊达结盟,还说要率领军队,听从调度,这便是对父亲与将军的背叛。义直和赖宣都在父亲和兄长的关怀下一步步成长,唯独我忠辉竟有今日。罢了罢了,这老家伙实在让人无法明白。
想到这里,忠辉却省得,嘴上所言未必出自真心。这个老头子这些话,怕不过是他的策略。他或是觉得,说要为我赴汤蹈火,不管背上何样的污名也在所不惜,我一听,说不定反而大为感动,老老实实接受处分。如此,他儿子平安无事,他也履行了职责,父亲和兄长也均如愿以偿。
忠辉眉宇间带着疑惑,道:“你改变主意了?”
“是!”
“嘿,那我就得重新想个办法了。”忠辉试探着道,“实际上,我本已下定了决心。原本以为有你在旁,我不过一个手脚都动弹不得的犯人。但,你既有这份心思,事情就不同了。人生只有一次,我须无怨无悔。”
“是,和老夫想的完全一样。性命只有一次,不能稀里糊涂。”
“你留在这里,我想好了。”忠辉站起身来。他感到自己无法再待在房里,遂走到廊下,朝婴儿房间走去。他觉得当面怀疑重胜,大为不忍。
婴儿在走廊一端的阿菊房中。忠辉大步走进房里,轻轻站住,瞧着乳母怀中的婴儿,他就像一块红色的肉团。
“啊,大人!”坐在乳母对面看着孩子睡觉的阿菊慌忙低头;两手伏地。
“嗯。”忠辉冷冷地扭开了头。这婴儿的性命也只有一次吗?他顿一下,道,“阿菊,你爱这个孩子吗?”
阿菊惊讶地抬起头。她五官匀称,面上却没有血色,眼里充满惊慌。
“我问你,你爱这孩子吗?回我话。”
“啊……是。妾身爱他。”
“我若现在要把他杀了,你会怎样?”忠辉的话说得残忍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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