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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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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辉一边换衣一边寻思:松平胜隆在父亲身边,若让他见到自己一身酒气,回报父亲,怕大事不好。说不定母亲将自己生下男婴的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特意派人祝贺来了。“我儿子也做父亲了啊。”他莫不是要赐我什么东西?
  忠辉昏昏沉沉想着还未谋面的儿子,来到了厅里。松平胜隆乃是忠辉家老之子,二人之间毋需客套。
  “啊,胜隆,天色已晚,你来这一趟,真是辛苦了。父亲有何事?”他的口气显得很是随意,但仍旧坐在了下座,“你说吧,我听着。”
  此时,婴儿和父亲的笑脸仍旧浮现在忠辉眼前,正因如此,松平胜隆在烛光下坐正了姿势,要传达家康的旨意之时,忠辉还是昏昏沉沉。
  “大御所有令!”松平胜隆一脸严肃道,“第一,尔于大坂出征之际,在江州守山一带,不及报告将军,便擅自斩杀将军家臣——长坂血枪之弟六兵卫,可谓僭越之罪。第二,进宫面圣之际,提出各种异议,拒不同行,敢去捕鱼,实乃罪不容赦。第三,身为六十万石之大名,仍不知足,还敢要求加封,实在傲慢无礼。因此,我永不再与你见面。元和元年八月初十。”胜隆朗声读完,正要收起纸卷。忠辉却侧首,一脸迷茫道:“胜隆,这是何意?”
  胜隆并不答话,单是默默卷起纸,放在忠辉面前。
  “你说什么?第一,随意处置血枪的弟弟,有僭越之罪……”
  “正是。”
  “第二,只顾捕鱼……”
  “正是。”
  “第三是什么,领受着六十万石……”
  “如此还嫌不够,真是不知好歹。大御所对此大为震怒。”
  “哦,我还以为你是前来祝贺的使者,你竟是父亲派来责骂我的?”
  “正是。”
  “你等等,我不明白。刚才你所言三条,在二条城的时候,我已经向父亲致歉无数,事情已经了结。”忠辉边说边打开书函,“永不再与你见面……这‘永不见面’是何意?”
  “也就是说,此生永不再相见。”
  “此生……谁和谁?”
  “上总介大人和令尊大御所大人。”
  “浑蛋!”
  “……”
  “父亲永远不再见自己的儿子……父亲永远……不,是近在眼前的儿子永远见不到父亲……”忠辉大声吼着,脸色渐渐变得苍自,“胜隆!”
  “大人先把这书函收起来。我是作为大御所使者而来。”
  “哦,是么,你是父亲的使者?好,我把这个收起来,放好了。好了,你说吧,这‘永不见面’到底是何意?”
  “在下已回答过了。就是说,大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大御所的意思,是让您马上回到浅草,等候将军发落。”
  “哦?这可真有趣!这世上哪有这种惩罚?这必是父亲年迈糊涂,一时兴起。”胜隆一本正经拿起扇子,抵在小腹上。
  “你是说,我若不从,你便要切腹?”忠辉道。
  胜隆依旧十分沉着,冷静道:“正是。”
  “这可愈发有趣了。我从没听说过‘永不见面’这种惩罚,这怎生可能?你竟巴巴跑来告诉我这事。事情原本已然了结,到底是谁再次煽风点火?将军早已回了江户,说不定是义直或者赖宣。两个幼弟与我毫无积怨,这样的话……”忠辉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拍膝道,“定是忠明在搞鬼:忠明定然是听说我想得到大坂城……”
  胜隆拿起扇子拍了拍膝盖,打断了忠辉:“这都是大御所的意思。请大人莫要妄自揣测。”
  “什么?”
  “大人竟说出大御所业已糊涂云云,大人可能不知,大御所今日长泪不止啊。”
  “浑蛋!”忠辉拿起茶碗,用力砸向彩绘隔扇,“以上这三条,我都已经向父亲解释清楚。贻误战机一事,我决定亲去江户向兄长赔罪。仙台的岳父大人也说,我自己去还不够,他会一起前去。第二条,那是因为父亲的使者来传话时,我已不在营中。那第三条,怕是因为我想得到大坂城。不错,我的确想入主大坂,但这绝非因嫌六十万石太少,而是想借大坂进行海外交易,是为了天下繁昌,因大坂正好占尽天时地利。但,若父亲不准,忠辉不会勉强。可父亲现在说什么‘永不见面’……好!现在我就去父亲那里,在他的面前把这书函撕个粉碎,向他讲明一切。”
  “……”
  “这样行吗,胜隆。你可别急着切腹,否则会弄脏我家的席子。休要太性急!”
  “且等。”
  “休要拦我,浑蛋!我听说若儿子犯错,会被逐出家门,但从未听说过‘永不见面’这等惩罚。我可是越后之守,此事要是让外人知晓,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请您冷静,上总介大人!”
  “嗯?”
  “您以为大御所就是因为这三条罪状,才给您这等惩罚?您竟还未看出这都是些借口?”
  “胜隆,你这狗东西说话真是古怪。”
  “大御所既然老泪纵横,作此生不再与大人相见之决定,其中定有深意。”
  “你快说,浑蛋!为何之前你不说?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在下不知。”
  “不知?既是不知,你还假作聪明,狐假虎威?”忠辉说着,忍不住一巴掌扇在胜隆脸上。
  胜隆似早有准备,捂着脸一个踉跄,依旧平静如水。
  “快说!里边有何隐情?”
  “在下不能说。
  “刚才你说不知,现在又道不能说,竟敢耍我?”
  “不知。”
  “此事可与你父亲也有干系?”胜隆惊讶地抬起头,使劲摇头,“大人怎会如此说?此事父亲一无所知:”
  “哼!你父亲身在三条城,整日两眼放光监视我,生怕我有谋反之举。哼,定是你老子对大御所说了什么。”
  “上总介大人!”
  “你休要那般瞧我!就连你也像野狗一般盯着我!”
  “大人难道丝毫都不觉惭愧?”
  “惭愧?”
  “大人怀疑别人之前,请先好生想想您身边诸事。”
  “这,这……”忠辉突然闭上三7嘴。他虽然任性,却并不愚笨,冷静地想想自己身边诸事,立时心中骇然:父亲作出这种奇怪的处分,莫非因为以前自己身边之事?
  听胜隆这么一说,忠辉首先想到了大久保长安。他只知长安在八王子府邸里私藏了大量黄金,至于事件详细经过,他并不知情。“这么说,和大久保长安的谋逆有关?”
  “不知。”
  “又是不知!”
  胜隆驳道:“身为武士,有时即便是知,也只能作不知。上总介大人,难道您还未发现,有些时候在下只能这般说?”
  “你所说的不知,就是同意我所言?”
  “不知。”
  “好!父亲是说长安的谋逆乃出于我的指使?”
  “无这般简单。”胜隆摇了摇头。
  “什么?没这般简单。”
  “不知上总介大人是否知道,大坂陷落之时,有一个洋教神父险些被伊达家臣杀了,亡命到蜂须贺军中,方逃得一命。”
  “我怎知这些?”
  “大人可知那神父说了什么?他说,伊达政宗怕他泄露秘密,才要杀人灭口。”
  “泄露秘密?”
  “是。他说天主教徒和伊达政宗、松平上总介大人之间有密约,要和大坂方结盟,讨伐大御所和将军。”
  “你……你?”忠辉不由得探出身子,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古怪!竟有这等传闻!我会和洋教徒及岳父联手,讨伐父亲和将军?”
  “您不要笑,上总介大人。”胜隆似有些动怒,“此次大坂之战,您不是迟到了?而且,当神保相茂军与大坂的明石军激战时,伊达竟从背后偷袭,致神保相茂全军覆没。可疑的还不仅这些,据那神父说……”
  “且等!”忠辉厉声打断胜隆,“父亲以为我迟到,就是为了成就所谓阴谋?”
  “正是。”
  “正是?你这厮真让人生恨。你也觉得父亲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不知。”
  “哦。好了,不管你是‘正是’还是‘不知’,都随你便!可忠辉该问的还是要问。对于伊达军误灭了神保之事,岳父大人想必已向父亲和将军解释过了,也已得到了谅解。”
  “不知。”
  “他们已然明白,现在却将气撒在忠辉身上!你不认为他这般做,不过是懦弱?”
  “不知。”
  “你又是不知!哼!即便长安和伊达有野心,松平忠辉怎能与他们沆瀣一气?”
  “恕在下直言。”胜重摇头道,“上总介大人乃是伊达女婿。”
  “女婿又怎样?翁婿和父子,何人更亲?”
  “那个逃到蜂须贺军中的神父,说得颇为清楚。”
  “又是那个神父……那神父说了什么?”
  “他说,伊达大人让大久保长安私藏了巨额黄金,希望用这些黄金操纵信奉天主教的大名,以图在不日后推翻将军,让女婿掌管天下,他则取大御所之位而代之。”
  “哈哈哈,这真是一派胡言!即便岳父有这等想法,忠辉也不会同意,况且他也非这种人。”
  “话虽如此,神父却有依据。”
  “依据?”
  “是。乃是伊达写给索德罗的书函。”
  忠辉咬牙道:“函里写了什么?”
  “请他到达班国之后,定要设法让国王菲利普往日本派遣水军。只要班国的兵舰一到,伊达就与信徒同守大坂城,立即出兵讨伐江户。大御所已有察觉,才不断催促秀赖离开大坂城。”
  胜隆一言道破真相。忠辉沉默不语。
  “这些话请莫要外传。”胜隆越发觉得不吐不快,“祸事根源还在于大久保长安。真如一场梦,但这梦却是有根。”
  “哦。”
  “大久保长安私藏巨额黄金属实,不仅如此,秀赖署名的联名状也确凿无疑。当然,上边并无伊达签名,但有结城大人,有上总介大人,还有大久保相模守忠邻大人。这样一来,将军的亲信怎能视而不见?而且,据云相模守欲在大御所从江户回骏府途中,将他劫持,监禁于小田原,强行要求他传嗣位于某人。”
  “……”
  “因此,大御所才不得已处分了相模守,不仅如此,加贺的高山和内藤二人旋被流放,只有伊达一人安然无恙。但伊达手中还有大人您。他拜托索德罗前往班国,请求班国皇上派出兵舰,他日日等着兵舰到来。今夏大坂一战,他只欲尽量拖延决战时日。大人可知他为何拖延?”
  忠辉紧闭双眼,听着胜隆一一道来。他酒意全无,浑身打颤,只听胜隆续道:“大御所心中一清二楚,上总介大人您并无异心,因此,今天大御所将这封书函交给在下时,才大哭不已。上总介大人,胜隆所能说的就这些了。函中所书三条罪状,实际上……”
  “哦。哦。”忠辉喃喃着,闭了眼,虑道:从大久保长安、大久保忠邻、高山右近,到内藤如安、神保相茂,甚至连伊达对友军相袭,都关联在一起,事情并不简单。如此说来,我只能不见父亲,直接回江户了?
  “上总介大人,胜隆多嘴了。在下所言,您就当从未听过。”
  “不,你有话尽管说!”
  “多谢!胜隆以为,大御所怕是想让上总介大人和伊达断绝关系,然后举兵讨伐之。”
  “嗯?”
  “因此,大人回到江户,当与夫人离散。”
  “……”
  “那之后将会怎样,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不知将军会命大人切腹,还是让大人担当征伐奥州的先锋。但不管怎样,都是大波大折。大人定要作好准备。”
  但忠辉紧闭着双眼,沉默不语。
  对于忠辉来说,达一切皆如天外之事,现在却如暴风骤雨滚滚而来。是自己疏忽了?他原本以为大久保之事早已过去,世人也已忘了那厮,没想到直至今日,还会重提。忠辉此前确有些过于依靠别人,他一直深信,父亲、兄长、岳父以及身边诸人,都待他甚好,切切爱护。事实却非如此,兄长自有兄长的心思,父亲也有父亲的心思。伊达怎会舍弃一门之利而一心为女婿着想?在这世上,有何人是一心一意为了我松平忠辉?
  但此责罚对于忠辉来说,还是过于残酷。正如胜隆所言,这个惩罚,并不仅仅是“永不见面”那般简单。
  下一步,胜隆说忠辉要么会被命令切腹,要么会被任命为征伐奥州的先锋。但在这之前,还将会出现什么?父子将永不相见,但将军将会对他作出何样惩罚?伊达政宗是否真让索德罗去菲利普皇上那里搬救兵了?若果有此事,等菲利普皇上的兵舰登岸之时,日本国内又将掀起怎样的大乱?父亲难道已预感到将会有一场天下大乱,才决意举兵征伐奥州?
  狗大意破头,人大意失首!忠辉闭眼,泪流不止。
  听说侧室生下一个儿子,忠辉欣喜至极,甚至还想让母亲帮自己问问大坂城之事。想到这里,他忽觉自己实在愚蠢至极。此时他亦想起,当日在二条城和父亲争执时,父亲并未曾说过一句原谅之语,只是跟他讲了一番王道霸道之别。他却一厢情愿以为,自己既然把该说的都说了,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但哪能这般容易了结?
  “胜隆,”忠辉忽道,“将军将会对我作出何样处分,你听说了?”
  “不知……”
  “你必定听说了。他会怎样处置我?”
  “将军大人定会看在手足面子上,尽量从轻发落。大御所也定然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先行给大人惩罚。胜隆以为,大御所对大人作出此等惩罚,乃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你的意思,是说严重些,我可能被令切腹。但看情况,事情还些有转机。”
  “是。不管怎样,大人都是将军大人之弟,他怎会怀恨在心。只是不知将军身边那些亲信怎样想。前些日子,他们便无视大御所,逼着秀赖切腹自杀。
  二人不再说话。忠辉许已完全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拍手叫来了一个侍童。
  “大人有何吩咐?”
  忠辉却转向胜隆,道:“你的事已经完了吧?”
  “正是。”
  “好了,休要说什么‘正是’了,你我之间,不必拘礼。我且认为你所言有理。我们二人同饮几杯吧,就当是离别酒,可好?”
  “好。在下荣幸之至。”
  胜隆双手伏地。忠辉这才吩咐侍童道:“快准备些酒菜。”
  “遵命。”
  “胜隆,你的公事已毕,现在我们仍是好友。我有几事要问你,你想说便说,休要顾虑。”
  “是。”
  “若我对父亲这个决定不满,进城求见父亲,他会怎样?”
  “他不会见您。”
  “我要是强行一见呢?”
  “大御所定会向世人宣称,说您疯了。
  “发疯……”忠辉凄然一笑道,“父亲定然以为,要是不这般说,我便会累及家母。”
  “……”
  “我若推说父亲所言之事,我并不知晓,即便伊达和大久保抑或其他某某有何野心,皆与忠辉了无关系……”
  “嘘!”胜隆打断了他,侍童正端了酒菜进来。
  “是啊,我说过只有我们二人。哈哈哈,你把酒菜端来就退下。我现在倾心于一个女子,此事我要与胜隆好生谈谈。”忠辉支开了侍童,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将酒壶递给胜隆。“若忠辉因为气愤而切腹自杀,又将怎样?”
  “世人会说大人乃畏罪自杀,反而会累及大人家臣和茶阿夫人。”
  “哦。你也是这般想。来,再来一杯,我也再喝一杯。”忠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大声笑了起来,“胜隆啊,我现在真想当场把你杀了,然后切腹自杀,还把肠子拽出来扔在地上。罢了罢了,我怎会如此?我知你来之前已作好了准备,已有所防范。你,还有父亲……哈哈哈哈哈……”
  “我明白大人的心思。”胜隆定定看着忠辉,端起杯子,缓缓递到唇边。
  离别酒!忠辉这话让胜隆感到一阵心痛,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忠辉并不愚笨,只是性子刚烈,他很可能拿刀杀入。忠辉要是自杀,我就先他一步。胜隆从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
  忠辉大笑过后,又拿起酒杯,一连喝了两杯,方道:“胜隆。”
  “大人。”
  “目前,我似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无啊。”
  “哦?”
  “但今日我寻到了。就是你,松平出云守胜隆。”
  “在下惭愧。”
  “因此,我有事想与你商议,你莫要拒绝。”
  “在下怎会拒绝?大人之言令在下荣幸之至。”
  “我就说了。我想暗中切腹自杀,你就说我乃是服毒身亡,因此……”忠辉微微一笑,接着道,“你能否莫跟着我自杀,活下去?”
  胜隆依然紧紧盯着忠辉,摇了摇头。
  “我若自杀,你也要切腹?”
  “无此准备,在下不会接受这差使。”
  “哈哈……下一事。”
  “请讲。”
  “你若是我,会怎样?”
  “明日一早,便老老实实离开骏府,前往江户。”
  “不强行进城么?”
  “正是。”
  “是啊,把一切都交与父亲。到了江户,我又当如何?”
  “回到江户自家府邸中,闭门不出。”
  “静候兄长发落,甘做俎上之肉?”
  “正是。”
  “但,若兄长并无发落呢?”
  “在下以为,将军首先会令大人和夫人分开。”
  “我也要老老实实遵他命令么?”
  “正是。”
  “但夫人非我,若她要寻短见,又当如何?”
  “她不会寻短见。”
  “你怎知道她不会?”
  “夫人乃是虔诚的洋教徒,洋教的教义不许信徒自杀。”
  “哦。天主信徒不能自杀,是,她不会自杀。”忠辉似已把思绪转到了江户的五郎八姬身上。
  胜隆松了口气,危机似已过去,忠辉亦会不声不响回江户吧?若忠辉真能安分离开骏府,胜隆也就卸下了肩上一大重担。这之后诸事,将军和他的亲信自会好生考虑。唉,只可惜上总介大人了!
  忠辉再次往酒杯里斟满了酒,陷入沉思,他已在冷静思量下一步该怎样了。
  “此情此景下,”胜隆再次说道,“请大人务必保持冷静,切忌暴躁。”
  “嗯。”
  “此乃命运泥潭,大人愈是挣扎,愈是着恼,便会陷得愈深。”
  “胜隆,我会一一照你说的去做。你说得有理。因此,我想托你一事。待我离开骏府,麻烦你去告诉我母亲。”
  “在下明白,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你见到我母亲,告诉她,阿千不幸。”
  “千姬小姐?”
  “是。她不仅失去了夫君和城池,肚里的孩子也掉了。可是,幸福还会再次到她身边,忠辉深信不疑,请母亲莫要难过。”
  胜隆扭开头,低声呜咽。忠辉乃是借千姬之事诉说自己的不幸,想到此,他亦感肝肠寸断。
  “千姬也想过自杀,但是母亲阻止了她,这是天命。跟她比起来,忠辉已经颇为幸运了、在高田城,我有了儿子。我虽不明母亲的心思,但已明白父亲的苦心。你就这般替我传话便是。为了儿子,我也要好生活下去。”
  “在下谨记在心。”胜隆点点头,颤抖着声音道,然后双手伏地,“刚刚出生的孩子焉有罪过。非但无罪,他乃将军侄子、大御所之孙:是,他有何罪!”
  “胜隆,我若有万一,孩子就托付于你了。”
  “这是自然。家父也不会忘了大人之后。”
  “哈哈,真是可笑!人生不可思议啊。我在骏府受到了父亲责罚。而一向性急的松平忠辉为了一个尚未谋面的婴儿,却学会了保重自己,真是妙不可言。好,我已决定了。来,再喝一杯,你就回去,明日一早我使出发。”
  “多谢大人!”
  “我们还能再次相会,你定要保重身体。”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
  第二十一章 借耳说佛心
  在隅田川的船桨声中,松平上总介忠辉江户的府邸迎来了新的朝阳。
  客室在院中向阳的方向,打开门,可见阳光照在川面上,水上飘着一层雾气。岸边的垂柳在风中摇曳,婀娜多姿。
  门口铺着猩红毯,伊达夫人在毯上洗漱完毕,开始做早课,向天主祷告:“主保佑我夫君平安无事。”
  自从忠辉出征以来,五郎八姬便日日这般祈祷,从未间断。但今晨,她心里却生了个疙瘩,昨夜几是无眠,皆因昨日傍晚,她接到侧室产下庶子的消息。
  五郎八姬当然希望能为夫君生下长子,却被一个没见过儿面的侍女抢了先。她记得那个女子是春日山附近的一个乡下武士之女,唤作阿菊,不多言多语,总是低眉垂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五郎八姬从没想过忠辉会看上她,她却怀了孕,还生了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五郎八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莫非他喜欢那等女人?夫人和阿菊完全不同,她开朗活泼,令人愉快。况且,她自己也认为,作为妻子理应如此。在开朗的伊达夫人面前,阿菊不过如一捧淡雪,若责骂她,她便会立时消融。伊达夫人心道,原谅她吧,这都是神的旨意。
  但是,夫人却不想让阿菊亲自抚养孩子。她未责备忠辉,能责他什么?但她于优渥境地中滋生出的利己之心,总能找到自卫的借口:既然此子是夫君之子,就当由自己抚养。她决定,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要由自己抚养,这亦是神的旨意。
  孩子出生之后,要马上告诉我,她曾这样吩咐过。她原本以为听到孩子出生的消息时,不会再有什么不安。但昨晚,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担心之事,开始了各式各样的猜测,合不拢眼,直到天亮。
  问题在于,出生的乃是一个男孩。若是女孩,她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抚养,也不必担心。但若是男孩,孩子接过来,便成了嫡子,将来可能会继承家业。要是这样,我日后生了儿子……这心思让她既犹豫又心痛:欺骗别人是为不善,欺骗自己同样是不善。
  伊达夫人寻思,若收了阿菊的孩子为养子,我再生下儿子,对这两个孩子,我能倾注同等的关爱吗?若无法做到,不仅会使自己痛苦,还会伤害对方。
  伊达夫人先前在娘家时备受宠爱,无人敢违背她的意思。她正因在娘家那般任性,才选择相信神灵,以求自戒和反省,这也是她每日向天主祈祷的原因。
  莫非我只是想从阿菊手中夺走孩子?不,绝无此事!要是这样,我还有何脸面站在主的面前?独居空闺的伊达夫人,实不能驱散心中的迷茫,似看到两个长得颇像夫君的孩子坐在面前。一向开朗的她,竟心灰意懒伏在地上,甚至想象起了自己发怒时如夜叉的形貌。
  天蒙蒙亮时,夫人才迷迷糊糊睡了片刻。
  洗漱完毕,夫人让人点上自己喜欢的麝香,道:“叫尾上过来。”她令人叫来尾上嬷嬷。尾上嬷嬷今年三十岁,并非她从娘家带来,乃忠辉之母茶阿局所荐,如今总管内庭事务,比寻常男子还能干。
  “夫人,您叫我?”
  “是。尾上啊,过来坐。”
  尾上并不答话,单是抽着大鼻子,道:“这香太浓了。夫人您就喜欢这香。”言罢,方笑着坐在夫人面前。
  “尾上,我有一事想问你。看在我母亲和婆婆的分上,你要想好了再回话。”
  “哦?”
  “我想把阿菊的孩子接过来抚养。你觉得我这么做,可妥当?”
  尾上心头一惊,道:“孩子……孩子才刚刚出生啊……”
  “把孩子留在阿菊身边,让我惶恐,我要把孩子接过来。你觉得我这般做,妥当否?”
  尾上半张着嘴,茫然望着夫人。
  “回我话!我有无资格把孩子接过来?若我无这资格,孩子将会不幸。”
  尾上自以为了解夫人的品性。但今日的问题过于唐突,她茫然道:“夫人,请再说一遍。高田那边产下一个男孩,夫人您是想……”
  “我想把他接过来亲自抚养。”
  “要是这样,当赶快寻个乳母了。”
  “我在想,是否不必如此?”
  “这……”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我不知是否当把孩子接来抚养。有两事让我感到迷茫。”
  “哦?”
  “若把孩子接来,那孩子就成了我的孩子。”
  “是。夫人要是想把他当成亲子……”
  此时世人把养子称为“亲子”。若把孩子作为正妻的“亲子”来抚养,孩子便算作嫡出。
  “若日后我又生了儿子,当由何人继承家业呢?”
  “这……”
  “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想让亲生儿子继承家业。”
  “夫人!”
  “有话直说,不必顾虑。”
  “夫人,这些都是您自己的想法,我们可从来……”
  “所以我才想问你,难道我不是一个能将亲生骨肉和养子同等视之的女人?”
  尾上一脸茫然,她渐渐明白夫人的意思,但对这种问题,却不能立时作出回答。
  “你还不明?”夫人有些着急,道,“我若是不能对其同等相待,那怎能将孩子接来?”
  “这……”
  “我不知应当如何。我心底对阿菊母子怕有些怨恨,出于怨恨,才要让他们母子分离。要是这样,我真是恶魔。你说,我是不是这样的女人?”
  “夫人,您莫为难自己。”
  “为何要说‘为难’二字?你说,你有何想法?”
  “唉!夫人还是再等等,待大人回来再说。”
  “你是说,我应该与大人商量?”
  “是。”
  “哼!这样的话,我就输给他了。我定要在他回来之前作出决定,否则……”
  正在这时,一个侍女来到门口,毕恭毕敬伏在地上,道:“伊达府上有使者求见。”
  “伊达使者?”话题被人打断,伊达夫人心中有些不快,但很快恢复了笑脸,道,“许是来告诉我大人消息的。把他们带进来。”说完,她又叫住了侍女:“来者何人?”
  “一个是远藤弥兵卫大人,另一个人,奴婢未见过。”
  “哦,是弥兵卫,定是来告诉我大人何时回来,当让他们喝上一杯。尾上,你吩咐下去,备酒。”
  等尾上和侍女离去,伊达夫人看了看周围,自言。三语道:“晚了,已经来不及了。原本不想听大人吩咐……”
  未久,侍女带着远藤弥兵卫过来,后面跟着一个陌生武士。远藤弥兵卫乃是政宗属下,负责伊达内庭外庭的联络。
  “小人见过夫人……”弥兵卫双手伏地。
  话音未落,夫人便打断了他:“父亲母亲身体可好?”
  “好。”
  “这人是……”
  “此乃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大人。”
  “柳生?”
  宗矩紧紧盯着夫人,道:“鄙人乃是将军身边的人。”
  夫人脸上笑容越发灿烂,点了点头道:“你们必是来告诉我上总介大人何时回来。来,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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