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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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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边”虽可免于灵州兵败,但朕的“中兴业绩”却是缈茫无期了……“
  夫人臣自为计与为人主计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虏,无以为功;为陛下计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
  赵顼心头一凛,“为陛下计,惟天下安、社稷固否”,他的头脑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若五路兵马全殁于灵州,国家精锐兵马尽矣!天下何以安?社稷何以固啊!
  他情急挥手,截住了章惇的朗读:“章卿,呈此表者何人?”
  章惇急忙拱手回答:“禀奏圣上,此表署名滕甫。”
  “是知筠州的滕甫元发吗?”
  “禀奏圣上,正是此人。”
  蔡确在章惇朗读奏表声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皇帝赵顼神情的变化。他自以为看得清楚,奏表中论述曹操用兵的巧思,曾使皇上激动向往;奏表中阐述兵法上“同舟遇风则吴越相救”的哲理,曾使皇上怦然动心:“聚重兵境上”,曾引起皇上的猜疑;而“为人主计”已使皇上厌恶了。精明的章体,也有失算的时候。他抓住时机,霍地站起,跨步出列,向章惇发难:“臣蔡确恭奏圣上。章惇大人今天的举止使臣惊讶,殿堂之上,竟敢指鹿为马,欺君蔽上,其罪当诛!”
  群臣震栗。
  皇帝赵顼面色阴沉:“蔡卿,你之所奏,使朕茫然。”
  蔡确扑咚一声跪地:“圣上明察。这份奏表的炮制者,根本不是知筠州滕甫,而是贬往黄州的罪犯苏轼!”
  张璪瞠目。
  蒲宗孟木呆。
  王安礼、孙固惊诧。
  皇帝赵顼惊愕,目视章惇,厉声叱道:“章惇,你知罪吗?”
  章惇跪倒在高台之下,低头不语。
  “呈上奏表!”
  章惇双手举起奏表,梁惟简接过,转呈皇上。
  赵顼接过奏表仔细地翻阅察看。
  他面色凝重,双手在微微抖动,眉宇间浮起一层浓重的忧思。
  这分明是苏轼的字迹,这种字迹展现在眼前,似乎神奇地加重了这份奏表的分量。那字里行间显露着一颗苏轼“为人主计”的忠心,似乎促动着他的心向“退兵守边”一边转移,但心底又腾起一连串憾恨、疑虑和焦躁,“退兵守边”将证明自己“用兵西夏”决策的失误,将招致群臣的轻蔑,将挫伤黎庶的期望,也将贻笑于邻邦。
  下不了这个决心啊!
  他打量着眼前的宰执大臣,希望得到臣下的支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蔡确的脸上:“蔡卿,章惇欺朕,你何以得知?”
  蔡确面色从容地拱手答对:“禀奏圣上,这份滕甫署名的奏表,是十月八日由筠州府衙上呈朝廷的。臣与王珪大人在参阅承办中,察其文风不似滕甫大人行文之朴实,其文理亦不似膝曹大人为人之忠恳,且筠州距灵州战地数千里,妄议边情更非滕甫大人之所肯为,故暂时搁置于政事堂,遣人去筠州察其实情,始知这份奏表乃苏轼假胜甫之名上呈。圣上明察,苏轼行事如此藏头咸尾,联系其阶往之桀傲慢上、讪谤朝廷,臣痛惜其戴罪黄州而不知侮改。章惇大人与苏轼相交数十年,情谊之深,朝野皆知,当熟知苏轼的文风、字迹,然而今夜竟胆敢放殿堂之上欺君蔽上,臣甚感蹊跷……”
  赵顼盯着蔡确而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急剧地思索着:搁置奏表与扣压奏表何异?只怕是心中无边情之危,只有一个鲠|喉的苏轼啊!这也是一种“人臣自为计”吧!他深感失望。
  跪在蔡确身边的王安礼,此时已猜知了章惇为苏轼回京铺设途径的用意,也看穿了蔡确逆闭苏轼回京道路的用心,便挺身站起,拱手禀奏,为苏轼辩解,为章谅解危:“禀奏圣上,我朝群臣之间,代友上书、代友论事、代友呈表、代友辩诬,乃朝政修明之体现。欧阳修有《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代杨推官泊上呈日相公求见书》,堪以为荣。今苏轼以戴罪黄州之身,代滕甫大人上表论‘用兵西夏’之事,足见其不忘君恩,不忘朝政,不仅无罪,而且有功,乞圣上恩予嘉奖,以励天下仁人志士之心。圣上今夜召对群臣意在征询‘应变之策’,以扭转灵州会师诸路失协之危,若所献之策可取,何必拘泥于呈策人是谁?滕甫也好,苏轼也好,不都是圣上的臣子吗?切不可因有人‘甚感蹊跷’而疑移。十月以来,灵州战地形势急剧变化,‘塘报’纷至,多为西夏兵马截我后路、烧我粮秣、暗袭夜扰之事,种种迹象显示,西夏确有引我深入之图谋,苏轼的‘奏表’正是缘此形势变化而发,今赵离‘塘报’告急,事危矣,乞圣上从速决断,退兵守边,保存精锐之师,以图再取……”
  皇帝赵顼凝视着王安礼,心头浮现出王安石的身影:和前与介甫,虽政见不同,性情有异,然耿直无伪、心底无私,堪为兄弟。良哉斯言,事危矣,是该从速决断了。
  张璪素与王珪、蔡确、蒲宗孟同心,蔡确的禀奏已勾通他们之间灵犀上的相知。他知道,王安礼的禀奏已使皇上的思索落在苏轼的奏表上,便站起出列,拱手禀奏,直接对准苏轼的奏表开刀了:“禀奏圣上,臣聆听了章惇大人朗读的苏轼奏表,甚为惊讶。这份奏表字里行间,充斥着猖狂清谈、不臣不忠之气,苏轼所膜拜的,是奸臣曹操;苏轼所轻蔑的,是英明的人主;苏轼所赏识的,是西夏的‘坚壁清野以抗王师’。这份奏表的要旨,依然是‘桀傲慢上,讪谤朝廷’,公然反对圣上‘用兵西夏’的决策。圣上明察,苏轼在这份奏表中,提出‘法当缓行’、‘聚重兵境上,外为必讨之势,而实不出境’。若依此行事,贼虏何时可灭?疆土何时可复?圣上中兴业绩何时可见?现‘灵州会师’情状尚未完全明了,断不可骤然退兵守边,以示弱于西夏。臣斗胆上奏二事,乞圣上明断:其一,请圣上敕令陕西转运判官李稷,速运粮秣、金银、钞帛,犒劳五路兵马,以昭圣恩。其二,请圣上速遣忠信可倚之臣前往灵州督促,整饬五路,合力图敌。圣上,大宋臣民都翘首京都,盼望圣上攻取灵州,以张天威啊!”
  蒲宗孟一直在思忖着,“攻取灵州”原是皇上威望的寄托,是“天纵英明”的体现,是“元丰改制”业绩之所在,而苏轼的奏表,只不过是皇上业绩功亏于篑时的一副苦药。苦药是难吞的,只有灵州战地还跳动着一点希望的火花,皇上决不会轻易地“退兵守边”。现时最需要的是坚定皇上“攻取灵州,以张天威”的信心。他挺身而出,针对皇上心中的疑窦,拱手禀奏:“臣蒲宗孟禀奏圣上。据臣所知,知河东军王中正,平日懒散,不习操练,将纵兵骄,自入夏境,望空而行。因畏惧西夏兵马暗扰夜袭,每夜二更即令军中灭火,禁止造饭,遂使士卒食乏多病,引起士卒不满,营中曾有‘当先杀王昭宣(王中正曾任昭宣使)和赵漕运(囗)乃溃归’之流言。故河东军转运使赵离今夜飞马送来的‘塘报’,究竟有几分真实,臣心存疑虑;五路兵马主帅李宪,长期任职官中,其忠毅干练,圣上知之极深,主持军务以来,捷开兰会之役,擒敌首三人,俘敌酋二十余人,斩敌二千有余,筑兰会等州。九月,收复米脂,进驻银川,歼敌八万,其功大焉,怎可凭河东军一漕运所呈的一份虚实莫辨的‘塘报’,轻论五路兵马主帅之失误。李宪失期未至,或有所图谋,亦未可知。至于苏轼假滕甫之名上呈的这份奏表,若作文章观赏,挥笔洒脱,洋洋荡荡,层次分明,论据妥切,足以销魂荡气;若作‘应变之策’详考,乃纸上文字,毫无可取。如这份奏表中有‘聚重兵境上,号称百万,搜乘补率,牛酒日至,金鼓之声,闻于数百里之间,外为必讨之势,而实不出境’之议,实在是近于梦话。圣上明察。现时五路兵马已逼灵州城下,能突然调回边境鸣金擂鼓吗?章惇大人今夜以这份奏表上呈,只怕是因为与苏轼的友谊太深了……”
  蒲宗孟用调侃轻蔑的话语贬低了赵离“塘报”和苏轼奏表的份量,似乎也减轻了赵琐心头的重压。争欲急功、自崇权威终于压倒了边情的险危和心头的慎虑慎思。
  王珪从皇帝赵顼闪亮的眼神中察觉到蒲宗孟禀奏的功效,当蒲宗孟的禀奏声一停,他便抖擞精神站起:“臣王珪禀奏圣上。五路兵马会师灵州,已成合围之势,断不可功败垂成,失去战机,遗恨千古。苏轼假滕甫之名呈表论‘用兵西夏’之事,虽猖狂不臣、干扰圣思,但一片忧国之心,似可宽恕。现灵州战地诸路失协,皆因监军李宪失期迟至所致,乞请圣上速遣大臣宿将整饬诸路,合力图敌,即可收‘攻取灵州’之利。臣仅奏:内侍押班李舜举忠信可倚,行事稳健,曾制置径原军马,熟知边情,长于御将,可暂代监军之职;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徐禧,谙熟兵书,通晓战阵,每议边事,见解不凡,平日常自吁叹:”西北唾手可得,恨将帅怯耳‘!可任五路兵马指挥之责……“
  枢密使孙固大骇,勃然站起,拱手禀奏:“禀奏圣上,蒲宗孟大人、王珪大人之议,臣不敢苟同。蒲宗孟大人以为苏轼的奏表只可作文章观赏,难道蒲宗孟大人的禀奏也只可作‘杂掰’听闻吗?征战之事,人命相搏,社稷安危所系,明知西夏在设伏陷阱,诱我深入,何必要自招溃败,孤注一掷?请问蒲宗孟大人,你能断定赵离的‘塘报’是谎报军情吗?你能断定西夏的‘诱敌深入’不存在吗?你能断定‘诸路不协’是假的吗?”
  蒲宗孟惊慌无语。
  “蒲宗孟大人既然不敢拍着胸脯断定,那么,苏轼的奏表就是一个值得详考的‘应变之策’。圣上,苏轼所奏,乃从大局出发,灵州退兵虽有种种困难,但总比全军覆灭于灵州光彩合算得多。圣上若能采纳苏轼之策,臣愿荐举一人,前往灵州战地,宣示圣上谕旨,协成诸路将领之和,确保五路兵马安然退居境上。”
  皇帝赵顼询问:“此人是谁?”
  “司马光。”
  赵顼惊讶:“司马君实!”
  孙固急忙跪倒:“圣上,司马光虽不知兵,但人望品德,朝野称颂,将士德服,大辽、西夏,亦弹其日月肝胆,且十年前曾知永兴军数月,与西北诸路将领高遵裕、种谔、刘昌柞、王中正等颇有交往。司马光前往宣示圣谕,必将昭泽圣上恩德于军营。臣乞求圣上明断!”
  皇帝赵顼凝望着白须漫胸、目光期待的亲信老臣孙固,神情默然。他心里明白,孙固是在借机奏请司马光早日返回朝廷。可现时,边情危急,朝廷纷争又起,是司马光重新返回朝廷的时候吗?
  王珪、蔡确、张璪、章惇、王安礼、蒲宗孟都在神情紧张地等待着皇上的决定。
  良久,皇帝赵顼微微摇头,决断地说:“和父先生,朕知道你的一片忠心和用心,朕不忍年老的司马光驰骋于疆场啊!朕意已决,与西夏决战于灵州!”
  孙固老泪滚落,仆伏于地。
  皇帝赵顼扶案而起,发出谕示:“诏令内侍押班李舜举、知制诸兼御史中丞徐禧立即进宫!”
  梁惟简跪地领旨。
  突然,跪地待罚的章惇仰起头来,高声呼号:“圣上,良策当纳,良臣当用,今日朝廷,需要苏轼和司马光啊!”
  皇帝赵顼闻声色变,把冰冷犀利的目光射向章惇。
  孙固、王安礼一时木呆了。
  篇三 洛阳 独乐园 流觞溪畔
  春寒料峭的“耆英会”唱和 苦情苦泪的“靡哲不愚” 司马光著书的过度劳作,加速着躯体的衰老,终于“中风”
  病倒于钓鱼庵
  十一月底,内侍押班李舜举和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徐禧,奉诏前往西北战地指挥五路兵马攻取灵州去了,给京都居民增添了一股热血沸腾的兴奋。同时,被贬逐的知开封府文彦博来到洛阳留守御史台就职,把内政边事的窘迫和朝廷中枢的纷争悄悄地带给了闲居洛阳致仕、遭贬的老臣们。这些“伏枥老骥”个个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朝廷内政边情的进展。
  元丰五年(1082年)正月五日巴时,著书于钓鱼庵的司马光,正在伏案删定唐代长编,神情肃穆地为唐僖宗(李儇)中和元年农民造反军首领黄巢攻入长安的一段文字润色加笔:“……巢乘金装肩舆,其徒皆披发,约以红缯,衣锦绣,执兵以从,甲骑如流,辎重塞途,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尚让历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
  忽然司马康推门进入:“父亲,文彦博大人来访。”
  司马光闻讯惊异,住笔出神。
  司马康走近书案,低声说:“文彦博大人任西京留守一个月来,听说已筹建了一个诗酒社,名曰‘耆英会’。”
  司马光自语:“‘耆英会’?是年老英贤相聚之意吧?”
  司马康急忙作解说:“是这个意思。据洛阳街头传闻,这个‘耆英会’是文大人仿唐代诗人白居易晚年遭贬后卜居洛阳,与胡果、吉皎、郑据、刘真、卢真、张浑、李元爽、僧人如满等耄耋老人宴游洛阳香山,诗酒相聚而成‘九老会’的古例成立的,其旨为‘徜徉山水、林亭、名阁、古刹,以恰天年’。并以‘尚齿不尚官’为序,以‘年满七十’为岁界。”
  “洛阳都有哪些人参加?”
  “听说七十九岁的郑国公富弼大人,七十七岁的司封郎中席汝言大人,七十六岁的朝议大夫王尚恭大人,七十五岁的太常少卿赵雨大人,七十五岁的秘书监刘几大人,七十二岁的天章阁待制楚建中大人,七十二岁的太中大夫张问大人,七十二岁的朝议大夫王慎言大人,七十岁的龙图阁直学士张焘大人都入会了。连身在大名府。家留洛阳的北京留守王拱辰大人也投书文彦博大人,申请加入‘耆英会’。”
  “洛阳街头有何反应?”
  “听说文彦博大人离京来洛阳前,皇上曾以‘西都旧士女,白首伫瞻公’的赠诗送别。荣天子之言,洛阳街头对‘耆英会’的成立是一片叫好声。”
  司马光骤然感到一股冷飕飕的寒风逼人:这些参加“耆英会”的成员,几乎都是十多年来因为反对“变法”被皇帝贬逐、致仕的人物。这些志同道合者的集会结社,就不怕朝廷罪为“结党谋反”吗?“耆英会”的出现是一种征兆,可这“征兆”预示着什么?天下人心的变化?朝廷纷争的深入?还是一群遭贬者失去理智的疯狂?使他更为不解的是,朝廷对此事为什么没有反应!是中枢重臣根本不知“耆英会”的出现?是宰执大臣们忙于西北边境的战争无暇顾及?还是皇上有意借用唐代“九老会”的遗韵遗风消耗这些耄耋之臣的余热残火呢?唉,自己离开朝廷十二年了,京都的一切,朝廷的一切,都茫若隔世,看不清,说不清了。他突然想到“耆英会”的倡导者文彦博,这位辉煌于仁宗年代,执权于英宗年代,对抗“变法”十四年至今不悔的潞国公,是素以胆识谋略称著的,如何此时也变得孟浪昏债了?也许该会一会这位六十年来的“不倒翁”啊……
  司马康见父亲沉思不语,便低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父亲若此时不便会见文彦博大人,我就以‘外出造访’四字谢之。”
  司马光置笔掩卷,吩咐儿子:“弄水轩备茶接待潞国公!”
  文彦博,字宽夫,山西介休人,时年七十七岁。仁宗天圣年间举进士,累迁殿中侍御史、河东转运使、如泰州,曾呈表论军队制度上“将权不专、军法不严”之弊,并稍有成效,对加强西北边防有所贡献。庆历七年(1047年)任宰相,与枢密使庞籍合议裁减冗兵,颇有进取精神。皇祐三年(1051年)被弹劾罢相,出知永兴军。至和二年(1055年)复宰相之职。嘉祐三年(1058年)出判河南、大名、太原等府,封潞国公。英宗皇帝即位后,任枢密使四年,政绩颇佳。皇帝赵顼即位后,因其反对“变法”出知洛阳。元丰三年,出知开封府。元丰四年五月,反对朝廷“用兵西夏”,被斥为“流俗无为之论”,十月,两次上呈奏表,论征战师老兵疲之状:“……臣闻昨来西师出界,中辍而还,将下师徒,颇有饥冻溃散,以碍人众,不行军法。今便欲再举,何以励众?又,运粮远涉,颇被邀截,官吏民夫,甚有陷没。伏望圣慈深察王师之举,必有边将谋臣首开端绪以误大计,若不深责,无以励后……”王珪、蔡确怒,反弹文彦博“虚言怨谤”,皇帝遂贬文彦博任西京留守。这位三次任中枢将相的潞国公于去年十一月下旬移居洛阳,不仅带来了朝廷纷争未见结果的祸福现实,而且以其不甘寂寞的愤心悲怀,串连于致仕老臣之间,联络感情,交流政见,经时月余,终于建造了“耆英会”这个议论朝政的讲坛。
  文彦博虽年已七十七岁,但脑力仍健,并不糊涂,他同时代的人物,死亡的死亡,致仕的致仕,现时还混迹于高官职位者,唯他一人。近六十年的官场生涯,使他积累了丰富的处人处世经验,三次担任中枢将相的显赫经历,使他练就了超人的敏锐洞察力。他此时看得清楚,王安石第二次罢相离开京都,已有六个年头,这六年中,变法的主要人物已零落四散,“王安石变法”已名存实亡。在这“名存实亡”的过程中,上至中枢宰执大臣下至州府官吏,人心失落,法纪松弛,道德沦丧,糜费成风,物欲泛滥,贪黩横行,已构成了大宋一百多年来最为可怕的危机。朝野忧国之士,皆悲怀痛心而吁叹;城乡朴纯之民,皆忍怨含怒而诅咒。可皇上和宰执大臣王珪、蔡确、蒲宗孟等人,仍然打着“变法”的旗号用兵,耀武邀功,全然不知大祸将至。兵事无常,若万一失败,朝廷可真的要出现一场翻天覆地的混乱了。“耆英会”的倡导和成立,完全是他这种认识和心境的产物,希望能在这老臣聚集的洛阳,唤起人们“心存魏阙”的波澜,为来日可能出现的混乱纷争作未雨绸缨之备。他之所以援唐代诗人白居易“九老会”古例而行事,正是为了用优游闲散、诗酒浪迹、遗情世外的外表,掩饰其所图所为。他毕竟是用心深沉的,通机哄然而起加盟于“耆英会”的十二位朋友,大都是风烛残年,纵有臂撑苍穹之心,却无柱砥中流之力。在默默数通洛阳城中千百人物之后,他把目光紧紧盯住了独乐园里的司马光。
  司马光的声望,在王安石“变法”停滞之后,已成为朝野仰望的一面旗帜;司马光的品德,已因冷居独乐园十二年不妄言朝政,成了“臣道”的典范;司马光的博学才智,将因《资治通鉴》的成就而居文曲之位;司马光的居官清廉、为人忠贞简朴,已赢得黎民百姓的心。更为重要的是,皇上已有起用司马光之意。文彦博每思念至此,均展眉捋须高呼:“司马君实,你当为‘耆英会’中人啊!”
  司马光在弄水轩接待了文彦博。
  今天的文彦博是偕画家郑奂来访的。他身着裘袍,头戴皮帽,脚著棉靴,颈围狐尾,拄九节藤杖;面色红润,朗目流盼,剑眉似雪,白须冉冉,神情雍容自若,一副长者之风,居上而轻拂屋宇。
  画家郑奂,时年五十三岁。形容消瘦,性情随和,木油寡言。一身蓝色布袍,一顶短檐高帽,一条黑色围巾,手携一只画囊,颇具潇洒之气。但在文彦博的神采风度掩抑下,几分文人洒脱,已变为一派寒酸了。
  司马光之于文彦博,在年龄上已居晚辈之列,且因其恩师庞籍任枢密使时,文彦博官居宰相之位,两人同居中枢,相扶相助,并有“合议裁减冗兵”而共遭御史弹劾之谊,司马光遂以事庞籍之礼事文彦博。三十多年来,岁月沧桑,庞籍早已作古,文彦博亦居官外府,政事无涉,相聚极少,近十二年来,司马光居洛阳独乐园专意著书,不问园外之事,与文彦博也就断绝了交往,但那种“师生之谊”在司马光心里仍然是不移不减的。
  主客相会于弄水轩,司马光对文彦博执弟子礼以跪拜祝福,对郑奂执朋友礼以拱手问好,并亲自执杯敬茶,侍立一侧,态度极为恭谨。文彦博捋须大笑作答:“流光飞梭,恍惚之间,已逾三十多年了,不期当年庞籍公门下的谏水神才博学郎已经是鹤发阔额了。君实啊君实,你现时已是朝臣典范、天上文曲、四海人望,仍如此恭礼而立,不减当年,文彦博可真有如坐针毡之感了。来,来,来,你我相对而坐,品茶共语,一不尚官,二不尚齿,岂不更为亲切融和吗?”
  文彦博以长者风趣的训教开始了十二年来首次相聚的交谈,使司马光一时窘迫而不得不从,便拱手告坐:“谢潞公教诲。恭敬不如从命,司马光合罪僭越了。”
  文彦博反客为主,为司马光执壶斟茶,借机谈起移居洛阳近一个月来的观感,风光、气候、习俗、饮食、婚娶、游宴,话无定题地寒暄起来。
  坐在一侧的画家郑奂,既不饮茶也不插话,悄悄打开画囊,展纸墨于桌案上,一会儿打量着文彦博,一会儿打量着司马光,挥笔泼墨地作起画来。
  司马光与郑奂交谊亦深,郑奂是独乐园的常客,举止已不拘俗礼,往日与司马光谈诗论画,多为简要提询、静听解说,偶有诘难,亦简短数字而已,已达相知以心,不以语言之境。
  此时,因司马光根本不知“耆老会”成员均有画像挂于“耆英堂”,反而以为文彦博初至洛阳,郑奂跟踪相随,展纸作画,是为文彦博留取须眉皓白之神采,便尽心尽力地应和着文彦博的妙语机珠和神采飞扬,为长者尽晚辈辅成之谊。
  文彦博在兴致越来越浓的寒暄中,巧妙地把话头转入了正题:“洛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君实耐得辛苦,耐得清冷,在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祈钱拜金的世态中,埋头冷室十二载,坐冷板凳著文章,真算得上是一个冷透心肠的奇人了。但不知宏篇巨著《资治通鉴》进展情况如何?”
  司马光心中突地腾起一股暖流:此公尚知冷室著书之苦啊,比起几年前那些“谣言啄伤”的中枢大臣简直是圣人再世了。他不愿谈十二年冷室著书的清苦,但不能不谈朋友们的功绩。
  他谈到刘攽贡父的强学博敏:“……典籍所载,太史所录,俚闻录记,故事旧章,孔墨百氏,阴阳鬼神,贡父无不涉知,真可谓超绝一世。惜乎朝廷不怜贡父嗜史之心,硬是贬往泰州去了。”
  他谈到刘恕道原的博闻强记:“……上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末,纪传之外,至私记杂说,道原无所不览。上下数千载间,巨微之事,道原了若指掌,讨论编次,多出道原,遇史之纷错难治者,辄以诿道原解之。惜乎因治史而殁身。”
  他谈到范祖禹的智能明敏,好学能文:“……遍间旧史,若鲸吸川,别白是非,不少借隐,躬耕冷室,用力最勤,唐史长编近七百卷,皆出淳甫之手。设书局十二年间若无一淳甫,其状如何?不堪想啊!”
  他谈到《资治通鉴》的现状:“《资治通鉴》一书,篇帙浩繁,计约为三百卷左右,今定稿者,仅十之六七,然光近党力衰,精力似已不济,目视近昏,齿牙无几。但愿天公能假光三四春秋,以成此书,则光无所求了……”
  郑奂仍在默默地作画。
  文彦博立即接过司马光的话题,抛出了自己此行之所图:“君实啊君实,何苦执著如此?蜜蜂筑巢,尚知戏游花丛;蜘蛛织网,尚知夜作昼眠,你何劳逸之不分啊!《诗经》有云:”靡哲不愚‘,是说圣哲之人也有糊涂的时候,这句千古妙语,却偏偏叫你证实了。你治《资治通鉴》,当知魏武曹操有几句吟唱:“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恰之福,可得永年’,离开清冷的书斋吧,走出狭窄的独乐园吧,丢开你日夜守而不舍的《资治通鉴》吧,随我到一个舒心畅怀,无忧无虑的地方去……”
  长者毕竟是长者,倚老卖老的长者往往是不容争辩的长者,司马光突然感觉到此时的文彦博仍然是三十年前的朝廷宰相,自己此时已完全进入了三十年前太常礼院掌管文书的角色。他神情惶惶然,急忙拱手请教:“潞公所言‘舒心畅怀,无忧无虑’之地何在?”
  “洛阳‘耆英会’。”
  司马光几乎惊讶出声,但见文彦博朗目炯炯,如火相逼,一副自信自得之状,他欲断然拒绝的回答噎在嗓间吐不出来了。真是一日为师,终生门下啊!他慢慢吞回卡在嗓间的话语,佯作不知,拱手恭敬询问:“潞公所谓‘耆英会’者何?”
  “‘耆英’者,老英雄之谓也。会而结社,乃仿唐代诗人白居易‘九老会’之所为。”
  “宗旨何在?”
  “开筵坐花,飞觞醉月,鼓腹而歌,以乐其生。”
  “耆英高贤何人加盟?”
  “郑国公富弼彦国、司封郎中汝言君从、太常少卿尚恭安之、大常少卿赵丙南正、秘书监刘几伯寿、卫州防御使行己肃之、太中大夫建中正叔、司农少卿慎言不疑、龙图阁直学士赵焘景元、太中大夫张问昌言,均已入会加盟。现时唯缺一人……”
  “所缺何人?”
  “执印挂帅之士,大宋之白居易白乐天啊!”
  司马光急忙应声附和:“潞公德高望重,朝廷栋梁,文勋武功,世人共颂,天下学子高山仰止,朝野人心仰福所倚,当掌‘耆英会’之旗而无愧。”
  文彦博捋须大笑:“老朽年已七十有七,行将就木,掌什么旗啊?唯愿以此衰老之躯,充当马前走卒之役,鸣锣开道,为贤者鼓吹,为能者呼号。连日所思,已为‘耆英会’觅得一位执印掌旗之人。”
  司马光急声询问:“此人是谁?”
  文彦博从容作答:“司马君实。”
  司马光大惊失色,“啊”地一声呆住了。
  画家郑矣作画完毕,掷笔于案,捧起画像展于司马光面前:“司马公请审视,‘耆英堂’里唯缺公之形容啊!”
  司马光惊慌站起,面对文彦博,拱手弯腰,声音发抖:“潞公,此事万万不可!司马光才疏学浅,遇事懵懂,生性呆滞,拙愚无比,怎能‘开筵坐花’?司马光既无酒量,又无诗才,行酒无令,猜拳头晕,怎能‘飞觞醉月’?司马光黄面白发,骨瘦如柴,齿牙无几,胸背相贴,怎能‘鼓腹而歌’?只怕是敲破肚皮,也敲不出一缕声响的。再说,‘耆英会’以年七十为岁界,光今年只有六十四岁,怎敢僭列耆英高贤之列。潞公,请你网开一面,饶过晚生吧!”
  郑免看着司马光惶恐怜乞的样子抿嘴笑着。
  文彦博却频频点头,似乎动了恻隐之情,挽司马光之手娓娓而语:“君实啊君实,你的申辩和难处,真使我心肠发软了!我知你平生好学,学则锲而不舍,锲而有成。‘开筵坐花’,必能改变你迂阔之性,‘飞觞醉月’,必能消散你忧郁之思,‘鼓腹而歌’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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