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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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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祖禹愕然地望着刘恕,心头浮起了一种沉甸甸的敬重:道原寥寥数语,清晰描绘出了朝廷兴衰难料的未来。
司马光完全听懂了刘恕对朝廷现实和未来的担忧,只是没有明白地点出皇帝赵顼的名字罢了。朝廷近十年来的变革,震荡了百年因循苟且的积习,活跃了百年沉闷暗哀的气息,开始了一种惊扰民心的尝试,但举措失当,用人不精,专事诛罚,贬逐频繁,群臣离意,民心怨沸,以致酿成今天纷错难治的现实。但皇上毕竟是英明之主,吕惠卿的失势和出知陈州,王安石的复出和执掌权柄,也许就是道原所讲的第一种抉择。圣上,现在确实已到“转乱为治”的时候了。
但“独乐园”眼前的灾祸莫测,仍然是惶惶而沉重地压在司马光的心头。他叹息道:“谣啄在前,勘审接踪,连日飞祸临头,光心神全然混乱而无依了。道原、淳甫析事至细、至深,光感激而尽领受矣。光不畏惧灾祸之降临,只求在灾祸降临之前,皇上能赐数月安静无扰的时间,让我们于钓鱼庵从容商议史料上纷错难治之题。如何‘善待宦侍’?如何‘借重宦侍的特殊权力’?光无知、无法,愿道原、淳甫为我执著一决……”
夜已深了,弄水轩外的潺潺流水声清脆而响亮。刘恕和范祖禹相视而无语,轮番打量着司马光粗布黑衫上的补丁和满身的一股寒酸气叹息摇头。
大宋三位史学大家,在谈论悠久而烽烟弥漫的历史时,都有着卓越的见识、不凡的才智和丰富的语言,但在如何“善待宦侍”这样简单的问题上,都成了束手无策的呆虫。在大宋百年来崇尚“华贵绔丽”的传统和近几年来“以钱为是”的新风中,他们实在想不出除了“金银珠宝、权势美女”八字之外,还有什么有效的办法能赢得大内宦侍的好感和同情,更不敢奢望大内宦侍能够仗义相助了。无计无策而又沉默不语,简直是活受罪!刘恕沧然一笑,自嘲自解地道出了他们心底共同的无可奈何:“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之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之乎哉?‘孔夫子这句话问得糊涂!他老人家对’礼‘、’乐‘高尚的注释早过时了。在现时,’礼‘就是金银玉帛,’乐‘就是钟鼓美女!金银能使鬼推磨,美女能使神拉车。司马公,你有金银玉帛吗?你的金银玉帛只够买书局用的笔墨绢帛;你有钟鼓美女吗?你的’钟鼓‘是弄水轩外的几溪流水,你的’美女‘是满屋沾满灰尘的黄面书卷;你原来还握有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的大权,可你有权不会用,只知梗着脖子与皇上顶牛,不知聚敛财物以自肥,所以落得今日如此潦倒。身居’独乐园‘,坐着冷板凳,却梦想一个大内宦侍俯首听命,这不是愚蠢面荒唐的异想天开吗?“
司马光拈髯大笑:“一语而解玄机,一语而断生路,光只好束手待毙了。子曰:”敬鬼神而远之‘,我们还是进钓鱼庵自乐其业吧。天塌下来,也不管了。道原、淳甫以为如何?“
范祖禹拱手应和:“我已是‘独乐园’中人物,既无生路可逃,只有死途作陪了。”
刘恕以掌拍胸,嘭嘭而响:“鬼神难敬,我入伙了!”
三人相视而笑,笑声飞出了弄水轩。
一晃宦侍梁惟简来到“独乐园”已经五天了。
在这陌生的天地里,面对几个陌生的文人,他已完成了皇上交给他的特殊使命——检校书局帐目,考察司马光的言行,观察司马光与致仕老臣的交往,特别是与范镇、邵雍的交往。
他是皇上身边的小人物,但也是了解朝廷纷争内幕最多的人物之一。他当然清楚这个“特殊差遣”产生的始末和含有的分量:去年二月初,“手实法”推行受阻。苏轼从密州上书,拒绝推行“手实法”,宰相韩绛以苏轼的奏表为由,弹劾吕惠卿,并谏奏皇上复用王安石。吕惠卿闻讯惊恐,即上呈笺表弹劾王安石兄弟前几年的“政事过失”,同时,御史中丞邓绾,也上呈笺表弹劾司马光“利尚方笔墨绢帛及御府果饵金钱之赐而推迟修书”,“故作陪哑而插手朝政”,“阴与邵雍、范镇等人相聚,有结党之嫌”。皇上似乎察觉到邓绾在为吕惠卿的固位贪权效力,便留中此事而未发。一年来,吕惠卿与王安石交恶,生死水火,两不相容。吕惠卿终因“华亭弄权奸利案”而出知陈州。王安石之子王雱追杀不舍,十天前吕惠卿上呈王安石“私笺”于皇上以反击。皇上暴怒王安石的“欺君蔽上”,又重新捡起了一年前留中的这份弹劾奏表,并派他来到“独乐园”检校审察。其意如何?他也猜不透!
在“独乐园”五天的生活,他破天荒地窥见了根本不同于宫廷生活的另一幅生活图景。园圃茅屋,漾溢着人间的质朴;翠竹青藤,托出了人间的宁静;清风流水,飘动着人间的淳美。入夜,站在高高的“见山楼”眺望整个“独乐园”,头顶是繁密的星光,脚下是几点灯火,夜色融合了天和地,一颗被宫廷生活折腾得紧张成习的心,一下子似乎变得十分舒坦、轻松。安逸得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均匀的心音。
人不能不讲良心啊!这五天来的酒肴是粗劣的,每餐数盘肉食菜肴,涩舌碜牙;一壶浊酒,难以下咽。可自己去读书堂、钓鱼庵、种竹斋察看过,司马光、刘恕、范祖禹等人,不都是一盘蔬菜、一盘辣椒,啃着馒头吗?他们连低劣的米酒也没有。
司马光的接待虽是冷漠的,可书局的帐目里却有着最诚挚的语言。这位黄面霜须的朝臣典范、史学大家,自书局成立八年来,除在京都三年时间里,如数领取过“尚方笔墨绢帛”和“御府果饵金钱之赐”,从熙宁四年至今,就分文、片纸未领。书局的所需所费,都是用“提举宫观使”些微的俸禄购买的。如此洁身自爱,两袖清风,在朝廷大小官吏中,只怕是没有几个人了。
读书堂、钓鱼庵、种竹斋那深夜和黎明照映夜空的灯火,是“独乐园”里几个学者的赤胆忠心啊!看到读书堂范祖禹、司马康置身书海,埋头书案,连茶也顾不上喝的情景,若再在他们身上寻觅“结党营私”的罪迹,那就是丧尽天良了。看到钓鱼庵里司马光床榻上的那只“警枕”和那桌案上三天删定四丈书稿的劳绩,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掉下泪来。如果硬要把这“警枕”和书稿看作是“插手朝政”,那还算个人吗?看到种竹斋里骨瘦如柴、卧床口授儿子论史解难的刘恕和四壁上邵雍、范镇等人与司马光相勉相励、相渡相嬉的赠诗,就什么都不必勘审视察了。“独乐园”里住着几个嗜书如命的呆虫,他们的兴趣和精力都投入了辉煌的学业,根本不屑一顾京都官场上的苟苟营营。
梁惟简决定明天清晨离开“独乐园”,而且要遵照皇上“什么也不说”的谕示离开。他心里又有些不忍: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吗?那样留给司马光的,将是更沉重的压力,更难解的谜和更为不安地折磨,对不起这位忠贞可敬的“陕西子”啊!向司马光吐诉这五天来自己的所见所思吗?万一有所泄漏,不仅自己违犯“天条”,司马光还真的会戴上一顶“插手朝政”的罪名了。他在辗转反侧地思索中,还是认定“圣命不可违”!皇上的心事是不可测的,自己本来就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况且皇上的想法时刻都在变化。
深夜四更时分,当钓鱼庵床头的“警枕”滚动,司马光落枕而醒,从床上爬起,埋头于书案的时候,宦侍梁惟简望着钓鱼庵的灯窗,默默向司马光拱手致敬。他走下见山楼,坐上华丽的双马四轮车辇,悄悄地驶出了“独乐园”的柴门。
天亮之后,大内宦侍不告而别的消息震动了“独乐园”所有的人。司马光闻讯,一声惊诧,眼前一黑,扑俯在书案说不出话来。
篇十六 汴京 延和殿
皇帝赵顼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吕惠卿凶狠的一击,从身躯上打倒了王雱,从精神上打垮了王安石 “一日凤鸟去,千载梁木摧”
宦侍梁惟简从洛阳回到汴京,不敢稍有耽误,便走进福宁殿御堂叩见皇帝赵顼几天不见,皇上的面色变得憔怀灰黄不敢认了,一双眼窝发黑,眉宇间堆着一层愤怒的郁结,心神不安地在御堂里徘徊着,似乎根本没有发觉他进入御堂。他熟知皇上的脾气,在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不要靠近皇上,以兔引火烧身,挨一通无由无缘的臭骂。但自己已进入御堂,退不出去了,便硬着头皮,恭敬地跪倒在门口等待着。
皇帝赵顼在低头急步徘徊几圈之后,突然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扔过几句话来:“司马光也在欺骗朕?司马光也在玩朕于掌上吗!”
梁惟简一惊,不知皇上这股怒冲冲的火气从何而来,更不知何人在皇上耳边又念了司马光的邪经。在他疑惑尚不及理结的片刻工夫,皇帝赵顼猛地转过身来,两眼射着愤怒的目光盯着他,厉声叱道:“如实禀奏,若有隐瞒,决不轻恕!”
梁惟简一时心慌胆怯,不顾语言的繁琐混乱,如实禀奏了在“独乐园”看到的一切:司马光的勤恳、简朴、忠君、守礼;钓鱼庵的灯光、警枕;司马光三天删定四丈书稿的劳绩;司马光用“提举宫观使”俸禄购置书局用的笔墨绢帛、“两袖清风”的洁身自爱;刘恕卧病口授儿子刘羲仲代笔治史的献身精神;范祖禹、司马康在读书堂书海苦熬的情状……他特意禀奏说:“司马光居洛阳,近年来足不出‘独乐园’,埋头于钓鱼庵,与范镇、张方平、邵雍等人,已有一年不曾交往。‘独乐园’内,除范祖禹、司马康和前天刚刚来到的刘恕父子外,只有他的哥哥——七十岁的司马里了……”
在梁惟简杂乱无章地禀奏中,皇帝赵顼听得十分入神,渐渐神色趋于正常,最后坐落在软榻上,自语道:“朕知司马光必不欺朕,朕知司马光是个脚踏实地的老实人。像这样的老实人,朝廷已没有几个了,也许连一个也没有了……”说着,仰头闭目,不再理睬面前跪奏的梁惟简。
梁惟简望着眼前神情有些迷乱的皇帝,心里禁不住浮起一层凄凉。他熟悉皇上在闭目沉思中,是讨厌任何人打扰的,便悄悄地站起,退出了御堂。
皇帝赵顼此刻的悲哀,是他登上皇位九年来最大的悲哀。
吕惠卿揭发王安石“弄权矫命、罔上欺君”的《讼奏》和作为王安石罪证的“亲笔信笺”,是今天清晨由刑堂堂吏亲自送进福宁殿御堂的。刑堂堂吏极聪明,如实地禀奏了东府“蒙混文书”下达刑堂的时间和经过,并如实禀奏了吕惠卿上呈《论奏》的情状,充分显示了一个位卑微吏的坦诚忠心,然后诚惶诚恐地离开。
皇帝赵顼翻开吕惠卿的《讼奏》‘一看,一股热浪冲上天庭,他感到眼前一黑。他着实地感觉到自己早就被臣下欺骗、愚弄和摆布着。自己这个皇帝,在王安石、吕惠卿心目中,只是一具由他们提线跳舞的木偶!
他痛恨王安石的“背叛”和“怀有贰心”,他痛恨吕惠卿的“奸巧”和“阴毒诡诈”,他把“变法”九年来出现的错事、坏事、鬼事都归咎于王安石,根本不去分析这些“弄权矫命、罔上欺君”的具体目的是什么?具体原因是什么?他已经陷于帝王自尊心受到伤害而急于报复的愤怒之中。
在他心境极坏的时候,西北熙河路铃辖韩存宝兵败五年谷的塘报于午时送进福宁殿御堂,在皇帝赵顼愤怒悲哀的心头又刺了一刀。
傍晚时分,挑州、眠州遭受西夏兵马围攻的塘报接踵而至。
一日三惊的刺激,使赵顼失去了理智。他迁怒于王安石,认为这些战场上的败北,都是王安石封锁消息、罔上欺君的结果。他决定起用司马光之事暂缓,先彻底消除王安石、吕惠卿在朝廷的势力,一劳永逸地消除朝廷的内争,全力对付外患的侵扰。
五月二十七日深夜,皇帝赵顼在福宁殿御堂,紧急召见了王安石。
西北熙河路铃辖韩存宝兵败五牟谷的塘报和西夏兵马围攻洮州、岷州的塘报,这一天也苦苦折磨着王安石。枢密使吴充原是一个不爱出头露面的人,又是王安石的儿女亲家,两人在商议了应付西北边境战事方略之后,便托王安石转奏皇上。
事有凑巧。王安石接到皇上深夜召见的浙召后,便带着应对西北战事的方略设想走进福宁殿御堂。
皇帝赵顼异常热情地接待他,并亲自为他斟茶设座。
在王安石受宠若惊的惶恐中,皇帝赵顼把一份《讼奏》表文放在王安石面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的宰相。
王安石打开《奏表》一看,是吕惠卿写的《讼诉书》:……安石尽弃素学,而隆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很,方命矫令,罔上恶君。凡此数恶,力行于年岁之间,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逆施者,殆不如此……
王安石压根儿没有想到现居陈州的吕惠卿还会讼告自己于皇上,更想不到还有何事可讼告!他望着似笑非笑的皇帝赵顼,不知从何说起,欲辩无语,欲诉无声。
皇帝赵顼含笑不露地从御案上一叠下狱制罪的案件中,捡出一件厚厚的“案情”,放在王安石的面前,若无其事地说:“弄权蒙混,偷天换日,才智超群啊!先生可察而览之……”
王安石拿起“案情”一看,是邓绾几个月前弹劾吕惠卿“华亭弄权奸利”的条列“案情”,立即猜出有人企图蒙混于其它案件之中下狱制罪。这是罔上欺君啊!他冷汗涌出,两腿瘫软,跌跪在皇帝赵顼面前,叩头禀奏:“圣上明察。臣居东府,有不察失职之罪,但此事确非臣下所为。臣虽厌恶吕惠卿的为人,痛恨吕惠卿的弄权贪读,但决不敢方命矫令,蒙混欺君……”
皇帝赵顼大笑,声韵干涩,边笑边冷眼盯着王安石:“朕相信先生不会欺君蔽上,更不相信先生会以如此手法玩朕于掌中。但先生官居东府,有责任查清此事以告朕!”说罢,拂袖而走入内室。
月色茫茫,王安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内皇宫。他回想自己第二次任相以来一年间的所作所为,觉得无愧于皇上,无愧于朝廷,也无愧于同僚。即使在吕惠卿反目相噬的陷害、污蔑中,仍以委屈相让,不予反击,以图有利于“变法”的推行。可皇上今夜不仅是对自己失职不明的谴责,而且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了。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在痛苦的思索中行走着,走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何时走进家门的?他不知道。
四更时分,在泪烛照映的书房里,在病妻吴氏的拂照下,当他弄清这桩不光彩、不道德、不得人心的“弄权蒙混事件”是出自儿子王雱的筹划时,他的一颗心真地要碎了。他的老泪滂论而下,以拳捶胸,仰天嚎吼:“‘种瓜得豆’,人生的一大悲哀啊!我一生坦诚耿直处世,为什么弄权诡诈之徒却出于我的门下?我一生光明磊落待人,为什么奸佞阴谋之徒却是我的学生?我一生负重如牛地耕耘着自己的田园,为什么收获的只是一把棘手的蒺藜!是我的狂狷执拗、偏狭少容造成的恶果吗?我误了国家,我误了黎庶,我误了英明的皇上,也误了自己的儿子啊!‘变法’何其如此之难!王安石再也挺不起腰杆了,愧对圣上,愧对大宋江山,愧对古圣先贤啊……”
王安石悲怆的泪水和哀嚎,使妻子掩面而泣,使儿子无地自容。王雱“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安石的面前,发出了碎心裂胆的忏悔:“阿爸,儿愚蠢!让仇恨蒙住了眼睛。我恨吕惠卿的‘奸巧’,使二叔郁愤而亡;我恨吕惠卿的‘阴毒’,使三叔蒙冤遭贬;我恨吕惠卿的‘反目相噬’、‘恩将仇报’,欲置阿爸于‘谋反’的死地。可我瞎了一双眼睛,干出了一桩‘矫令欺君’的蠢事,铸成大错,毁了阿爸的名节,毁了阿爸的毕生追求,毁了‘变法’…
“阿爸,我恨吕惠卿的‘忌贤嫉才’,曾布被逐了,吕嘉问落职了,现时朝廷忠于‘变法’的人,已被吕惠卿剪除大半;我恨吕惠卿的‘贪读奸利’,现时‘变法’的声誉,已被吕惠卿败坏殆尽;我恨吕惠卿的‘结党营私’,现时谏院、御史台的官员,几乎都成了吕惠卿的党羽。可我鬼迷心窍,以‘弄权’对付‘弄权’,以‘阴谋’反对‘阴谋’,铸成了‘弄权罔上’之罪。我与吕惠卿殊途同归,成了千古罪人,罪该万死啊!
“阿爸,儿不孝!浮躁自负,自作聪明,违背了父母的训诲,珐污了家风的清白,陷阿爸于不忠不义之中。凡愿自缚请罚,以满腔悔恨之血,洗涮自己这莫赎的罪愆。阿爸、阿妈,儿愧对你们三十三年掬劳养育之恩,儿悔恨不及啊……”
王雱痛哭呼号,鲜血喷口而出,染红了王安石脚前的青砖,昏厥倒地。
吴氏惊叫扑去,抱着昏厥的儿子,大放悲声……
王安石完全木呆了。他手脚失措,慢慢弯下腰身,抚着昏厥的儿子,哽咽着呼唤:“雱儿,雱儿,我不该来到京都,我不该带着你来到这是非之地……”
当王安石为昏厥的儿子到处延医求救的时候,一则“王安石自请离京”的谣言,当夜便在朝臣府宅中哄传。精于当官之术的御史中丞邓绾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震惊,他害怕王安石离京后吕惠卿返回京都,更害怕吕惠卿弄权报复,便急忙找中书户房习学公事练亨甫摸底。练亨甫原是一个惯于恃才逞能的人,根本不知他与王雱合谋的“弄权蒙混,罔上欺君”的罪行已经败露,仍以“万事通”顺竿爬的伎俩,杜撰了“王安石自请离京,皇上坚留不准”的情状,并唆使邓绾以御史中丞的身分立即上表,谏奏皇上恩宠王安石“变法”之功,借以加强王安石的地位。
精明的邓绾,以为摸到了底牌,立即写就奏表,于当夜酉时迳呈福宁殿御堂。
邓绾的这份奏表,“其言甚无顾忌”,除极力称赞王安石的“变法”功绩外,其主旨是奏请皇上赐王安石府第,以示恩宠之意;并荐举王安石之子王雱和王安石之婿蔡卞有非凡之才,可委以重任……
邓绾这不失时机的拍马溜须,在加速着王安石的垮台。
翌日清晨,皇帝赵顼在福宁殿御堂阅览了邓绾的这份奏表,怒火中烧,以拳击案:“如此媚心卑鄙、碱性奸狡之徒,竟居于御史中丞之位,朝廷能不纷争四起吗?”一声喝令,召御史中丞邓绾进了福宁殿御堂。
在皇帝赵顼声色俱厉地洁间下,邓绾自知犯下了“谄附安石,为其谋第,为其子婿营官”之罪,灵机一动,立即把谄媚的“奏请”又变成了投机的“揭发”:“圣上明察。臣之所奏,乃王安石门人练亨甫所指使。臣为王安石请赐府第,为王安石子婿营官,亦为王安石门人练亨甫所言及……”
邓绾又不失时机地“反目相噬”,简直是推王安石落井了。
皇帝赵顼一声怒吼,斥逐了邓绾,烦乱焦灼地跌坐在御椅上,陷于酸楚、凄苦之中:“朝政衰败如此,谁之过啊?王安石在骗朕,吕惠卿在骗朕,王雱在骗朕,御史中丞邓绾在骗朕,连一个小小的中书户房习学公事练亨甫也在骗朕!满朝大小臣子都在串通一气地蒙蔽朕啊!‘昏昏’之主,能有‘昭昭’之政吗?
“做一个‘昭昭’的帝王难啊!时时、天天、月月、年年,都需要在辨别‘谎言’与‘真话’中生活!一时不慎,就会跌入群臣编造的‘谎言’中,成了臣子们谎言操纵的玩偶。这些‘谎言’,有时是忠顺悦耳;有时是信誓旦旦,有时是投其所好,有时扑朔迷离,有时是色彩斑斓,有时是无形无色!朕落于王安石与吕惠卿共设的鼓中多年,不是今日才知晓了吗?
“此风不灭,何以兴邦!此患不除,终有一天要亡国!王安石啊,前日你‘弄权蔽上、方命矫令’之案未了,今日又谮愬胁持,巧使党羽,与朕斗起法来!你以为朕奈何不得你吗?”
一个发泄愤怒的念头在皇帝赵顼的心中产生了:“借今日午朝之机,该清算王安石一贯‘罔上欺君’的罪愆了,为奸佞弄权者戒!为不忠不顺者戒!为狂犯不羁者戒!”
午朝在等待着王安石……
王雱的如实招供、沉痛忏悔和吐血昏厥,轰毁了手安石的疑惑、委屈,以及追求、理想,一夜的痛苦煎熬,他心胸中冲撞折腾的,只有一个官场上虞诈奸狡所结就的现实。这现实的虞诈奸狡甚至塑造了自己的儿子,儿子亦用虞诈奸狡坑害别人,最后则被别人更为阴毒的虞诈奸狡击倒了。圣明的皇上呢?不也在用高明的虞诈奸狡行事吗?前日深夜福宁殿御堂召见中的一言一行,显然是有着周密的准备。那热情亲切地捧茶设座,那不露声色地托出《讼奏》,那虚与委蛇的言谈话语,全是御臣术的运用。道德沉沦了,友谊沉沦了,坦诚沉沦了,相知沉沦了。自己心中的热情、向往、追求也在沉沦着啊!他望着病榻上昏厥不醒的儿子王雱,泪流不止。
王雱在厢房里的病榻上昏厥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已时时分,才从昏厥中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年老的父母陪着一位御药房医官坐在榻前流泪,锥心的愧疚和悔恨又刺痛了他,不待父母脸上的微笑浮出,他突然挣扎着掀被推枕而起,狂呼一声“我罪不容诛啊!”随着这声摧肝裂胆的嚎吼,他背上一年前生长的一块蜂窠状的痈疽破裂,脓血涌出,污染衣被,疼痛彻骨。他又昏厥摔倒在床榻上。
医官急忙翻过王雱的身子一看,脸色惨白:这是属于危象的“疽”,脓毒败血,发于骨胳肌肉深处;疽毒内陷,损伤筋骨,无药可医!秦末楚汉相争,项羽的军师范曾,就是因为“疽发于背”而死。但做为一个医官和王安石的朋友,他不愿以实情告知王安石夫妇,怕这对年老的夫妻经受不起“老来丧子”的打击,便故作轻松地说:“急火攻心,不碍事的。公子会很快苏醒过来,我当尽力疗治。介甫公,该是午朝的时候了……”
王安石何尝不知儿子的病症是可怕的“疽”,何尝不知范曾的“疽发背死”?只是怕妻子惊骇心碎,才佯装不知罢了。医官的一句“该是午朝的时候了”的善意提示,分明是要自己和妻子离开这里,以便医官对儿子背上破裂的“痈疽”做去肉刮骨的治疗。是啊,该去参加午朝了,该向皇上禀奏“弄权蒙混”事件的原委了,该是父亲替儿子偿还这笔债务的时候了。他向老医官表示感谢,挽起妻子吴氏,相沫以慰:“医官已明病情,且谓不碍事的,你也该放心地歇息一会儿了。该是午朝的时候,我也该去叩见圣上了……”
妻子吴氏自然明白“叩见圣上”的含意,她惊乍而起,紧紧抓住丈夫的双手不放,泪眼相对,突然扑在王安石的怀里泣咽不止。
王安石抚拥着妻子,声音哽咽:“夫人放心,我会很快回来,我会回来看望我们的儿子的吴氏泣咽着,用泪洗的面颊紧贴着王安石的胸膛和胸膛里那颗滴血滴泪的心……
今日的午朝,群臣几乎都是提前半个时辰毕集于延和殿的。而且异常肃穆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不再有人相互寒暄,不再有人恃才斗趣,连一向懒气秧秧、大大咧咧的王珪,也显得神情庄重。“王安石自请离京”的传闻已哄动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而王雱“吐血病危”的消息似乎增强了“王安石自请离京”传闻的准确性。朝臣们都想从今天的午朝中看出个究竟来。暗中探知吕惠卿上呈《讼奏》的官员,更是存心要看王安石的“热闹”。
王安石匆匆赶来。连日的疲劳加习以为常的衣冠不整,显得他颇为潦倒,儿子“弄权蒙混”罪行的折磨和对儿子病情的牵挂,使得他神情颓废,衰老无力。他浑然不觉地匆匆穿过人群,刚刚走到宰相的位置上,宦侍尖啸的“圣上驾到”的喝道声就迎面传来。
皇帝赵顼大步走进殿堂,登上高台,坐落在御椅上。同僚们“哗”的一声跪伏于地,高呼“皇上万岁”。王安石却因气喘吁吁、立足未稳而慢了几拍。
皇帝赵顼原是带着满腔的愤怒走进延和殿的,目光追索的对象自然是王安石。王安石在刹那间的举止“失误”和“失误”之后的惶恐失措,触动了皇帝赵顼紧绷的心弦,他突然感觉到王安石的衰老和可怜。
王安石毕竟是朕的宰相啊!十年来君臣之间,也有过多次的冲撞和不快,但王安石的狂狷,都是从“变法”的需要出发的,朕应予谅解。十年来君臣之间,也有过几次上下颠倒的争吵和要挟,但王安石的执拗,都是因朕优柔寡断引起的,朕也是可以隐忍的。可近几年来,“罔上欺君”事件屡屡发生,蒙朕于鼓中,而且门人党羽竞相效尤,使朕心寒,朕虽欲隐忍而终不能啊……
王安石毕竟是与朕共同发起“变法”的谋臣,毕竟是为朕的江山社稷熬了十年心血的老臣,终不可使其受辱于群臣之面前!再说,又何必一触即跳地发作呢?深沉成熟的帝王“威”在不露声色,“严”在思虑缜密……
皇帝赵顼平静下来,他缓缓站起,大声发出了谕旨:“今日午朝不举,诏令同平章事王安石福宁殿御堂晋见!”说完,不待群臣礼祝欢呼,大步走出了延和殿。
熙宁九年五月二十九日午时三刻福宁殿御堂的这次君臣会见,标志着王安石和他的“变法”命运的根本转折——理想破灭、君臣失契、事业衰落、“变法”中止。
皇帝赵顼还是用“梅枝雪水龙团茶”接待王安石。
“梅枝雪水龙团茶”是芳香的,但也是苦涩的。君臣据几案相对而坐,气氛肃穆沉寂。王安石怀着一颗冰冷待罪之心,皇帝赵顼怀着一颗隐忍勘审之心。五年前此地此时的那次君臣品茶论政,决定了司马光、苏轼、韩琦等人的命运,今天的君臣会晤,将决定皇帝赵顼和宰相王安石自己的命运了。
赵顼暗暗瞟了邓绾奏请为王安石“赐第”、为王安石子婿“营官”的奏表一眼,口中说道:“闻先生宰相府邸简陋狭窄,人多屋少,起居不便。朕欲赐先生一座富丽堂皇之室,先生以为如何?”
王安石惊诧。他不知有邓绾为自己“奏请赐第”之事,还以为是皇帝对自己目前处境的一种宽慰,他十分感激,急忙拱手谢辞:“谢圣上关怀臣下。九年前臣奉诏进京,圣上赐臣以宽敞巍峨府邸,臣已是居之有愧,何敢再有所奢求。圣上意欲‘赐第’之恩,臣铭刻五内,但惶惶然不敢领受。”
赵顼微微一笑:“听朝臣传言,先生之子王雱,不唯文才非凡,政见亦卓然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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