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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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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特遣惠卿持手诏传谕,欲留公居京师,以备顾问。介甫公,此乃圣上之大恩大德,望公万勿推辞。”
王安石心境骤然腾起的喜悦又骤然地冷落了。他全然明白:皇上已恩准了自己《乞解机务札子》之请,“留京师以为论道官”之说,乃虚意挽留而已。他凄然一笑,苍凉而呼:“谢圣上皇恩浩荡。‘留居京师以备顾问’之任,臣不敢当啊!”
吕惠卿的神情亦为之凄然。
王安石伏案提笔,写出了乞求离京的《答手诏留居京师札子》:……臣伏奉手诏:“欲留京师以为论道官,宜体朕意,速具承命奏来。”臣才能浅薄,乞解重任,幸蒙圣恩,已赐矜允,不胜感激。而继蒙恩遣吕惠卿传圣旨,欲臣且留京师以备顾问。臣眩昏寝剧,体力衰疲,难胜重任,恳乞离京……
王安石写完奏表,连同手诏密封而付吕惠卿:“请吉甫转呈圣上,安石心灰意冷,即使强留京师,也不会有所作为了……”
吕惠卿接过奏表,长吁一声,改变了话题:“介甫公,圣上带来口谕:四月八日,将隆重举办‘浴佛节’,其辉煌之状,我朝百年罕有,公若体力可支,亦请登宣德楼观赏盛况。”
王安石笑了:“‘浴佛节’,辉煌的节日……”
四月八日清晨,天色晴和,晨曦中的汴京城,呈现出一副神秘、庄严、静穆的异样风采。巷弄宁静,道路洒水铺沙,家家户户门前都架起供桌、香案,惯于高声谈笑的京都居民,个个压低了嗓音,似乎都改变了心性,成了虔诚的佛徒。象征着皇宫威严的宣德楼,悬灯结彩、飞黄流金、幡盖似云、帏幕堂皇。两条巨大的黄绫寿幅上分别写着“与民同乐”、“普天同庆”的大红视语,从楼台上飘落而下,迎着初升的朝阳。
辰时正点,皇宫钟楼上的钟声响起,宣告了“浴佛节”盛大庆典的开始。接着,十大禅寺的钟声应和而起,回响在汴京城的上空,如潮如涛,振奋人心。街巷里家家户户几乎在同一时刻跪倒在门前的供桌前。接着如潮如涌的人流,踏着有节奏的钟声,欢舞呼啸着奔向住处附近的大相国寺、兴国寺、报恩寺、祐国寺、净国寺、法云寺、庆爱寺、龙兴寺、上方寺、繁塔寺,奔向佛祖沐浴的圣洁之地。
四月八日这一天,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传说释迦牟尼生出娘胎,即与俗众不同,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有“天下地上,唯我独尊”之气概,立即惊动了难陀和伏波难陀龙王。二位龙王为祝贺释迦牟尼出世,急忙赶来,口吐清澈之水,为释迦牟尼沐浴身体,完成其身心的净洁高尚。后来,释迦牟尼涅槃成佛,佛徒们便在释迦牟尼的诞辰日隆重纪念,以香水沐浴其金、银、铜、石之身,以期永远保持其身心的洁净高尚。并以浴佛之吉祥圣水点滴自身,以期能滋润清净之心,荡去昏沉之气,亦随而成佛。此俗千载不断,相沿成习,遂定为“浴佛节”。而且是越办越隆重。
驸马王诜和贤惠公主在沉寂十多天之后也走出了驸马府。王诜今日着白色傅带宽袍,戴白色学士帽。贤惠公主今日着藕荷色宽裤斜襟短衫,戴雪白红丝缀边黍囗帽。随着欢腾的人流,涌入大相国寺。他夫妻俩与其说是睹佛参斋,不如说是散心消愁。一部《钱塘集》把他们也牵进朝政纷争,十多天来焦心焦肺啊!
此刻的大相国寺,已是梵乐喧天,歌声动地,香烟缭绕,人群熙攘,与极乐世界无二。
山门敞开,似乎揭示着佛缘中“无我”的宽阔和深邃,已不分槛内与槛外、寺院与世俗、僧人与俗人、王公与百姓了。山门内,正在进行规模宏大、方式灵活的“开讲设斋”。近百张筵席上,酒肴飘香,款待着观光的俗人。几位身披法衣的禅师,诵经于高台之上,讲解着佛义中通俗的“三性”(遍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和佛祖“救苦救难”、“普渡众生”、“我当为十方人作桥,令悉踏我上度去”的宏大气度和慈悲。佛门的布施今天确实大方,几组身披袈裟的年轻和尚,不停地把酒肴和佛门特有的“指天馂馅”、“香水黑糕”捧上筵席;今天的俗人、游人,也似乎受了禅机的洗礼,一下子变得“精进”了,酒足饭饱后迅速离去,把座位让给接续而来的俗人游人。
驸马王诜和贤惠公主观赏良久,不胜惊讶。王诜向妻子低语:“佛门真是圣地啊,如此设斋布道,比迩英殿的侍讲、侍读高明多了,轻松多了。”
贤惠公主微笑,与丈夫一同向大二门内走去。
大二门内的庭院比山门内更为宽阔,一片古松参天。此刻原有的庄穆气氛,已被成千名疯狂观众的叫喊声所替代,禅院成了爆满的瓦子剧场。四周殿宇的长廊,均成了歌舞杂剧演出的舞台,南北东西四支艺伎班子正在唱着对台戏,疯狂的观众随时在表示着他们的裁决:或高声叫好,或唉声摇头,或热烈鼓掌,或气急跺脚,或把喝采的花束扔上舞台,或把喝倒采的骂声抛向天空。
这个热闹场面的出现,完全归功于参知政事冯京。为了落实皇上的谕示,他不仅命令宫廷教坊的诸艺参加,而且临时征取了京瓦有名气的班子参加,并有意地安排了这样的“对面锣鼓”:在南面长廊上,他安排了宫廷教坊的歌舞杂剧。这个班子是由天下名优、宫廷教坊使丁仙现领导的,歌舞伎皆京都俊秀,杂剧以诙谐消谑,蜚声京都。
在东面长廊上,他安排了东角楼街街南的桑家艺伎演出。这个班子,是以京都歌王凤眼奴为杖子头的,其穿云裂石之声,将使大相国寺远离凡尘的僧人们神魂颠倒,对嗜艺如命、捷才知音的丁仙现也是一个威胁。
在西面长廊上,他安排了莲花棚李家艺使演出。这个班子,是以“一声雷”李奴哥为杖子头的,舞伎刚劲泼辣,歌伎声断流水,李奴哥的一声歌吼,据说可传送十里。有这样的艺伎与丁仙现、凤眼奴唱对台,必有好戏可观。
在北面长廊上,他安排了梅花棚的女伎演出。这个班子是由十名女歌伎组成,在京都露头尚不到两个月,据说,歌伎舞伎色绝艺高,极受年轻人的欢迎。更为奇特的是,在流民涌入京都的十多天里,这个班子曾为流民义演赈济,一举而哄动京都。此次请其艺演,只是酬其行事仁义而已,至于对台锣鼓的结局,就在其次了。
驸马王诜和贤惠公主踏进大二门,正是丁仙现、凤眼奴、李奴哥三家竭其全力较劲的关键时候。丁仙现杂剧演出的讽刺、嘲弄、滑稽、谐徘、辛辣、深沉,已被观众的嘈杂声削减了成色。凤眼奴歌唱柳永《昼夜乐 洞房记得初相遇》的醉心荡腑,已拉走了丁仙现台下的观众。而李哥奴歌唱范仲淹《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的一声雷吼,立即冲垮了凤眼奴“洞房相遇”的柔情相思。但他那刚劲泼辣的“雷鸣”因为求胜心切,用了拙劲而走调落腔,变成了噪耳的“驴吼”,引得观众疯狂喝倒彩。一时间,丁仙现气闷哑了,凤眼奴忍恨哑了,李奴哥含羞哑了,疯狂的观众也因“三强”的骤然跌台而沉默。
在这暂短的沉默中,北面长廊上梅花棚女伎的琵琶声、古筝声、月琴声、洞箫声乘虚而起,清雅婉约、若柳若烟,深沉而怨意绵绵。观众一下被这轻柔的琴音箫声醉迷了,几乎在同一时刻转过身来,打量着眼前抚弦品箫、色艳艺精的歌伎。
驸马王诜突然惊愕出声:“是琵琶?胡琴?楚倩?是苏子瞻旧日的歌伎……”
贤惠公主凝目细看,惊喜应和:“是她们,还有丽玉……”
舞台上的歌伎琵琶正向人群端庄地敛袄一礼,和着琴音、箫声,唱起《钱塘集》中苏轼的诗作《吴中田妇叹》,丽玉等伴歌起舞。
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风霜来几时。
风霜来时雨如泻,杷头生菌镰生衣。
……
也许由于《钱塘集》行世流传,人们已熟知此作,也许因为琵琶等人的弹唱感染了人们,也许因为吴中田妇吟叹的苦情引起了人们对入京流民的联想,在琵琶等人歌停、琴歇。舞住的刹那间,台下爆起了雷鸣般掌声、喊声,接着是花束飞舞,纷纷落向舞台。京都名优丁仙现、凤眼奴、李奴哥也奔上北面长廊,抱着年轻的歌伎们同声相贺。
王诜被此情深深感动:“苏子瞻要看到此刻的情景,也会泪水滂沱的。知情知义的歌伎啊!琵琶、胡琴、倩楚、丽玉,你们不该在此时歌唱苏子瞻的诗作,我接版《钱塘集》已铸成大错,你们为什么要错上加错呢……”
贤惠公主宽慰丈夫:“大错已铸,怨不得,悔不得了!我们也上台去,看看这些有情有义的歌伎,代替苏子瞻向她们致谢吧!”“
这时大雄宝殿的钟声、磐声响起——“浴佛”礼典开始了。
殿前已是另一样的辉煌景象:宝盖施张,一片金黄。四辆高约二丈、宽约八尺、长约一丈五尺的四轮“像车”置于殿前两侧,形如宫殿,悬缯幡盖,珠玉装饰,鲜花缀绕,瑰丽壮观。
殿前长廊上,佛祖释迦牟尼的金像、银像、铜像、石像,端坐在巨大的金盘,铜盘、木盘、石盘之内,舒眉慈目,神态安详。
殿前廊下,香案排列,香烟缭绕,僧众坐禅入定,百官恭立静默,人群悄然无声。
两侧陪殿的长廊里,等距离地放置着十八座大罗汉的木像,十八位身披袈裟的中年增人,恭侍于木像之侧。这些罗汉木像,大小相同,神态各异:有的敛眉扼腕、非言非默;有的两眉虽举、六用皆寂;有的弹指赞叹,思念系之;有的半肩磨衲,佛意玄微;有的默然闭嘴,中含真机;有的摄衣跏趺,三乘指南;有的目视超然,忘经与人;有的扬眉注目,佛风轻拂;有的聃耳属肩,绮眉覆颧;有的垂头没眉,亻免目注视;有的捧经持珠,自然真常;有的以口诵经,以手叹法……
突然,钟声、磬声停歇,梵乐法音高扬,神秘的曲音,给人以飘飘欲仙之感,大相国寺的方丈和五位年长的禅师身披法衣,陪着朝廷重臣陈升之、吴充、冯京和二府三司官员吕惠卿、曾布、吕嘉问等走出大雄宝殿、走下长廊,恭立于香案之前。在梵乐法音中,吕惠卿跨步出列,接过香案前司香禅师点燃的香火,执佛礼参拜之后,把香火插进香炉……
这是代行皇帝祭天敬佛的最高委托、最高思宠啊!为什么不是陈升之?不是吴充、冯京?而是“福建子”吕惠卿呢?王安石为什么没有到场?难道朝廷已开始人事变动了吗?驸马王诜和贤惠公主心神乱了。
吕惠卿镇定自若地焚香完毕,从袖中取出“敬佛谢雨青词”高声清朗地诵读起来:大宋熙宁七年四月八日。皇上敕曰:伏以十月不雨,常旸为灾,秋谷未艺,春苗枯焦,夏收将空,致使生民流离,哀鸿遍野。朕德愧于天,自罚其躬,屡求于上天佛祖。天神有灵,佛祖慈悲,遂赐两日两夜五福而霖,救灾救难,解流民之所急,起三农之既病,成田野之葱绿,慰朕躬之焦虑。惟天之德,非朕敢忘,惟佛之恩,莫报深仁,遂借佛祖诞辰之日,仅伸上天佛祖鞠育之报。惟佛知之,惟天知之,仰承灵贶,赐福黎庶……
吕惠卿清朗的声音在大雄宝殿前回响着。驸马王诜心里滚动着不解的疑团。这神力与佛法融合为一体的《敬佛谢雨青词》是对佛祖的一种嘲讽啊!佛义否定任何神灵的存在,现时却与天神并肩就坐了;佛谛探索人间苦难的“缘起”和“解脱”,现实却归宗于天神喜怒哀乐的“主宰”了。这样的“浴佛节”,沐浴张扬的不是佛祖的躯体,而是“天神”缥缈的灵魂了。
精通佛谛的佛门禅师,毕竟是方外之人,根本不似诗人兼画家王诜那样的迁阔。他们心里明白,皇上这道敕旨中的“天神”,毕竟是虚无的,眼前佛祖的金像、银像、铜像、石像却是实实在在地端坐在人群的面前。庸人庸众分什么佛与神,佛在今天就是神啊!佛法无边,眼前不正在替代着神吗?于是,在梵乐法音中,方丈执礼拜领皇上敕旨,禅师们合掌向吕惠卿致谢,坐禅入定的僧众齐声开口诵经,声贯庭院,烘托着隆重庄穆的香水浴佛。
方丈和禅师们走上正殿长廊,在梵乐、法音、诵经声中,把磨香涂在佛祖的像上,再以香瓶中的香水灌浴,然后用洁净的白囗恭敬地擦拭着,直至擦干为止,意在保持佛祖永远清洁高尚的品德。敬佛在诚,金像、银像、铜像、石像因去其积尘而生辉,方文禅师们喜形于色,俗人俗众们也觉得佛祖显灵了。
两侧陪殿长廊里十八罗汉木像旁手捧佛盘的僧人,走入庭院人群中,口诵佛经,指蘸浴钵中的香水,滴洒在僧众、俗众和朝廷百官的头顶,意在借佛祖的智慧,点化其浑浊不洁之气,滋生洁净不浊之心。庸众、百官在滴水点化之后,似乎也觉得突然聪明了,“阿弥陀佛”的念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高,终于淹没了高扬的梵乐法音。人们在“阿弥陀佛”的雷动声中,恭敬地抬起佛祖熠熠生辉的金像、银像、铜像、石像,安放在瑰丽壮观的“像车”上,“浴佛节”高潮——“行像巡游”就要从这里出发了。
驸马王诜和贤惠公主的头顶也被点化了几滴香水,他们似乎也参悟了眼前出现的禅机:吕惠卿也许要跃居相位了,苏子瞻的返回京都将成泡影,王安石也将离开京都……
此时的王安石,正在他的书房里以茶接待他的朋友、翰林学士承旨韩维。
王安石与韩维的交谊已十年了,在“变法”初期,虽然意见相左,两人的交往有所疏远,但友谊并未有所伤害。前年,韩维回京任翰林学士承旨之职,因范镇、张方平、吕公著、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人已离京都,政见之争趋于平息,韩维又是个不喜惹事的人,对王安石“变法”的一切举措,还是支持的,即或有不同看法,亦默而不语。王安石也因为司马光、苏轼离开京都后,朋友少了,对手也少了,孤独寂寞之感浓重,对韩维也就倍觉亲切,倨傲执拗之气也有所收敛,两人之间的友谊也就恢复如昔,而且在相互尊重中加深着。
在这次因“十月不雨”而引起的朝廷纷争中,韩维身处皇帝赵顼身边,对事态的发展比王安石清楚得多,对皇室的纷争比王安石看得透彻,对王安石在这场纷争中的连连失误和现时处境的险恶更是郁结于心。但他是一个行事谨慎的臣子,不愿违背“禁止翰林学士与宰执大臣私亲”的朝制,更不愿卷入这场各种因素交织的纷争,只有站在一旁眼巴巴地为王安石着急:介甫处于危难之中,自己却爱莫能助,爱莫敢助啊!
今天韩维的来访,是带着皇帝的特殊使命和朋友间的特殊情感匆匆赶来的。今晨寅时三刻,他正在洗漱着装,准备赶往大相国寺参加“浴佛”礼典,却被皇上召进福宁殿御堂。神情憔悴的皇上,郁郁不乐地徘徊于室内,把手中王安石上呈的《答手诏留居京师札子》交给他,话语怆然伤情:“王安石不愿留居京师以备顾问,朕不勉强。卿可以拟旨,让王安石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江宁府,经义局随行……”
韩维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他心惊目呆:介甫终毁于这场灾难……
皇帝喟然称道:“江宁,六朝繁华绩丽之地,王安石自江宁而来,回江宁而去。朕不算亏待介甫先生吧?”
韩维完全理解皇上此时的心境: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他低声回答:“圣上英明,介甫会感激圣上恩德的。”
皇帝频频摇头,苦笑语出:“卿知朕心。今日隆重举办浴佛节,朕将登宣德楼观赏‘行像巡游’,在群臣面前,朕不能箝口不语。介甫离去,何人可继其任?难决难断啊!其人将去,其言必善,卿可立即去介甫先生府邸,善达朕焦思渴求之意。朕在此静候回音……”
韩维跪倒领旨。他心里清楚:司马光不愿回京,吴充、冯京都不是皇上理想的人选,皇上有皇上的难处啊!他叩头站起,行至御堂门口,又被皇上叫住。皇上从御案捧起一包封金,殷情嘱托:“王安石虽以‘理财’、‘聚财’变法治国,但在家中从不‘理财’、‘聚财’,听说他的夫人吴氏,也是个不善‘理财’的大方人。介市清廉,朝廷无二,巍巍宰相府,其实是个空架子。这黄金一百两,作他南下江宁的程仪吧!记着,赠此银两的,不是朕,是卿,是他的朋友韩维,韩维持国!”
韩维一时懵了,旋即领会了皇上的心意,急忙跪伏于地,心里发热。
韩维与王安石近一个时辰的倾心交谈,始于“韩维的赠金”。黄金无语,但已诉说了这场纷争凄凉的结局和这凄凉结局中无可奈何的情愫。王安石神情怆然,似有无限感慨。沉默良久,他吁叹一声:“往者烟云,不再想了,该上路了。无官一身轻,不再受种种朝制的约束了。司马君实在洛阳如何?三年不通音讯,想得慌啊!”
韩维听得出,王安石已知自己十天前秘密的洛阳之行了,事至今日,也无必要遮掩。唉,君实、介甫三年来音讯阻隔,衷心相通、哀声相敬之状,唯自己知!他拱手道:“君实之思介甫,亦如介甫之思君实……”
王安石凝神静听。
韩维谈了他的洛阳之行,谈了司马光的“独乐园”,谈了司马光著述《资治通鉴》的近况,谈了“弄水轩”人心交融、上下无隔、天籁祥和的酒宴,谈了司马光的“拒而不出”、谈了司马光“决不敢掣介甫之肘以添乱,决不敢借机诋毁‘新法’以”图快“的高贵品德和深厚情谊。韩维最后说:”司马君实十分推崇介甫《三经新义》之作,誉为‘九天揽月之举’。认为《三经新义》之出,将超越前代经学大师之伟业,为经学翻开新的一页,为究道德性命之义开拓一条新路……“
王安石起身至桌案前,喃喃自语:“君实知我之短,知我之长,知我之心,君实亦当知我此刻之心境!”他伏案提笔,写下了心迹坦然的诗作:日日思北山,而今北山去。
寄语白莲庵,迎我青松路。
王安石举诗拜托韩维:“洛阳远在几百里外,无缘与君实把酒话别了,拜托持国公,若再次去洛阳,请转呈此诗于君实。小诗无状,君实能理解我心底的哀愁期盼的。”
韩维接过诗作看着,心里浮起怆楚之情。这首短诗袒露着介甫心底对过往岁月永不消逝的留恋和这留恋中无可奈何的追求!他借机把话题引向皇帝赵顼委托的特殊使命上:“介甫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给皇上吗?”
王安石苦笑摇头。
韩维急了:“现时纷争平息,‘赌博’收场,赢者沉醉于胜利,起哄者热衷于狂热,在这离奇的热闹中,隐藏着一种凄然无声的悲哀:朝廷今后的‘青松路’在哪?介南公,你总不能不作一语吧!”
王安石叹息:“勋业无成照水羞!持国公,我现时还有资格论政吗?我的话现时还有人愿意听吗?”
“因人废言,千古成习,但对介甫之言,却有例外。现时,除韩维正洗耳恭听外,还有一人殷切而语:”其人将去,其言必善‘,他在等候着介甫的珠王之言啊!“
“此人是谁?”
“英明的皇上。”
韩维一言出口,使王安石木雕般地愣住了。一股说不清的甜蜜酸楚从心底涌起,他闭上了噙泪的眼睛,前天深夜吕惠卿的来访和吕惠卿谈论的一切,立即重现在他的心头。他突然觉得皇上的可敬、可亲和可怜,突然觉得自己的理想并未泯灭,突然觉得大宋走向富强的“青松路”依然宽阔,也突然觉得自己有责任激励皇上重振“变法”的雄风。他的心绪在刹那间又澎湃起来。
“介甫公,皇上负公,出于无奈。公难道也忘了昔日的知遇之思吗?”
王安石闻韩维之语若遭掌击,双目环睁,霍然站起,话语脱口而出:“‘变法’!坚定不移地‘变法’!不怕挫折地‘变法’!只有‘变法’才能改变国家积贫积弱!”
“皇上急于听闻何人可继公而居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位。”
王安石略一沉思:“吕惠卿才高识远,矢志‘变法’,坚定不移,可负重位。但资望浅薄,人望有议,可速召前宰相韩绦子华回京,以其持重稳健总领其事,则‘变法’之业庶可畅然进行。”
韩维拱手致谢:“惠卿吉甫,才智超群,公之所荐,韩维当如实禀奏圣上。至于家兄子华,才智平庸,且年事已高,介甫公荐之谬矣。”
王安石手捧韩维所赠黄金笑而作语:“安石举荐韩绎子华,乃朝廷现时所需之贤,决非持国公之兄长,请公如实禀奏圣上。公所赠黄金,原封奉还,免污持国公之清白,安石也心静无惊。”
韩维愣住了。
十大禅寺的钟声同时敲响,“浴佛节”的高潮——“行像巡游”活动开始了。
午时正点,在聒动天地的钟声中,大相国寺、兴国寺、净国寺、报恩寺、祐国寺、法云寺、庆爱寺、龙兴寺、上方寺、繁塔寺等十大禅寺装饰华美、形若殿宇的佛祖金像车、银像车、铜像车、石像车,在成百上千佛门禅师僧众的簇拥下,由几十位年轻佛门弟子牵拽推动,高奏着梵乐法音,以身着五彩服装的歌舞伎乐为前导,涌出山门,按照皇城司规定的路线,沿着京都的主要街巷,从四面八方向宣德门行进。
汴京沸腾了。街巷鞭炮齐鸣,家家户户门前燃烛焚香,人群塞巷,车骑填咽,欢声如雷,香烟似雾,虔诚的信徒法倡和看热闹的俗人庸众,如潮如涛地迎接着金华昳日、宝盖浮云、幡幢若林的“行像巡游”队伍,波浪起伏似地向“佛像”跪倒欢呼。“阿弥陀佛”成了今日京都的唯一用语。甚至替代了昔日“菊花会”、“万灯会”、“御苑射弓”中的“皇上万岁”。护卫着“行像”的禅师、僧众们,昂首阔步,面带笑容,持珠合掌,亦不停吟诵着“阿弥陀佛”,代表佛祖向狂热的人群致谢问候。十大禅寺身披袈裟、抬筐背囊的“散果童子”,不停地抓起筐中、囊中的“糕糜”、“指天馂馅”、“香水黑糕”扔向跪拜的人群,散布着佛的吉祥。
崇信佛教的大理、真(月葛)三佛齐使者,已在怀远驿、瞻云馆门前搭起了巨大的五色佛棚。帏幕张扬,幡盖凌空,燃烛焚香,设茶置果,全体使馆人员持花挂珠,恭立棚前,迎接“行像巡游”队伍的到来,祝贺佛祖在大宋京都赢得的辉煌,感谢大宋皇帝在大旱大灾之年敬佛的虔诚。他们在激情难以倾尽的喜悦中,也喊着“阿弥陀佛”加入了“行像巡游”的队伍,向宣德门涌去。
涌出使馆看热闹的大辽使者、西夏使者、高而使者、回鹃使者、大食使者、于阗使者、交趾使者,都被这雨霖后汴京突然出现的壮举奇观弄呆了:兴师动众,奢华排场,辉煌的敬佛风情!他们多半为了好奇,也都弃车、下马加入“行像巡礼”队伍,向宣德门涌去。
宣德门至州桥一段五里长的御街,现时已是佛的世界。
十大禅寺四十辆华美壮观的佛祖“像车”,宫殿似的排列在宣德门外,光辉映日,横四纵十,组成了一个宏伟的方阵,显示着佛的博大和庄穆。
气势暄赫、装饰灿烂的宣德楼呈现在苍松云空之中。绿枝托着宝盖,半掩了飞檐屋角。薄雾托着幡幢,点缀着雕梁画栋。姹紫嫣红的鲜花布满楼台,织成了瑰丽的彩霞。彩霞中显现出衣冠楚楚的宰执百官,衣着华贵的宗室王公和珠玉生辉的后宫妃嫔。
人群仰望着宣德楼,惊讶着这烟霞中“佛殿”的神奇。
大辽使者仰望着,在烟霞仙境中寻觅着一位重要人物。他们在宰执百官的行列里看到了陈升之、吴充、冯京,看到了吕惠卿、曾布、吕嘉问、邓绾、舒亶等人,偏偏没有看到王安石的身影。王安石真的要跌台吗?他们的脸上浮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心里暗暗地盘算着。
西夏使者仰望着宣德楼。他们在后宫行列里寻找着两个权势人物,皇后端坐在皇帝御椅之侧,岐王颢、嘉王君页也在花丛中露出了笑容,妃嫔宫女们都在交头接耳的谈笑着。后宫的主宰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却没有出场。看来,大宋朝廷的这场纷争是不会在今天的热闹中收场的。他们的脸上也展出了笑容。
交趾使者在百官中寻找十多天来名震京都的“预言家”郑侠。今日的辉煌,也有此人的一份,能不展示尊容于京都百姓的面前吗?他们在寻觅失望之后,低声询问身边的俗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心里不禁为“预言家”郑侠惋惜。
突然,楼台上鼓乐大作,惊天动地。扈卫禁军涌出,威风凛凛。宰执百官、宗室王公、后宫妃嫔宫女慌忙站起,跪倒迎驾。皇帝赵顼身着金黄色龙袍,头戴金黄色三层珠玉帝王冠,在翰林学士承旨韩维的陪同下,从宣德楼正殿走出,走上楼台,落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金色衣冠在楼台上闪着“佛光”,奇迹出现了:“皇上大佛”的欢呼声呼啸而起,向宣德楼飞涌。僧众、俗众随着欢呼声波涛般地涌向楼台,四十辆佛祖“像车”组成的宏伟方阵徐徐向前移动,梵乐法音高奏,禅师僧众同时持珠诵经;四幅巨大的黄绫佛嶂从前列四辆“像车”上高高撑起,佛幢上鲜红醒目的佛义偈语映照楼台:若谛何云?浊酒苦茶。
因谛何云?故道疲马。
灭谛何云?柳暗花明。
道谛何云?美政新法。
楼台上的鼓乐声停歇了。
楼台下的梵乐法音停歇了。
楼台上的宰执百官、宗室请王、后宫妃嫔瞠目了。
楼台下的僧众、俗众沉默了。
宁静的楼台。
宁静的御街。
皇帝赵顼伫立楼台,望着眼前虔诚期待的人群和人群上空字字耀目的佛幛偈语,神情激动,泪花濛濛,双手合十,用全部力气喊出了一声对僧众、俗众的虔诚祝福:“阿弥陀佛”。
这是九天上飘落的梵音,一下子赢得了心中有佛的人群。
这是皇帝亲口颁谕的最高奖赏,一下子抬高了佛的身价和佛在人群心中的地位。
这也是最通俗有力的鼓动,一下子煽起了人群的疯狂:歌伎狂歌,舞伎狂舞,僧众们破了槛内修行枯燥单调的戒规,舞起了狮子。
吕惠卿借机率领邓绾、舒亶等一群朝臣跪倒在皇帝赵顼身边。吕惠卿高声禀奏:“圣上六年岁月废寝忘食,‘变法’图治,遂成美政,天下沤歌。前日听一狂夫之言,罢废新法十八事,岂不可惜。圣上,佛祖显灵,在乞求圣上恢复新法十八事啊……”
皇帝赵顼望着楼台下狂欢的人群微笑着。
邓绾高声禀奏:“圣上明鉴:佛门‘苦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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