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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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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机终于在这个晚上来临了。这里不是延和殿、福宁殿,可以不受朝制的约束。这里没有中枢重臣、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官吏,说话不必虑其深浅。此刻所言,乃病榻寄语,而且有皇太后、皇后、贤惠公主、岐王颢、嘉王(君页)在场,骨肉之情,亲而无疏,更易为赵顼听取。“”即使赵顼不听不从,当着皇室主要成员之面,她也算尽到了心,也就无愧于赵氏的列祖列宗了。
歇息片刻,气喘稍见平息,强打精神的太皇太后便自嘲自解地开始说话:“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场病闹了三四天,自个儿也感到精神不济了。可有一首诗总在我的头脑里回旋,真是一首叫人难以忘却的好诗啊……”
赵顼为宽慰老祖母,应景地请求:“恳乞老祖宗吟诗赐教,孙儿谢恩了。”
皇太后、贤惠公主、岐王颢、嘉王君页也同声附和。太皇太后笑着说:“三年前官家射弓,那夜皇后在这庆寿宫里歌唱王昌龄的《从军行》祝贺,声情并茂,绕于彩梁,我心里高兴啊。可惜,现时病恙缠身,不能再为皇后抚弦伴奏了。”说罢,沉吟片刻,吟出一首诗来: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
风霜来时雨如泻,把头出菌镰生衣。
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茅苫一月陇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
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
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
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
龚黄满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妇。
太皇太后吟罢,寝室内默无声息。
这是驸马王诜镂版印刷的《钱塘集》中的一首诗,皇太后读过,皇帝赵顼读过,岐王颢、嘉王(君页)读过,贤惠公主读过多遍,而且已熟记于心。此时此地太皇太后突然带病吟出,其意何为啊?
一种炽灼的焦虑随着诗吟飞落在贤惠公主的心头,她突然意识到,在天灾人祸导致的这场风暴中,驸马王诜重干友情的善举,却把苏轼送进了风暴的旋涡,也把自身与苏轼捆绑在一起了。子瞻有难,驸马难逃;驸马有灾,子瞻将罪上加罪。慈爱的老祖母啊,你为什么偏偏要吟出苏子瞻这首诗作呢?
赵顼蓦然惊觉:老祖母啊,你此刻吟着苏轼的这首哀民之作,是要借机召唤苏子瞻返回京都呢,还是要借用苏子瞻这块棱角锋利的砖头打向什么人呢?城府深沉的老祖宗啊……
皇太后则领悟了今夜将要发生的一切。皇太后今年四十二岁,有超人的才智,也有超人的敏感,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从小就生活在宫中。嫁给颖王赵曙之后,在赵曙走上皇位曲折坎坷的道路上,她伴着丈夫经受了焦心煎肺、惊魂落魄地折磨。在居于皇后之位的短短四年中,由于英宗皇帝病魔缠身,她更是日日夜夜地提心吊胆。儿子赵顼继了皇位,她当了皇太后,希图能以传统的“母以子贵”的优势,辅佐儿子巩固已得的江山,可王安石的“变法”和“变法”带来的狂风暴雨、青雷紫电,使她处于更为惊恐的不安之中。她对宫廷里的纷争看得太深太透了,她知道,年轻皇帝的任何一次闪失,都会失落权柄,遗恨千秋。她早就厌恶了“变法”,早就厌恶了刚愎自用、自视不凡的王安石,只是由于头上还有一位思重如山的姨妈——德高望重、城府深沉的太皇太后时刻关注着朝廷中的一切,她才隐忍不发地沉默着。现时,朝政混乱如此,宰执能避其咎吗?太皇太后要借着苏轼的诗作说话了。只要太皇太后说,她也要说!
太皇太后此时把目光停落在嘉王(君页)的脸上:“嘉王,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嘉王(君页),是英宗皇帝赵曙的第四子,与皇帝赵顼、岐王赵颢、贤惠公主均为皇太后高氏所生。时年十八岁,聪颖好学,工飞白篆籀,善画墨竹,性情淡泊,酷爱医书,为太皇太后所钟爱。
嘉王君页听到老祖母指名询问,急忙回答:“这首诗为苏轼在杭州所写,借吴中田妇之口,哀叹江浙农家悲惨的生活情景,故题为《吴中田妇叹》。”
“能领略其意吗?”
嘉王君页稍作沉吟,从容说起:“苏轼在这首诗里,用叙事抒情之手法,紧紧扣住一个‘叹’字,抒发了内心真挚的情怀。叹稻熟苦迟,叹秋雨成灾,叹谷贱伤农,叹官吏索钱,叹卖田拆屋,叹虐政甚于秋涝,借用汉代渤海太守龚遂和颖川太守黄霸恤民宽政的事迹,反衬吴中官吏敲诈勒索、残害黎庶的恶行,使百姓不堪其苦,竟至愿投河自尽而作‘河伯妇’。苏轼用真挚凄楚的笔墨,倾注了对民间疾苦的同情,描绘了农村生活中一幅血泪悲惨的图景……”
嘉王君页是个聪明人,他在谈论苏轼的这首诗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推行新法”的背景和“青苗法”、“募役法”这些字句,并在谈论中不时地因皇帝赵顼的神情变化而吞吐迟疑。
太皇太后神情怆然,一股凄楚怆凉的情感向皇帝赵顼直冲而来:“杭州有个苏轼,还能为吴中田妇吐诉出秋涝之苦和胸中的郁闷,可有谁能为北方灾区的老婆子吐诉‘十月不雨’的苦怨和血泪呢?连涌入京都嗷嗷待哺的流民,只怕也无人敢为他们说一句同情话啊!”
太皇太后的声声语语,如同一把锥子刺着赵顼的心。他咬着牙隐忍着。《钱塘集》传入书肆街巷,引发了臣民的鼓噪;传入后宫,引发了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忧虑。连那《流民图》的出现,只怕也是监安上门小吏郑侠仿苏轼之所为而作的。苏轼远在杭州,其影响仍在搅动着京都的风云!他抬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姐姐贤惠公主,打量着弟弟岐王颢和嘉王君页,心头突然闪现出驸马王诜的身影,以及原宰相、舅祖爷曹佾的身影和叔姥爷高道裕的身影。他对今夜的家人相聚生疑了:难道这是一次有准备的干预朝政?是对朕的一次“讨伐”?岐王颢、嘉王君页也要参与这次“讨伐”吗?已居于外戚的姐姐也要“干预朝政”吗?宗室王公施威于东华门外市井,皇室骨肉也要兴师问罪于宫内吗?反感陡然使他冷目以待,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皇帝赵顼的异常表现,惊得皇后魂不附体。她已看清了庆寿宫现时的形势,《吴中田妇叹》已叹出了一个悲惨的开头,后面皇太后、太皇太后的谕示,将要涉及王安石和王安石的“变法”了。她了解丈夫此刻的心境:韩维从洛阳归来,司马光的拒而不出已轰毁了官家心中的筹划,陷于进退无依的困境。亲人啊,别再逼迫这个可怜的人了!
皇太后对儿子的疼爱和怜悯,迅速地化作对王安石的不满,径直向着“变法”泄愤:“朝政乱哄哄地闹了几年,是非曲直,说法不一,今日,该是官家清醒的时候了……”
皇帝赵顼额角的青筋暴起,太皇太后的含蓄暗示,还可忍,皇太后的直接指责,实难接受!但他也得依照朝制跪倒在皇太后面前:“儿臣聆听母后训诲。”
皇太后看到儿子勉强的样子,心里更加不悦,厉声询问:“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朝廷有为难之事吗?”
皇帝赵顼话语冰冷而简单:“朝廷无难事,一切正常。”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不正常的询问,不正常的回答,不正常的神态,预示风暴即将来临。太皇太后已料到冲突不可避免,不动声色地闭上了眼睛。
皇太后直说道:“十月不雨、上天示警、流民入京,这些都正常吗?王安石现在何为?”
“正在计议‘趋时应变’之策。”赵顼硬邦邦地回答。
“‘趋’什么时?‘应’什么变?”
“‘趋’十月不雨之时,‘应’上天示警之变。”
“策将安出?”
“调荆湖夔州之粮米以赈济入京流民;筹富户禅寺之银、掘井种蔬,以解‘十月不雨’之灾;修善朝廷人事以符‘上天示警’之意。”
“如何‘修善朝廷人事’?”
“更换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官吏,以‘适时之人才’代替那些寸不逮时者,全力推行‘新法’,以解现时之危难……”
皇太后被这一连串冰冷的回答惹怒了,霍地站起,厉声斥责:“王安石疯了,官家你也疯了吗?”
皇帝赵顼箝口不语,以示反抗。
母后震怒,皇后急忙跪倒。
贤惠公主、岐王颢、嘉王(君页)也随之跪倒。
皇太后话语激愤:“几千里外的粮米,能解流民危在旦夕之饥吗?掘井种蔬非朝种暮收之物,能解灾民燃眉之急吗?官家,你是皇帝,你执掌着大宋江山,哪里的百姓不是你的臣民,你心里能过得去吗?”
皇帝赵顼神情严峻,仍箝口不语。
“还要大力推行新法,又要罢逐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官吏,真是昏过了头!你还嫌民间怨恨少吗?还嫌朝廷不够乱吗?现行新法究竟利害如何?官家,你是皇帝,心里就没有个数吗?
“‘青苗法’、‘募役法’,病民害民之状不用说了,就说在官家眼皮下推行的‘市易法’、‘免行法’吧,原本的宗旨是抑制富商大贾的投机兼并,增加国库收入\审知市物之贵贱,贱则少增价取之,令不至伤商;贵则少损价出之,令不至害民。可是,在京都推行的情况如何?全变样了!市易司大包大揽,借‘免行法’到处收税取钱,尽括行户,细碎无遗,油盐酱醋、冰块果子、梳朴脂麻,什么都管。负水、拾发、担粥、提茶之类的小商小贩,不纳钱就不许买卖。而且是市易务卖梳朴即梳朴贵,卖脂麻即脂麻贵,弄得街面萧条、怨声四起,连宫廷里的食用、百货,也取消了实物供给,都得到‘杂卖务’去购买。官家,这种荒唐之事,你知道吗?灯下黑,灯下黑啊!王安石作法苦民,天怒人怨交加,已危及社稷,你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官家,你说话啊!”
皇帝赵顼向母后重重叩了一个触地头,挺起腰身,神情冷森地开口了:“母后,儿臣之所言,母后能听得进去吗?‘变法’全错了吗?六年来岁入递增,去年已达四千三百万缗,较嘉祐年间三千六百万络增加了七百万缗,总不算错吧。六年来兴修水利三万多处,可灌溉民田一千万亩,总不算错吧。六年来方田清丈已有一百万顷,抑制了豪门的兼并,总不算错吧。六年来,均输已执掌了物货的主要流通,保障了京都之所需,总不算错吧。户部所谓中外府库,无不充衍,小邑所积钱米,不减二十万贯,纵然言中有假,但也不会全然不实啊!可这些母后能听进耳朵吗?十月不雨、流民入京,天灾淹没了一切,六年‘变法’的利钝得失说不清了,儿臣也不愿说了。可母后这无尽无休的怨咎,于眼前的‘十月不雨’、流民入京、朝廷震动、市井骚乱何救何补?”
皇太后激愤的训示,被儿子列举的具体事实和冰冷的回答顶了回去。她心冷意凉,跌坐在太皇太后的床榻边,凄然自语:“我,我操什么心啊。”
岐王赵颢,是英宗皇帝赵曙的第二个儿子,时年二十二岁。为人孝悌,性情豪爽,喜酒善歌。皇帝冰冷地答对母后的询问,使他早已反感。他向皇帝赵顼连叩了三个头,高声禀奏:“皇上,母后慈训,确是至言,皇上不可不思!”
这几句话,对皇太后当然是个宽慰,但对皇帝却是直接了当地抨击。皇帝赵顼的面颊发抖了。
岐王赵颢申述着“不可不思”的理由:“王安石作法乱政,现时已是有目共睹。就‘青苗法’而论,抑配给百姓的青苗钱,利息高达百之四十至六十,有的地方高达百之一百,这种高贷,甚于豪门,原意本为益民,现已成为害民之政了。拿‘募役法’来说,亦与原旨背道而驰。‘差役法’时不用出钱的官户、女户、僧道、未成了户、坊郭户,现时也要出钱,而且每年两次。其中的下户人家,素来钱荒,现已负重难熬了。再说‘市易法’、‘免行法’吧,市易司专以敛钱为是,与细民争些微之利,实耗官府库凛之物。六年新法积弊,今日偕天灾而剧发,以至形成黎庶流离失所之状。皇上明察,在此天灾人祸之时,若再以王安石之见为策,则天下必乱啊!”
嘉王赵(君页)此时也附和着叩头禀奏:“皇上,母后慈训,岐王所言,不无道理,乞皇上深思。”
皇帝赵顼忍耐不住了,几天来在福宁殿郁结于胸的忧虑、焦躁和愤怒,一股脑喷发出来:“够了,别说了!我昏庸,我愚蠢,我不谙朝政,我不解民情,我不恤民间疾苦,我‘变法’而误国苦民,我招致了天怒人怨,我造成了今日黎庶流离失所的悲哀!岐王,你来当这个皇帝,我……”
皇后一声惊叫,扶地站起,用手捂住皇帝赵顼的嘴巴。
岐王赵颢、嘉王赵君页惊恐若呆。
皇太后一时气噎,瘫软在床榻上。
太皇太后挺身坐起,手扶着贤惠公主落下两行老泪:“箕豆相煎,纷争还是闯进皇室来了,大宋的中兴在哪?江山多灾多难啊!岐王、嘉王,快向皇上谢罪!”
岐王赵颢全然傻了,叩头出血,指天谢罪:“罪臣赵颢,一若有一丝异心,天诛地灭……”
嘉王赵(君页)亦惶恐若痴,叩头不止:“罪臣赵(君页),恳请皇上治罪,臣若怀有一缕恶意,天地不容!”
皇太后泪水若注,泣咽不止。她也许在为自己的尊严遭受损伤而哭,也许在为儿子间的反目成仇而哭,也许在为岐王颢和嘉王君页的未来性命而哭,她在江咽中跪倒在太皇太后的面前,自责谢罪说:“太皇太后,儿媳言多违制,干扰朝政,乞老祖宗依照祖制惩罚吧……”
皇后和贤惠公主几乎同时呼唤着“母后”,跪倒在皇太后的身边,相抱而哭。
哭声充塞了这皇宫寝室。
皇帝赵顼在哭声中冷静下来了。面对着眼前出现的一切,他那重压难负的心再也撑持不住,不禁也流下泪来,“扑通”跪倒,叩头请罪:“母后,饶恕儿臣的不孝不悌吧!儿臣忧塞五内、愁迷灵台,举止失措,形同颠狂,决非有意悖于慈训,而是迫于国事之难断难决啊!现时哀鸿遍野,天警频仍,朝臣离心,群怨鼎沸,儿臣曾思更车换马,但群臣中无‘趋时应变’之才,皇室中无辅撑大厦之率,苏轼怨诗于野,司马光拒而不出。靠岐王吗?岐王燕乐宫苑,无意朝政。靠嘉王吗?嘉王着意于琴棋书画、扁鹊华陀,自得于学林。连驸马不也在镂版苏轼的怨诗以讽朝政吗?母后,儿臣并非偏袒王安石一人,实不忍‘变法’大业中途停歇啊……”
“老祖宗,孙儿举止无依,乞老祖宗施恩赐教吧……”
随之,赵顼又概述了监安上门小吏郑侠的《流民图》及奏表之事。
太皇太后此时似乎添了力气,望着跪在床前的皇帝赵顼,从容而语:“王安石才学过人,胆略过人,朝廷无二,但违民行政,终致民怨。官家如果爱惜王安石,当思保全之策。如何区处,官家明断。”
皇帝赵顼抬起头来,神情茫然。
太皇大后请赵顼平身,接着含意深沉地说:“那个小吏不是说十日不雨,即乞斩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吗?好一副替天行道的气派!十日之内,果然能够下雨吗?那就让天意决定王安石的去留吧!”
皇帝赵顼睁大了眼睛,眸子陡然生辉。
篇八 汴京 王安石府邸
王安石猛省了 邓绾、舒亶、李定为他描绘了一幅纷争再起的图景 王安石在探索“风穴”中翻开了苏轼的《钱塘集》 王安石在福宁殿御堂的午朝上,因咆哮御堂,轻谩后宫受到皇帝赵顼的严厉斥责后,他那学者“心游万切”式的思维,如同搏击九重的鲲鹏,在云海中遭到雷电轰击,折断了空灵生风的翅膀,跌落在尘世纷争所交织的悲哀之中。在一阵难以忍受的难堪、困惑和迷茫之后,他终于猛省:灾荒和流民形成的现实需要,不是他的“天道尚变”、“人道尚占”,而是粮米菜蔬,而是具体行动。“义理”探索是升平年月圣人贤人的事,衣食住行可是灾荒年月帝王宰执的首务。一年来自己埋头经义局的废寝忘食,也许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失误啊!
宰相王安石毕竟是一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午后申时,他带着满怀的歉疚和急不可待的焦虑,回到他的书房,顾不上更衣、用餐,顾不上与妻子吴氏打声招呼,便开始思谋,处理朝政中亟需解决的迫切问题。
“不能在京都再饿死流民啊!”他立即召来市易司提举吕嘉问,严令在三天之内查清京都仓凛现储粮米的确切数字和京城里富商大贾囤积粮米的确切实情,以备必要时采用非常措施进行救灾。
吕嘉问现时正在苦于应付吕惠卿和曾布奉皇帝谕旨对自己在市易务违法罪责的复查。这是有关市易法命运的一次复查,他怕曾布抓住市易买卖那些枝节问题不放,更怕吕惠卿借题发挥,哪有心思去清查仓凛粮米帐目和富商的固粮情况,他完全没用心思理解王安石这一指示的迫切性和重要性。为了抢得时间堵塞市易务的漏洞,他只是满口唯诺地答应王安石,便抽身离开了。
“不能因灾情而累及‘变法’的推行。”王安石接着召来代理朝廷具体事务的翰林学士兼三司使曾布,令其在三天之内,查清‘变法’六年来国库岁入银两的递增数字、均输收入的具体数字、青苗收息的具体数字、水利兴修及灌溉田亩的具体数字,开垦荒田的具体数字、均田清丈征税的具体亩数和“变法”六年来用于水利修建、农田灌溉、荒地开垦、灾荒补助、增加吏禄、增加公使钱、增加宫观耗用的具体开支,并详细开列西北“熙河开边”和西南“梅山之捷”两次用兵的战争费用。以备用可见可着的具体事实,回击朝臣们对“变法”的弹劾和攻击。
曾布此刻已自顾不暇。吕嘉问把一项“沮害市易法”的帽子戴在他的头上,他有着强烈的不满;而吕惠卿加入对“市易违法案”的复查,弄不好是要为吕嘉问解脱,并可能制造一种“诳报欺君”的罪名置他于死地。他哪里还有精神去和六年来名目繁多的数字纠缠。再说,这些数字所代表的功过,都涉及着吕惠卿、章惇、吕嘉问的职权,若稍有差池,不是又自招咎怨吗?他心里暗暗叫苦,也只是口上应诺而已。
“不能因‘曾布沮害市易案’而加剧商贾的怨恨和‘变法’者内部的纷争!”王安石又召来正在奉旨复查这一案件的吕惠卿,明确告知:借复查此案之便,立即纠正吕嘉问在市易管理上“编管无罪牙人”、“枉徇市易、决责商贾”、“希进妄作、侵渔贫下”的违法行为和“尽括行户、细碎无遗”、垄断市易、拘拦商贾、包办买卖的过火做法,以缓解商贾之怨、调动小商小贩获利之心,繁荣市易,以利救灾。并暗示吕惠卿放慢复查“曾案”的步伐,以缓解朝廷百官日益紧张、猜疑的气氛。
吕惠卿完全理解王安石此刻的焦虑,也完全清楚王安石这一决策的重大关系,但他不愿放过这次个人显示才干的良机。他虽然痛快地答应了王安石,但心里真正谋划的,是如何在此次“复查”中取得皇上的更大信任。
“不能蒙在鼓中昏昏应变。”王安石最后召来了御史中丞邓绾、监察御史里行舒亶、同判太常寺李定,询问谏院、御史台和朝廷百官的动静。
邓绾,字文约,时年四十六岁,四川成都双流人,原为宁州通判。熙宁二年“变法”开始,他上书王安石,极力赞颂“变法”,被王安石调至京都,由集贤院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同知谏院、侍御史杂知事而迅速迁升为御史中丞。
邓绾首先一针见血地指出:“千万流民涌入京都,已动摇了朝廷百官对‘变法’六年来所有成就的信赖,把三年前关于均输法‘官商勾结’和青苗法‘抑配贷款’的老帐又翻弄出来了。谏院、御史台一些原来支持‘变法’的年轻官员,已流露出对司马光、苏轼的怀念,人心在变!而藏匿于心底不露于言表者,只怕大有人在。现时的情状是,只要有一点儿火星迸溅,就会燃起一场大火。俗话讲‘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可历朝历代的事实是:家贫孝子少,国难奸佞多……”
王安石静听着,默然不语。
李定,字资深,扬州人,时年四十七岁,原为秀州判官。熙宁二年“变法”开始,进京谒见王安石,极言“变法”之必要,被王安石荐于皇帝赵顼,由集贤院校理、检正中书吏房、直舍人院,而迁升为同判太常寺。
李定在王安石皱着眉头时,开口就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前天深夜,翰林学士承旨韩维,悄悄驱车去了洛阳……”
王安石神情悚然。
舒亶神情紧张地询问:“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李定望着沉思的王安石,严肃地说:“韩维的洛阳之行,肯定是奉旨而出。这似乎表明,圣上的心已悄悄转向司马光了。天灾不足虑,哪个朝代都有旱涝螟蝗之灾,执政者应尽力补救,以减轻黎庶之苦,实在无力,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老天爷总归是要下雨的。流民入京不足虑,万八千人喝的稀粥,朝廷还是供得起的。拿出几万斛粗粮碎米,也够打发几个月了。实在不行,拿京城里的几个大户开刀,也能榨出几万斛粮米来。朝廷百官的弹劾参奏也不足虑,现时的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还没有出现像司马光、苏轼那样令人敬畏的人物,就是让他们放开嗓子喊,只怕也喊不塌天。现时最可虑的,是皇上遇灾慌神,遇乱思迁。如若司马光再不甘于寂寞,借机图进,落井下石,朝廷形势就很难说了……”
王安石的神情显得更为忧郁、阴沉了。
舒亶,字信道,浙江明州慈溪人,时年三十三岁。原为临海县县尉,因勇于任事,政绩颇佳,“变法”伊始,被王安石调进京都,授予监察御史里行之职。
舒亶此刻似有意与李定相呼应,立即从怀中取出一部《钱塘集》,双手呈于王安石面前,言词激烈地道出了一个更为可虑的现实:“朝廷这场纷争的出现,表面看来,是由十月不雨的天灾引起的,其根子,可能是来自后宫。这本《钱塘集》在前几天突然接版行世,而且很快哄响京都,朝廷百官、文人墨士立即唱和叫好,并借其诗集中的一些诗句,发泄对新法的不满,决不会是偶然的。我们千万不可忘记,这部《钱塘集》是驸马王诜出资按版印刷的。而这个王诜,正是苏轼的密友,正是司马光道德文章的崇拜者,而且上通后宫,下达文坛。现时的一切迹象表明,韩维的洛阳之行和这部《钱塘集》的行世,可能都是有人在暗中策划……”
邓绾、舒亶、李定这三个人物,是“变法”六年中涌现出的一代“俊彦之大”的代表,他们都以敢于冲锋陷阵的勇气,赢得了王安石的青睐,现时已成为“变法”派中仅次于吕惠卿、曾布、章惇、吕嘉问的重要成员。由于近一年来吕惠卿、曾布、吕嘉问之间的内争日益显露,舒亶、邓绾、李定对王安石的影响也就日益增强。也由于他们都是在“变法”大潮中随着潮流浮上来的,在这六年“变法”与“流俗”的生死相搏中,他们似乎都不曾精研“变法”的宗旨和内涵,而是热衷于争斗方式上的陶冶。他们已习惯于以“流俗”为对象,以司马光、苏轼等人为靶子。
邓络、舒亶、李定离开之后,他们留下的答对和进策,猛烈冲击着王安石。
“根子在后宫”。这个分析有道理。王安石认真思索:“变法”已有六个年头,各地机构已经完备,州府官吏已明宗旨,九项新法已经推行,天下人心已经习惯,朝廷之内“流俗”已被逐尽,“变法”不可逆转之势已经形成。朝臣中些微的风吹草动,是不足以动摇“变法”根本的。唯一能够造成“变法”逆转的力量,只能是来自后宫。后宫,毕竟是皇权最高的操纵者啊!
王安石想着后宫的主要成员:年轻浮躁的岐王赵颢,沉湎于宫中燕乐,虽一直不满“变法”,但人望不高,声大而无人听闻,皇上素来对其反感,起不了什么作用。年轻聪颖的嘉王赵君页,生性淡泊,沉醉于琴棋书画,特喜医书,对朝政兴趣不大,将来也许会成为一代名医,在政见上也不会起大作用的。染有文人积习的驸马王院和处事填密的贤惠公主,虽然是皇太后、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但毕竟身居外戚,在朝廷人事上可能有所影响,但在朝政大事上,作用是有限的,而且,皇上早已对这对夫妻与后宫密切的关系有所戒备。整日目不转睛看视着儿子的皇太后,在处理外戚的关系上是聪慧明敏的,但在朝政的决断上,尚且缺乏把握全局的能力,她整日地忧虑、愁苦、担心、训示,只是护着儿子的母爱罢了。整日陪着皇上提心吊胆的皇后,仅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女人,一个姻淑柔情的妻子,一个全心随着皇上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的可心人。而整日嘻嘻哈哈、城府深沉的大皇太后,才是皇室真正的神明!这个女人,有着一双敏锐的眼睛,既能看到“变法”会给大宋江山带来中兴,也能看到“变法缺失”可能会给大宋社稷带来危害,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这个女人,有着一颗深邃难测的心,开口说出的话,几乎都是用欢愉轻松的彩纸包裹着,寓深意于不经意之中,使听闻者三思之后始能得其奥旨。这个女人,有着老辣独到的谨慎,思多于言,大智寓于拙愚,在“变法”六年中,很少对“变法”的推行和朝政纷争表示明确的态度,但却有力地影响着朝廷的稳定,支持着“变法”的进行。可现时,在这场十月不雨的特大灾害面前,这位皇室之神,另要策划一场“变法”逆转的悲剧吗?皇上呢?现时确实如李定所语:“遇灾慌神、遇乱思迁”,对“变法”又一次动摇了。这种“动摇”,已经通过“避殿”、“减膳”、罪己的“广求直言”等过分谦恭的举止,显露在群臣面前,从而加剧了朝廷的慌乱,下一步只怕他真地要以新法作为敬天赎罪的祭物……
王安石深思之后,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朋友司马光和苏轼。按照邓绾、舒亶、李定所论,子瞻和君实都是后宫策划的这场纷争前后两个关键环节的关键人物,子瞻已以其诗作掀起舆论大波,搅乱了人心;皇上派翰林学士承旨韩维去洛阳,君实返回京都收拾局面。王安石痛苦地闭上眼睛,三年前那夜在司马光府邸与君实、子瞻相聚话别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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