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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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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接过奏章认真阅览着。渐渐,他双手抖动,脸上浮起惊骇之色。阅览未尽,即闭目吁叹,他分明是被市易务的违法恶行气坏了。
  赵顼朗声道:“吕嘉问坏朕法度,大胆妄为,逼商贾罢市,导致骚乱发生,且隐匿钱财,欺朕误国,朕岂能宽恕!先生安心于经义局著述《三经新义》,不必为募榜之事操心了。”
  王安石举起奏章,高声禀奏:“臣不能辞咎不管。请问圣上,此奏章何人所呈?”
  “三司使曾布。”
  王安石显得更加震惊,旋即放声嚎吼:“曾布愚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顼茫然:“怎么,曾布所奏有假?”
  王安石叩头:“曾布愚钝,从不作假,但不识大体,不谙市易,不懂理财。吕嘉问遇此木脑石心之人,必蒙冤屈……”
  皇帝赵顼厉声打断王安石:“先生,你不可一味偏袒吕嘉问!”
  王安石昂首挺胸向皇上发出质问:“请问圣上,京都市井骚乱共有几处?”
  “据朕所知,唯东华门外。”
  “商贾罢市,共有几处?”
  “据朕所知,亦东华门外。”
  “吕嘉问‘侵渔贫下’、‘掊克取利’所得金银钱财是否中饱私囊?”
  “这,曾布勘查所奏,并无‘中饱私囊’之说。”
  “圣上,京都之大,周长四十余里,街巷千条万条,商贾数以万计。东华门外市井,弹丸之地,商贾数百人而已。若因几只跳蚤闹事而自乱阵脚,岂不是自招骚乱?”
  皇帝赵顼对王安石的议论有些吃惊。
  “圣上,臣非偏袒吕嘉问的过失,而是偏袒圣上开创的一代伟业!‘变法’是革故鼎新的举动,是在荆棘山路上行走,自然会有跌失,也会有些丑事、坏事发生,但若因噎废食,其祸不可收拾。恕臣直言,募榜之立于街头,是自毁清白、自打嘴巴、自取失败。在这四十万人的汴京城,若告发市易务之风刮起,真恶行、假恶行、编造的恶行、诬陷的恶行,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行,会毁掉所有的变法者。”
  皇帝赵顼凝目注视着王安石。
  赵顼何尝不珍惜“变法”,何尝不知六年来“变法”取得的一切成就:“均输法”已在全国主要富庶地区施行,打破了富商大贾囤积居奇的局面,控制了市场的供应,增强了官府掌握财富的权力,也减了黎庶细民纳税上的额外负担。“青苗法”限制了“兼并之家”的高利盘剥。“募役法”已使轮流充役的农人返回田垅。“农田水利法”推行之后,仅修建水田就有三十六万顷之多。“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免行法”、“将兵法”的实施,不都在改变着国家的面貌吗?王安石之所论,确有道理,莫因一件丑事而自招众人对新法说三道四。可要立即收回募榜,朕的颜面放在何处?王安石,你真是笼罩在朕头上的一片乌云吗?
  皇帝赵顼用苦涩地声音询问还跪在地上的宰相:“先生还有所奏吗?”
  王安石急忙提出处理“吕嘉问市易违法案”之策:“此案可命吕惠卿参与复查。吕惠卿定会严惩贪渎而又维护‘变法’声誉的。”
  “先生一向见识高远,朕屡屡受教了。依先生所奏,收回募榜,准吕惠卿参与复查吕嘉问市易违法一案。现时,哀鸿遍野,流民入京,先生乃当朝宰相,请尽快拿出一个‘顺应上天示警’的对策来!”
  王安石叩头领旨。他抬头望着皇上,突然发现皇上除了话语里多了一种酸溜溜的讥讽味道,炯炯的目光中,还多了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
  赵顼和王安石都没有想到,在三司官员救火似地收回街头市井的募榜中,吕嘉问又把一份弹劾曾布“沮害市易法”的奏表送进了福宁殿御堂。
  夜深了,王安石的“顺应上天示警”的对策尚未等来,流民在曲院街、南大街、马行街、牛行街、麦楷巷等地抢食闹事的消息,却由宦侍传进赵顼的耳朵。万千流民若铤而走险,京都龙居之地岂不丧尽了尊严。诸国使者岂不要传播四邻吗?赵顼又陷入深深的烦乱。户部何为?皇城司何为?通进银台何为?谏院御史台何为?宰相王安石何为?一通责怪之后,皇帝赵顼似乎悟通了个中关键——“人事不修”。接着,眼前似乎呈现出一张脉络清晰的蛛网,蛛网的各个交织点上,似乎都闪现着一个人影。人影渐渐清晰,而且又增加了些人物:王安石居中挥臂指挥,四边是唯王安石之命是从的吕惠卿、曾布、章惇、吕嘉问,是笑脸附和的枢密使陈升之和低头沉默的副宰相冯京、枢密副使吴充;还有谏院、御史台为王安石唱着赞歌的邓绾、舒亶、李定、谢景温。真是水泄不通啊!随即赵顼也悟出了自己这两年来的孤独和寂寞,孤独得无人对话,寂寞得无人反对。
  这时御堂的门响了一声,皇后身着洁白紧身衫,肩披红纱巾,头戴珠花出现在门口。赵顼吁叹着摇摇头,定了定神。
  “官家,你这是怎么啦?”
  皇帝赵顼抚着皇后:“朕在等那个王安石,在等他的应时治乱方略。真是急人,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朕这几年来别无长进,这耐性可是快要修炼出来了。”说着拉皇后坐在软榻上,接着道:“我们坐着等,等他一年半载,等他五冬三秋。”
  皇后见赵顼半是牢骚,半是愤懑,她明显感觉出君臣失协的阴影。为了分散丈夫的苦恼,使丈夫那颗煎熬欲碎的心能得到片刻的歇息,她倚在丈夫身边,望着赵顼甜甜地一笑,嗔怪地轻声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官家现时越发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赵顼去掉了矫作,恢复常态,抚摸着妻子的手,长长吐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微笑摇头。
  “官家,臣妾带来一件奇异之物,可为官家解忧消愁。”
  皇帝赵顼的神情稍显活跃了一些。
  皇后从袖中取出一部帧装精美的诗集,双手呈交丈夫。
  赵顼接过一看,惊讶出声:“《钱塘集》?苏轼的诗啊!苏子瞻又在作诗了!”
  皇后笑了:“诗人作诗,有何奇怪?这部诗集为皇姐贤惠公主今日午前所赠。皇姐特意关照,愿苏轼笔下的西湖风光,能为官家消愁解忧。”接着皇后依在丈夫肩头随口吟出一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官家给苏子瞻找了一个好去处,苏子瞻爱上杭州了,他在用诗句报答官家。”
  赵顼摇着妻子的双手:“谢皇姐关照,谢皇后深情。今晚,王安石迟迟不至,苏子瞻却意外地来到御堂。请皇后先行歇息,朕要打开这部诗集,与苏轼作一次心谈。”
  皇后微笑点头,她要把时间留给苏轼,愿丈夫在与苏轼的“心谈”中能得到启迪和宽慰。她顺手移来红莲宫烛。望着丈夫打开《钱塘集》,自己在内室门旁的一只宫凳上坐了下来,远远地望着开始专心专意阅读苏轼诗作的丈夫。
  今日午前,皇后跟随崇庆宫的皇太后,去庆寿宫向太皇太后请安,适逢贤惠公主进宫探视母亲和祖母。贤惠公主携来驸马王诜镂版印刷的《钱塘集》数部,分呈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同时分赠皇后一部。苏子瞻,人中凤麟、文坛领袖,《钱塘集》立即给庆寿宫带来了少有的欢乐。太皇太后拍膝击节,吟着苏轼的新作,追慕着杭州的绮丽风光,猜度着苏轼“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的旅途生活。皇太后吟着“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的诗句,称赞着苏轼的忠耿坦直。诗魂感人,逐臣在外,两宫太后眷念之意终于体现在眼前的贤惠公主身上:太皇太后连声称赞驸马王诜为人重义,行事豪爽,并摘下身上的一只玉佩,赏赐王诜“为大宋文坛做了一件好事”。皇太后更是爱婿胜女,开口要拿出私房白银一千两,赏赐驸马“爱惜人才,俾益朝廷”。皇后虽急忙向皇姐贤惠公主祝贺,但她心中却隐约地浮起一块不曾有过的疑团:苏子瞻的诗果真使皇太后、太皇太后神往如此吗?如此深思厚意的赏赐,是出于对苏轼诗才的叹服?是出于对苏轼人格的敬重?是出于对京都寂寞文坛的感慨?还是出于一种高深莫测的暗示呢?说不定这场天灾、朝争的最后结局,两宫大后终究是要说话的。
  红莲宫烛的光焰跳动着,皇帝赵顼被苏轼的诗作迷住了。
  皇后悄悄地眺望着丈夫,“默默猜度着丈夫读到何处了。是读那首《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吗?钱塘江壮观的海潮在苏轼笔下活灵活现地人化了,那汹涌澎湃、万马奔腾、山飞云旋的雄伟气势和那悬空而照的中秋圆月,似乎都是苏轼胸中思潮的写照。
  定知玉兔十分圆,已作霜风九月寒。
  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
  “‘寄语重门体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苏子瞻不满足于耳闻,在寻求目睹的真相,这两句诗不正是苏轼心底的追求吗?”
  万人鼓噪慑吴依,犹似浮江老阿童。
  欲识潮头高几许?
  越山浑在浪花中。
  “苏轼借魏晋名将王濬浮江东下,楼船千里,一举攻下吴都建业的故事喻钱塘浪涛的声威,别出心裁,气势恢宏,情切意远,当是苏轼有感而发吧?”
  江边身世两悠悠,久与沧波共白头。
  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
  “豁达中带有苍凉,苍凉中满含希望,这也许是苏轼感慨中对官家的希冀。他在歌吟‘江水向西流’,是盼望自己也能返回京都啊!”
  吴儿生长押涛渊,重利轻生不自怜。
  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
  江神河伯两醯鸡,海若东来气吐霓。
  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
  “第四首是苏轼沉郁的牢骚,第五首无疑是苏轼的理想和抱负了。官家,你也在为苏轼淋漓恣肆、奇雄纵厉的笔墨所吸引吗?也在为苏轼沉重真切的议论而感动吗?”
  皇后猜对了,皇帝赵顼此刻确实被苏轼的诗作《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醉迷了。
  烛光闪动,皇帝赵顼看着看着笑容消失,神情凝重起来。
  皇后又在猜测:官家,你是看《山村五绝》吧?这确是一首招惹是非的诗啊:“烟雨濛濛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但令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这分明是讽刺官吏的。“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筍蕨甜。岂是闻韶解忘味,尔来三月食无盐。”这分明是讽刺市易法的。“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言好,一年强半在城中。”这分明是讽刺青苗钱的。这些话近两年来已经无人敢讲了,可苏轼却仍然在远离京都的杭州嘟囔着。唉,诗历来是仁者可以见仁,智者可以见智,善者可以借来警世,恶者可以用来杀人。不疑苏子瞻的用心,但怕苏子瞻会被无端地卷入冤枉。官家,太皇太后、皇太后称赞这样的诗句,驸马王诜在诗集里收入了这样的诗,你可要审慎于思,千万孟浪不得啊!
  皇后这一次猜错了。皇帝赵顼看完《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之后,便没有再往下看,他把苏轼的感慨、追求、愿望和理想纳入了他心底焦虑的“人事不修”的轨道。他神情凝重地沉思,由苏轼而想到司马光。想到司马光的“脚踏实地”,想到司马光作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学士的那段岁月。那时,尽管司马光事无巨细地谏奏呈表,而且执理不让,确实令朕心烦,但朕面对朝政,心里总是充实的,总是有话可讲的,言之有据的。可近两年来,御史所奏皆是喜讯,谏台奏表亦皆是颂扬,朕听之舒心,视之悦目,但面对朝政,心里却是虚空的,虚空得无话可说!天时如此,政争如此,若司马光在朕身边,朕断不会有今日之耳塞目蔽,也断不会有今日之捉襟见肘了。赵顼的心不由飞向身居洛阳的司马光。
  皇后眺望着陷于长思的丈夫,耐不住了,正要移步向前,看看丈夫到底为哪篇诗作而如此,一个宦侍推门跨入,跪倒在皇上面前轻声禀报:“禀奏皇上,翰林学士承旨韩维,深夜有急事请求晋见!”
  皇帝赵顼继续沉思了很久,接着霍地站起,似乎作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
  “诏韩维晋见!”
  皇后知道现时不便再留了,她关切地望着丈夫,转身悄悄地向内室走去。
  翰林学士承旨韩维,字持国,开封雍丘人,现年五十七岁。他中等身材,头发和两鬓依然乌黑,目光炯炯,给人以干练之感。他是仁宗朝宰相韩亿的儿子,以父荫入官,在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中,有六年时间是在赵顼身边度过的。赵顼为淮阳王、颖王时,他任王府记室参军。他为人正直、谦恭有礼、泊于名位、淡于利禄,故言无所隐。他与王安石交谊甚厚,最初王安石就是借他之力而为皇帝赵顼赏识的。六年前变法伊始,王安石重用其兄韩绛为枢密副使,后其兄与王并肩居相位。为了避亲,韩维只能出知汝州,权开封府。去年,其兄韩绛因与吕惠卿、曾布等相处有隔,求去宰相之位而出知河东宣抚使。今年一月,他被皇帝赵顼调任翰林学士承旨,个中微妙,略见皇帝赵顼对中枢重臣的用心。
  韩维急步走进御堂,看见皇上站着迎候于软榻旁,一股亲切之感涌上心头,急忙趋步向前。不待韩维跪拜于地,赵顼挽住韩维说:“持国先生,御堂之中当如在颖王府一样,不必拘礼了。”
  韩维激动更甚,执意跪倒,叩头禀奏:“圣上,臣深夜打扰圣躬,实出于心焦如焚。三日来,数以万计的流民涌入京都,塞巷蔽街,已使京都糜乱。皇城司不恤流民之苦,派出禁军铁骑挥鞭驱赶,死者遗尸于路,伤者嚎啕于街。大内红墙之外,已有哭声沸起。天子脚下,无恩有刑之举,无异于扑火以油,久必酿成大祸。请圣上明思圣断。”
  赵顼虽然已从宦侍口中得知流民入京的消息,但绝没想到流民之数如此之多,遭遇如此之惨。他喃喃自语:“有如此惨情吗?”
  韩维接着禀奏:“陛下,臣今日午前,乍闻‘皇城司驱赶流民’之说,亦心怀疑异,午后微服出宫察看,方知实情惨于宫中传言十倍百倍。流民悲凄之状,目不忍睹;禁军挥鞭之恶,触目惊心。臣畏惧流民铤而走险,更畏惧陛下临渊不知啊!”
  皇帝赵顼变得严峻,他拳击软榻,怀恨而语:“朕误天下,谁误朕啊?!”
  韩维急忙说出自己思虑的应急之策:“陛下,当务之急,在于稳定民心,安抚流民,勿使流民由饥饿而滋事。臣所思有三,请陛下裁定……”
  赵顼如溺水遇救,急忙挽韩维坐落于身边的宫凳上,坦诚说道:“朕夙夜焦劳,苦于无活民之策,请先生赐教。”
  韩维拱手:“臣所思之一:流民入京,迫于无奈,乞食求生,嗷嗷待哺,万不能以皮鞭相加,如驱强盗,招致遗怨于圣躬。当于京都街巷之内,广设粥棚,赈济流民,若待宾客,以广施皇恩。其所需粮米,由京都殷富之户承担,由皇城司奉命实施。”
  皇帝赵顼点头从谏:“善!流民涌入京都,意在使朕知其灾难之情。朕虽无德无才以感动上天,以雨霖活百姓,但这稀米流粥之食还是应当供给的。”
  “臣所思之二:现京都流传‘上天示警’之说,虽不可全然相信,但却反映黎庶惧灾祈雨之心,此心背向,关系社稷安危。陛下当顺应民情而用之。四月八日,乃佛祖生日,万民敬佛祈雨之事,必然举行。陛下当诏令京都十大禅院举办‘浴佛’斋会,并亲率万民祈雨。雨落,则陛下德动上苍,民欢欣矣;雨不落,则陛下德在黎庶,民无怨矣。敬佛祈雨所需费用,陛下可诏令京都十大禅院自筹,由礼部奉命实施。”
  赵顼点头:“善!朕人事不修,上天已有警示,朕当率黎庶乞求于天,若能得霖雨三日,则旱情解矣。”
  “臣所思之三是……”
  韩维突然停语了。
  赵顼惊诧:“先生何以如此?”
  韩维离座跪奏:“臣将言不当言之语,特请陛下恕罪。”
  “先生大胆直言,朕乐于听闻。”
  韩维再次叩头:“陛下忧悯被灾黎庶,‘减膳’、‘避殿’、‘施粥’、‘敬佛’,恐怕不足以应天变以安民心。愿陛下痛自责己,下诏广求直言,以开壅闭……”
  “先生讲下去!”
  韩维急忙从袖中取出一份草诏双手呈上:“陛下,痛自责己,诏求直言,乃历代明君英明之举,必修人事,必,冶人情,必符天命。臣现任翰林学士承旨,已草诏成文,恭呈陛下裁定。”
  赵顼移红莲宫烛于韩维近处:“先生辛苦了,请读给朕听!”
  韩维遵旨读诏:诏曰:朕涉道日浅,暗于政治,政失阙中,以干阴阳之和,乃自冬迄今,旱馑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间诏有司,损常膳,进正殿,冀以塞责消变,历日滋久,未蒙休应。嗷嗷下民,大命近止,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永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听纳不得其理与?讼狱非其情与?赋敛失其节与?忠谋谠言囿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与?何嘉气之不久效也?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求考其当,以辅政理。三事大夫,其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
  韩维读完,皇帝赵顼略思之后首肯:“善,朕所欲言,先生尽道出矣。‘意者朕之听纳不得其理与?讼狱非其情与?赋敛失其节与?忠谋说言囿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与’几句,尤得朕心底之思。请先生即行付有司颁行,以途朕愿。”
  韩维遵旨,欲起身离去,赵顼压低声音询问:“先生以为此诏一出,司马光会开口言政吗?”
  韩维对此询问心头毫无准备,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朕有一事拜托先生,万勿为他人所知……”
  韩维头脑“嗡”地一响,全身紧张:“臣谨遵圣命,请陛下示知。”
  “请先生带着此诏连夜奔赴洛阳,朕要听听司马光对现时朝政的看法,朕要司马君实拿出一个摆脱目前困境的方略来!”
  韩维心里立即浮起一个非常清晰的念头:王安石又将失宠了。
  篇三 汴京 王安石府邸
  学者和宰相原是极难融合为一体的 在拟定“顺应上天示警”的对策中,王安石的思维仍在学者的“心游万切”中打着圈子 四更时分,翰林学士承旨韩维,带着一份皇帝赵顼的《广求直言诏》,乘坐一辆双马车辇,出汴京西门,向洛阳疾驰而去。
  此刻,董太师巷王安石府邸的客厅里,烛光通明,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仍在为皇帝赵顼急需的“顺应上天示警”的对策苦熬着。
  王安石仓卒走出经义局,上不摸皇上意图,下不谙朝政现状,会议尚未开始,就蒙上了一层阴影。原已邀请的枢密使陈升之、枢密副使吴充、副宰相冯京均未参加。朝廷中枢长时期的“人事不修”,到紧要关头果真暴露出来。枢密使陈升之是官场老手,精明圆滑,不愿在这棘手的事情上与王安石斗嘴磨牙,更不愿招惹皇上的不满,便借口“卧病在床”告了假。枢密副使吴充,是王安石的亲家,他的儿子吴安持,娶王安石的长女为妻,与王安石的私谊尚好,但对王安石所操之术不甚赞同,政争中已伤了几分和气,也不愿再因政见之争而累及家庭不和,便以“枢密院事体繁多”为由而躲开了。副宰相冯京,是责无旁贷应当参与议定对策的,但他是守旧老臣富弼的女婿,平时为王安石所疏远,且积怨于胸,因此也以“不愿扯肘以误执政明断”为辞告了假。
  三位宰执大臣借病、借事的拒绝参加,已向王安石明白无误地显示了朝政纷争的讯号,但王安石似乎乐于顺水乘舟,依了他们的托词,开起了一个不会有异声异调的“同声会”,以图在无争论的情况下迅速拿出一个“顺应上天示警”的办法来。他虽然人走进了旱灾肆虐、骚乱四起的朝政,但他的神思仍然停留在经义局。他像是在满怀信心地制造着新的悲哀。
  会议一开始,就展现出一种沉闷、忧郁、紧张、凝重的气氛。曾布神情颓丧,低头箝口,如道霜打,完全失去了往日议事时的热情;吕嘉问怒眉竖立,眼睛充血,腮帮上突起肉筋,不时横扫曾布两眼;吕惠卿依然坐在客厅左侧的楠木椅上,自顾遐想,双手捧着茶杯,偶而心不在焉地浅呷一口;王雱坐在王安石身边的几案前,手握笔杆,不时打量着众人,忧心忡忡。只有王安石一如既往满怀兴致、精力专注地伏案走笔,草录着他的对策纲目。弥漫在客厅里的不祥气氛似乎根本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王安石终于结束了笔录,抬起头来,宣布议事开始,并以更胜于往日的热情和自信先定了个基调:“十月不雨,旱灾肆虐,哀鸿遍野,流民入京,圣上忧心如焚,京都亦有零星骚乱之事,这是对新法的一次检验,也是对变法者的一次推动。‘顺应上天示警’之策的拟定,当以显示‘变法’六年来业绩为本,以阐明变法义理为宿。古代诸子百家之说,之所以能够传继于后世,其义理都是依据其现实需要而赋予新的内涵。现时‘变法’之义理,即富国强兵,亦当包括抗灾救民……”
  基调已定,下面该曾布、吕嘉问、吕惠卿和弦成曲了。但回应王安石的,仍然是沉默。各有难唱之曲的沉默。
  吕嘉问连日来遭受“市易违法案”勘查的委屈和“募榜”一度立于街头市井的侮辱,他已感伤透了心,憋饱了气,根本没有心思再计议什么“顺应上天示警”之策,也无情绪为“变法”义理增添内涵。他合计着市易务两年来的收支帐目是否真的有误。他惦念着京都各处“杂卖务”。他怨恨曾布不讲情义,自毁市易法以取悦皇上。他担心吕惠卿借复查“市易违法案”而落井下石。他有委屈要向王安石吐诉。可王安石呢?只是挥着鞭子驱赶自己这头拉磨的毛驴,连一把草、一口水也不给喂啊!今晚,他一走进这间议事客厅,就想哭,就想喊,可他又不得不咬紧牙关,闭上嘴巴。
  曾布也有曾布的委屈。对吕嘉问“市易违法案”的勘查,是皇上亲口谕示的,他是奉旨执行。募榜立于街头市井,也是皇上亲口谕示,他也不敢不执行。可是谁知不到半天时间,募榜又撤走了,“市易违法案”又重新勘查。而且一顶“沮害市易案”的罪名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突然变成了被勘查的对象,这个理往哪儿说啊!曾布憋着气、寓着火。他虽然举止愚钝,但思维并不浮浅,而且缜密细致。他知道吕嘉问怨恨自己,也知道吕惠卿参与复查,其结果必定是对自己“勘查”的完全否定。他明白,“市易违法案”通过复查而推倒,肯定是王安石对皇上的进谏所致,目的也许是出于维护“变法”的声誉,但自己的声誉谁出面维护呢?唉,老师毕竟是老师!他实在不愿再说什么。
  吕惠卿不似吕嘉问那样外露,也不似曾布那样呆板,他对眼前朝廷出现的混乱有着深刻的分析。他相信“市易违法”是存在的,而且十分严重,做买卖不违法能赚大钱吗?但不会出于吕嘉问的爱财贪读,这位出身于豪门的公子哥,对钱财有着叛逆浪子式的轻蔑和卑视。他也相信曾布对“市易违法案”的勘查结果是真实的,如果有伤害吕嘉问之处,那也是由于曾布天生缺乏心机。他看得清楚,王安石凭借自己的声望和对“变法”的忠诚,排解了皇帝对“市易违法案”的追究,在全力维护“变法”的声誉和变法者之间的团结。但募榜的撤去和一个“沮害市易案”的出现,必将引起人们对“市易违法案”的猜疑,更加严重地损伤“变法”的声誉和变法者之间的团结。他对这场“十月不雨”的天灾也有着独特的见解:对黎民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但对胸怀大志的人来说,却是一次独特的机遇。“上天示警”是无法顺应的,救灾只是朝廷的责任和姿态,真正的意义在于创造灾荒过去后“变法”再次腾飞的条件。王安石通过对策追求“变法”义理的充实和完美是个十分重大的设想,但如何实现,还是个谜啊!先听听曾布、吕嘉问的唱和再说吧。
  长时间的沉默。
  王安石没有去探索朋友们沉默的原因,反而引起了他学究式的不满。
  他厉声地训斥:“这种风气是什么时候养成的?箔口结舌,畏畏缩缩,互相观望,懒于先声,成什么样子!望之,救灾活民,以食为先,市易司责任重大,你先谈谈想法。”
  吕嘉问正在心中埋怨王安石使驴不喂草,偏偏王安石又点名询问,他张口发起了牢骚:“这年头,谁干事,谁倒霉!市易法的实施,不就是为了多做买卖、广收赢利吗?没有钱,用什么富国?用什么强兵?用什么救灾?用什么活民?立案勘查也可,但连个招呼都不打,收抄帐簿,如同对待贪该罪犯,弄得执管市易官员,个个都像贪污的贼子。勘查?好,我就等着勘查个十次八次,如果‘勘查’出我吕嘉问贪污一个铜钱,贬官、流放、坐牢、杀头,我决无一字怨言。”
  吕嘉问诉说着心中的委屈,往日的铮铮汉子,现时几乎泪水流出。
  因为吕嘉问的不满有些是对着曾布的,曾布接着开了口:“我愚钝,但我决不存心害人。我糊涂,但我对‘变法’决无二心。我不善言词,但别人给我的恩德,我永世不忘。近一年来,介甫公信任我,让我代行朝政具体事务,我无德、无才、无能,做错了许多事情,对不起天下的黎庶百姓。对我做错的事,朝廷立案也好,勘查也好,我无话说。请介甫公收回成命,代行朝政事务和三司使之事,我不干了,没有本事干,也不想干了。”
  王安石被吕嘉问和曾布的诉苦猛然惊醒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变法者个个怀揣、口含着如此多的委屈。他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感到自己失职,感到对不起朋友和属下,他闭上眼睛,浩叹一声:“是我误国。这一年来,我干了些什么啊……”
  去年开春,当“变法”的全部项目出台之后,王安石那不安分的思维,开始转向大宋命运另一层更为深刻的领域:鉴于“变法”需要一批锐意进取的人才,他瞄准了书院这个培养人才之所,决定向传统的教学领域进击。他企图创立一种新的学派,以统一天下读书人的思想道德,为“变法”奠定理论基础。他在皇帝赵顼的支持下,要对一千多年来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经典提出新的解释,为他的“变法”寻找依据。他在历朝历代帝王们根据自身需要而法定的几十种儒家经典中,选中《周礼》、《毛诗》、《尚书》作为突破口。
  《周礼》,是记载周王朝政治制度的一部著作,相传为周王朝著名字相周公旦所著。书中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和学一术思想,均对后世有着极大的影响,许多王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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