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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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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望着出场亮相的皇帝赵顼,乍是兴奋叫绝,继而心神慌乱:“金玉其表”具矣,千万莫“败絮其内”啊!教场骑射决非坐殿论道,硬功夫决于顷刻之间,即或是弓马高手,也有失手的时候,何况这位主子,原是皇宫御室内养大的娇弱“秧子”啊!这头一炮能打得响吗?王安石的心一下子吊在半空当中。
  吕惠卿望着皇帝赵顼,心里何尝安定,皇帝原本不喜弯弓射马,硬是被“变法”逼上了马背。在这一个月来的风雪习练中,据说很有长进,已具有“射虎中目”之技,谁知是真是假?但愿这传说的“长进”,可别是招箭手为取悦皇上在箭靶上作了手脚。今天来真的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了,如果一射脱靶落空,下边的“戏”可咋唱啊!
  宰执、诸王、百官,心里都在打鼓。皇帝毕竟年轻气浮,急功近利又不知深浅,如若今天砸了祸,今后这皇帝可咋当啊?他们都咬紧牙关沉默着:祸从口出,此刻人多嘴杂,可别因“不幸而言中”招来不幸。
  彩楼三层长廊上的皇后,早就认出了自家“官人”。她欣喜、骄傲、心潮翻涌。万众注目的皇上一定能“射虎中目”吗?她似乎一下子通悟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内涵,思索那箭离弦去的结果。是震人呢?还是现眼?“震人”当然好,震慑那些妄为的臣子,震慑那些桀傲的西夏人、大辽人,为大宋讨得几分威信。可“现眼”呢……她不敢去想了。她真想大声再次叮咛:“官家切莫大意呀!”可皇太后、太皇太后就在身边,她不敢轻狂,只能佯作安静。
  皇太后,头一次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洒脱、英武、干练,她高兴得几乎喊出声来。可眼前这万众惊愕的情景,使她欢愉的心境,一下跌入沉寂的深谷。她突然意识到儿子正在冒险:冒失权于群臣之险,冒失信于黎庶之险,冒失威于诸国使者之险。她的心慌乱如麻。这慌乱很快又变成愤怨,直指王安石、吕惠卿:尔等这是拿着皇帝的尊严、威望、江山、社稷闹着玩啊!
  太皇太后看清马背上年轻英俊的骑手原是自己的孙子时,在高兴的刹那间神情凝重了:孙子毕竟年轻啊,顾前不顾后,沉醉于开头的热闹,不想眨眼之后的结果。瞧他此刻的勒马旋转和流盼四周,似乎尚有十足信心。有信心就好,有胆量就好,大宋也该有一个胆子壮一点的皇帝了。太皇太后禁不住拍手叫了起来:“是官家!好一个大宋英武的皇帝啊!”
  太皇太后的击掌声、赞叹声,为四周早想放声高颂的臣下开了禁忌,“吾皇万岁”的欢呼声首先从彩楼三层长廊爆发,立即波及二楼长廊,继而传向对面看台……万众沸腾,声如雷滚。苑墙外感情丰富而易于冲动的京都观众、听众,也欢呼、叫喊,纷纷把手中的花束、彩绢抛向空中,以表达他们对皇上的敬意和祝愿。
  皇帝赵顼的亮相得“彩”了!
  他向观众频频挥手作答。在长号声、人群声暂歇的刹那间,他不等吕惠卿手中挥起的令旗从半空落下,便猛力用双脚在马肚上一磕,白马昂首一声长啸,四蹄腾空,向箭靶突射而出……
  人群屏息,目光随着骏马飞奔。皇帝赵顼伏身策马……
  王安石冷汗涌出。皇帝赵顼从箭囊里拔箭……
  吕惠卿气堵喉头。皇帝赵顼搭箭于弓……
  皇后闭上了眼睛。皇帝赵顼舒臂开弓了……
  在这短暂而紧张的一瞬里,皇帝赵顼干净、利落、准确地完成了开射的全部准备,当马蹄奔近“开射线”的几尺处,利箭“挣”的一声离弦而去,射向中间的五号箭靶。他同时收弓勒缰,白马前蹄腾空,人立在“开射线”上。利箭“嘭”的一声,射在“偏头虎”的眼眶上。
  招箭手举起长竿,高声报靶,声如响雷,贯满全场。
  看台上的人们雀跃欢呼,似浪如潮!新奇啊,大宋出了一个善射的君王!痛快啊,大宋有了一个尚武的皇帝!
  彩楼上的百官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好兆头!大宋中兴有望了!
  诸国使者在胜日中鼓掌以贺。
  王安石舒了一口气。
  吕惠卿放下一颗心。
  太皇太后拭着喜泪,搂着身边的孙媳皇后对皇太后说:“官家射弓虽不中虎目,也是上等成绩了,比他父亲强,比他爷爷强……”
  皇帝赵顼在欢呼狂潮声中跳下马背,精神昂扬地向观众挥手答礼。然后转身,大步奔上彩楼,落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太皇太后急忙为孙子披上锦袍……
  “呜呜”的长号声再起。
  十匹火红大马驮着以曾布为首的十名文官,从峰峦谷口慌乱冲撞而出,艰难而勉强地排列在“起始线”上。箭囊在他们身上摆动,弩弓成了他们手中的赘物。坐骑的暴烈和射手的狼狈,构成了一幅绝妙的滑稽图,引起了观众异样的兴趣:马是好马,人是囊货!哄笑声代替了赞赏声,同样如潮如涌。可怜这些射手在哄笑声中个个发抖。
  文臣们担任“伴射”原本就是悲惨的。如果在皇宫某一个殿宇里私下陪皇帝射弓,也许尚有某种风雅的趣闻,今天被战马驮进这万人争睹的“射弓场”,一个个早就丧了胆气,一颗心儿已经脱壳离窍,五尺之躯只剩下一腔没头没脑的迷乱。
  王安石见此“惨”状,苦笑摇头。
  吕惠卿却喜形于色,他要的就是这个。没有平地,不显高山,为了显得高山更高,就需要在平地上挖沟、挖壕。他故意拖延起始的命令,要把这段闹剧的气氛铺得充足。
  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在马背上自顾不暇的文臣,先是开怀大笑,继而笑声含涩,摇头对皇帝赵顼说:“这是谁出的主意?快开脱这些文臣吧。”
  太皇太后的话刚刚出口,“起始线”上的吕惠卿,用力挥落了手中的令旗。十匹火红大马嘶鸣着向箭靶奔腾而去,似十个疾飞的火团。“火团”上的射手们,在慌乱中拔箭,在紧张中搭己在东倒西歪中挣扎。当坐骑冲过“开射线”时,有的尚未从箭囊中拔出弩箭,有的虽拔出弩箭却失落于地,有的虽射箭离弦,但去向不明。有三人射中箭靶,但箭头都钉在“偏头虎”的脖子上,距虎目尚有二尺之遥。可怜的曾布遭遇最惨,在临近“开射线”二丈处,竟脱镫落马,扭伤了脚脖子。更为奇怪的是,在摔落触地的刹那间,弓上的弩箭不知何因倒旋过来,刺穿了曾布的手!
  “射弓场”上的哄笑声随着射手们的人仰马奔达到高潮之后,立即为吆喝声、斥责声、失望叹息声替代。丢盔卸甲的文臣和被人架走的曾布,留下了一个合理的话题。这群笨蛋和皇上比差远了!
  长号声又起。十匹杂色坐骑和十名模样、服式各异的“伴射”,从峰峦谷口奔驰出来,整齐地排列在“起始线”上。
  这是高丽使馆、三佛齐使馆、真(月葛)使馆、大理使馆、大食使馆派出的十名“伴射”。那白色、排色、黑色、灰色的衣着和那洋溢着友善的笑脸,立即引起全场的欢呼声,临近“起始线”时,看台上的一些观众,竟把手中的绢花、荷包抛向这些远方的客人。
  吕惠卿对这组“伴射”,表现出特有的热情。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伴射”,是不会对皇帝赵顼造成威胁的。他举起令旗,大步走到“伴射”者的马头前,逐一询问骑射前的准备情况,表现出友好和关切。在确信准备已经完全就绪之后,吕惠卿才退回“起始线”一端,把高举的令旗用力落下。
  十匹坐骑向箭靶飞奔而去。马背上的射手在人群热情的鼓舞下,镇定而迅速地完成了开射准备。在接近“开射线”的时间里,他们都射箭离弦,收缰勒马,然后奔回“起始线”。
  招箭手高声报靶:“伴射”者全部射虎中靶。高丽使馆和大理使馆各有一人射中虎额。全场再度爆发祝贺声。彩楼三层长廊里的太皇太后派出十名宫女,捧着十盒宫廷糕点已走下彩楼,向十名“伴射”的客人飘然而去。彩楼二层长廊里的高丽、三佛齐、真(月葛)、大理、大食的正副使者,凭栏站起,合掌稽首,向观众殷殷致意。
  长号声再起时,“射弓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大辽使馆、西夏使馆、回鹘使馆、于阗使馆、交趾使馆的十匹坐骑呼啸着从峰峦谷口飞腾而出,冷森森地排列在“起始线”上。全场观众纷纷站起,把寒冷的目光投向这组“伴射”。连彩楼上的皇帝赵顼、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也都神情肃穆。
  大辽使馆的两位“伴射”,身着绊色短装,面带微笑,诡秘而令人生疑。西夏使馆的两位“伴射”,身着蓝色骑射服,面色阴沉,骄横而令人生厌。交趾使馆的两位“伴射”,着黑色短装,神情桀傲。
  王安石心情沉重了。此刻的“射弓”虽系年节娱乐,但也涉及国威、国容,好斗的西夏人是决不会漠然对待的。西南边境近日也不安定,交趾兵马常有侵边之扰,朝廷已派出兵马进剿。狡诈的交趾人,也不会在此时此地示弱服输的。北部边境近年平静,大辽兵马尚能自律相处,难道也会有麻烦出现吗?唉,在这小小的“射弓场”上,似乎也闻到边陲烽烟。
  吕惠卿惴惴不安。如若西夏人、大辽人、交趾人果真射虎中目,皇帝何以自容?观众何以自安?京都人一向是以“九天居民”自居,而且善于起哄闹事。他怒目望着马背上的西夏人、大辽人、交趾人,盼望他们马失前蹄,像曾布一样扭脚伤手。他举起令旗,胡乱甩落。
  十匹坐骑嘶鸣跃起,奔腾而出。观众一片吼叫,打唿哨的,“喝倒彩”的,毒言恶语从看台上倾泻而下,似乎要用言语的喧嚣,使这组“伴射”的弩箭全部脱靶。大宋京都的同仇敌忾与粗鲁鄙俗暴露无遗,至使彩楼上的皇帝、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脸儿发红。担任警戒的禁军士卒紧张地手握剑柄。
  “喝倒彩”的叫喊声随着十支利箭的射中箭靶而无可奈何地戛然停止了。人群用可怕的沉默等待招箭手报出结果。
  招箭手举起长竿,高声报靶:于阗“伴射”,一中虎颈,一中虎额。
  回鹘“伴射”,一中虎耳,一中虎鼻。
  交趾“伴射”,一中虎额,一中虎目。
  大辽“伴射”,一中虎目,一中虎颈。
  西夏“伴射”,两箭脱靶。
  西夏人的狡猾满足了大宋京都观众心底的希冀。似乎边境上打败仗的也不是大家而是西夏。一场骚乱避免了。
  大辽人、交趾人却悄悄地压倒了大宋皇帝。于是,懊丧的叹息声从看台上腾起,笼罩了整个“射弓场”。只有彩楼上的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和皇帝赵顼在笑语祝贺。十个捧盒为“伴射”们赠送宫廷糕点的宫女,在这唉声叹气的声浪中,两条腿似乎有些打飘。
  皇帝赵顼虽然以礼相贺,但他的心底却浮起一种捉摸不定的忧郁。
  王安石也在凭栏沉思:西夏人的“脱靶”也许是一个讯号啊!兵不厌诈,这“射弓场”上的“韬晦”和“回避”,也许为了掩盖在另一个“射弓场”上的进攻。永兴军驻守地区大约是要闹大事,打大仗了。司马光能跃马弯弓、冲锋陷阵吗?我的老友,切莫成了真枪真刀的战场上的曾布啊……
  吕惠卿急于扭转此时的懊丧情绪,急于“后发制人”,用禁军将校的“伴射”压倒大辽人、交趾人,为皇上报仇雪恨,为大宋挽回面子。他焦躁地举起手中令旗。五十支长号愤怒长鸣——号手们似乎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呜呜”长号声,驱赶着“射弓场”上的晦气。十匹铁骑呼啸着飞出谷口,给大宋观众带来新的希望。全场响起了“噢噢”的吼叫声。
  白马银鞍,灿若流星;红装朱缨,势若烈焰。禁军将校“伴射”的先声夺人和神骏威武,直使得意忘形的诸国使节引颈张目,直使神情不欢的皇帝、皇后眉飞色舞,直使垂头丧气的王安石高声叫好,直使焦虑不安的吕惠卿热血沸腾。吕惠卿高举令旗奔向列队的“伴射”们,握紧拳头,逐一叮嘱:“射虎中目!”“射虎中目!”直喊得他自己嗓哑失声,直喊得“伴射”们心惊肉跳。
  在“伴射”们的心凉肉跳中,吕惠卿倒转回来,仍用拳头的上下挥动,代替失声的叫喊,在每个“伴射”面前,挥动着“射虎中目”的节奏。在强劲的挥动中,他的嗓子突然恢复了发声,喊出了他心底严厉的命令:“要箭箭射中虎目!”当他返回“起始线”一端猛地落下令旗后,再也支撑不住地瘫软在地——他有些虚脱了。
  马队飞奔,观众们凝神屏息,天地间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高氏和太皇太后曹氏,许多人都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马蹄“哒哒”……
  马背上的“伴射”们,原本已明白形势的严峻,此一射的责任重大,早已反复斟定了“射虎中目”的要领。可吕惠卿刚才挥舞拳头的叫喊和激切的神态,搅乱了他们的心。特别是最后那一句“要箭箭射中虎目”的命令,使他们头脑里的一片雷鸣,什么射箭要领?全然记不起了。连同那个教皇帝赵顼骑射的禁军弓马教头,一样冷汗如涌,心乱如麻,昏昏然只知随马狂奔。
  马蹄“哒哒”……
  禁军“伴射”们在马背上拔箭、搭箭、开弓,头脑中跳跃着“射中虎目”四个字,心发慌、手发软、臂发颤、眼发花,连拉弓的手指也似乎发麻了。尤其那位弓马教头,竟在瞄准的“偏头虎”的眼睛里,看到了吕惠卿挥舞拳头的身影……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十支利箭呼啸而出。禁军“伴射”们把十颗心也射了出去。个个失魂落魄、面无人色。
  招箭手的高声报靶打破了短暂而漫长的死寂。
  十名“伴射”的利箭全部中靶。三人射虎中额,四人射虎中鼻,三人射在虎的眼眶上。
  大宋观众的叹气声、惋惜声,幽幽怨怨,凄凄惨惨……
  十名。“伴射”,伏在马鞍上痛哭失声……
  当天晚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庆寿宫内室里设宴,慰劳“御苑射弓”的皇帝赵顼。
  皇后也随驾参加。
  太皇太后的这个酒宴,只备有一道菜——海味八宝火锅。这是孙子最爱吃的。其他的则是皇太后和皇后从各自的宫里带来的几样精细小菜。
  祖孙三代聚会,庆寿宫内室洋溢着天伦之乐与祥和气息。
  太皇太后今晚兴致极高。“御苑射引虽属年节娱乐,自己却从中感受到一种振奋;不甘因循苟且的振奋,锐意进取的振奋。也许因为朝廷几十年来太平静、太死气沉沉了,这种振奋竟使她心潮澎湃,萌生了询问朝政的念头。在目睹孙子今天”射弓场“上的不凡表演之后,心中滋生出许多话题,不说出来,憋得慌啊;皇太后今晚母爱更切。儿子一个月来在寒风冷雪中苦练骑射,累瘦了肌肤,磨硬了筋骨,冻肿了手指,也拼出了一副帝王的胆量和威风。做母亲的,心里疼爱,心里高兴啊!
  皇后今晚的心绪最为复杂。“射弓场”上皇上那跃马飞出谷口的英姿,把自己的心带进酒杯里,真要醉了。看台上观众如疯如狂地欢呼,把自己的心沉浸在糖罐里,真甜透了。射弓时马背上皇上那飘逸洒脱的身影,把自己的心引入花丛里,美免美伦。开射前皇上那成败莫测的冒险,把自己的心提向云彩里,魂飞魄散。天可怜见,皇上终于射中了虎的眼眶,自己的心一下子落进胸腔里,没有比此更舒坦了。可在一组组的“伴射”过程中,皇上那凭栏沉思的情景,却又把自己的心扔到火盆里。特别是回到福宁殿寝宫,躺在床榻上那疲惫的神态和那不断声的叹息,又把自己的心拉回除夕前的那个夜晚,真是煎熬难忍啊!为了争得“御苑射弓”的成功,皇上压下了心中的忧愁,在这“御苑射弓”成功之后,新的忧愁和那旧的忧愁,又淹没了皇上。西夏人狡诈,大辽人骄横,交趾人也开始猖狂……“募役法”、“保甲法”、“青苗法”……还有司马光的《强兵安民三策》和苏轼的“请求外任”!天可怜见,别让忧愁再折磨这心事如山的人儿了。但愿能借太皇太后的恩德和皇太后的慈爱,为皇上解脱心中的忧愁……
  大宋王朝三个杰出的女人,都在为一个“励精图强”的年轻皇帝操心。这个皇帝也算是一个幸运儿了。
  可这个幸运儿却有着宫廷里特有的那种敏感多疑的禀性。他猜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避一天“射弓场”登楼、下楼、乍惊乍喜的劳累而举办这个夜宴,必定是有所为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虽然不预朝政,但对朝廷里发生的一切重大事情,何尝掉以轻心过?就是她们有意不问,宫中的宦值、宫女也会“无意通风”的。何况还有姐姐贤惠公主经常问安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膝前。唉!但愿王安石、吕惠卿没有再出什么岔子,但愿这两位老人别在“变法”上再出什么难题,但愿今晚这个宴饮,只是一次舒心的天伦之乐的聚会。
  宫女们捧上了沸腾的赤铜火锅,在添汤、下注、斟酒之后,便侍立一旁。太皇太后不等儿媳、孙子、孙媳举杯敬酒,便端起酒杯开了口:“官家射弓,万民欢颂。前几天听说苏轼讲过一句话:”人主所恃者,人心而已‘。今天南御苑所见,人心拥戴官家,看来大宋真的要中兴了。老身这杯酒,是专为我这个有出息的孙子举起的。皇太后、皇后,你俩也陪老身喝了吧!“
  皇太后、皇后一时惶恐地愣住了。
  皇帝赵顼急忙举杯站起,毕恭毕敬地说:“老祖宗折煞孙儿。孙儿恭祝老祖宗圣躬康泰!”
  皇后也举杯站起:“孙媳敬祝老祖宗太皇太后万寿无疆!”
  皇太后站起,被太皇太后一把拦住:“皇太后不必多礼。你看,官家和皇后如此孝敬你我,咱俩就倚者卖老吧!”
  皇太后忙说:“儿媳遵从太皇太后教诲,恭祝太皇太后圣躬康泰!”
  太皇太后大笑,四人欢饮。
  皇后为太皇太后夹菜,太皇太后笑着拦住,把火锅里的海参、鲍鱼夹到皇帝赵顼的餐盘里,疼爱、打趣地说:“官家,这一个多月来,你人也累瘦了,手也冻肿了,再不多吃一些,你媳妇就更心疼了。皇后,今儿个你不用孝敬我和皇太后,只要把你女婿侍候得身强体壮,我和你婆婆就打心里谢你了。”
  皇后脸红红地笑了。
  席间斟酒的宫女也转头掩嘴笑了。
  酒绿灯红,笑声盈盈,谐趣成串,妙语连珠,谈今日京都,话御苑射弓,论西夏人狡诈,议大辽人骄横……
  太皇太后在慈爱中选择着暗示孙子的时机。
  几杯热酒下肚,皇帝赵顼在谈论“御苑射弓”这一传统节目复活时,他赞扬王安石决策的大胆,赞扬吕惠卿调度的周全,赞扬朝廷百官的辛苦。皇上为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唱起赞歌,精明的太皇太后巧妙地抓住了这个时机。她似乎为皇帝的谈论所感染,欣喜而笑,赞许地说:“善!古人说:”善射者不忘其弓,善为上者不忘其下‘。官家知君臣相处之道,老身可以垫高枕头睡好觉了。若’当代奇才‘苏轼今日能身临南御苑,必有《射弓赋》以记其盛,大宋文坛又会增添一颗明珠。可惜今天疏漏了此人。“
  皇帝赵顼心有所悟,神情略慌。
  皇太后接着太皇太后的话题询问儿子:“听说苏轼要离开京都了?”
  皇帝赵顼回答:“苏轼前几日上呈奏表,请求外任……”
  皇太后神情凄楚地说:“人常讲,‘得十良马,不如得一伯乐;得十良剑,不如得一欧冶;得地千里,不如得一圣人’。苏轼虽非圣人,也是百年人物。只是口无遮拦、信笔纵情,染有历代文人的毛病,恃才傲物,免不了得罪一些人。其实,这有什么要紧,‘自古文人做王侯’,唐代的李白不是还要高力士为他脱靴吗?听说苏轼的策题《论专断》犯了罪,外任也好,贬逐也好,若能为他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成就他文学上的才能,官家也就功德无量了。”
  皇后暗暗用脚在桌下提醒赵顼赶快遵旨谢恩,却误触了太皇太后的脚,她神情惶恐地向太皇太后一瞥,脸先红了。太皇太后纵声大笑,为皇后解窘说:“都怪我这个老婆子多嘴,牵出一个苏轼,败了皇太后的兴致,惹得官家心烦。孙媳妇,今个儿苏轼不在这里,惜无《射弓赋》飨酒,你就唱一曲为皇太后提兴、为官家解烦吧!”说着,转头吩咐身边的宫女:“取琵琶来,我为皇后伴奏!”
  真是天降梵音!皇帝赵顼、皇太后、皇后全懵了。机敏的宫女雀跃凑趣:“许多年不听太皇太后抚琴了,太好了!”说着,转身取琵琶去了:皇太后笑着躬身作谢。
  皇帝赵顼高兴地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为太皇太后挪椅设座。
  皇后心情紧张了。她明白,太皇太后这不寻常的举动,一定是为重要的事情而发,也许与“变法”有关。一曲不当,就可能引起风波。她不敢唱王安石的词作,那等于以油灭火;也不能唱苏轼的词作,那等于为丈夫添乱;更不能唱现时京都风行的柳永的词作,仁宗皇帝生前认为柳七的词作都是靡靡之音。精明的老祖宗啊,哪一曲才能符合你的心愿呢?
  宫女把琵琶取来了,太皇太后调弦定音之后,望着皇后询问:“何曲为好?”
  聪明的皇后,已在唐代诗人的诗中选出佳作。她要把太皇太后的心思引向边塞。于是,她跪倒禀奏:“禀奏老祖宗,孙媳不清音律,不谙歌唱,当年在颖王府时,官家曾教孙媳习唱唐人王昌龄的《从军行》。请太皇太后、皇太皇指教。”
  太皇太后点头,赞赏地说:“王昌龄的《从军行》也是神品之作啊!”说罢,抚弦弹起《相和歌平调曲》。
  皇后歌唱: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渡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边塞之歌,战争之歌,时代最强音编织之歌,震撼着大宋皇族祖孙三代的心。
  唐代的战争,有的是为抗击外族入侵而战,和现时朝廷抗击西夏兵马的扰边相似;有的是为开拓疆土而战,和现时皇帝赵顼“变法”的思路吻合。王昌龄这首《从军行》,以风格的清丽,气魄的雄浑,形象的生动,描写了边塞的景色和豪情,立即引起了皇太后和皇帝赵顼的共鸣。皇后此时的歌唱,以其特有的身份、情感和思绪,表现了大宋皇室关注西北边境和北部“边境的深深忧虑。
  太皇太后抚琴叹息:“悠悠岁月的边塞沙场,在王昌龄的笔下永生了。唐太宗手下的大将李靖,夜渡挑河,讨平了吐谷浑,保住了西北边境的安宁。我们大宋能行吗?我们的李靖是谁?在哪儿啊?唐高宗置建碎叶城,开拓了广阔的疆土,使大唐称雄于世。我们呢?大顺城失陷了,环庆路战败了,燕云诸州至今还失落在大辽人的手里啊!唐代的边防,像屏障一样重重叠叠,戍边的将士,与烽火台同生同息。我们的边防如何?我们的戍边将士如何?
  “官家,听说你把司马光赶到永兴军去了,这不闹着玩吗?他是一个书呆子,一个直筒子,一个治学上的圣手,一个治军上的呆虫,能为大宋夜渡挑河、夜取楼兰吗?与其让他去战场上送死,莫如叫他去洛阳修书。一个不知爱书、读书、用书的王朝是不会有出息的。
  “我的话说多了,听不听由你。我累了,要歇息了。但愿官家的这次‘御苑射弓’,能为我们大宋培养出几个李靖。但愿官家的励精图治、身体力行能重振我们大宋的雄风。”
  说着,太皇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了内室。
  皇太后跪地向太皇太后送行。她的目光注视着儿子的反应,因为她的心里也牵挂着可马光和苏轼的命运啊!
  篇二十三  王安石府邸
  对手、朋友、皇上似乎都在成全着王安石,使他成了驾驭大宋风云的人 一个烟花女子走入了他的卧室 一个漕运罪犯启迪了他的深思
  王安石担任了朝廷宰相,登上了施展他抱负的权力顶峰,大宋的命运责无旁贷地落在他的肩头。他来自州县,还没有改变那种“每事亲躬”的习惯;他出身于县邑微吏的地主之家,还没有学会前任宰相陈升之那种“与世无争”的“洒脱”;他怀着“变法易俗”的理想,不可能因袭前任宰相富弼那种“老于官场”的“稳健”;他天生就是一个轻衣轻食的人,修养不出前任宰相曾公亮那种“把酒论政”的“雅气”。他几乎整天待在大内“东府”里,不知偷闲地处理着“朝政万机”。各地推行新法的奏表、文书,他逐一过目;边境送来的奏札、战况,他逐一阅览;州府呈报的灾情、政情、冤情、异情,他逐一研读;皇帝需要了解的重要文书,他亲自摘录、贴黄上呈。他废寝忘食、昼夜操劳。身体日瘦,声望日升。他如同历代变革者一样,在文书、奏表、奏札、刑律中大展才智,以笔墨呕心沥血,并自得于其中欢乐,而多少有一些轻视文字、文书之外的实情。
  对手、朋友、皇帝似乎都在有意地成全他:欧阳修、张方平、范镇、韩琦等人离开了京都,他不再担心这些老臣出难题;司马光外任、苏轼沉默,不再有噪耳的反对声干扰他;吕惠卿、曾布等人全力依循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枢密使王珪也加入了赞歌的合唱而成为“西府”的甩手掌柜,把军务上的大权也拱让于他;另一位并肩宰相韩绛去了京兆府,自然不必再与这位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商议共决;年轻的皇帝给了他充分的信任,除了不断的嘉勉、鼓励外,不再有犹豫、迟疑的表示。一切都是顺心遂意的。两个月时间内,王安石实际上成了统管东西两府的主宰,朝廷已成了“朝臣唯介市之命是从”的一统天下。大宋历朝集政权、军权、财权于宰相一身的,仅此一例。王安石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驾驭着大宋风云。
  他又是十来天没有回家了。
  “元旦朝会”和“御苑射弓”之后,他陷入了更为繁忙、紧张的朝政之中。诸国使馆都为“御苑射弓”出了力,需要加以宣抚和慰劳;二府、三司一年的事务规划,需要审定部署;过去一年的财政收入、支出需要结算统计;吕嘉问等草拟的“市易法”和“方田均税法”条款与实施方案,需要反复酌定……事烦日短,今天儿子王雱来到“东府”,说家里有重要事情要他回家,他才猛然想到今天已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了。十天来慢待了夫人,慢待了家人,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唉,历朝历代都有“国而忘家”之士,那些“士”们的心情,大约也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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