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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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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赵顼以自己理解的“权变”,也达到了目的。王安石还得为他所用。
  司马光的九份“辞呈”,成了流俗言论的代表。他呼喊的“匡正缺失”,成了为吕诲、吕公著等人的公开呜冤。他的存在,成了保守因循的象征。他必须离开京都了。但贬往何地呢?皇帝赵顼不愿司马光离开京都太远,应当带着书局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埋头在古书堆里,为自己题赐的《资治通鉴》而竭尽才智。王安石也许出于对友谊的考虑,建议仍赋与部分地方实职。君臣各说各的想法,但没有争论,似乎都在避免“顶牛”。
  苏轼的《上皇帝书》和《再上皇帝书》,成了居心险恶的诽谤。他的“欲速则不达”的论点,成了反对“变法”的借口。他的《论专断》,成了心怀叵测的煽动。谢景温密合苏轼“往复贾贩”一案,恰好成了苏轼人格伪劣的暴露。皇帝赵顼提出要严惩这个“以权谋利”的无德臣子。王安石也许为了保护朋友,建议先行“立案勘查”。皇帝赵顼这回依从地点了头。
  韩琦的进宫谏言,成了老一代臣子反对“变法”暗地活动的证据,并牵连到久已无权、久已无言的范镇、欧阳修、张方平等人。他的返回京都,被视为“晋阳之甲”的前奏,并牵连到为皇帝谋事析理的同修起居注孙觉。韩琦的兵权被削。
  拥护司马光和苏轼的朝臣们也在“梅枝雪水团龙茶”的芬芳中得到判决。他们都将离开自己现任的职位,离开繁华的京都,分别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过那种空有仇恨而又无可奈何的生活。
  王安石是这场较量中的胜利者。他战胜了自己的老友司马光和苏轼,排除了德高望重的韩琦的干扰,征服了年轻的皇上。今后,他将单独负起这个时代的风云,在一条充满危机和艰险、既听不到任何警告、又看不到任何路标的崎岖山路上攀登。凭他伟大的想象将只去眺望顶峰上的秀丽,依他“执拗”的性格绝不屑一顾脚下的深谷。
  皇帝赵顼在这次较量中投下了最大的赌注。今后,他将在一种声音中,再无需反复分辨、反复选择地去创造超越祖宗的业绩,中兴这个日益虚弱的王朝。他将满怀希望地等候“三五年必成其功”。同样,他也只愿看到山顶的秀丽,而不愿理会脚下的深谷。
  这对君臣就这样在自身完美的幻想中,开始了孤独而勇敢的跋涉。
  一个月后,“变法”以来第二次大规模的机构、人事调整逐步展开。冲击由弱而强,渐渐卷向司马光、苏轼。
  熙宁三年(1070年)四月,皇帝赵顼诏命韩绛为参知政事。韩绛与王安石同领“制置三司条例司”半年来,得“应声虫”绰号。此诏一出,群臣立即明白,关于“司马光将任执政”的传闻宣告落空,而且王安石在中枢的势力得到了加强。
  五月,皇帝赵顼诏令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其事务归中书门下(东府)处理。这个侵权机构的撤销,表面看来,是采纳了司马光、苏轼的谏言,消除群臣的不满。而实际上使“制置三司条例司”的重要成员吕惠卿、曾布、章惇、吕嘉问等,一股脑涌进中书门下,占据要津,执掌了政务。郑绾、舒亶、李定、谢景温等新进入物,也占据了谏院和御史台。东府中书门下和谏院、御史台成了王安石控制的天下。
  六月,皇帝赵顼诏令罢韩琦高阳关、其定府、定州三路安抚使之职,只领大名府路安抚使一职以示宽宥。容韩琦度其残年。同时,诏令罢同修起居注孙觉之职,黜知广德军。孙觉所担心的“晋阳之甲”,首先把他自己从皇帝身边清除了。
  七月,皇帝赵顼以苏轼妄自出策试之题“论专断”为由,诏令停止苏轼开封府推官之职。并暗地派遣人员去苏轼送父亲苏洵灵柩归蜀途经的州、县,向船夫、仪官查究“往复贾贩”一案。
  八月,皇帝赵顼诏令刘攽通判泰州。
  九月,皇帝赵顼诏令四十九岁的御史中丞冯京任参知政事;诏令四十九岁的河北安抚使吴充任枢密院副使;诏令司马光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出知永兴军。
  篇二十一  司马光、苏轼府邸
  司马光和苏轼失意于朝廷 天宇间飘撒着晶莹的雪花,飞扬着两颗不惧寒冷的灵魂。
  腊月,一阵罕见的大雪,从夜半时分漫天纷扬而落,覆掩了大地,覆掩了京都,覆掩了皇宫、街巷、酒楼、妓院迎接元旦佳节的花灯、彩带、春联、喜幛和满街满巷张贴的《奔马图》,覆掩了南御苑“射弓”的场地和半个月来几千工匠修建的彩楼、看台、跑道,也覆掩了董太师巷司马光的庭院和外城西冈苏轼的府邸。
  雪,洁白无瑕,公平地对待着强者和弱者,喜者和愁者,得意者和失意者,并用雪水的寒冷和晶莹,洗涤着人们脸上、心上的各色涂物。
  司马光庭院里的一切,似乎都静静地沉入了昏眠,唯有假山上那株苍劲虬枝的短松,在飞雪中抖擞抗争,孤傲而充满凄楚。
  苏轼的府邸,已成为一座冰雪封闭的方城。雪漫曲径石阶,冰裹树干校条。梨树上的鸟鸣和梨树下的欢歌早已绝音。
  大雪仍在落着。
  从这一年的五月起,苏轼就很少走出这座方城。风云骤变,雷声不息,他不愿走出这座方城去牵连朋友,朋友似乎也不愿走进这座方城为他添乱,冷落便一日甚于一日。
  七月,因策问出题“论专断”而被皇帝停止开封府推官职务的诏令一出,他在刹那之间,就成了一个被皇帝端出来,挂起来,供人们观赏的异端怪物。亲朋目呆,师友失神,行人撇嘴,四邻侧目。任妈的头发全白了,夫人王闰之以泪洗面,子侄们不再嘻笑,歌伎琵琶、倩楚、胡琴等黯然失神,门房老人木讷无语,连远在百里之外的弟弟子由(熙宁三年,苏辙改任陈州教授)也一日三惊地来函询问。
  心酸,孤独,屈辱!因忠贞而遭贬的进谏者。
  苏轼真的为老人、夫人、孩子发愁、忧心了。任妈已年过六十,还能经受得起千里贬途的风霜雨雪吗?夫人季璋即将临产,还能经得起颠簸折磨吗?孩子,自己的、子由的,大的、小的,九条幼小的生命,何以饱其饥肠饿腹呢?
  朋友们因受自己的牵连一个一个地被逐出京都了。欧阳(上非下木)(欧阳修之子)、张恕(张方平之子)、李常、黄实现时在哪里?“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罪愆深重啊!没有告别,其情可感;没有送行,其疚莫赎。唉,就是能够为朋友折柳送别,又能说些什么呢?
  在这无尽的孤独、哀怨中,驸马王诜悄悄地来访了。把朝廷对“往复贾贩”一案暗地查究的消息,带进了书房,带给了还在梦中的苏轼。苏轼的思绪全乱了:他惊骇——根本没有料到朝政之争会是如此的残酷;他愤怒——根本没有料到对手会是如此的不择手段;他恐惧——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操起朝制刑律之剑;他悲哀——根本没有料到这天外横祸会是如此的荒唐。
  他张臂狂笑,捶胸呼号:欺人啊,欺天啊,欺万古不灭的神灵啊!
  他咽泪叹息,默默地吞下了这苦冤之果。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被停职、搁置、吊挂展览,原来不仅是因为几句刺目逆耳的“论专断”,而是在等待着身败名裂的诛伐;自己的被暂留京都,不作贬逐,原不是朝廷的仁慈,而是等待着最后判决的囚禁啊!
  他举起酒杯苦饮。王诜劝他呈表自辩,并愿意通过贤惠公主之手将奏表直呈天庭。他感激地摇头谢绝了。他放下酒杯,举起酒坛痛饮,激愤狂呼:“苍蝇点白,我卑视他们1志不可屈,我苏子瞻等待着刑律之剑……”
  大雪仍在落着。
  此时的司马光也很少走出他的庭院。但他不像苏轼那样日夜不安地为失败的痛苦所煎熬,而是满怀愤怒地顶着袭来的狂风暴雨,进行着单枪匹马地顽强抗争。他闭门谢客,独居书房,不顾妻子张氏的劝阻,不顾儿子司马康的哀求,凭借着尚未失去的“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的地位和权力,奋笔疾书,勇敢地捍卫自己的政见,更加大胆、尖锐地向皇上的诏令和朝廷出台的新法进行谏奏、抨击,把一份一份的奏表交给儿子司马康送进大内。表现出一个正直的谏官大无畏的可贵品质和令人惊讶的“固执”。
  当皇帝赵顼诏令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吕惠卿、曾布等人进入中书门下占据要津时,他书写奏表,赞颂皇帝废除这个“侵权生事”机构,却强烈反对王安石所用非人。再次申述自己的吏治观:“治在得人,不在变法”、“苟得其人,则无患法之不善。不得其人,虽有善法,失先后之施矣。故当急于求人,而缓于立法也。”
  奏表写就,要儿子上呈。司马康看完,汗浸额头,惶恐地说:“父亲,这……此时上呈,合适吗?”
  司马光掷笔于案,不容迟疑地吩咐:“立即上呈!”
  当皇帝赵顼诏令“罢韩琦高阳关、其定府、定州三路安抚使之职”时,他书写奏表反对,大胆为韩琦辩白,尖锐地指出“……所谓‘晋阳之甲’,乃诬方镇有除恶之谋,中外闻者无不骇愕。窃唯执政之意,止欲禁塞言者,使不敢复言……”这分明是指责皇帝了。
  司马康看完表文,大惊失色,劝阻说:“父亲,我们不能自投罗网啊……”
  司马光闭目静坐,只说两个字:“上呈!”
  当皇帝赵顼诏令“停苏轼开封府推官之职”时,他挺身而出,为朋友抱不平,立即书写奏表,反对用不正当的手段诬陷朝臣。“……今迁安石者如苏轼辈,皆肆行诋毁、中以危法。”
  司马康看完,沉思良久,提醒父亲:“……据朝臣传闻,苏子瞻被停职的主要原因,不在于‘论专断’,而在于‘往复贾贩’,朝廷正在暗中查究。父亲知道,朝廷有制:官员‘贾贩谋利’者,与盗窃、贪污同罪,案情严重者,是要杀头的。此非政见之争,乃刑律之案。”
  司马光喟然叹息:“谣啄之词,连你也相信了。这是朝廷的悲哀,也是人世间的悲哀,苏子瞻只能以酒浇愁了。上呈吧!”
  当皇帝赵顼诏令刘攽通判泰州时,司马光立即意识到贬逐自己的诏令即将下达,自己很快就要离开京都了。他心胸沉闷,但不恐惧。他明白,自己一旦离开“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之职位,也就失去了向皇上直接进谏的权力。他必须在贬逐诏令下达之前,再对皇帝进行最后一次谏奏。即使这最后一次谏奏和一年来所有的谏奏一样,不为皇上理睬,以至招致更为严厉的惩罚,自己也问心无愧了。于是,他让妻子张氏备了几样小菜,烫了一壶清酒,在独自浅饮之后,便关起书房的门,坐在烛光下,彻夜不歇,写出了他担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四年来最后一份谏奏表章。
  在这份奏表里,他根据朝廷现已推行的“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募役法”、“保甲法”中的缺失流弊,进行猛烈地抨击。他认为王安石的“变法”是“唯钱是求”。“广散青苗,使民负债日重,而县官无所得”、“募役免上户之役,敛下户之钱以养浮浪之人”、“团结保甲,教习凶器,以疲扰农民”、“信任狂狡之人,妄兴水利,以劳民费财”。并嘲讽王安石是“力战天下之人,与之一决胜负”……
  攻其一点,不计其余。政见之争日益残酷所产生的激愤感情和性格上的“固执”,使司马光在经略上、感情上、态度上产生了根本的变化,他的谏奏,不再是为了匡正“变法”中的缺失,而是全面否定新法的一切。他从另一个方面和吕诲、吕公著等人走到了一起,站在了“变法”的对立面。
  鸡叫了,夜将尽了,奏表写完了,他打开书房的门,想要到屋外清爽一下近于发晕的头脑。他突然愣住了。夫人和儿子站在门外,神情紧张而疲惫不堪地陪伴他度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他打量着脸色苍白、已力不能支的夫人,歉疚地一笑,把夫人搀进书房,同时把写就的奏表交给了儿子。
  昏黑的黎明。
  沉寂的书房。
  突然儿子司马康跪倒在司马光面前:“父亲,这份奏表,还是不要上呈为好……”
  夫人张氏惊问:“康儿,奏表上有不该说的话吗?”
  司马康抬起头来,痛切陈述:“父亲,一年来上呈的谏表,皆为‘匡正新法缺失’而发,忧国忧民,语重心长,皆不为圣上听纳,反而招致今日之灾。天知你心,地知你心,人知你心,当无憾矣。可这份奏表,全非新法,且言词锋利,意多偏颇,不仅嘲讽执政,而且非难圣躬,徒招杀身之祸啊!”
  司马光冷漠不语。
  夫人张氏轻声劝阻:“我们也有一家老小,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
  司马光望着将熄的残烛,仰首自言:“为人谋而不忠乎?我居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之职四年,不能致圣上于舜禹,愧对天下啊!明知说而无用,但心之所使,情之所驱,不能不说!况且,时不我待,位不久居,若现时默而不语,只怕今后再没有说话的时候了。我们有家室,奈天下家室何?我们要生活,奈天下黎庶何……”说着,泪水滂沱而下,不能自己。
  夫人张氏伏在司马光的肩头泣咽。
  司马康拿起奏表,望着相抱而泣的父母,走出了书房……
  奏表上呈了,皇帝赵顼诏“司马光以端明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出知永兴军”之令下达了。
  意料中的“罢官”是一种轻松的解脱,意料外的“新任”却是一种痛苦的重压,立即把司马光引向逝去的一段难以忘怀的痛苦岁月。
  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恩师庞籍再次遭贬出知并州,自己随恩师至并州任通判之职。是时,西夏国王赵谅柞年幼,外戚讹庞执政,并臣服于大辽,侵边之事复趋激烈。恩师指派自己去麟州了解边情,以便作出决策。“剑客苍鹰队,将军白虎牙,分兵逻固水,纵横猎鸣沙”,将士们是忠勇可敬的。可麟州城外屈野河西那荒凉无垠的草原,稀疏的白榆细柳,磷磷的纵横白骨,衬托着肆虐横行的西夏铁骑,令人气愤难捺啊!麟州守将武勘、郭恩、黄道元等,提出在屈野河西筑碉堡两座,驻兵以阻西夏兵马内侵。自己同意了,报请恩师庞籍获准。初夏的一个夜晚,武勘等亲自带领兵将千人涉河西行选点筑堡。黎明时分到了一个名叫忽里堆的地方,被西夏兵马包围伏击,激战终日,全军阵亡,武勘夺路逃出,郭恩、黄道元被俘,酿成了血漫黄沙的“麟州事件”。朝廷接到奏札,派侍御史张伯玉来麟州查处,钦差下车伊始,不问情由,即夺了恩师庞籍的权柄,并要恩师交出所有公文,以待惩处下属。可敬的、知风知雨的恩师,在清理公文时,焚毁了与自己来往的信件,保护了自己,担负了全部责任,结果以“擅筑堡于边以败师徒”之罪,被贬往青州。武勘更惨,发配江州。自己由于恩师的保护却逃脱了惩罚,调回京都任太常博士词部员外郎直秘阁判吏部南曹,负责保管和传送有关选举官员方面的文书、档案事务。
  “逃罚”的内疚,愧对恩师的内疚,羞见发配者的内疚,有罪于阵亡将士的内疚,使自己心绞如割,昼则投著辍餐,夜则击席浩叹啊!于是,剖白“麟州事件”真相,投案自首,以求得到心灵上的宽慰。可诉罪于同僚,得到的是“呒然阳应,腹非背笑”;请罪于上司,得到的是“逆加排折,不容出口”。唉,世俗是成是败非的,要真实地主动承担罪责,也没有人相信!无奈,向朝廷上呈《论屈野河西修堡状》和《论屈野河西修堡第二状》,请求“独治臣罪,以正典刑”。可得到的回答是“借机以沽名钓誉”!唉,处世难,作人更难啊!只有厚着脸皮出入宫门,低着头颅走路……
  可今日,“出知永兴军”,又是一次去麟州吗?
  夫人张氏以为司马光在这新的任命面前陷于一种艰难的抉择,便说:“无官一身轻,何必再在官场上熬心血呢。‘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故乡南原的晚霞清风,足够我们暮年享用了。”
  妻子随口吟出的李商隐的诗句,勾起了司马光心底的迟暮之感。光阴流逝,离开家乡已三十三个年头了。真是思念故乡的溪流旷野、莽林竹丛,还有年老多病的哥哥啊!是时候了,该飞鸟归林了……
  儿子司马康亦神情沉重地说道:“父亲,出知永兴军之诏是断乎不可接受的。朝廷五月罢魏国公韩琦高阳关、其定府、定州三路安抚使,六月、七月又大批贬逐朝廷重臣,九月、十月朝廷老臣欧阳修等也相继离京,西夏驻京使者不是瞎子聋子,西北边境形势骤变与此有直接关系,决不可以一般边境纷争看待。八月,西夏兵马进犯大顺城,永兴军兵败环庆路。九月,永兴军铃辖郭庆、都监高敏兵败身亡,大顺城为西夏兵马占据。现永兴军兵无斗志,人心惶惶,朝廷掩人耳目,不作声张,已命‘应声虫’宰相韩绛为永兴军宣抚使,前往京兆府。在此捉襟见肘之时,突然命父亲出知永兴军,我怀疑有人不怀好意。况且,父亲久居翰林,与军务无涉,又着意于书局,与征战隔绝。以不谙军情之资,而理军旅之事,岂不荒唐!再说,失去皇上信任的官是难当的。韩绛为宣抚使,上司其事,父亲纵欲有为,岂可得啊!”
  司马光默默地静听着:一个年轻娃娃已看事多思多疑。喜乎?悲乎?大家重文治,朝廷有几个会用兵之人?老夫岂不知前途的险恶!可烽烟边疆,司马光能畏缩而躲避吗?他的迟暮之感,陡然化作苍凉、悲壮和不甘落伍的情结,在心头滚动起来。西夏兵马的铁蹄,大顺城残破颓废的墙垣、环庆路流离失所的黎庶,一幕一幕地在他的眼前闪动,而“事君能致其身”、“君命召,不俟驾行矣”、“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等先贤圣哲的教诲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响着,他的一腔热血沸腾起来,喃喃自语:“枢密副使之高位可辞,此诏之鞍马劳顿坚不可辞!”
  司马光以豪迈慷慨之声教诲儿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为人臣者,分君之忧,死而后已!”
  说完,他提笔展纸,工整地写了谢恩呈表:臣司马光叩头奉诏。荷恩至重,任责尤深……恳请朝辞进对。
  司马光掷笔于案,大声吩咐儿子:“立即上呈大内。”
  夫人张氏怆然摇首。
  儿子司马康拿起谢表,一声叹息,快步走出了书房。
  “朝臣典范”司马光在送上谢恩呈表的第二天,便排除了几个月来积淤在胸中的不快、委屈和愤懑,在等待皇帝的“朝辞进对”中,紧张地进行着奔赴永兴军的准备。他让妻子张氏带着女婢返回涑水老家,以解其妻日后身居京都的孤独和寂寞,并拂照他年老的哥哥司马旦。他叫儿子司马康从户部借来有关西北边陲近年来的政情、民情文书,从兵部借来军情奏札。重任在肩,他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不谙军务,他不敢有丝毫的侥幸。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参阅研究,像在史料中探索历代的兴衰成败那样,在文书、奏札中思索着强兵安民的策略措施。他把一颗心全然置于一个新的职责,竟在一个多月内三次昏厥于书房,而不为家人所知。
  《强兵安民三策》终于拟定出来。
  腊月十五日,儿子司马康闯进书房,传禀了皇帝恩准“朝辞进对”。司马光闻讯而起,冒着漫天如席大雪,向大内延和殿走去……
  大雪落着。
  除了驸马王诜敢来看望苏轼外,苏轼的表兄文同也不避风险地常来苏府。文同不仅用表兄弟的情谊宽慰着倒霉的苏轼,而且每次来访必然携带画卷一束相赠。文同以画竹著称,他也许想用他笔下的山石竹木、水波烟云为他的表弟解忧消愁,希望子瞻能在欣赏自然情趣中,忘却这庭院之外的苟苟营营。也许他别有深意,在他馈赠的画卷中,十之八九是“做千秋雪霜,阅古今之气”的高风亮节之竹。
  今日,文同又冒着大雪,踏破苏府的凄清,来到苏轼书房。进屋的刹那间,他惊愕地顿住了脚:这书房完全变了模样!洁白的四壁,挂满了自己笔下的竹子,书房成了千姿百态的竹林。主人苏轼也变了模样,长须散发,形容枯槁,活像一个脱却凡尘的浪迹散人。
  文同,字与可,自号笑笑先生,梓州永泰(四川盐亭东)人,时年五十二岁。其人皇祐元年举进土,工于诗、文,善篆、隶、行、草、飞白,尤擅画竹,是个多才多艺的人物,现供职史馆。他身高六尺,生性澹泊沉稳,木讷少言,言则有意,虽自号笑笑先生,但终日难得一笑,似乎已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语言,全融于作画的意境。在朝廷“变法”的炽热争斗中,他一直置身事外,懒于参与,既不议论新法长短,也不议论流俗好坏,终日作画,逍遥于笔墨。谁知风雨无遗,祸从天降,因他与苏轼交往密切,近几个月来又经常出入苏轼府邸,前些天竟接到审官院下达的诏令,命他出知湖州。按惯例看来,这分明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和警告,而他却泰然若常,依旧来往于苏府,依旧和比他年少十八岁、口无遮拦的小表弟品茶论画。
  苏轼半个月来,日夜坐卧在文同用笔墨营造的一片竹林之中,观竹、赏竹、思竹、念竹、琢磨竹,用以排解朝政纷争积于在胸中的块垒,抗拒压在头顶的厄运,驱散深夜惊悸乍起的恶梦,充实逝若流水的光阴。人啊,有血、有肉、有灵性,何必在牛角尖里发疯,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必念念不忘那些已过去了的是是非非呢?远古是过去,近古是过去,去年是过去,昨天不也是过去吗?感谢文同表兄,他的这一片笔墨拯救了苏轼快要发疯、发癫、发狂、发魔的生命啊!
  苏轼在终日赏竹中,已写出了《净因院画记》《文同墨竹跋》论画的文字初稿。他没有示人,也不曾就教于行家里手,今天文同踏雪而至,天赐良机。文同刚刚落座,苏轼便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幽居方丈之内,无所事事,观赏表兄之作,聊有所思。小弟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表兄以为然否?”
  文同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眯着一双眼睛。他之作画,随心而挥笔,随意而泼墨,情之所至,从不考虑“常形”、“常理”之义。子瞻今日论画之语,乍听而觉无奇,细思之,始觉其语甚妙。是啊,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自然风物,可由画者随心曲而创造,观者难以某一固定形态责之,故无常形,领略其情态也。“无常形”三字,道出了艺术之奥秘,乃超越自然之论。而“常理”之说,自然是“依乎天理”之“理”,也就是自然本身的情态了。他眸子一亮,“嗯嗯”两声,表示赞同。
  苏轼得到鼓舞,他立身指点四壁,手舞足蹈,高谈阔论:“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士不能辨识啊……”
  文同不动声色地静听着,思索着,不时地微微点头。是啊,当今画苑之弊,有人借画以售欺,有人于画而遗意。子瞻之语,中时弊矣!其实,今日朝廷,何尝不是此弊啊!他突然觉得,子瞻的论画而不限于画,而是在追觅着人世间一切事物含有的一种奥秘。
  文同正入深思,神情慌张的任妈推门而入,向文同打了个招呼,情急地对苏轼说:“大郎,闰之就要生了!”
  苏轼一惊,顿时颓然,依旧呆望着壁上的山石竹木,喁喁诉说:“任妈,请看,表见所画之竹,真可谓得其理啊。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畅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欤……”
  文同茫然。他慢慢站起,打量着神情深沉的苏轼,突然觉得面前这个才华横溢的小表弟,在这场朝政风波的煎熬中,确实变得成熟了。
  任妈当然不理解苏轼的画论,更无法理解这画论之外的哲理。但她明白,自己用奶汁喂大的大郎,在这半年的煎熬中,心血快要熬干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会在大郎心力已显不支的肩头,又增添了一份难以负担的重压。她心疼之极,咽泪而语:“大郎,朝廷的事,啥也别想了。闰之在床上叫着你的名字呢。”
  苏轼搀扶着任妈,强颜为欢:“生生不息!如是而生,各当其处,合乎天造啊!表兄不是外人,苏府要添人丁了,我们举杯以贺。任妈,我陪你迎接一个新生命的降生吧!”
  文同一时不知所措。他今天是来向苏轼告别的,告别的话还没有说啊,只好“嗯嗯”两声,又坐回竹凳上。
  苏轼搀扶任妈向门口走去,驸马王诜恰于此兴高采烈地闯进书房。他把手中的一坛杜康酒举过头顶,高声叫喊:“子瞻,好消息!水落石出了……”
  大雪落着。
  皇帝赵顼一个多月来,在南御苑临时因围的“射弓场”里,冒着寒风跃马张弓,在禁军骑射教头的指点下,为即将到来的“御苑射弓”而刻苦习练。这异乎寻常的鞍马生活,不仅使他在骑射上有所长进,而且锻炼了他的体魄和意志。他自然明白,自己是永远不会成为高明的射手的,只愿自己的身体力行,能使“保甲法”切实实施,不再出现弄虚作假之弊,从而促发无数的神射手出现。所以,他的心境是愉快的。
  延和殿内,皇帝赵顼刚听完王安石关于“御苑射弓”具体安排的禀奏,深为吕惠卿的组织才能所鼓舞,更为南御苑即将出现的一场盛世壮举而醉心。
  不是吗?“御苑射弓”在隐没二十年之后,在自己的手里恢复了,朝廷将出现励武之风。这正是朕“励精图治”之所企啊!
  昔日的“御苑射弓”,只是年节期间君臣相聚的一种娱乐。今天,朕将借此对诸国使者进行别开生面的召见。朕要用行动告诉他们:大宋皇帝决非软弱之君,朕将以文治武功显示于四邻。
  这次“御苑射弓”,将是“菊花会”、“万灯会”后又一次对“变法”的张扬。“保甲法”中的义勇习武将以此为号角而推向庶民百姓:“募役法”实施后的卒伍将以此为法而严格训练。朕要以此而晓谕群臣,“变法”之举,朕不会再有分毫的迟疑了。
  皇帝赵顼欣然恩准了王安石关于“御苑射弓”程序上的全部安排,如置身于祥云瑞霭之中,周身轻松,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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