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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金瓶梅-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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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容易走的,偷寒送暖,全要把口儿放稳些,到处里就容得了。“说着话,拿茶来吃了,着玉卿晚上来回话。玉卿谢了茶,起身去了。
  原来光棍巧嘴,只哄得人一遭,今日翟员外吃了橄揽,晓得回味了,那有还听郑玉卿话的理?他因李师师动了财心,顺水推船,哄他个笑脸,好来走动。那翟员外就十分呆了,那有惊鱼还来上钧的!因此玉卿出了门,不寻翟员外,到了自己家屋里算计:“如今翟员外看破了,决不肯把银瓶放在他家里。我又有这一番破绽,连翟员外家不便行走。可惜一段好姻缘,半路里做了个露水夫妻。”又想起银瓶的情来, 生死难开, 两下难舍,不如寻个机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好个妙计。“只今夜就与银瓶算计定了,趁此机会李师师求我说话不提防这一着,教他终日打雀儿,被老鸦嫌了眼。”等到黄昏,握到二更时候,换了黑衣裳,蜇到河边,在李师师后园嫱下,伏在柳树影里。只听见樱桃在墙上露出脸来唤猫哩!当初李瓶儿接引西门庆成奸,原是唤猫为号,今日又犯了前玻有《猫儿·山坡羊》一首:猫儿,猫儿!你生得十分甚妙,几日不见荤腥,就娇声浪叫。你生得挂玉金钧,雪里送炭,实实的稀罕。
  又会那上树扒墙,轻身的一跳。老鼠洞里你惯使眼瞧,红绫被里亲近了我几遭,你有些毛病儿,好往人家乱走,怕的是忘了俺的家门,错走了路道。昨日里喂的炮了,不知往谁家去也。你休去窃肉偷鸡,惹得王婆子家吵吵。狱,猫!你口里念佛,偏喜这点腥臊。猫,猫!你早早来家,怕撞着那剥皮的去卖了!
  玉卿听见唤猫,顺着柳树,往墙上下来。墙原不高,樱桃使个凳子接着。银瓶半卸残妆,倚门而候。这一时把角门关了,樱桃原是一路的,又梯己赏了他些花粉戒指儿,买的不言语了,只落得两个人放心说话。上得阁子,把窗上雨搭儿下了,望不见灯光。银瓶倒在玉卿怀里,眼泪簌簌,只不敢高声、啼哭。玉卿也自伤情流泪。银瓶道:“如今翟家要抬过门去。
  我的哥哥,咱就再不得一面了。我当初原为你,才许了他。既然咱两人拆散了,我死也不肯嫁他。我的哥哥!今夜见你一面,辞了你,我明日一条带子就吊杀了!我的哥哥!
  你还来送我送儿。他这巢窝里有甚么情,不知给口棺材那没有!“说到这里,和玉卿二人抱头痛哭,连樱桃也在旁揩泪。
  玉卿看着樱桃,道:“我的姐姐!央及你下楼去替我听着些动静。怕那院子狗咬,我好早走。休再做了那一夜,险不打杀了!”哄得樱桃下去了。玉卿道:“姐姐!你且休哭,我有个心腹话儿,单来和你商议。如今咱在这里,已是做不成夫妻了。你花朵的人儿,难道就死了罢!如今只有一计,这后园就是汴梁河,南船极多,赁下一只小船,来这河里接了你去。我又没有爷娘家事,没有妻子,恋着甚么:咱往南京去投奔我的姑夫,在镇江水营做把总。有了咱两口,那里挣不出饭来吃,肯在这里干死了罢!”银瓶听说,把泪揩千,道:“哥哥!你这个法儿,十分的好。只怕你没钱,那里去凑去。我这卧房有五个大箱,都是盛的翟家来下的金子钗儿、珠子挑凤、缨络罩面儿。翟员外的大元宝,李妈收去,还有他包席的银子,封在这箱里。还有好些整尺头,不曾剪的,也还值八九百两银子。你早早安排停当。我这里度日如年,知道那厮几时来抬我!只得这二三日里,雇下船,趁月黑头,好接这东西,连衣服被褥、我的镜架、铜盆,好少儿哩!你平日打得好弹弓,把个弹子打在我这楼上来,是个信,我好安排。连樱桃都拐了去,路上好伏侍。”说完了话,二人如何肯罢,就在床沿上勉强相亲一度而别。银瓶取出余镯二付、零银一大包,交与玉卿,依旧过墙去了。
  到了明日,玉卿叫家人进喜,同到汴河口,赁了一只浪船,是苏州来的,因送人的家眷坐下来,急要回南,只使了十五两银子雇到扬州,立下契,交了五两银子买神符,说是家眷船。他把家下心爱的物件、随身被褥,先下了船,分付进喜在船上守着。他挨到日晚,到那河边妆打雀儿,照着银瓶阁子,不过数十步,一个弹子轻轻打在楼板上,内有一条纸儿裹着,不敢多字,只写了“三更”二字。银瓶时刻在房等、信,久已把箱笼包裹停当,见了泥弹,不胜之喜。和樱桃久已说通,要出去从良,在这巢窝里终来不是个常法,讲成一路,等到二更夜静,玉卿早把船泊在后园柳荫下,哄得艄公睡下,叫进喜园外接着。他是熟路,进得园来,樱桃已把皮箱物件搬在墙根,使一张桌子阁得高高的。玉卿件件运过墙去,才扶银瓶过墙,把樱桃抱在墙上,小进喜接下去了,俱进了舱,那船家是个蛮子,只道是夜里才搬了家眷到了,正是顺风,一夜就走了八九十里。
  到了天明,不见樱桃过院子来取洗面水。李师师起来得又晚,等到日午,角门还不曾开,叫了半日没人答应。把门掇开,看了看,那里是个人影?楼上抬掇得空空的,一地都是纸,连琵琶、筝都拿去了,只撇下一个马桶,西墙根下一张桌子。报与师师知道,吓了个立睁,这才是强盗的东西被窃盗剜去,即忙使人往旱路上四下跟寻。报与翟员外骑马去赶,贴帖子说报信的五十两。那知他风高水路三千里,帆挂扬州几日程。不说气睁了翟员外,活恼煞李师师,要告状打官司,不题。
  却说这玉卿一路长行,过了淮安高邮湖,顺风到扬州关上泊下船,银瓶甚喜,见了些山水人烟,一路上鲜鱼美酒,手边不少银饯,大吃大弄,强似那汴梁风景。或是玉卿吹笛,银瓶吹萧,樱桃管顿茶酒,到夜来,一床而寝,好不快活。正是:从来好事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不知将来作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薄幸郎贴金易色 痴心妇丧命偿冤
  诗曰:
  汴水隋堤柳线长,繁华胜地阅兴亡。
  鸟因舌巧多移树,花为心多少定香。
  洞外白猿常盗女,沟边红叶误逢郎。
  隔江日暮行人远,红蓼白苹易感伤。
  单表这扬州城有一盐商,姓苗名青,家资有十万之富。
  当年伙了水贼,曾劫杀主人苗曾,以成巨富,扬州人称他为苗员外。为人心高好胜,吝财重色,在这扬州钞关上专做盐过引。新娶了一个妓者董玉娇儿在他船上,日日香淳醺酒,醉拥鲛绡,自夸他的富豪无人可比。那一日郑玉卿和银瓶到了扬州,把船紧帮在他大船边。这玉卿从幼年没出外的后生,见了这繁华烟火,即时下船沽了一坛三白泉酒,和些鲜鱼、螃蟹、莆荠风菱之类,使船家整了一席酒,和银瓶行乐。到了入夜,各船上灯火辉煌,竺歌齐奏。银瓶没见这光景,出到船头,看见水天一色,绿柳垂堤,那画桥上萧声不断,喜得个银瓶,忙把紫萧取来,和着郑玉卿唱曲相随。无数的客人,倚舟而听。这苗员外和董玉娇弹唱了一会,怎比得银瓶清楚,如凤泣龙吟,游鱼出听。待不一会,郑玉卿吹笛,银瓶琵琶相随。到了三更,二人猜枚行令,抓打拿情,人就知道不是良家了。那船上董玉娇道:“这一套吹弹,不象扬州的,一似京师来的,但没见这个人甚么样儿!”苗员外道:“明日我先拿帖去拜他,问他个来历。看他这光景,不象个良家,要是表子,就见见何妨。一个邻船,左右没人看见,你过去访他访儿,看是个甚样人儿。”
  过了一夜,苗员外写个通家侍教弟帖子,着福童过船来,说道:“俺员外听得相公吹得好萧,着实仰慕。特要过来相访,”郑玉卿初到江湖,要卖弄他的丝弦,听见朋友,如何不喜,道:“快请来相会!”那苗员外从大船上走过来,卞巾盛服。生得凹目黄须,鹰鼻蛙口,富态中带些凶像。玉卿使银瓶回避,请在前舱。银瓶忙着樱桃送过一盏松仁泡茶来。员外接茶,先看见捧茶侍女生得清雅,打扮得内家腔调,就知主人是个大方家了,员外问玉卿道:“老兄从何处来?”玉卿道:“小弟自东京来。因舍亲在镇江有字相招,昨日到此。
  这艄公讲过,到这里换船,明日还有一日祝天幸遇兄,先蒙枉顾!“员外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因兄为人高雅有趣,天涯相会,也是有缘,还要扳教。“说毕去了。郑玉卿即时也就回了拜,见船上拿着两三架天平兑银子,才知是个盐商,玉卿越发感仰他下交之意。待不多时,那苏州艄公替玉卿另赁了一只大浪船,越发齐整。玉卿这里先使樱桃过去,把皮箱行李一一运过,那苗员外见玉卿移船,料银瓶出来要从大船边过去,把船窗半开,睁睛久等。见银瓶从小船上过来,扶着跳板上那浪船,好不婀娜:花有娇香玉有情,淡描轻染自盈盈。
  世间多物皆堪画,止有风流画不成。
  苗员外一看,才知道:曾经大海难为水,看过巫山不是云。这不枉了是个美人,空自搽脂抹粉,乱唱胡弹,堆千积万,只好替这人提鞋罢了。回到舱中,寻思了一会:“我看看这人来得古怪,就是巢窝里,也没有这样绝色。敢是在那王侯府拐出来的,也不可知。”即写一请束,是“翌午奉扳雅会”,过了船投与,玉卿谢了,明日赴席。玉卿恃着手艺,要在扬州子弟行中夺萃,又见朋友敬奉他,如何不喜。
  到了次日,穿了一套新衣,过这盐船上来赴席。苗员外早已筵开锦绣,褥列芙蓉,船上好不齐整。扬州繁华所在,何物不有。摆的响糖、八仙、甘蔗、狮鹿果面杯盘。行了安席礼儿,苗员外见玉卿年小面嫩,渐渐逗他说:“这萧和琵琶不是这里传授。”王卿夸道:“汴京王一娘是大内里乐师,小弟学了十年,还赶不上他的指拨。家房下是李师师府里的传授,记的大套数多些。”玉卿又吃了几杯,心里发痒,就讨琵琶,弹了一套。那苗员外赞之不绝,道:“小弟从不曾见此妙弹!如老兄不弃,肯同一拜,即兄弟一样。小弟出妻献子,还替兄做得些事,不枉今日一会。”郑王卿那知是局,见他是盐商,结得这个朋友也不枉了我江南的事业,就起身来道:“小弟极有此意,只不敢高扳,既蒙不弃,小弟执鞭随蹬,亦所甘心。”即斟过一钟酒来,放在苗员外面前,纳头便拜。问了年纪,苗员外三十八岁了,玉卿十九岁,理当为弟,受了一拜,即叫船上小郎二十多人,俱来给玉卿磕头。
  玉卿感激,甚不过意。苗员外又传董玉娇来,叔嫂行礼。这王娇才二十一岁,打扮的艳妆花面,从后舱出来。玉卿忙忙下礼,苗员外搀手扶起。两人平拜了,即取椅来横头而坐。
  玉卿偷眸一看,好色心邪,偏看着别人碗里馒头是大的。心里算道:“银瓶到如今,和良家一样儿,不会奉承,怎么比得此人!一双秋波斜视,定是凤月高强。”又不好正看,只得彼此送情。原来董玉娇故意要勾搭郑玉卿,好看他的老婆。
  苗员外叫玉娇:“让一杯酒,取琵琶来领领郑贤弟的教,他东京是官院里传授,着他点拨点拨。”这玉娇先满满奉了一大银鼎杯,取了琵琶,唱了一套:【江儿水】则道是淡黄昏素影斜,原来是燕参差簪挂在梅稍月。眼看见那人儿这搭游还歇,把纱灯半倚笼还揭,红妆掩映前还怯,手燃玉梅低说:偏咱相逢,是这上元时节。
  【前腔]止不过红围拥翠阵遮,偏这瘦梅稍把咱相拦拽。喜回廊转月阴相借,怕长廊转烛光相射,怪檀郎转眼偷相撇。
  【六犯清音】他飞琼伴侣,上元班辈,回廊月射幽晖。千金一刻,天教钗挂寒枝,咱拾翠。他含羞启盈盈,笑语微。娇波送,翠眉低,就中怜取则俺两心知。少甚么纱笼映月歌浓李,偏似他翠袖迎风惨落梅。
  恨的是花灯断续,恨的是人影参差,恨不得香街缩紧,恨不得玉漏敲迟。把坠钗与两下为盟记,梦初回,笙歌影里,人向月中归。
  唱毕,玉卿夸之不尽,因说道:“小弟既蒙不弃,先来取扰。
  容次日具一个薄酌,请二位兄嫂到了小舟,也是天假良缘,使弟妇拜见。“苗员外费了这场心,原求这句话儿,忙道:”老弟客边,厨下未必有人,到是小弟携一席过去领教。“玉卿笑道:。‘老兄看得小弟就不成人了。叫包席的安置停当奉候,只是亵尊些。”说毕,又让了几杯。玉卿有酒了,取过萧来卖弄他本事,吹了一套《关山秋月》,真有穿云裂石之声。
  董玉娇儿也赞不绝口。苗员外使了个眼色,董玉娇已知其意,把脚轻轻一勾,玉卿瞧着苗员外回头,烛影里也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董玉娇把一个三事汗巾儿挽着同心结香囊,悄悄送与玉卿袖中。苗员外故意推醉,任凭他二人猜拳饮酒。玉卿饮至三鼓才过船来,银瓶还点灯相待,斟了茶给他吃了,夸:“这苗员外义气,拜交兄弟,使他令夫人出来相陪,原来也是个妙人儿。咱明日也备一席酒回他,少不得你出来也回他个礼儿。”银瓶道:“人生面不熟的,怎好出去?”
  玉卿道:“他江南的风俗不同咱北方,多少做生意的,都是堂客掌柜,大等子和人秤银子,极大方的。那似我北方缩头缩脑的,到叫他笑咱不老成。”说毕,宿了一夜,乘着酒兴,又在舱里,床上床下都是平地板,玉卿尽着滚上滚下,三人鱼贯而寝。只因得了董玉娇的汗巾,借着银瓶发的兴,在董玉娇身上才觉有味。
  到了天明,忙忙去叫厨子备了一桌整齐的席面,自己上大船上来请苗员外夫妇。日色平西,苗员外意在夜饮,灯烛之下好玩弄银瓶,因此晚晚的过来。先使一个丫头送一红帖,上写“添盟妹苗门董氏敛衽拜”,说道:“俺奶奶先过来拜了郑大娘,另来赴席。”这都是苗青定下抛砖引玉的计。待不多会,只见董玉娇从大船头搭着跳板过郑玉卿小船上来。
  原来是积年扬州瘦马,又在门户里出身,苗员外使四百两银子包他一年,甚么事不精乖,不消说衣装人物,只这几步走,显出那一点金莲,就是柳下惠也要开怀的。上穿一件月下白透地春罗,衬底是桃红绘纱女袄,系一条素白秋罗湘裙,刚露那绛瓣弓鞋,一点凌波,扶着跳板,做出那一种娇态,轻轻过去。银瓶迎进前舱,也换得松鬓平头,一身淡色衣服——不消二日,学成了扬州打扮。这玉娇一看,真是浑身是俏,世上无双。彼此相让,都平拜了。让到后舱,樱桃捧上茶来吃了。董玉娇问道:“姐姐贵庚,几时生?”银瓶道:“妹子今年十八岁了,七月十六日生。”又问:“姐姐贵庚?”
  玉娇道:“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十二月初四日生。比姐姐痴长了三岁,那件比得姐姐。”又问道:“为甚么事儿上江南来?都一对小小的年纪,郑叔叔就是个老江湖,吹弹丝竹,满扬州也找不出个对来。”银瓶老实,不曾出门,那里答应得来。东一句,西一句,说是随着玉卿探亲。问道是甚么亲,又答不来,说是从小儿定的亲。问道公婆几时不在,又答不来。郑玉卿在外舱听着,生怕决撒,连忙进来作揖,替银瓶接话。
  待不多时,只见苗员外换了一套新衣,把脸上肥皂洗得光光的。玉卿迎入前舱,彼此又平拜,行了酒札。安坐已毕,挂起那琉璃羊角一枝蜡灯,照得浪船上红纱亮槁一片殊红。玉卿怕船在关口上不好顽耍,忙叫艄公将浪船放出,西岸柳阴之下系了缆。东方月出,玉卿才请董玉娇来入席,银瓶后随,铺毡让员外行礼,苗员外已是酥麻了半边,那里肯受。
  玉卿不依,只得二人平拜已毕,俱安坐入席,董玉娇在苗员外肩下挨坐,银瓶和玉卿相挨。樱桃斟酒,却是四个小金莲蓬钟儿——李师师箱中之物。苗青见此,就知来路不明。把眼灯下细看银瓶,又比白日不同。看官听说,大凡世间尤物美人俱是天上的光彩,生下来就如名花异卉,有一种宝光在面上绰约闪烁,忽然是红,又忽然是白的。他如不笑时还好,只一笑之间,非红非白,就如菩萨放光一样,实实的认不真他。所以唐明皇沉香亭一枝牡丹变成五彩,青黄红紫,一时变化不定,谓之花妖,应在杨贵妃亡国上。大凡尤物,不妖其身,定然妖人。这银瓶才色绝代,那有个平平过到一世的理。苗员外一见银瓶,看了个饱,才知世上的人不曾见女色,抖起他这垂钩下饵神奸计,打虎抛羊绝户心。有诗单说这“美色不可轻见淫人”,不但女色,就是古董字画,多有取祸处:物因奇怪皆成害,色有婢娟易作妖。
  不向人前争巧艳,免教他日恨余桃。
  那时饮酒添换将毕。明月初上,照得满船如水,扬州关上丝竹喧哗。那银瓶听得吹弹不在行,把口侮着微笑。玉卿道:“等我吹吹笛,和他们船上比比。”叫银瓶取出一只西洋老血杯——是皇上赐李师师的物,满满斟上,送与苗员外,他却取筝来,安在小几上弹起。真是雁唳长空,龙吟秋水,惊得那些船上人都不弹唱了。员外饮毕,也斟了一杯回敬。玉卿却取出一面搂金螺甸琵琶来,那是民间之物!又叫银瓶弹。银瓶因没人合着,不去接。苗员外使个眼色,董玉娇知道了,早接过琵琶来,弹了一套《清商》,也是扬州有名的清弹。银瓶又要夺胜,早接过来,叫:“樱桃斟酒,劝大娘一杯。”弹了一套《汉宫秋》。员外说起江湖上事:“艄公不可轻信,你小小年纪一对夫妻,又有这些行李,该到店里另写大些的船。万一这艄公不小心哄得你们睡了,撑到湖荡里,还不知是那里,……”说得郑玉卿害怕,苗员外道:“小弟有一只浪船,正要镇江去。自家的艄公,叫他服事也便些。”到象骨肉关切的话,玉卿谢了又谢,许着明日移船。饮至三更,把船依旧回到关上泊了。如此你来我去,不止一日。
  那日苗员外进城,和众商人见盐院去了,一些小郎都跟去了。玉娇儿将船窗取开两扇格子,故意把手一招。玉卿积年子弟,勾搭熟了,逾窗而入,闭上舱门,忙把玉娇搂定求欢。那玉娇受了苗青秘计,十分奉承,即说嫌苗员外粗丑,一见你这样知趣,不得和你同生同死!说到热处,两人干勾多时,果然玉娇风月狂淫,水气交凑,弄得玉卿快不可言。
  就说:“银瓶虽美,年小不知滋味,但得咱两人长远相交,我情愿把银瓶嫁了。”玉娇道:“你要肯时,我管慢慢和员外说,你休改了口。”玉卿道:“我有假话,就掉在扬子江里。”
  说毕活,仍旧过船来,把格子闭了。银瓶那得知道。
  至晚,苗员外回来,董玉娇如此说了一遍,不胜之喜。
  另治了一席,请过郑玉卿来,道:“老弟,你我同盟生死的人,不该说假话。你这表子是那里拐了来的?那有良家女儿这样一手丝弦?贤弟不知,这扬州番捕拿贼的公人极多,这二日,来我这船上打探得好不紧急,一把套住你到官,就完不得事。如今这金兵大乱,东京来的人不许收留,好不严谨。”说得郑玉卿没有主意了,道:“随哥怎么样,小弟敢不从命。”苗青道:“你实说,这女子是那里来的,我替你安排。”那郑玉卿只得略露出几分,说是东京娶过的表子,原不是良家。苗青道:“既是表子,何妨明说。小弟这董玉娇也不过是娶的门里人,我们风月中的浪子,不过是兴个新鲜,那个是三媒六证娶的老婆不成。”说到中间,叫董玉娇出来,和郑玉卿猜枚豁拳,故意顽成一块。玉卿还不敢放胆的顽,这苗青叫他输了的叫谁亲娘亲爹,一味皮混。他也要如此如此。饮到乐处,董玉娇要请过银瓶来吃酒,请了二次,推说睡了。两句话激得郑玉卿跑过舱去,也不管他残妆半卸,一把扯着往大船上来。银瓶挣着不肯,险不掉下水里。这里重整杯盘,说破是表子了,行了一个令,大家讲就,谁输了把表子送到谁怀里。苗青故意先输了,董玉娇斟上满满一杯酒,倒在玉卿怀里,一递一口吃了。第二掷,郑玉卿输了,该银瓶送酒,他却不肯去近前,只远远送了一杯,又回来坐在玉卿身边。董玉娇恼了,道:“郑叔叔全没有男子气!难道人家的是表子,奉承了你,你家就是自家老婆也要送过去。”
  激得王卿把银瓶一把抱起,轻轻送入苗青怀中。苗青要他口口相还,银瓶羞容满面,只不好哭起来。从此大家混闹,不题。
  那日,董玉娇和郑玉卿说:“我和你这等相厚,离不开了。夜里哄苗员外,说是你要嫁银瓶,他说情愿出一千银子。要多添财礼,他也依了。如今咱两下定个计,你只说是换表子,再贴上一千银子,你只去了一个银瓶,有我顶着他的窝儿,咱还白得了一千银子。有了咱两人,那里去不得。
  你要肯了,我好再哄苗员外。“这郑玉卿原是荡子,有甚正经,看着银瓶旧了,又要新鲜新鲜。满口许了,道:”早说定了,一面兑银子,一面过船。我自有个法儿教他不觉。“到了次日,苗青请过玉卿来,道:”嫖客换表子也是常事。老弟,你教我添多少,明说了罢。“依着王卿要二千两,董玉娇把脸扬着道:”要换就不消争多争少,俺们那个是牛是驴?“
  说着哭去了。讲了一会,苗员外添上一千之数,彼此不许带箱笼。明日只说移船,午后各人开船,银瓶那里知道。饮到月下三更,苗员外取出二十锭元宝,放在一个箱里,抬过郑玉卿船上来,只说盛的家伙,要往南带了去。
  到了明日,有一只大浪船,另一个艄公来把船上箱笼物件俱搬下船去。可怜银瓶全不疑心,只道是换船,那知是换人。将船搬毕,先使樱桃过来看行李,玉卿到船上和银瓶说:“你不过去谢谢他苗大娘?和咱顽了这几日,亲姐热妹的还不得如此。他苗大爷又不在船上,你们说两句话儿,就来接你。”那知道董玉娇先已上了浪船,妆是先看银瓶,他却使银瓶去看玉娇,两不照面。哄得上了大船,丫头接进后舱,不见了玉娇。丫头道:“俺奶奶才去望大娘去,想就来了。”哄得银瓶坐等,全不见到,玉卿又不来接。早已割开皮肉消前债,又抱琵琶过别船。
  花香曾借锦缠头,转眼花飞乐已休。“白壁掷来因贱售,黄金散去为轻投。
  酒阑月落羞瑶瑟,水尽鱼空冷钧舟。
  自是情缘容易断,堪怜弃妇位箜篌。
  看官听说这段因果,当初李瓶儿盗了花子虚半万家财,贴了身子给西门庆。今日花子虚又托生做郑玉卿索他的情债,那银瓶欠他情债一一还完,还不足原数,因又添上一千两买身的钱,完了债。花子虚因气而亡,尚欠他一死。
  却说银瓶在苗员外盐船上边,许久不见玉卿来接,好生疑惑。待不多时,只见苗员外进来,朝着银瓶作揖,道:“我的冤家,你怎么也到了我手里。”才把郑玉卿受了一千银子,换了董玉娇,说了一遍。这银瓶才如冷水浇臂,毒火烧心,放声大哭,连骂负心贼不绝。这里苗员外忙排花烛,摆上家宴。那银瓶哭个不休,探头发抓脸,又要跳江,把苗员外慌了。那时金兵信急,两岸俱有巡兵,他怕银瓶喊叫弄出事来,不敢留在盐船上,忙使一顶小轿,哭哭啼啼送往城内盐店去了。原来苗青老婆极是妒的,他家妓妾常是打死一两个,苗青做不下主来。一向知道苗青包占董玉娇,久在船里,见轿子进来,只道是董玉娇,忙忙走出,拿一根铁火杖,一把探着头发好打。那银瓶正不知是那里的账,一面啼哭,硼头撞额,浑身是血。打毕了,才知不是先包的那老婆,才住了手。可怜银瓶受屈不过,到了半夜,解了自绫脚带,自缢而亡。这才完了李瓶儿情债,直到了无情,完了李瓶儿财债,直到了财荆不知这郑玉卿得了财又得了色,这一夜过了瓜州,船上开宴合欢,两情已熟,何等快乐。不知将来作何结果。有分教:鸳鸯阵中,倒风颠鸾千种美;虎狼队里,人离财散一场空。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淮安城月娘问渡 清江浦嫠妇同舟
  词曰:
  【满庭芳】世事浮云,行踪飞絮,天南地北悠悠。
  似春花秋燕,落叶与孤舟。任造化颠来倒去,一“凭他行止沉福江湖沓,归期难定,白了少年头。韶华能几日,山长水远,到处牵愁。看白苹岸上,红寥矾头,垂扬外数声横笛,惊起沙鸥。何处问,三阎渔夫、尽忖与东流。
  单表那世上离合悲欢,人生不定,到了乱世,越发是飘蓬断梗一样,忽然而聚,忽然而散,偏是想不到处,又有机缘。即如月娘,原为寻孝哥,误听了信上东京,流落在给孤寺中。幸亏翟云峰念旧,资助盘费,又与他搭了大船上的舱口,顺路到临清马头上,回清河县来,算的是极停妥的。那知这金兵从山东抢下来,要截船上的宫人,只得改路,由黄河口上淮安去了,月娘在那大船上如何敢下来,只得随船而去,真是由不的人。一个寡妇,领着一个使女,虽是还有翟云峰送的几两银子在身边,知上那里去好?独自沉吟。在船上不多二日,过了黄河是淮安地方,到了闸口。只见江南一道旨意下来,说是金兵有信南犯,恐有奸细过河,只将东京送的宫人点名上船,一应带的闲人,不论男妇俱赶下船,不许放过一人。使官兵过船,把月娘一起搭载男女一齐赶逐。幸亏那管船的太监认得翟云峰,把月娘包袱都送下来,其徐别人还有空身赶下来的,好不苦楚。
  这月娘和小玉下了官船,守着个包袱,孤孤凄凄,却往那里去好?又没个熟人问问路,如何住山东回临清去。母子二人河上坐了一回,天色渐晚,那些大小船只上人都坐满了,月娘羞惭,不敢近前去问,使小玉:“你去河岸边,问有小渔船,咱赁一只罢。”小玉走到河口,要包一只船上山东,那有去的,只见河稍头停着一只小浪船,一个七十岁的老艄婆,在船头上补破袄。小玉问道:“你这船可上山东去么?”婆子道:“这船上有人雇下了,淮安李衙里奶奶雇下,上东海烧香的,你要那里去?”小玉道,“俺也是两个女人,上山东的。”婆子道:“没有男子人么?”小玉道:“没有!只我娘两个儿。要有舱比多多的谢你些船钱,不拘是谁家雇下的,就在后舱里也罢。”原来小玉随着姑子妙趣上东京,坐了一遭船,外边走了二年,也就有些江湖的老气,道:“就是买米,都讲在一处罢。”婆子道:“我家老公上城里去接李奶奶去了,等他来商议。”说不多时,只见一个老船家,领着一个后生挑着一担行李, 望船上来了。 近前见小玉和婆子答话,问是做甚么的,婆子道:“是雇船的,我说李衙里雇下了,他说是两个妇人,要顺路回山东去,好不好带在船稍上,也多撰几钱银子,添着好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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