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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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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这信送到东昶寺,交给一个叫……‘解尘’法师的人。”骆垂绮将信郑重地放在溶月手心。
  “小姐,这可是给杜师傅的信?”自从小姐嫁入孙家,便再也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躲去了哪里。这封信能送得到他的手上么?
  “嗯。”骆垂绮点点头,“我虽一直待在闺中,但若真不知师傅的一点踪迹,那也枉费他苦心教导我多年了。”一直听师傅说起东昶寺的‘解尘’法师,相信必有深交,将此信托于法师应该会最终落到师傅手上吧。“再有,你去打听一下……算了,老百姓哪里能知道这些!就这样吧,你快去,信一定要送到!”
  “是,小姐放心吧。”溶月打着帘子去了。一时屋中静极,骆垂绮端起凉茶,又觉心中烦躁,只抿了下便搁着了。
  出征!近些年来,文斓公主因为当年拥立女皇有功,一直手掌兵权,在朝政上亦是渐次出格。皇上必定大起戒心,所以虽封了她的几个儿子在朝为官,却渐渐启用新人与之对抗。这其中,对于孙家的扶持便很可看出一点。
  既然冯源抬举不起,那么眼下最受皇上器重的又只有永航,那出征挂帅之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骆垂绮愁眉深锁。依永航的才智,挂帅平叛就挂帅平叛,他一定能胜任的。但是这战场上的事,说不好、保不定,不能有个万一。那苗人善使疫障,泸州、滇云那一带又是湿气横生,比之中原战事,死伤犹重。万一……万一永航有个不测……
  她想至此,觉得应该好好和丈夫谈谈,叫来历名一问,知他已下得朝房,正于书房里理事,心中便已有打算。
  孙永航正理着刚从兵部调出来的卷宗,泸州、滇云一带苗匪横行,地势错综复杂,一直是碧落后防的心腹之患,不除不行!他心念一动,从书柜上抽出一卷图轴,摊在桌上。泸州、滇云……
  正想细看,却听得有人敲门。“进来。”孙永航扭头去看,进来的正是提着一盒食篮的骆垂绮。当下他搁下手中的图轴,“怎么过来了?日子长了,也不睡个午觉?”
  骆垂绮将盛着绿豆汤的食盒放在一边的案上,款款一笑,“哪有那么多觉睡得着啊!看你,关在房里多久了?这是绿豆汤,也好消消渴。”她倒了一碗出来,递给丈夫。
  孙永航接过碗,呷了口,“嗯,味道真不错!”
  骆垂绮“扑哧”笑道:“还不就是绿豆加白糖,又不怎么精细,寻常味道罢了!”她笑着走到案前,正瞧着了那幅图轴,噫了声,“这是碧落的地图?”
  “嗯。碧落立国不久,国势未稳啊!”孙永航一叹,上前搂了骆垂绮的腰,一副不胜疲惫的样子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一手指点图轴的西南角,“苗人在这里犯边,泸州守将冯源叛逃不说,还引兵攻城,一路已攻下好几座城池了。”
  骆垂绮微侧了头看着丈夫,那双沾上了几屡血丝的眼睛里点点星辉,净是雄图伟略的神光,她沉默了,一些想开口的话终于还是说不出口。身为人妻,她似乎不应该妇人之见。既然是他想要去完成的,她应该支持他才对,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她深吸了口气,才道:“要出征了么?”
  孙永航一怔,心中暗道妻子的敏锐,同时亦有愧疚,他们新婚才不到三个月,而他就要……“垂绮,我……”
  “别说。”骆垂绮回身轻轻掩住他欲出口的歉疚,“你我之间还见外什么!是你欲待完成的宏业,我……我虽帮不上什么,便在这里等你、支持你就是了。”
  “垂绮!”孙永航心中感动,手轻轻一紧,将她搂紧在怀中。
  骆垂绮微笑着抿了抿唇,语气忽又转幽,“只是不管如何,你此去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给我回来!我在这儿等你,你几时回来我就等你到几时……”
  孙永航心潮激荡,轻轻捧起她的脸,“放心!你要知道,你嫁的可是我孙永航!小小的一场平叛之战,会有什么危险?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倒是你,我不在的时候,府里有什么事……有什么人,你就多担待些吧!”
  “嗯。”她搂住丈夫的脖子,轻轻靠上他的胸膛。
  夜风寂寂,浑宏的古钟被僧人敲响,一阵轰鸣便传入方圆百里每个人的耳里,震出肃穆而慈悲的心绪。杜迁放下手中的竹箫,闭目倾听,那钟声便一下一下地敲入心底,一下下抚平心绪。许久,直到钟声已然停下,他才笑道:“大师也那么好心情出来赏月?”
  一名粗服简袍的老僧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法道圆融,老衲是来悟法的。”说着他也一笑,白而稀疏的髭须迎着山风轻飘,抬头望向天边一轮并不极圆的月。“月盈而亏”,正是十七了。
  “呵呵呵,杜迁贪恋红尘,只知诗酒逍遥,月盈月亏,俱是风尘美景。在下是悟不出什么了……”杜迁晃晃手中的竹箫,笑得一脸洒脱,虽自称泥陷红尘,却是脱俗而清傲。
  老僧只是微笑,“物喜物悲,能一视同仁也需大智慧。”他瞧了瞧杜迁手中的竹箫,忽然想起一事,“啊,今日有位女施主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交予你。”他由袍中取出,递给杜迁。
  杜迁接过,只略略瞥了眼,便扔在一边,只是抬头望着明月的面上闪过些许感叹。“唉!这丫头究竟还是看不透……”
  “红尘人处红尘世,只为我念,俱是可怜人。”老僧轻掸一旁大石上的落蕊,顺手拈起一簇摊在掌心,厚实的手如同佛印一般,而这簇落蕊在这样的掌心里,如此渺小而脆弱。“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
  杜迁凝了眉,沉吟许久,还是一叹,“终究还是放不下她……这一趟是无论如何也得去的了。”他语气沉幽,但转过身面对老僧时,脸上却又扬起那抹不同于以往的洒脱而渺远的笑容,“啊!连日来叨扰法师,这下该是请辞的时候了。”
  老僧合十,“居士请便。”他看着崖边松树,面上一直是那慈悲的微笑,“过几日,老衲也要云游去了,后会有期。”
  杜迁一愣,“大师要去云游?”
  “正是。”
  杜迁莞尔一笑,“那……那请大师稍待几日,带上在下可好?”
  老僧朝他看了眼,笑着道:“同道自然相逢,何须刻意?”
  “是啊是啊!”杜迁听了大笑,“嗯,一切随缘。那,大师,后会有期了!在下告辞!”
  “小姐小姐,杜师傅来啦!”溶月一跑入园里便唤着骆垂绮。还是小姐有主意,连一直行踪成谜的杜师傅居然也找得着!
  “哦?是么?在哪里?”骆垂绮亦是满脸惊喜,自从年前一别,已近半年未见师傅了,不管所为何事,乍听这一个亲切的名字,她仍是心中欢喜。
  “正被太爷请入堂里喝茶哩!”
  正说话间,历名已一路小跑着到了房门前,“少夫人,太爷请您过去正堂一趟,杜迁杜先生来了呢!”
  骆垂绮豁地站起,复又深吸了口气,才稳稳踏出一步,随口问道:“永航还在政务房么?”
  “回少夫人,少爷也到了正堂了。”历名谨守分寸地答着,跟在骆垂绮一侧。
  “哦。”她淡淡掀了一角笑意挂在嘴角,温雅而娴静。
  “垂绮给爷爷请安。”骆垂绮盈盈一拜,在抬起头时,便看见了杜迁有别于往日的洒脱的笑容,忙喜道,“啊,师傅!”
  杜迁“呵呵”一笑,眼神却不动如山,“为师错过了徒弟出嫁的日子,实在是愧当你一声‘师傅’啊!”他眼角瞥过孙楔半眯缝着眼的神色,说得有丝意味深长。绮儿当日入孙府是居弱的,不过那是他对于徒儿的考验,别当她真的那么好欺侮!
  骆垂绮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心头竟涌上一层酸楚,她眸光点点,朝杜迁磕了个头,“师傅十年教诲之恩,垂绮永铭在心。”
  孙永航看在眼里,心中倒是一宽。这往后的日子,垂绮应该可以过得更畅快一些。说来,这杜迁来得真是时候,他一来,老爷子必定重视,同样的身为杜迁唯一徒弟的垂绮也跟着抬高了一层。那他一旦出征,就不必有什么担心了。他舒出一口气,也如骆垂绮一般在前朝杜迁磕了个头,“永航拜谢杜师傅。”
  “哎哎,不敢当,不敢当!快快请起!”杜迁忙扶起二人,好好瞧了瞧孙永航,忧喜参半。“垂绮觅得如此良偶,我也算是放心了。”他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
  “呵呵呵,杜先生这可是放心了?”孙老爷子一双老目与杜迁过了过眼,只是打着哈哈。
  “那是那是。孙政使良俊贤才,世间难觅呀!”杜迁言谈随意,但出口闭口间却只呼孙永航的官位,客套生疏之意隐约可见。
  看透了世情啊!孙老爷子心中一阵感叹,瞧着那小两口恩爱甜蜜的样子,想起早亡的五子,不由生起一声长叹。“啊,杜先生,如今西防吃紧,泸州守将引敌攻城,战乱又起。早闻杜先生才名,不知此番有何见教?”
  此话一出,堂上三人都微微有些讶异,不意老爷子竟如此单刀直入。杜迁略拢了拢眉,拱手道:“承蒙孙爷错爱,但杜某早已不过问天下纷争。当今治世,才俊辈出,孙政使更是其间拔萃,我辈真是老喽!”
  孙老爷子一抿唇,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才道:“先生怎地如此自谦?永航这辈小儿,要学的可多着呢!此事系于黎元黔首,还望杜先生慎思。”
  话意诚恳而谨约,倒让杜迁不能再规避了。他立起身长长一揖,“不瞒孙爷说,杜某身为碧落男儿,本理当为国效力,但实是身有不得已之处,还望孙爷见谅!”他顿了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细宣的质地密而光洁,薄而不轻,稳稳当当地递给孙老爷子。“在下早年从一位朋友处得来,此人善冶铸,无意中得之,不知能否对此次剿叛派得上用场?”
  孙老爷子接过细看了看,不意脸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捏着那张细宣,一双老目睁得忒大,不住点头,“宝物啊!孙楔在此谢过杜先生啦!”这是一种弓弩的制作图,碧落这些年来虽有研制,然技艺不精,总是射程短,劲力不强,几番尝试不果,便也再无所考虑。如今西防战起,地势又以山坝居多,城池易守难攻,如若能配上强弩,那于攻城可谓一大便利,定能减少不少伤亡。到底是杜迁啊,虽不助阵,但仅仅一纸,便能决胜千里!
  杜迁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礼,“孙爷客气了。”他转向一直盈盈望着他的骆垂绮,目光深深,忧虑隐隐,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孙永航定定地看了眼,冷锐而严苛,让孙永航不由地皱起了眉宇。
  “在下小徒,诗书微通,心性执拗,还望孙政使多包涵。”
  孙永航认真而诚挚地回望杜迁,拱手一揖,“永航不敢,垂绮蒙先生教诲,聪慧贤淑,永航此生能得如此良妻,实是人生大幸。先生请放心!”
  杜迁垂下眼,隐去了那抹不信,也回了一礼,这才向骆垂绮开口,“绮儿,为师过几日便要和‘解尘’法师去云游了,一时间只怕不能再见了。”
  “师傅……”骆垂绮心中一酸,只才瞧了一眼,说了一句话,便要走么?
  “呵呵,傻孩子!”杜迁拍了拍她细弱的肩,眉峰中隐见凌厉,却只是温言宽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走了。
  送出府门口,骆垂绮眼中已忍了许久的泪滴终于夺眶而出。孙永航无言地搂她入怀,那眼泪便渗入了孙永航的衣领,在胸前留下温温湿湿的记忆。
  一大清早,骆垂绮便与溶月叫上车夫往东昶寺去了。孙永航出征已成定局,总不过六月十五,骆垂绮虽心中难舍,但亦无法,只想去求了个平安符来,只愿丈夫能平安归来就好。同时,她亦是存了分侥幸,看能不能碰上师傅。谁知此番非但没有见着师傅的半个身影,就是连“解尘法师”亦是探访不着。
  骆垂绮只得死了那条心,待求得平安符,便欲回府。才转过大殿行到园里,却正对上远远行来七八个行头非常贵气的人,为首那人,三旬左右,面容清秀雍荣,衣着打扮皆是上等,行止间隐隐有股王公贵族的气派。骆垂绮心中有数,但想着并未见过,也不想平添些事端出来,只是侧身走过。
  谁知那男子却停下了步子,身前自然有两个卫士冲着她抱了抱拳,拦下。骆垂绮秀眉微拧,暗暗拉住正欲发问的溶月,“请问尊驾为何拦住民妇去路?”
  那男子拢着折扇并未答话,只是思索,良久才道:“孙永航的夫人!前宰辅骆清晏之女?!”
  这番笃定倒让骆垂绮微讶起来,微欠了欠身,“敢问尊驾何人?”
  “呵呵呵,失礼失礼!”那男子轻笑起来,口中虽说失礼,行止间却并无示歉之举。他踱着步子走近,“本王一直仰慕先尊声名呀!今日偶遇名相之后,真是平生幸事!”
  一听他的话,骆垂绮便知他身份了,定是端王爷无疑。她连忙拉了溶月跪下行礼,“臣妇浅陋,不识王爷尊驾,还望王爷恕罪。”
  “啊!请起请起!”端王虚手一扶,笑道,“本王也早就听说过夫人才貌双绝,如若你还浅陋,真不知本王府里的该如何说了!”
  “王爷过奖,王妃德容兼备,臣妇粗鄙,岂敢相与并论?”骆垂绮朝他身后那几名贵妇觑了眼,这端王怎地今日这般抬举自己,且不避内室?依端王的身份势力本不会屈尊来拉拢孙永航,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小的妇人。他如此热络,却为何故?
  “你忒谦啦!”他摇着折扇直往那方凉亭行去,骆垂绮只得跟在其后。“当年骆相的风采本王甚是记忆深刻!”他回头朝骆垂绮瞅了一眼,似是在寻着什么影子,“唉……只可惜本王那时年纪仍小,不过二十出头,如今一晃眼便是十年啦!世人再无此风范……”他一阵感叹,“对了,你可知道令尊有幅大作叫《鲲鹏万里云》?”
  骆垂绮一愕,心中顿时明了端王的意图。这幅画是父亲最中意的一幅画作,鲲鹏展翅,身腾万里,御气成云,端的是气吞千古,更兼有父亲即兴题诗一首。父亲当时文名远播,是碧落的第一才子,其诗作画作,世人莫不争购。骆垂绮沉吟了半晌,似在回想,端王也在旁静候。
  “王爷……”
  “怎么?”端王语中带喜。
  谁知骆垂绮只是盈盈一拜,“王爷恕罪,家父身前所作,大多用来赠送亲友。臣妇在整理遗物时,似乎并未瞧见过有这一幅。”
  “哦……”端王难掩失望,冲着她摆了摆手,“不妨不妨,是本王没有那个福分罢了!你先起来吧!”
  “谢王爷。”
  “啊,对了,孙永航要出征了吧?”端王转开了话题。
  “是。”骆垂绮低眉顺眼地答着,不深不浅,只见温顺可人,杏眸中的那一点冷静尽数掩在那排眉睫之下,不教人瞧见。
  “啊,孙永航年轻有为,文才武略双通,此次出征定能为国剿灭叛贼。”
  “能为国效力,自是永航的职责所在。”
  “啊,是,不错。”端王似乎沉浸在失望之中,最后几句话也不过随口敷衍,寥寥数语便让骆垂绮回府了。不过他对于这位骆相遗女倒是颇为看重,还叫了随侍的两个侍卫送她主仆二人至府门前方才作罢。
  出征的兵权由宫里的长太监效远传到孙府,恰似一粒细石投入朝廷这局静湖中,激起微妙的漪纹,渐渐纵深。先是文斓公主,半嬉闹地央着女皇改让她家的将军去。女皇也索性来了个冷置,纯以私情上的一句“军旅多辛苦,舍不得自家人吃苦”为由给推了回去。
  女皇的态度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不用文斓便已足够。文斓当然看得出这一次兵事上的警告,但一旦女皇对她起了戒心,那么一味退守反而只是加快覆亡而已。女皇以一静应万变,似乎有恃无恐,这一种局面文斓无疑吃足了斤两,不是等着女皇收拾就是策反。
  谁都隐隐地猜着了局势的险恶,公主党自然蠢蠢欲动,而信王亦在暗中准备。甚至连久隐避嫌的翊靖公主都出面主动向孙家示好。
  翊靖公主是女皇最小的一个妹妹,也是先皇最为宠爱的一个女儿,在先皇大渐时还差点就被册了储皇,一时声威之盛远远超过当今女皇。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后,也只有她的封号未因避讳而改成“文”字。但也正因为如此,翊靖公主在女皇登基之后是很不得意的,所以她只有隐,退居西昶寺为碧落祈福,甚至连东昶寺都不敢去。而如今,三年守孝之期都已过去,她也淡出得差不多了,又正赶上朝局转变的时机,便瞅准孙家来了,以向女皇示忠示同。
  孙永航抱持不亲不远、不呢不淡的态度,并不热络也不得罪,只推说出征在即,诸事难理,便把这过分的殷勤化为疏淡。孙老爷子很是满意孙子的做法,同时也病愈还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朝中有谁乐见孙家真的发达?更别说还有文斓公主把持着权柄,真要安安心心地打场仗并不容易,只消稍稍使点绊,前军将士就难有活路。所以,即使孙老爷子的病仍很厉害,也还是重新回到朝堂上。这当然也是女皇所乐见的,朝局一动,孙家便是女皇要倚侍重用的人了,因为他毕竟是老臣、权臣,且在朝中便是文斓公主也要礼让三分。
  终究是要走了,五日来,骆垂绮不眠不休地赶制了一袭牛皮甲,两眼熬得通红,却是怎么劝也不听。最后,还是孙永航看不下去了,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按着她柔声道:“不过是去平叛,我手头有十万骁兵,没事的。”
  骆垂绮怔怔地看着他,离别的愁绪与担心全数揉进那双沾满了情丝的杏眸里,只是瞅着他,像是瞅不够似的。“永航……”
  孙永航轻叹一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三个月后,我就回来了。”
  骆垂绮咬着唇沉默,许久才哽着声问:“毫发无伤?”
  “……嗯,毫发无伤。”孙永航握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承诺。
  骆垂绮忽然抬起脸,从枕畔翻出一双精细的宝蓝色荷包,默默地将其中一个替他系在脖颈上,纤手细细抚过上面的绣字,才定定地看牢了他,流溢出一抹坚决无悔之色,“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孙永航心弦一动,只觉一股又辣又烫的情义直冲胸臆,让整个人都激切起来,似着了火般灼烫,却又带着刻骨铭心的酸涩,他用力握住颈上的荷包,“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他将另一个系到骆垂绮白细的颈子上,那宝蓝的缎子上以金线绣着几行楷字: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正与他颈上的相配成双。
  “永航!”骆垂绮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再也矜忍不住的泪意迸出眼眶,打湿了他的肩头,连同那湿湿的浓浓情义一起渗入孙永航的心头。
  孙永航搂牢了她,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下巴抵着她的柔软的秀发,心神荡漾,口中不禁吟出一支曲子,缠绵婉丽:“……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悦,纨素三条裾;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垂绮,你全身上下,无一处没有我们的情盟,你好好等着我回来,毫发无伤地回来,嗯?”
  “嗯,我等你回来!毫发无伤地回来!”
  七月初三,孙永航的大军已抵达黄州乔冈,此处地接泸州沣陵,沣水与夏江在此交汇。苗寇与冯源的叛军还未曾侵袭到这里,但百二十里以外的奉贡却已遭攻陷,据报守城将士均已殉职。
  孙永航还未下马,听到的已是叛军包围了乐安镇的消息。“传令下去,立刻升帐议事。”孙永航面色凝重,然举止稳健,并未因军情紧急而显慌乱。一旁的都尉闻谚暗里点了下头,这位从未上过战场的青年元帅,倒还颇沉得住气。
  “是,大将军。”
  不一刻,军营里便传出阵阵号鸣声,各部将军俱是连水也顾不上喝一口便直向青帐。校尉何长虎扣着头盔,边跑边问着身边的人,“哎,佐寅,你说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会怎么平叛?”
  佐寅握紧了腰间的刀,一脸木然,“我只需执行大将军的命令就行了。”
  “嗟!木人!真和你没话说!”何长虎抹了把脸,厚重的铠甲因大步奔跑而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很闷,汗如同泉涌般冒了出来,有些滴入眼里。切!真是!也不想想他先卫营搭建营地的辛苦,一到就号令升帐。这只有初次统兵的小子才会干!
  “启禀大将军,各营将士均已齐集。”闻谚清点了人数,立时向孙永航禀报。
  孙永航抬起头朝众将一望,“好。”他将手中的谍报交给闻谚,“闻将军,把军情给大家说一遍。”
  闻谚接过,朗声宣道:“六月三十日夜,泸州乐安镇遭叛军围堵。黄州二路援军均遭覆灭,望速救援。”
  此话一落,帐中一片寂静。孙永航将案前的一卷军图悬在帐上,看了眼众人道:“乐安军民已死守三日,兵疲粮尽,甚至已有食人之事,若不速援,只怕乐安失守。”乐安镇是泸州最后一道门槛,一旦跨过,叛军气势更盛,只怕长驱直入,后患无穷。
  左将军元达出列,“大将军,末将愿率军前去解围。”
  孙永航眼神深沉,并不承他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元将军想以何法解围?叛军兵马近八万,再加上苗寇从旁相助,在奉贡屯聚,约合兵马十五万,只等援军一至,便打埋伏。元将军想调多少兵马救援?”
  “这……”元达闭上了嘴。
  何长虎在旁“哼”了声,不服地嘀咕,“那便是要眼睁睁看着乐安陷落喽?还不是怕死!”
  孙永航听得分明,“何校尉有何良策?”
  何长虎见他居然能点出自己的名姓,一时倒微微愣了愣,自己不过与他见过两面,话是半句没说,想不到这小子记性倒好。“大将军,乐安危急,不可不救,岂可因前有大敌就畏葸不前?这样贪生怕死,岂不枉为碧落男儿!”
  话说得很冲,但听入孙永航的耳里却只是眼神一晃,“何校尉说得不错。救是一定要救,但用兵之道,不在逞勇。前二次黄州援军为何尽数覆没?”他站起身,单指一点奉贡,“就是这里!由黄州发出的兵马在通向乐安的途中,在这里,”他指尖划向另一个点,“在落马坡遇伏,遭围歼。两战皆败,前车之鉴哪!若此次我军仍照此行事,只怕空负皇上圣意拳拳。”他轻昂了昂头,双目中射出星芒点点,“我有一计,不知众将以为可行否?”他回身朝奉贡一指,“围魏救赵。”
  闻谚听了一怔,脑中灵光闪动,“将军的意思是取奉贡?”
  “不错。”孙永航含笑一颔首,“假意救援乐安,实则直击奉贡,联了乐安西南,长泉驻在祥桂的兵马,对乐安的敌军来一个围剿。若其不想死战,必然败逃,乐安之围可解。”
  元达想了想,点了点头,但神色间仍有犹豫,“那万一奉贡的苗寇坚守原地,那此一计就是枉然。”
  “那就要引敌来犯了。”孙永航一笑,“何校尉,明日你率一万兵马,列旗擂鼓,大肆铺排前去救援乐安,务必让敌军以为我军俱发兵援救,诱他来战。左将军元代,你则率余部,直袭奉贡。”
  “是,将军!”元代接令。
  但何长虎却心有不甘,不甘不愿地抱了一拳,口中直犯嘀咕,“又是诱敌之军!从来就不会给我来个真格的仗打打!”
  散帐后,何长虎走出中帐,烈日蒸烤之下的营地浮现出一股水样的蠕动,心中莫名来些许烦躁,他对着手下将士就喊道:“都过来!咱们他妈的又要当诱饵了……”
  话还未说完,身后的一群人已脸色一变,佐寅手中的刀一紧,几已拔了出来。“住口!”何长虎回过脸来,看着身后众人铁青的脸色,不由愣了愣。他看到孙永航眼底的冷戾,以为自己方才的嘀咕被听见了,也不当一回事,“嚷什么!”
  佐寅的刀“铿”地一声拔了出来,直抵在何长虎胸前,他一怔,既而浓眉一拧,“干什么!”
  “何长虎,本将军于出征前号令的十七条禁令你可有熟记?”孙永航语出冰冷,目光如刀直直盯着何长虎。
  “记了。”何长虎莫名其妙。
  “那第十二条是什么!”
  切!何长虎轻嗤一声,“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知之,此谓背军。犯者……犯者……”何长虎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口中讷讷,已再也背不下去。
  “犯者斩之!”孙永航替他把话叙完,头向旁侧一昂,“来人,立斩何长虎来见!”
  “大将军!大将军……我,我……”何长虎只觉浑身一凉,至此心间才涌起一股惊怕来,但早有两名兵卒在后架住他。他抬头看向闻谚、元达等人,但众将知他所犯大忌,无可宽宥,只轻叹一声,别开了脸。
  “拖下去!”孙永航手一挥,已是死令。
  片刻后,兵卒来报,“回大将军,何长虎已伏军令。”
  孙永航点了下头,朝着一时静极的军士朗声道:“战未开,令先行!众将士为国平叛,当谨遵军纪。今后如有再犯者,一如何校尉,绝无宽宥!”
  “是,大将军!”响亮的军声遍彻整座军营,齐整而划一。
  “小姐,小姐!”
  溶月跑着来到撷芳苑的澌雪洞里,那儿正聚着一票孙府的女眷。几间厢房设在整个儿雕空的假山石里,假山四围是水,厢房底又设有冰窖,故而是消夏良地。虽布置较小,但却甚得孙府中人喜爱。
  今儿便是老太太也来了这里,与一帮媳妇、孙女玩牌,孙媳除了骆垂绮,还有长房大孙孙永玉的妻子安缨。十多个人,分了几桌,玩牌的玩牌,刺绣的刺绣,下棋的下棋,看书的看书,倒也颇有情趣。
  骆垂绮刚叫吃了孙永环的黑子,便听得溶月喘着气地在玄关处大声道:“少爷大捷!大捷!”她心头一震,手一松,捏在掌心的三粒黑子敲落在棋盘上,搅乱了一局胜负已分的对弈。
  大捷?大捷!她猛地立了起来,却是只能怔怔地瞅着溶月,半晌说不出话来。
  溶月笑意堆满了脸,回着老太太的话,道:“回太夫人,外边来了信,说是乐安大捷,还收复了奉贡呢!”
  “哎哟哟,这可好哇!”老太太回头握住三媳于写云的手,“真是祖上有灵,祖上有灵啊!孙家养出了这么个出息的孩子!呵呵呵呵,好!好!”
  “给三嫂嫂贺喜了!”老四的媳妇林泉与老六的媳妇宣盈璧都上前行礼,宣氏的眼底既有欣喜,又带了一抹轻愁,想起自己戍边的丈夫总也有些期盼。
  溶月贴心地走到骆垂绮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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