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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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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波喝了一口酒,说:“这是什么酒?比兰亭大曲差得远啦!”接着,他把杯子和沈振新的杯子碰了一下。
  “靠我什么?你不用愁!到山东,我跟你带路,用不着找向导!”
  “涟水这一仗,把我打苦啦!”沈振新的舌头舐着酒的苦味,感叹地说。
  梁波知道沈振新的心情,近来不大畅快,装着不大在意,只是喝酒、吃菜,有意把话题引到别的方面去。
  “几个孩子啦?”他笑着问道。
  “现在,……还一个没有。”沈振新言语吞吐,但又带点笑意地说。
  “就要有啦?什么时候请我吃红蛋啦?”梁波放开嗓子,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声未断,黎青手里提着个小藤包走了进来。梁波一望,料定是沈振新的妻子,笑声不禁更加放大起来,说道:“嘴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个陌生的人毫无拘束地大声说笑,使黎青感到有些窘迫,面孔立时绯红起来。拿着小藤包不自然地站在门边,好似又想退出去的样子。
  沈振新把他们介绍了一下,两个人握了手,黎青才把藤包放到条几上去。
  黎青坐到桌子边来,默默地吃着饭。梁波看到黎青受拘束,感到自己有点冒昧,便不再说笑,默默地望望黎青,又望望沈振新。
  “你咧?老婆、孩子呢?”沈振新问道。
  “我吗?庙门口旗杆,光棍一条!”梁波回答说。
  黎青噗嗤地笑了出来,眼睛敏捷地瞄了瞄幽默的梁波。
  “就想个孩子,老婆,倒不想。”梁波歪着头,对黎青打趣地说:“你生个双胞胎吧!送一个给我!”
  黎青瞪了沈振新一眼,羞涩的脸上又泛起了红霞,没有答话,埋头大口地吞着饭。
  “干什么工作?听说是医生?”
  “消息很灵通。”黎青镇静下来,轻声地说。
  “那好,有病请你医。”
  “爱说笑话的人是不会生病的。”黎青微笑着说。
  被几杯酒染红了脸的梁波,看到黎青的仪表端庄而又大方,容貌美丽,性情好似也很淑静温存。在这样一个女性面前,他情不自禁地感慨起来,把面前的一杯酒,一口饮了下去,说:“小生三十五,衣破无人补。我呀!跟四十挨肩啦!”
  黎青笑了一声。把梁波的杯子斟满了酒,走了出去。
  吃过饭,沈振新把部队和主要干部的情况,向梁波简略地谈了一番。点灯以后,梁波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你把什么话都告诉人家!”黎青斜躺在床上对沈振新说。
  “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一、二十年没见面的朋友,一下子碰到,就无话不谈。象你们,成年到头在一起的同志、朋友,甚至是夫妻,还有话不谈。”
  “什么话我瞒了你的?爱人怀了孕也要宣传!”黎青坐起身来气恼地说。
  “这点小事,又生气啦?”沈振新拿了一把蜜枣给她。
  黎青吃着枣子,问道:“山东带来的?”
  “好吃吧?以后天天有得吃!”
  两天以后,队伍就要向山东地区继续撤退,沈振新、丁元善这个军,七天的行程已经安排停当,决定把军的野战医院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前方,一部分组成后方医院,和军械修配厂一同安置到后方深山里一个固定地方去。后方医院和司令部就要分开行动,黎青和沈振新也要在这个时候离别。为了医生的职务和她自己的身体,她需要到后方去,她所长久遗憾的事情,是沈振新这个人,爱是十二分地爱她,就是和她没有心谈。打仗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那不用说。战斗结束,比打仗的时候还要紧张,成天成夜开会,忙着工作。有一点空,又要下棋、打扑克玩,也没有什么话和她谈谈。她甚至感到这是和一个高级干部结婚的无法解除的苦恼。有时候,她竟怀疑工农出身的干部,尤其是工农出身的高级干部,是不是真的懂得爱情。现在,她要到后方去,估计起来少说也得年把才能再聚到一起。南边大块的地方被敌人占领,部队还要大步后退,在她想来,战争的前途,遥远而又渺茫。昨天下午,她知道了消息,部队就要北上,要分前后方,医院要和军部指挥机关分开,这就使她生起和沈振新细谈一番的想头。她在昨天夜里,把她的最喜爱的青色的绒线背心拆掉,连夜带昼,打了一条围内,准备把它送给沈振新,使沈振新在寒冷的时候,感到她留给他的温暖。
  谈些什么呢?又不知从哪里谈起。她觉得身子疲劳,心里郁闷。两眼望着屋梁,躺在床上。
  “你们什么时候走?”沈振新问她。
  “明天下午,你们司令部只是催我们快走呀!”黎青不愉快地回答说。
  “你要注意身体。”
  “在平时也好,偏偏在战争紧张的时候,要生孩子!”黎青烦恼地说。
  “到了山东,要打一些苦仗、恶仗,生活也会遇到很多困难。没有法子,敌人逼着我们这样。这是第三次内战,经过这次内战,把蒋介石彻底打垮,孩子们就不会再遇到内战了。我相信你能够坚持斗争,但又担心你在遇到严重情况的时候撑不住。你快是孩子的妈妈了,又是共产党员,革命干部,前几天你劝我不要糟蹋身体,现在,我也要劝你注意自己的健康。”
  “我会这样做的,你放心!我不安的,是仗越打越大,越打越苦。我到后方去,你在前方,我们分在两处,我不能照护你一点。”黎青有些凄怆地说。
  “用不着你担心!”
  “离开你,生活的艰苦,我可以经受得住。担心的,是你有时候太任性。”
  “太任性,是有害的。但是在,敌人面前,在困难面前,绝对不能低头!到山东去,是撤退、钓大鱼,不要看成是我们的失败。以后,你可能还会听到不愉快的消息。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千万不要动摇这个信心:革命是一定要成功的,战争是一定要胜利的。”
  黎青从床上坐了起来,沈振新坚定有力的语言,扫除了她心头的暗影,她拿过小藤包来,取出青色的围巾,挂到沈振新的颈项里,说道:“有人说山东天冷,耳朵、鼻子都要冻掉的!”“这是一些南方人说的鬼话!他们不肯上山东!听他们的?过雪山、草地,我也没有冻掉耳朵、鼻子!”沈振新摸着耳朵、鼻子笑着说。
  “冷总还是冷的,围巾总不能不需要!”
  沈振新把围巾试围了一下,黎青满意地笑着。
  他们谈了许久。这时候的沈振新,和黎青一样,有一种深沉的惜别情绪。他不厌烦地向黎青问起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没有,和同志们的关系怎么样,思想上还有什么顾虑等等,直到夜深,他们还在一边清理箱子里的衣物、文件,一边情意亲切地谈着。
  黎青认为这个进入了初冬的夜晚,几乎是他们结婚以来谈话最多、也最亲切最温暖的一个夜晚。虽然明天就要分手,艰苦的日月在等待着她,她却感到内心的愉快和幸福。
  “有工夫就写一封、两封信来,没工夫,寄、带不方便,就算了。把过多的精力用到两个人的感情上,是不必要的,特别是战争的时候。”沈振新望着黎青说道。
  “我也这样希望你!”黎青静穆地望着沈振新。
  沈振新拿出衣袋里红杆子夹金笔套的钢笔,插到黎青的衣袋里,又从黎青的衣袋里,拿下黎青的老式的蓝杆钢笔,插回到自己的衣袋里。
  “军长同志!”黎青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沈振新的大手紧紧地抓住黎青的温热的臂膀,黎青的妩媚的眼睛,出神地看着沈振新的酣红的脸。
  月光从窗口窥探进来,桌子上的烛火向他们打趣逗笑似地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一○
  片片白云在高空里默默行走,银色的太阳隐约在白云的背后,光秃的树梢在飒飒的寒风里摆动身姿,鸟鹊几乎绝迹了。只有一群排成整齐队形的大雁,和地上的人群行进的方向相反,从北方飞向南方。
  经过三个昼夜,战士们踏过一百多里苏北平原的黄土路。紫褐色的、深灰色的山,逐渐映入到征途上战士们的眼帘里来。山,越来越多,越高大,越连绵不断;和云朵衔接起来,连成一片,几乎挤满了灰色的天空。
  “我的娘呀!除了山以外,还有什么呢?”
  山,好象已经压到身上似的,有人禁不住这样大声叫了出来。趁着还有一小段平原的黄土路,五班班长洪东才,脱下脚上的青布鞋,把它插到背包上去,用光脚板行走。好象这是非常值得学习的事,不少的人立即跟着仿效起来。原来是弹药手、现在是机枪射手的周凤山,新战士王茂生、安兆丰等等,后来到一个连队的大半数人,都这样做了。有人是为的节省鞋子,留待走山路穿。有的却是为的热爱乡土、留恋平原。新战士张德来就这样说:“让脚板子跟黄土地多亲几个嘴吧!眼看就没有得走啦。”
  长途行军的第四个下午,太阳站在西南角上的时候,队伍正在前进的路上,四班副班长金立忠忽然喊问道:“看到没有?前面睡着个大黑蟒呀!”
  有的歪着头,有的伸着颈子,一齐朝前面张望着。
  “在哪里?没有看到!”六班班长秦守本喊叫着问道。
  好几个人嚷叫着:“我看到了!”
  “从东到西横在那里!”
  “象条大乌龙!”
  “铁路!铁路也没见过!真是少见多怪!”
  在陇海铁路路基南边,新任二排长林平看看还有六、七个战士落到后面二百多米远,便命令全排在这里休息。
  战士们迅速卸下背包,重重地放到地上。好些人都坐北朝南地望着,好似望着从此远别的亲人一般。
  “家在南边的,向南狠狠望几眼!可不能向南跑啊!”副班长丁仁友站在铁轨上说。
  “过了铁路就是山东吗?”
  “还有一段江苏地!”
  “山东出大米不出?”
  “出大米的弟弟小米!”
  战士们互相问答着。也有人向南望望,又向北望望,把铁路南北的天空、树木、房屋、泥土作着比较。趁一架敌机飞过,大家分散防空的当儿,周凤山悄悄地跑到五十米以外的一个茅篷里去,喝了一大碗水。
  “你去干什么的?”周凤山回来的时候,班长秦守本问他。
  “喝口水,过了铁路,这种水就喝不到啦!”周凤山回答说。
  听了他的话,好几个战士都朝那个茅篷子里跑去,秦守本对着战士们,大声喝令着:“回来!”
  他班里的和别的班里的战士,都给他喊得呆呆地站住了。
  “要喝这里的水,挑两桶带着!铁路是阴阳界吗?铁路北就是地狱?连水也臭得不能吃了?”秦守本瞪起眼睛,对着战士们还是大声吼叫地说。
  坐在铁轨上的二排长林平走到战士们跟前,看看,大都是新参军的战士,便对他们温和地说:“临出发的时候,罗指导员不是说过吗?干革命的人,不是只有一个家。我们到处都是家,到处都有兄弟姐妹。我是南方人,到过山东、河南、河北。你们说山东不好吗?到了山东,你就知道山东好。山东的泉水,碧清!跟镜子一样,能照见你的眼睛、鼻子。你们实在口渴,就去喝一点,可不要喝生水!”
  只有一个新战士孙福三说他实在口干,跑到茅篷里去,别的战士全都返回到休息的地方。
  过铁路的时候,好几个人不声不响地抓了一把沙土,带到路北来,走了好一段路,才抛洒掉。
  天还没有黑,队伍到了宿营地高庄。出于战士们的意外,在南方常遇到的事情,在这里照样有。庄口上摆了大缸的茶水,锣鼓“吭吭呛呛”地响着,欢迎路南来的部队。队伍刚坐下来,还没有进屋子,妇女会、儿童团的队伍,就敲打着锣鼓,一路跳着秧歌舞,来到队伍休息的广场上。她们拉成一个大圆圈,又是唱又是跳的,红的绿的彩绸,象春天的蝴蝶似地飞来舞去。接着还有吹唢呐、拉板胡和唱歌的节目表演。
  “山东大姑娘唱的还挺不错哩!”五班长洪东才在秦守本的耳边说。
  爱拉二胡的安兆丰,竖起耳朵听着弦音响亮的板胡独奏。
  直到天黑,战士们才满意地看完了表演的节目。
  队伍进了屋子,草铺早已打好,地上扫得一干二净。背包打开,毯子刚刚铺好,吃的茶、洗脚的水,老大娘也都烧好了。桌子上的一个大黑碗里,盛着满满的炒花生。
  “还说山东不好吗?这样的老百姓哪里有呀?”秦守本对班里的战士们说。
  “还早哩,这才沾上山东边子。”周凤山低声地说。
  “真还没有想到咧!板胡拉得很有一手。”安兆丰竖起大指头说。
  “我们海门老百姓,还送枇杷给队伍吃咧!”王茂生夸耀着自己的家乡,剥着花生说。
  “你的家乡观念要检查检查!”早就生气的秦守本瞪着王茂生大声地说。
  王茂生感到受了意想不到的打击,马上背过脸去,躺倒在铺上。其他的战士有的低头一声不响,有的挤眼伸舌头,轻轻地蹓到门外去。
  秦守本气恼地皱着眉头,跑到二排长林平那里。林平惊异地问他:“班里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干了!活受罪!”
  “你不干,我不干,谁干呢?”
  “我还是当个小兵吧!”
  林平把秦守本歪着的脸,扭正过来,笑着说道:“亏你自己说得出!军长、军政委跟你谈过话,军首长叫你这个样子的呀?”
  秦守本给二排长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又走回到班里。战士们正在嚼着黄的红的煎饼,见他还有些恼怒,周凤山便把留下的一份煎饼和小菜,送到他的面前,安兆丰跟着盛了一碗小米粥给他。
  王茂生却还躺在床上,没有吃饭。
  “是我错了好不好?就算你们海门的老百姓好,枇杷甜,行不行?”秦守本压抑着自己烦躁的情绪,对王茂生说。
  安兆丰把王茂生拉到桌子边来,王茂生拿着煎饼,慢慢地嚼着。
  吃煎饼、喝小米粥,全班的人都是头一次。小米粥很快喝完了,煎饼却剩下许多,红高粱粉做的剩得特别多。秦守本也觉得高粱煎饼的确有点碍喉咙,但是,他把他的一份硬是吃完了。
  “你们不吃饱,肚子饿,走不动路,可不能怨我!”秦守本望着大家说。
  安兆丰和周凤山又拿起一张,撕碎成一片一片,勉强地吃着。其他的人还是没有再吃下去。
  夜里,整个村庄在睡梦中。突然一声枪响,把队伍和一些居民全都惊醒过来。秦守本的一个班,慌张得乱吵乱叫,有的打背包,有的抓枪、摸手榴弹,在黑暗中,互相撞碰,新战士张德来恐惧地缩成一个团团,靠在墙角上发起抖来。紧接着,又是“砰”地一枪。副班长余仲和擦亮火柴去点灯,好几个人同声叫着:“不要点灯!不要点灯!”
  秦守本把步枪抓到手里,用手电筒闪照一下,喝令道:“不要乱动!没有事情!”
  灯点亮以后,安兆丰瞧瞧身边的毯子,诧异地说:“孙福三到哪里去了?”
  你看我,我看你,里外喊叫、找寻,孙福三确是不在了。“他开了小差?一定要把他抓回来!”秦守本痛恨地说。他立即跑了出去。到二排长林平那里,林平不在,他又奔到连部。
  “报告!我们班上开了一个!”他站到连长面前气呼呼地大声说。
  “我说的,这个地方哪里来的敌情?”连长石东根望了他一眼,说。
  哨兵回来报告说,一个人从沟边上爬到庄子外头,不要命地向南跑,吆喝他站住,他跑得更凶,打了两枪没有打中。
  “你怎么不去追呀?”秦守本向哨兵责问道。
  “我一个人怎么去追呀?”哨兵反问道。
  “我去追!”秦守本回头就往外奔。
  “你到哪里去追?还不晓得下去多远哩!”石东根拦禁着说。
  秦守本回转身来,脸色铁青,站在门口。
  “这是头一个!秦守本,是你们班上开的例子!”石东根冷冷地说。
  “这些新兵最难带!我班长不当了,请连首长处罚我!”秦守本几乎哭泣起来,忿然地说。他把手里的步枪,放到连长的床边去,两手下垂,低着头。
  石东根扬扬手,干脆地说:“回去睡觉!枪拿走!班长要当!逃亡现象要消灭!”
  秦守本回到班里,班里的人一声不响,他们身上披着毯子,抱着膝盖坐在铺上,余仲和“叭哒叭哒”地吸着旱烟。“要开小差的,趁早!”秦守本气恨恨地说。他和着衣服,把毯子朝身上一拉,睡倒下去。
  一一
  秦守本几乎整夜没有睡着。战士孙福三的逃亡,使他的精神上突然增加了沉重的负担。夜半,房东老大爷起来喂牛的脚步声,也叫他吃了一惊,连忙爬起身来。他用电筒在铺上挨个地点着班里的人数。老战士夏春生的头,蒙在毯子里面,他跨过三个战士的身体,在夏春生的身上摸了一摸,觉得确是有人睡着,才放下心来。时近拂晓,外面传来两声狗叫,秦守本又惊醒起来:揉开疲涩的眼,点着人数。“啊?怎么又开了一个?”他惊讶地说出声来。
  “什么事情?”副班长余仲和仰起头来问道。
  “怎么人数不对呀?”
  余仲和把人数点了一遍,是十一个,没有少。秦守本自己又重点一遍以后,才发觉他在第一遍点数的时候,忘了点数他自己。
  夜里,他睡不安宁,白天,行军在路上,他也盘着心思。这些新兵怎样才能会打仗?一旦战斗发起,这个班怎能拉上火线?不是么?仅仅是一架敌机,而且离得老远,张德来就不要命地狂奔乱跑,象个鹌鹑一样,头钻在石头底下,屁股翘在外面。昨天,那个逃走了的孙福三,不知什么人打了个谣风,说“飞机来了!”便伏在沟边好大一会不起来。因为自己当了班长要爱兵,背着自己的背包、米袋、步枪、子弹、手榴弹等等一共二十一斤半,还得再背着新战士张德来的一条枪。现在,真正地到了山东境地,硬骨骨的山路已经来到脚下。有的脚上磨起了水泡,有的呕吐,说见了山头就晕。再向前走,到了万山丛里,那将是个什么样子?
  天冷了!寒气逼人的西北风,凶猛地迎面扑来。太阳老是藏在云的背后,天,老是阴沉昏暗的色调,身上、心上的重担,都把秦守本压得很苦。战士们愁眉苦脸,没有一点快活劲,除去安兆丰有时候还哼两句苏北小调而外,班长秦守本,几乎和涟水前线撤退下来的时候一样,一路上默默无言,连下命令休息、检查人数等等事情,都交给副班长余仲和负责。
  走了一山又是一山,从山下、山前,走到山上、山后,又从山上、山后,走到山下、山前,队伍被吞没到山肚里。
  又连续地走了三天,疲劳的队伍终于象逆水行船似地拉到了预定的目的地,驻扎下来。
  秦守本度过了痛苦的艰难的一周。
  队伍驻在四面环抱的山里,好象与世界隔绝了似的。炮声听不到,敌机的活动也几乎绝迹了。
  在秦守本的感觉里,现在是远离了敌人,远离了战争。
  他走到张华峰班里。好似一个出了嫁的姑娘,四班是他的娘家,他不时地要到四班里来。
  张华峰正伏在一张小方桌上写信。
  “写信给谁呀?”他问道。
  “我正要找你,写封信给杨班长。”张华峰抬起头来,告诉他说。
  “对!把我的名字也写上,我真想他赶快回来。”他坐在小桌旁边,紧接着说。
  张华峰把已经快写完的信,交给秦守本看。
  “……希望你早点养好伤口回来,带领我们作战,消灭敌人!”
  秦守本念到这里,问道:“住在这个深山里,跟什么敌人作战?”
  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在谈话,张华峰便拉着秦守本,到门口太阳地里坐下来,轻声细语地说:“上级不是常常说吗?我们要准备长期作战啦!仗还能没有得打呀?我们跟蒋介石反动派的冤仇,从此就算了结啦?”
  “我看!这多山,敌人不会来。”秦守本摇摇头说。
  “什么会来不会来的?”
  嗓音清脆的指导员罗光,边插话,边走到他们的面前来,他们立即站起身来。罗光拉着他们两个一同坐到墙根的地上。
  “你们谈什么心?我参加可以不可以?”罗光笑着问道。
  两个人同声地笑着说:“欢迎指导员指示!”
  “当了几天班长,学会了什么‘指示’!要我‘指示’我就走,愿意一齐谈谈心,我就在这里谈谈聊聊。”罗光外冷内热地说。
  “指导员!我们开到深山里来干什么?听不见炮声,看不见敌人!”秦守本问道。
  罗光有些惊异地望望秦守本,然后用手指在天空划了一个弧形,说:“那不都是敌人吗?你们看!这多敌人怎么看不见?”
  张华峰和秦守本跟着罗光的手指,眯矑着眼向空中紧张地注视着,空中尽是山,山上有羊群、有牛,还有牧羊、放牛的孩子,一些小小的马尾松。
  “哪里有敌人?那是牧羊、放牛的!指导员说笑话!”秦守本笑着说。
  “真是好大的眼睛!那么大的敌人看不见,还能打仗?”
  两个人不解地望着罗光黑黑的发着光亮的小方脸。
  “张华峰!你看见没有?我们面前有没有敌人?”
  张华峰想了一想,又抬头望望天空,疑问道:“是山吗?”
  罗光把两只手在左右两边的两个人的肩膀上,使劲地拍了一下,大声地说:“对呀!我们当前的敌人就是这些大山!我们许多战士就是怕山,魂都给这些山吓掉了呀!”
  “敌人不怕山?他们敢到这里来?来了,用石头块硬砸也把他们砸死!”秦守本狠狠地说。
  “对呀!敌人也怕山,比我们更怕山!我们要不怕山,要征服山,才能把怕山的敌人消灭!你说敌人不敢来?他们也可能给大山吓住了。我看啦,敌人是要来的,因为他们仇恨我们,要想消灭我们。”
  好多人听到指导员在这里讲话,都围拢来了。罗光站立起来,身子依在石墙上,象鼓动上火线进行战斗似地继续说道:“我们不怕敌人!我们不怕山!我们要消灭敌人,也要消灭我们心里的山!你们怕山不怕呀?”
  过了好一会儿,周凤山才低声地回答说:“不——怕!”
  “你看,他的喉咙有点发抖哩!你们好些人还不及周凤山,连这一声还没有应!”罗光张大眼睛笑着说。
  战士们哄然地笑了起来。
  罗光和战士们走散以后,秦守本和张华峰继续谈着给杨军写信的事。
  “在信上加几句,告诉他部队里来了一批新兵,又想家,又怕山。”秦守本说。
  “那不好!”张华峰摇摇头说。
  “好!他知道这些情形,就会赶快回来!他回来就好了!”
  “他会在医院里焦心。”
  “张华峰!这批新兵真难搞,弄得我夜里觉都睡不着。不象你们班里的新兵好,不说怪话,不开小差。”
  “你怎么睡不着?你夜里看着他们?”
  “不看怎么办啦?不看,能把他们拖到这里?”
  张华峰拉着秦守本的手腕,摇了两下,低声地恳切地说:“守本!不要看他们!他们是来革命的。你越看,他们越想跑。腿生在他们身上,他们要跑你看也看不住。”
  “再开呢?已经开了一个呀!”
  “我告诉你,我初来的时候,给班长,就是现在的三排副训了几句,当时心里很难受,为了不愿意挨地主的打骂才来革命的,到这里反而又挨骂,脑子一转,我就想开小差。后来,因为当时的副班长杨军对我好,帮助我,同我谈心,我才没有走,要不是杨军,说不定我就不会跟你坐在这里了。这件事,杨班长跟你说过没有?”
  “没有!”秦守本摇摇头说。
  张华峰这几句话,深深地打动了秦守本的心,他想到班里的新战士,也还有老战士,跟他的中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深沟。他跟他们没有谈过心,他在路上常常对他们动火发脾气。新战士王茂生就是好几天来一直愁眉不展,苦着个高额头的长方脸。张华峰的话,也引起了秦守本对杨军更深刻的怀念。杨军真是一块簇新的大红缎子,一点斑痕没有。他这样回忆着:“杨军对我秦守本,真是从心里头关怀爱护,我打坏过老百姓一个花碗,他拿钱出来赔偿。我在火线上,头冒到掩体外面,他赶快叫我蹲下来,接着就是敌人的一颗子弹射击过来,刚巧从头顶上穿过去。不是他,准定不会同张华峰坐在这里!张华峰也是多好的人!涟水战场上下来,一路替我背背包、背枪,现在连他自己有过开小差的思想也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象他那样对待新同志呢?”秦守本想着、想着,心里不禁难过起来。
  “告诉他!我们一定把班里的同志团结好,教会他们打仗的本事,消灭敌人!消灭七十四师!替流血牺牲的同志报仇!”
  过了一阵,秦守本决然地说。
  “好!加上这几句!”张华峰拍着秦守本的肩膀说。
  张华峰把信纸放到膝盖上,加写上秦守本说的几句话。然后,两个人各自写上名字。同声地把写好的信又从头念了一遍,才装到信封里面。
  冬天中午的太阳,站在高高的山顶上。
  峡谷里乳白色的云海,一浪一浪地腾起、腾起。
  张华峰走后,秦守本独自倚坐在太阳地里,享受着冬日的温暖,望着变幻的云海;看来,他的心情要比原来舒畅得多。
  一二
  团长刘胜在二十天来,紧张地进行着部队的休整、训练工作。
  沈军长和丁政治委员那天的谈话,在他的心里震荡着强烈的回响。他要把沉重的担了挑到肩上,要对党、对他指挥下的两千个人负起责任来。这一个时期里,从涟水战役带下来的沮丧情绪,似乎已经消除了。
  早晨起来以后,一张油墨未干的红色捷报,送到他的手里,上面的红色大字写着:“峄枣战役大获全胜!国民党匪军整编二十六师、五十一师两个师部,四个旅,一个机械化的快速纵队,共计五万余人,在峄县、枣庄地区被我军全部歼灭。”这是他昨天夜晚从电话里已经知道的消息,可是,这个红色捷报,给了他更加鲜明的印象。又好象是一股浓香的带有刺激性的酒气,猛烈地窜入他的鼻腔,一直钻进到他的脑子里。
  在吃早饭的时候,他嚼了一棵大葱,奇怪!大葱竟是不辣的,他的舌尖上有着甜味的感觉。
  一放下碗筷,便跳上他的白马,奔驰出去。
  他在练兵场和演习阵地上,观察了一番。在山谷里一个人家门口,他碰到三营营长黄弼。
  “你们今天搞什么?”刘胜问道。
  “还是实弹射击!”黄弼回答说。
  “今天夜晚演习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的新兵不错呀!有的当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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