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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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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丢几个来吧!”
“送礼吗?越多越好!”
“连收条都不要打!”
大家望着眼前摊成一片的人造丝的降落伞,望着“大呆瓜”,嘻嘻哈哈地笑着、跳跃着、叫喊着。
还有一部分坠落在敌我对峙的两军阵地中间。
东孤峰下面的山沟里、山坡上,对面敌人占据的高地的坡崖上,就有十二、三个。有的拖挂在马尾松、白杨树上,有的悬吊在崖壁上,有的铺展在青草地上、麦田里;其中有两个正好盖在敌人的尸体上。它们象一堆一堆积雪,在斜辉里发着刺目的亮光。
对面高地上的敌人们,鬼鬼祟祟地窜下山来,用向解放军阵地进攻的姿态,企图把两个阵地中间的降落伞抢夺回去。
沉寂了半天的战斗又发生了。
所有的机关枪、步枪一齐瞄准敌人,等候射击。
杨军率领他的二排三个班,从山侧的一个弯曲的峡沟里,躲蔽着敌人的眼睛,悄悄地滑绕到山下面去,向敌人背后包抄过去。
约摸有四十来个敌人左顾右盼地缓缓前进,进了几步又伏下身子,过一会,又向前爬几步,仿佛蛙跳似的,用机枪的猛射,掩护着前面的兵士爬进。天色渐渐黑下来,只见一个一个黑点在地上跳下冒上,子弹跳出枪口的火花,开始看得明显了。似乎敌人还离得很远,有两个摊在那里的降落伞,却在蠕蠕移动,伞布摩擦在石头上和勾括在树枝上被拉扯撕裂的声音,位置在最前面的战士可以隐约地听见。
东孤峰上和山腰上,好象一个人没有似的那样肃静,敌人的枪弹只是乱飞,袭上山头,奔向上空,撞击着岩石。没有遭到一枪的还击,敌人心里得意得很。
许多降落伞纷纷地蠕动起来,白光在苍茫的夜色里抖动。
从他们背后,突然飞起了鲜红的三颗曳光弹。
紧接着,罗光手里的驳壳枪炸响起来,一阵瀑布奔腾一般的枪声咆哮了,几十个敌人全部钉在山沟里、坡崖上,在猛烈的火力攻击下面动弹不得,有的就吓得裹藏到降落伞里去。
杨军命令三个班占据了三个要点。两个班截住敌人的归路,配合山上的攻击,他自己则带着张华峰班,扑向敌人的两挺机枪的阵地。不久,那两挺掩护前进枪伞的敌人机枪,成了哑巴。两个射击手,一个丧了命,一个给张华峰和马步生擒住,作了俘虏。
东孤峰上的战士们下了山峰,扑灭着进退无路的敌人。
敌人的大炮悲吼轰鸣,炮弹连续地落下来;但那已经无济于事了。
经过二十分钟的战斗,四十多个敌人,有三十五个被俘虏,其余的都被打伤、击毙,横倒在沟里、崖边。
俘虏们按照战胜者的命令,倒背着下了机柄的枪,三个一起,四个一块儿地把降落伞抬上了东孤峰,东孤峰上宛如铺了一片白银。有一些伞上沾了血迹,有一些给枪弹穿了洞。
伞里面裹着的弹药和食物,却都还原封未动。
因为民工抬运不了,有些降落伞和降落伞里的东西,还是给俘虏们背着、抬着,一齐押下山去。
到了山下,降落伞带来的食物,到底还是给这些被俘的兵士们吃了。他们确是饿晕了头,疲困地瘫倒在地上,啃着干面包。
坐在山头上的张德来,掩着火光抽着烟,象是恼闷惆怅的样子。
“这个打法好!”安兆丰在他的身边说。
“好是好!就是打死的没有几个!”张德来烟袋衔在嘴里,忿然地说。
大多数战士们却都感到意外的满足。
“买的没有饶的多!上半天打得那样吃力,只捉到一个干瘪鬼,还是个开小差的;这一下捉了三十多,又搞到二十多个降落伞!”秦守本斜躺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右腿搁到左膝盖上,哼着鼻音,得意洋洋地说。
“降落伞装的什么好吃的东西呀?指导员!我们也得弄点尝尝吧?”洪东才向罗光问道。
“对呀!我同意!”不知是谁接着说。
不久,押俘虏下山的张华峰班和李全回到山上。他们带回两个沉重的面粉袋子,放到罗光身边。
“同志们!慰劳品来了!”李全亮着嗓子叫道。
坐着的站了起来,睡着的跳了起来,不少人同声问道:“什么慰劳品?”
“蒋介石慰劳的!蒋介石说你们大家打仗辛苦,把他的七十四师消灭得差不多了,特地从南京用飞机运来这一点慰劳品。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大家不要客气,吃一点!”罗光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战士们说。
大家知道是降落伞里好吃的东西拿来了,听了罗光这一番话,都不禁大笑起来。
面包和牛肉干子在战士们的嘴里大嚼起来。
吃了东西以后,大个子马步生在这一天里第一次发起议论来:“这一回,七十四师死路一条,怕不行了!”
“‘马路灯’!你也说七十四师不行了?”有人问他。
“怕不行了!”
“‘怕’不行了?”
“唔!怕不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怕’什么?”
马步生没有再说什么。和他说话的周凤山,为的鼓励他,把没吃完的半个面包掷给他,他又接过去大口吃了。
杨军觉得这个战斗打得很巧妙,又很有味道。浑身的力气还没有使出一半,战斗便胜利结束了。缴获大,俘虏多,他的排只负伤了一个人。他躺着默想了一阵,不禁对自己暗暗地问道:“七十四师就这样不经打了吗?”他摇摇头,坐起身来,仰脸望望星光灿烂的山空。仿佛什么人在他的肩臂上拍了一掌,他突然地站起来,走到罗光的身边去。罗光在假寐着,他又转回身来。
战士们还在“嘁嘁喳喳”地、精神抖擞地谈笑着,他走到他们跟前,低声地说:“同志们!好好休息一下!等一会还有战斗!”
六六
军长沈振新发了胃病,床前的桌子上摆着好几个药瓶子,医生每天要来看他两次到三次。姚月琴来看他的次数更多,她象是军长的护士一样,替他冲药、倒水、量体温,帮助李尧烧点合适的饭、菜给他吃。军长的面容比前几天消瘦一些,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并不显得怎么衰颓,几天来,一直保持着兴奋的神态。他不时地到作战室去走走,也常常找参谋长朱斌和黄达他们到他的屋子里来,问问战况。所有指挥上的重大问题,丁元善和梁波都还在取得他的同意之后,才作出决定。
战斗进行了三天三夜,发展比较顺利。几个兄弟军的队伍已经逼到七十四师的中心阵地孟良崮附近。沈振新、丁元善军的前锋部队刘胜、陈坚团的两个营,也在今天的中午,夺取了孟良崮西北方最后仅剩的六○○高地。到这个当儿,孟良崮已经完全暴露在人民解放军的攻击火力之下。
绝大部分的敌人,象大群的鸭子,被驱赶到孟良崮的崮顶上和它的左右前后来。敌人象细菌一样胶集在这个地带,人、马匹、一切辎重、伤兵都堆塞在山下、山上,使孟良崮突然显得臃肿膨胀起来。青色的山,几乎变成了黄色的高大的土堆。山坡上、山脚下到处掘了洞窟,挤满着敌人,山沟、山洼都给敌人填得满满,笨重的榴弹炮也吊到了孟良崮的顶端上。人民解放军的每一发炮弹,只要落到这里,就可以炸倒许多敌人。几乎不必个别瞄准,每一颗子弹都可以射杀到敌人,只要是在火力射程之内。敌人已经挨靠着死亡的边缘,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敌人的挣扎,对人民解放军的攻击所作的抵抗,就更其是拚死拚活、如疯如狂一般。
在另一方面,敌人的外围后援部队,在蒋介石的压逼下面和张灵甫惶急求救的叫喊声中,对人民解放军的阻击部队的攻击,也越加凶猛。他们用排山倒海的大炮,日夜不息地连续不断地轰击着,把士兵当作炮灰,强迫着用集团冲锋的方法,向我阻击部队的阵地冒死冲撞,向七十四师被困的孟良崮山麓突进,企图替陷于绝境的七十四师解围。到眼下,他们的前锋部队离孟良崮只有二十五公里的路程,我军阻击部队的防线,只有两道还没有被突破。
战役到达了高峰、顶点,战役胜败的命运,取决在最短时间里的最后决斗。
病体虚弱的沈振新的额角上冒着汗珠,手心里捏着一大把汗,心脏的跳动加剧,当前的紧急情况使他非常不安。他是个沉着坚定的人,这时候,竟不禁显得有些焦急、暴躁起来。姚月琴递给他的半杯药水,给他沉重地摔到桌子上去,杯子翻倒,药水淌满了一桌子。姚月琴给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颤声地惶惑地问道:“怎么啦?军长!”
军长没有答理,脸色显得阴沉。
仿佛病魔被赶走了,他脚步急速地走到指挥所的作战室里。
丁元善的手里正拿着电话筒,面容紧张入神地听着对方的说话,嘴里不时地“嗯嗯”地应诺着。
梁波把自己躺着的铺着一条毯子的躺椅让给沈振新,并且轻声地告诉他说:“‘五○二’①!”
①“五○二”是华东野战军粟裕副司令员的代号。
沈振新坐在躺椅上,望着丁元善的脸色。
五分钟以后,丁元善放下电话筒,回过身来,脸上现出严重的神情,低沉地、但是声音清亮地说:“粟司令是从来不急不忙的人,也发急啦!……一连好几个‘无论如何’!要求无论如何明天天黑以前解决战斗!说陈诚、白崇禧坐飞机到了临沂,压住七师、四十八师、二十五师等等部队拚死进攻,枪毙了一个旅长、一个团长,扣押了一个师长,限定明天中午突破我们的外围阻击部队的防线,跟张灵甫会师。鲁南敌人两个旅已经出动来增援,到子玉皇顶西面,要我们赶紧抽出一个师堵击住。粟司令说,要是明天晚上不打下孟良崮,战局就很不利,就要处于被动。他说前委已经下了决心,今天晚上七点半发起全线总攻击!无论如何,要不惜工本,消灭这个敌人!”
沈振新望望参谋长朱斌,朱斌走到地图跟前,看了看地势,想了一下,说:“有什么话说?那就把西边一个师掉过脸去堵!这边的攻击任务,交给另外两个师分担。”
“好吧!告诉他们非堵住不可!马上动作!”沈振新决断地说。
参谋长朱斌立即抓起电话筒,下命令调动队伍。沈振新站起身来,展开两道浓眉,挥了一下臂膀,说:“丁政委留在指挥所,我到前面去!梁副军长再到炮兵团去,这个时候,我们的炮兵,要发挥更大的威力!”
“还是你留下来吧!你的身体……我到前面去!”丁元善走到沈振新面前,拦禁着说。
“不要紧!这点病算什么?”沈振新摆摆手,说。他转脸对李尧命令道:“备马去!”
李尧呆楞着,默默地望着他。
“没听见吗?备马去!”沈振新严厉地大声说。
李尧走了出去。
电话铃紧急地响起来。
“‘五○一’!”黄达拿着电话筒,面向首长们说。
沈振新大步抢先地走到电话机前面,对着电话筒说:“我,沈振新啦!”
黄达在他的后面放了一张凳子,但他仍旧站着。
“五○一”在电话里首先问了一声:“过沙河,喝了几口水,病好了?”
“没有什么。”沈振新大声地回话说。
“五○一”接着用他那爽朗洪亮的声音说:“……打赢这一仗,我们两只脚在山东的石头上就站得住!就走上坡路,上高山,坐北朝南!蒋介石就得走下坡路,下井、下泥坑!打不赢,嘿!我们就得屁股朝南,过黄河!你们这几天打得不坏,我们很满意!阻击部队打得很苦,打得比这里更好!他们抵住了二十多万人的进攻!要想留在山东吃包谷①、小米,就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歼灭这个敌人!你们不是发过电报、上过书,要决心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的吗?那就要坚决歼灭当前的七十四师!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决心!……当时把你们放到鲁南去,就是把你们当一支奇兵用的!就是给你们出奇制胜建立战功的机会!……看到你们部队的一首歌,写得很好!‘歼灭七十四师立奇功,红旗插上最高峰!’那你们就得唱到做到!”
①“包谷”就是玉米,又称玉蜀黍。
“完成任务,消灭这个敌人,我们的决心是坚强的!信心是充分的!根据我们阵地上的情况来看,七十四师这个敌人这一回逃不掉!”沈振新用沉着坚毅的声调回答说。
“你们有把握?”
“这个时候还说空话?”
“那就不占你们的时间,照‘五○二’刚才的命令坚决执行!”
“已经调了一个师到西边去!我们对党负责,非把七十四师消灭不行!”
沈振新回答了最后一句话,回坐到躺椅上,把陈毅司令员的话向大家传达了一遍,便立即离开了作战室。
“你到前面去呀?”在沈振新的屋子里,姚月琴知道沈振新要出发,担心地问道。
“唔!”沈振新应了一声。
“带点药吧?”
“不要!”
姚月琴把一些药片包好,交给李尧,对李尧轻声地说:“一定要他吃!你说是医生关照的,不吃不行!”
沈振新吃力地骑上马,黄达跟着骑上马,走在他的前头。
心里不安的姚月琴,送别似地跟着他望了一阵,自言自语地怨恨地说:“鬼七十四师!这么难打!还不早点缴枪!”
冒着敌机的轰炸扫射,沈振新到了师指挥所。天色傍近黄昏,海拔七二○米的孟良崮高大的山峰,在他的眼里,呈着紫红色,在紫红色里,又间杂着暗淡的黄色的纷乱的兽形鬼影,整个那座山,正象波浪滚滚的大海洋里的孤岛一般。
沈振新把野战军首先的决心和指示传达给师、团干部,询问了一番阵地上的具体情况,问道:“有问题没有?”
师长曹国柱沉楞一下,回答说:“问题不大!”
“这个时候,有话说清楚!要干脆!不要吞吞吐吐!”沈振新的眼光正视着曹国柱说。
“我担心东南角上的友邻部队,昨天晚上,他们动作过慢,要是总攻击再吃牛皮糖,可就弄得我们上不上、下不下!”
“还有什么问题?有,都提出来!”沈振新又向别的干部们问道。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还有一个多钟头!我们没有问题!”
刘胜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子,焦急地说。
别的没有人说话,大家等待着急速地回到阵地上去。
“不要担心别人!我倒担心我们自己!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我们只管我们,不要管人家!!各自完成任务,就是最好的协同配合!东南方向,人家的任务比我们重。我们迟到一天,人家比我们多打了一天半,人家夺下的山头比我们多得多,消耗也比我们大。打七十四师,我们应该比别的部队多吃苦、多出力!”沈振新说到这里,脸色突然起了变化,血液从颈项里冲上脸来,牙齿紧咬着颤抖的口唇,眼光明锐地逼视着所有的人,同时也逼视着黑隐隐的孟良崮的山头。他继续说:“把所有的炮火集中!猛打!抢占山头下面那两个陡崖,站住脚,一股劲朝上攻。不许敌人还手!炮不停,枪不歇,人也不停、不歇!不要留家底子!统统统统投上去!这个敌人不消灭,我们还吃得下饭,喝得下水去?对党,对老百姓,就交代不过去!”
看他那说话的神情,完全不象是病人。他的话语就是“火力集中!”“猛打!”“枪不歇!”“炮不停!”的那股澎湃奔腾的气势。他的声音就象是炮弹、子弹打击在岩石上一般,坚实而又响亮,显示出一种激越的顽强的力量。
干部们一股热浪般地奔涌而去,刘胜和陈坚是浪头,走在人们的最前面。
沈振新检查了曹国柱对三个团的战斗部署以后,走到山腰后面曹国柱指挥所所在的一个大掩蔽部里。师的干部们大都在阵地上,只留一个值班参谋在这里。沈振新感到疲乏,身子瘫软无力,后背倚靠在掩蔽部的石壁上,眼睛半闭着,嘴巴微微张开,在微弱的烛光下面假寐着。他是在利用这个短促的空隙时间,休息一下,养蓄精神,以便应付战斗紧急关头的需要。
李尧从皮包里摸出药片,倒了一杯热水,送到他的面前,他轻轻地摇摇头。
“是退热的,医生关照的:”一定要吃!不吃不行!‘吃了吧!“李尧照着姚月琴的话说。
姚月琴的话果然有效。沈振新勉强地吃了药,喝了半杯水,仍旧倚靠在石壁上假寐着。
丁元善来的电话惊动了他。丁元善告诉他,粟裕副司令员来电话说,刚刚得到的消息,张灵甫还有突围逃窜的意图,准备在今夜突破我军阵地的一个缺口。野战军司令部要求全军“百折不挠,誓死歼灭这个敌人,不话敌人逃掉一兵一卒!”丁元善同时告诉他,野战军司令部送来了一千个榴弹炮炮弹和八百个九二步兵炮炮弹,加强他们这个方向的攻击火力。沈振新思索一下,感到有些不安,看看手表,离总攻击开始的时间只有二十五分钟,便站起身来,出了掩蔽部,向山头上匆匆走去。山路陡滑,齿石交错,长有针刺的野花野草,裹碍腿脚。夜幕已经张开,无星无月,天空一片灰暗。他手掌按着膝盖,一口气爬到曹国柱他们野外指挥阵地所在的山头上。
一到山头上,喘息还没有平定,向敌人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堡垒——孟良崮的总攻击的炮声就轰响起来。
从各个方向的各个角落飞奔出来的炮弹,发出震空的怒吼狂啸,扑向孟良崮的山头和它的周身。孟良崮这座大山,在顷刻间成了火洋烟海,整个的山在打着痉挛,发着颤抖,敌人全被淹没在火洋烟海里面,哀号惨叫的声浪从火洋烟海里迸发出来,和炮弹的呼啸爆炸声绞在一起。
沈振新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他站立着,凝神地注视着战场上的这般景象,他两手卡住腰眼,两道浓眉高高扬起,圆睁着的两只大眼,在火洋烟海前面发射着顽强的晶亮的光辉。
他看得明白,他的部队跟着硝烟炮火,长龙巨蟒一般卷袭到孟良崮的山麓去。
这是他几天以来,目击自己的部属骁勇奋战的第一次,也是他二十年从戎杀敌参与人民革命战争以来,看到战争景况最为猛烈、士气最为豪壮、使他感到空前昂奋的一次“攻上去了!”曹国柱站在他的身边,判断着说。
“进一步巩固一步!不要后退一步!”他咬着牙根大声地说。
两颗红色信号弹射向到沈振新的顶空,信号弹的光芒在黑空里得意地飞驰着。
“这是刘胡子那里攻击得手,占领第一步阵地的信号!”曹国柱告诉军长说。
炮声不息,枪声大作,手榴弹不断地炸响,炸药跟着轰鸣起来。战斗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沈振新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他坐到一块石头上,两手交迭,搂着膝盖;目光仍旧对着前面的山上、山下,凝视着火洋烟海。
一个参谋跑回来报告说,刘胜、陈坚团的一个排,突入敌人阵地的纵深,占领了山腰上一个大地堡,俘虏了八十几个敌人。
“是哪一个连的?”沈振新问道。
“还没查问清楚。乱纷纷的,敌人跟我们扭在一起,分都分不清楚,到处打炮、打枪,一下子怎么查问得出?有的说是三营八连,有的说是一营一连,又有人说是那个连的一个排,……总之,敌人垮了,一定无疑!”参谋口齿忙乱地回答说。
“去查问一下!”曹国柱对参谋说。
参谋又急冲冲地跑走了。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一回,看你七十四师往哪里逃!”
山头上洋溢着欢快的气氛,纷纷地谈论着:“这一回,我们能头一个突上山头才妙哩!”
“哪个班先突上去,我给他们起个名字!”
“什么名字?”
“叫人民英雄第一班!”
“不好,叫孟良崮班!”
沈振新想起了杨军。他问李尧道:“小杨在哪个连?干什么?”
“当副排长,还在八连。”
“打下飞机的,是他那个排的?”
“是秦守本班的副班长,叫王茂生,今早出的《火线报》①上有他的画像。”
①《火线报》是军政治部出版的一种油印报。
“秦守本?”沈振新回忆着说。
“杨军、他、我三个人一天参军的。那次从涟水下来,失掉联络,你还跟他谈过话的。”
“这个人行吗?”
“干得不错!从前有点落后,现在好了。”
沈振新点点头,表示想起了秦守本的形象。
这个夜晚,沈振新一直在山头上留到十点多钟,等知道占领孟良崮山腰上一块阵地的是石东根、罗光他们那个连,这个连最先突上山腰阵地的,是杨军当副排长的那个排的秦守本班,才心情欢快地回到山后的掩蔽部去。
六七
数百个锋利的箭头穿射进拚死抵抗的敌人营阵,把大群密集的敌人撕裂成无数的碎片。在总攻击开始两个多小时以后,孟良崮山麓的敌人就被完全肃清,大批大批的敌人放下了武器,孟良崮山体的偏枝骈爪都被斩断砍尽。但是,战斗激烈的程度不仅没有减退,而且在继续增涨。
气氛闷热、干燥、浑浊,填塞着人们的胸口,使人们感到呼吸困难。
刘胜、陈坚团的队伍,在扫清山麓敌人以后,袭上了山腰,在山腰上和敌人进行着恶战苦斗。
在仰头上攻的时候,连长石东根一脚悬空,一脚踏在悬崖的石齿上,左手紧攀着生根在石缝里的一棵小柏树,右手抓住驳壳枪,向居高临下的敌人射击,他的高头的敌人,正在和刚刚袭上悬崖的林平、杨军他们进行着血肉的搏斗。
“占领那个山洞!”石东根喊叫着发出命令。
一颗硫磺弹在他的身边爆裂,茅草燃烧起来,小柏树跟着燃烧起来,但他还是死命地抓住燃烧着的小柏树,跃上了悬崖上面的平石。他的帽子着了火,头发烧焦了半边,他摔去着了火的帽子;火在他的周身蛇一样地盘绕着,吐着青烟,他扑着火,撕裂着衣裳,抛弃了正在燃烧着的破碎的布片。他的上身几乎是赤膊了,短袖衬衫敞开了胸口,裸露着两只粗黑的臂膀和黑毛茸茸的胸脯,更顽强地继续战斗着。
战斗在山洞门口激烈展开,刺刀和刺刀交刺对杀,发着“吭吭嚓嚓”的响声,二排长林平手里的汤姆枪正在扫射的当儿,敌人的一把刺刀从他的侧面刺来,林平的右臂擦着了敌人的刺刀口,汤姆枪跌落到石头上,跟着,他的身子也就跌倒下去。他还清醒如常,继续用他的左手抓起压在自己身下的枪来,把枪托抵在胸口,向敌人射出枪膛里剩余的三颗子弹。石东根的怒火猛烈地燃烧起来,从林平手里拿下了汤姆枪,随手抓起一个弹夹,塞进枪膛,向他左右两边的敌人狠命地横扫猛击,子弹象火龙一般卷袭着敌人。杨军眼尖手快,在敌人丛里扔了一个榴弹,弹片四飞,敌人纷纷地应声倒下,只是胡滚乱撞,大哭大叫。急忙接应上来的战士们,在石东根的喝令之下,潮水一样地涌向山洞口去。黑暗中的战斗,在几分钟的血肉搏战以后胜利解决,距离孟良崮山峰一百五十米的山洞和一片平崖,给石东根连夺取下来。
在这个战斗里,林平在山洞门口英勇牺牲,石东根命令杨军接替二排排长的职务。
“同志们,要给二排长报仇!一口气攻上去!”杨军激愤地大声喊叫着。
“对!一直攻上山头!”石东根大声叫道。
“不!等一等!站稳脚再说!”罗光拦禁着说。
“那就先把附近两边的敌人肃清!”石东根接受了罗光的意见。
一排的两个班立即出动,向山洞两边搜索着附近的敌人。
石东根坐在山洞里面,头部和身子感到疼痛。他的头上、臂膀上、胸口布满火伤的痕迹,裤子撕得稀烂,伤痕所在的肌肉不住地打抖。
“你下去吧!”罗光对石东根说。
“不到孟良崮顶上不下去!除非他们把我打死!”石东根咬着牙根说。
李全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到石东根身上。石东根随即摔还给他。
“不要!”石东根余怒未息地说。
“我马上解俘虏下去,给你拿衣服来,你先披一披!”
“不要!不要!光身子打仗,漓爽!”石东根把李全二次给他披上的衣服,又摔给李全,高声地嚷叫着。
文化教员田原领着担架赶到洞门口,把牺牲了的林平和其他四个伤员安置到担架上,让民工们抬到山下去。他走到山洞里面,在黑暗里找认到石东根面前。
“连长!有什么话交代?”田原问道。
“有水吗?”石东根问田原道。
“有!”田原取下身上的水壶,递给石东根。
石东根大口地喝光了满壶的冷开水。
“告诉营长、教导员,我们占了山洞,要后面部队赶快上来,攻上面大山头!”
田原看到连长光着两臂,袒着胸口,头发少了一半,裤子破烂不堪,伤痕好几处,一面应诺,一面脱下自己的上衣和裤子,递给连长。
“我不要!”石东根推开衣服说。
“你穿着吧!”罗光命令式地劝说道。
短衫短裤的田原,又把衣服掷给连长,闪电似地出了山洞,带领着几个战士,押着二十多个俘虏走下山去。
团长刘胜得到石东根连攻占距孟良崮山峰一百五十米的阵地的消息以后,立刻向全团下了连续进攻的命令,以石东根连现在的位置为中心,夺取石洞两翼的敌人阵地。
各处的战斗仍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灰暗的云给炮火吓退,月牙儿和星星出现在高空里,向酣战在沂蒙山的战士们洒出了洁白的光亮,仿佛为了给战士们照明攻击道路,更便于歼击敌人似的。
团长刘胜站在石东根他们所在的山洞对面的斜坡上,精神振奋地望了一阵,然后冒着纷飞的炮火走下山坡,在三营营部指挥阵地上,迎头碰见营长王鼎。
“赶快!趁热吃!赶快攻上去!”刘胜站在山沟旁边对王鼎说。
“已经攻出去了!”
王鼎答了一句,急忙地向前奔去。
恰在这个时候,一批敌人的炮弹跌落下来,弹片、烟火,在刘胜前面队伍前进的道路上飞舞、爆响、燃烧。
队伍冒着敌人的炮火,仍然象潮水般地仰头进攻。
敌人的枪弹从山头上泼洒下来,并且夹杂着扔掷下大大小小的石块。
一股敌人从侧翼俯冲过来,进攻的队伍在半山腰上和敌人展开了刀光闪闪、火花灼灼的白刃战。
同是这个时候,占领山洞的石东根连,遭受着敌人的凶猛反击。榴弹在那里迸出密集的轰响,枪声象翻滚的粥锅似的,敌我对战的喊杀声在那里沸腾着、震抖着。
李全把着那棵小柏树跳下山崖,顶着弹雨奔驰下来,在黑暗中的人群里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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