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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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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急泳。
一个最大的木排,驶到中流的时候,触上了河心的礁石,木排翻转了身子,木排上的二十多个人,全部卷没到水里。他们大多是不会游水的人,不能自主地在波涛里冒上、沉下,遭受着波涛的冲打袭击。
其中的一个人是军长沈振新。
他不会游水,水,打击他、欺侮他。他的生命在波浪里挣扎着。
在这危急的一刹那间,杨军甩掉身上的背包和小皮包,象一只勇猛的海豹,不顾一切地跳入到狂涛里面。他迎着巨浪,在下游的地方逆流上扑。两只敏锐的眼睛,在水面上猎视着在水波里失去自主的人们,他的两手如同两把船桨,急速地划动着,两条腿使着所有的力气,把水波向后排击。在一个浪头卷裹着一个人的身躯向他摔掼过来的时候,他认出那是军长沈振新。于是他奋力地钻入到浪头下面,张开两臂,使足了气力,接住了被摔掼过来的沈振新的沉重的身躯。他立即托起沈振新的沉重的头来,背负着沈振新的沉重的身子,象一匹马载荷着骑士一样,踏着大步向前疾驰。他终于喘哮着游到东岸,把沉重的身躯驮上沙滩,让被救的沈振新在沙滩上头低脚高地俯卧着,排挤着腹中的河水。
沈振新的脊背上给杨军轻轻地捶击了一阵以后,吐出几口沙河浑浊的黄水。过了一会,他平安了喘息,转过身来,睁开水湿胀痛的眼睛来一看,便一把抓住了杨军的臂膀,象在水里得救的时候那样抓住他一样,紧紧的,用力的。
“是你!小杨!”他吃力地叫道。
“是我,军长!”杨军说。扶着沈振新缓缓地坐起来。
“你伤好回来了!”
“好了!回来了!”
沈振新渐渐地恢复了常态。但是脸色苍白,心胸里还很难过,不住地打嗝。胃里也不住地泛漾出一口半口浑浊的水来。
“我来了好几天了,没有见到军长。信,交给李尧了。”杨军一边扶着军长缓缓地走着,一边说道。
“看到了。”
“黎医生她很好?”
“唔!”
军长的警卫员汤成给洪水吞没。另一个警卫员李尧保全了自己的生命和身上背着的望远镜、皮包。他浑身沾遍泥水,惶急地奔来。
乘另一个木排过来的黄达、胡克、姚月琴他们,也都奔到沈振新的身边来。
“是你?杨军!”李尧感激地惊叫了一声。他和杨军共同地扶着沈振新发着颤抖的身子。
“去找衣服来!”杨军对李尧说,象命令似的。
过了一会,沈振新换了衣服,睡上担架,身上盖着毯子。
“小汤呢?”沈振新躺在担架上问李尧道。
“我没有抓得住他,好几个人也没有救得起来!”李尧悲痛地低声说。
沈振新惊讶地望着李尧,从担架上下来,大声问道:“淹死了?”
“唔!”李尧流着眼泪,应了一声。
沈振新站在岸边,向河面上望了许久,懊丧地问黄达道:“就是小汤一个?”
“别的全都救上来了!”黄达回答说。
沈振新悲伤地叹息着,又接连吐了两口黄水。
“你躺下来吧!”姚月琴拉住他的膀子说。又把他拉着躺到担架上去。
“见鬼!多少年没有睡过这个东西!叫人抬着走!”沈振新苦恼地说。
杨军水湿的身子,还是站在他的旁边,卫护着他。
“回连里去!打七十四师!消灭这个敌人!报仇!”
沈振新对杨军激励着说,他又一次地抓住杨军的臂膀。
队伍纷纷攘攘地走上了征途。
天黑了,高空悬着无数的星灯。大队大队的人马在苍茫的夜色里飞奔前进。
后面还在渡河的叫嚷声,响荡在初夏的夜空里。
杨军回到连里,随在连长和指导员的后面,疾步劲走地向着死敌七十四师被围攻的地方,迎接他所渴望的新的战斗。
使他快慰的,是他一到前方,就立即打了一个胜利的水上的战斗。
“真是一手好水!象一条水龙!”
“不是他,军长还危险哩!”
“你们晓得他是什么人啦?”
“嘿嘿!出名的战斗英雄杨军!”
杨军从纷纷称赞他的人的身边擦了过去。
“就是他!”有人指着他的背影大声地说。
五七
队伍比沙河的激流还要汹涌,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夜晚,进入了山峦重迭、奇峰高耸的沂蒙山区。
山,越走越深,越走越高越陡;脚下,全是陡险的羊肠狭道,而战士们的步伐,却越走越快。
真是飞的一般,两条腿象轮子一样向前急滚,上山滚得快,下山滚得更快,两只臂膀只是前后拨动,不是翅膀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谁也不甘落后一步。象最怕走山路的张德来吧,枪、子弹、干粮袋、米袋、背包,还有手榴弹和洋瓷碗、水壶等等,统统背在自己的身上;不但不用班长秦守本或者别的同志给他负担,而且还倒转过来争着分担班长秦守本身上的东西。
班长秦守本下了两次水,肚子痛,一连吃了两包“人丹”还没有止住。但他还是自己背负着所有的东西,拒绝了张德来和别的同志的帮助。
“不要紧!走走,出身汗就好了!”
他把已经给张德来夺去的步枪,又夺回到自己的肩上,一边快走,一边说道。
一切牢骚、怪话顿然绝迹。
“叽叽”“喳喳”的,谈谈说说的,是即将到来的战斗。
“文化教员!七十四师给围在什么崮?红娘崮?《西厢记》里的红娘到过这个山头上?”安兆丰有意说笑着问道。
好些人“咯咯嘿嘿”地笑起来,笑声和脚下碎石块滚动的声音相仿佛。
“叫孟良崮!”田原说了一句,又立即回过头去,仍旧和背着照相机的新闻记者夏方并肩走着,低声地谈着歌曲的事情。
“这个名字好!梦娘崮!张灵甫梦见他的爹娘亡故了!”秦守本按着肚腹大叫着说。
这一下,笑声更多了,连走在他们后面的别的连队的同志们也哄笑起来。
田原在哼着歌曲,没有纠正他的误解。罗光一边向前走,一边高声地叫着:“不是梦见爹呀娘的‘梦娘’!是《辕门斩子》里焦赞、孟良的‘孟良’!真是瞎三话四!”最后一句,他是用上海话说的。
安兆丰一开口就是戏文,他在黑暗里扮作鬼脸,前句用青衣嗓子,后句用老生嗓子,仿照京戏道白的腔调,但又夹杂滑稽的味道说:“指导员在虎头崮演的是《宇宙锋》里的青衣,到孟良崮么,又反串老生,演起《辕门斩子》里怕儿媳妇的杨六郎来了!……”
笑啊!有的笑得几乎给石块绊倒,有的笑得身子无力,抓住前面同志的背包,有的笑得走不动路,背包撞到后面同志的脸上,有的笑得嘴里的小烟袋掉落到山坡下面,在去拾起它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秦守本则是拚命地捧着他的隐隐作痛的肚子笑着。
待大家笑了一阵以后,罗光咳了一声,打起京戏里武生嗓子,响亮地喊叫着:“不是《辕门斩子》,是孟良崮刀斩张灵甫!”
跟着这句话,路上讨论会开始了:“打死的好?还是活捉的好?”
“活捉的好!”
“不!打死的好!留他那条狗命干什么?”
“活捉的好!捉到以后问问他:”为什么打内战?为什么进攻解放区?‘还要问……“
“这要问蒋介石!”
“那就问问张灵甫:你还神气不神气?还威风不威风?”
“捉了以后放不放回去?”
“诸葛亮七擒孟获。放他回去!再来,再捉住他!”
“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别的人都好放,张灵甫绝对不能放!他在涟水打死、打伤我们多少人,苏团长就是给他们打死的!杨班长身上的伤疤,也是七十四师的炮弹打的!”
“对!不放!一千个不放!一万个不放!”
路上的讨论很热烈,争先恐后地抢着发言,洋溢的情绪象面前的山峰似地越来越高,话语里充满着仇恨和愤怒。坚决主张不放的有张华峰、秦守本等等一些人。
“赞成捉住张灵甫不放的,举手!”秦守本狂喊了一声。
除去一个人以外,凡是听到他的声音的,有的举起手来,有的举起枪来,连石东根、罗光、杨军、李全都举起了手,正在交谈着的田原和夏方,嘴里还在说话,也跟着大伙高高地举着手。
一个没举手的是张德来。
“你不举手,主张放了他?”周凤山不满意地问道。
张德来阴沉着脸,气愤愤地吼叫着:“谁说我主张放的?”
“那你为什么不举手?”
“我主张打死的!”张德来挥着粗大的拳头,气狠狠地说。
张德来的愤怒的声音,压盖了所有的声音,一路谈话不停的田原和夏方也不谈了,许多人伸头探颈吃惊地望着他。他的一对大眼,在朦胧的夜色里发着紫光。
“连个放牛的小孩子都给他们飞机打死,我们不打死他们?我们煎饼小米吃不了?”
张德来激动的怒火燃烧的语言,感染着所有的人。谁也不再说话。人们听到的声音,只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脚下碎石块彼此碰击、磨擦的“喀喳喀喳”声。
离开部队半年多的杨军,在刚刚回来的这个夜晚,见到熟识的和不熟识的同志们一路上这么快乐和这等激愤,听到这些诙谐的和豪放的语言,他的心里生起了十分惊奇的感觉,获得了深刻入骨的印象。半年来后方医院的生活,使他养成了善于感触和言语稀少、喜欢沉思的习惯。他觉得张华峰不同了,比过去坚强、老练得多。秦守本有了更多更明显的变化,他活跃得很,看来班长当的挺能胜任,战士们服他,也爱他,他和同志们的感情是很融洽的。许多新战士,杨军连他们的脸还没有认清,姓名一个也不知道,他们那股欢快的情绪,强烈的战斗要求,对敌人的仇恨,都使他觉得部队的生气勃勃,有一种英雄豪迈的气概。他觉得自己落后了,生疏了,他开始感到不安、惶恐,以至悔恨自己负了伤,和部队脱离的时间过久。连队的人数多了,山上山下一长串子,象一个小营似的,比涟水战役的时候,似乎要多上一倍。他一走到队伍里来就留心地数点过,机枪是九挺:比过去多了三挺。他的眼睛早就留神在武器上,全连队的枪,一律一式,鲜明透亮。班长、排长身上全是汤姆式枪,指导员、连长的驳壳枪,显然是调换过了,罗光在木排上察看自己的枪是不是浸了水的时候,杨军就留心地看到,那是二十发连放的快慢机,乌亮得象一块簇新的深蓝色的缎子。连长的,那就不用说了。通讯员李全身上背的,不是从前那支满是烂斑的小马枪了,而是一支新的卡宾枪。就是炊事班吧,过去只有一个担子、两个破箩筐,一出发,一个破箩筐里是一只“空空”响的油桶,一个破箩筐里是刀呀、勺子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有了两只大行军锅,住到哪里,用不着象从前那样,往往要找上三、四个人家,在这家烧饭,在那家烧菜,又在另一家烧汤、烧水了。虽然是在夜晚的星光下面,他仍然可以明显地看得出来,队伍比过去整齐雄壮得多。半年以前,同志们的背包是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有的横背,有的竖背,还有的挂在肩膀上。现在是一色的灰毯子,打的样式一样,大小相仿:长方形,背包带子扎成“井”字形,全是竖背,全是紧紧地贴在脊背上。服装不是灰布的了,一律是草绿色的,和春天田野的色彩一样娇嫩美观。说到今晚的行军吧!走的这么快,简直是脚板不沾地似的。杨军本是个最能走长路,惯于山地急行军的人,想不到,在他背后的小鬼李全,半小时以前,却竟然对他说道:“杨班长!走不动,背包给我!”
杨军从入伍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在行军的时候,让他的背包和一切负荷离开过自己的身子,他自然不会让李全跟他负担什么。可是李全的这句话,却比一个背包要沉重得多地压到了他的身上。他感到不但是李全一个人,而是全连的人,都比过去也比他杨军更加壮实了。
他爱他所在的这个连队,现在是更心爱了。
杨军的兴奋的脸上,同时挂着忧虑。这个一向是自信心极其坚强的英雄战士,在行军途中的这个时刻,竟然对自己发生了怀疑:“我还能不能再当好一个班长呢?我能在新的战斗里跟得上别的同志吗?”
走了好几个钟头的路,他没有说什么话,除去连长和指导员问到后方的情形,问到营长黄弼的情形,他回答了几句以外。
他默默地走着,默默地思虑着。
“连长!我们队伍跟从前不一样了!”在途中休息的时候,他挨在石东根的身边,轻声地说。
“对!新兵多,老兵少,模范不多‘麻烦’①不少!”石东根滚瓜似地顺口地说。
①“麻烦”是“模范”的谐音名词,是戏语。
“比从前强了!”
“还没有下过炉!是钢是铁,是泥是土,要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
“行军很快,情绪真高!”
“休整了两个多月,吃得又肥又胖,情绪当然高!”
听了石东根这几句顺口说笑的话,杨军笑着说:“连长!你也变了!”
“我变成了什么?”石东根问道。
“变成了乌龟!”罗光在一旁冷着脸说。
石东根猛地扑向罗光,罗光身子一闪,滑走了。
杨军接下去说:“连长你比从前爱说笑话了!”
“小杨,听说你老婆生得很漂亮!名字叫什么?叫甜米粥?”
杨军说他爱说笑话,他就把笑话说到杨军的身上来。
“叫钱阿菊!”秦守本在很远的地方递过话来,大声地笑着。
“不开玩笑吧!连长!”杨军抓住石东根的膀子,窘迫地说。
“杨嫂子舍得放你上前方来吗?”李全呲着白牙讪笑着说。
杨军一把勒住李全的手腕,李全皱着眉毛歪着嘴巴,不要命地狂叫着:“哎哟——!吃不消!吃不消!”
杨军松了手,笑着说:“小鬼,也比从前调皮了!”
指导员罗光把杨军拉到身边,紧握着杨军的手,低声地亲切地说:“杨军!你怎么有点不大快活?你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要难过!要快活起来!我们在莱芜战役里打了大胜仗,军首长命名我们四班、六班为‘英雄班’,这一回,再把七十四师揪倒,立个大功,嘿!那就功上加功,封上加封!同志哥呀!说不定还弄到个‘英雄排’、‘英雄连’的称号哩!”
“我那支枪呢?杨军问道。
“还想拿步枪?”石东根递过话来。
“嗯!号码是八七三七七三。”杨军字字清楚地说。
“好记性!在六班副班长王茂生手里,他是神枪手!你用不着拿步枪了!”石东根说。
“连长!指导员!我落后了!”
“不说这种话!小杨!”石东根抓住杨军的手,在杨军的手心拍了一掌,继续地说:“你是我们连里的老骨干!回来带着大家干!打张灵甫!
你是英雄!不要泄气!“
“对!杨军!拿出劲头来!”罗光又拍拍他的肩膀说。
队伍又前进了。炮声清晰地从东南方向迎面传来,象是强烈的兴奋剂,使大家的脚步更加矫健、更加轻松了。
杨军的呼吸和大家的呼吸连接起来。跟着大家哼着文化教员刚刚编好的歌曲:端起愤怒的刺刀,刀刀血染红!
射出仇恨的子弹,打进敌胸中!
人民战士个个是英雄,飞跨沂蒙山万重。
打上孟良崮,活捉张灵甫,消灭七十四师立奇功!
红旗插上最高峰!
田原哼一句,大家跟着哼一句。战士们在今天晚上显出了异样的音乐才能,不久以后,大家便能够齐声地哼唱起来。低唱的歌声竟是那么雄壮、有力!那么悲愤、激昂!这支歌显示着英雄的气概,充满着无限的胜利信心,发自战士们长久以来的心愿,也体现了战士们迫切的战斗要求。
歌声,深深地激动着杨军,他感到自己是身在前方,身在战场上了。他觉得替苏国英团长,替许多同志,替他的惨遭杀害的父亲和不知是死是活的母亲,杀敌报仇的日子是真的到来了。
他暗暗地揉揉泪湿的眼睛,突然地冲前两步,对石东根和罗光急迫地说:“快点分配我的工作吧!”
连长、指导员正要说话,一阵越来越近的滚鼓似的炮声,奔袭过来,紧接着,是急水奔泻一般的枪声,在不远的山谷里爆响起来。
“跑步!一个跟一个!”
队伍,象上阵冲锋似地加速飞奔,向着前面,向着敌人!
五八
经过六个半小时的长途山地急行军,刘胜、陈坚率领的两个营,在十点半钟到达了垛庄。庄上驻的敌军七十四师一个辎重连,在十五分钟的时间内,被赶到前头的军的侦察营歼灭了。在副军长梁波的直接指挥下,部队在占领这个要点,补上了我军合围的缺口以后,刘胜、陈坚团的队伍又一口气前进五公里,击溃了敌人的两个连,抢占了二四○高地。恰巧部队刚刚占领了二四○高地,脚步还没有站稳,就碰上敌人试探性的突围部队闯了过来。“什么人?”我军战士一声吆喝,随即展开了猛烈的火力射击,出于敌人的意外,他们“此路不通”了,他们试探性的突围部队,遭到迎头痛击,跌跌爬爬地逃了回去。
如果这支从鲁南敌后插翅飞来的队伍,不是十点多钟占领垛庄,并且接着攻占二四○高地,而是在十二点钟或者更迟一些完成这个战斗任务,这个敌人——七十四师,就完全可能逃出人民解放军的包围,那么,我军就丧失了这一次聚歼敌人的战机。
现在的形势是这样:蒋介石的整编七十四师,从敌人第一线主力八个师的整体上,被人民解放军锋利的刀子剜割出来,装进了袋子,原来可以透气冒头的袋口,给紧紧地封扎住了。
就是说,敌人从此失去了他们唯一的突围逃生的道路。
后续部队在夜半以后到拂晓之前洪水一样地涌到垛庄地区,和楔入在敌人夹缝里的南北桃墟一线的友邻部队,结成了坚强的滴水不漏的包围线。
围歼七十四师的激烈的战斗,就在眼前。
这个敌人,不同于莱芜战役里的新编三十六师、四十六军和七十三军,那些是蒋介石的一等二等的精锐部队,这是七十四师,这是蒋介石的特等精锐部队,这是“天之骄子”,最大的一张王牌,是五大主力的头一个,据说,这个七十四师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师长张灵甫,也不同于李仙洲他们,他是蒋介石的心腹、嫡系,是蒋介石手下最出色的一个“常胜将军”。
深夜的枪声没有能够侵入张灵甫的梦境,他睡得很酣沉。沂蒙山的初夏之夜,吹拂着沁凉的山风,他的身上盖着美国出产的青灰色的羊毛毯子,两只手交叉着,按着平静的胸口,打着均匀的重重的鼾声。
参谋长董耀宗是个细心谨慎的人,接到垛庄和二四○高地失守的告急电话以后,曾经感到一点惊慌,但他没有去惊动他的主管长官。在轻轻摇晃着的烛光下面,他看到师长张灵甫的脸色是安详的,仍旧呈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那种自得自豪的神态。
“不要大惊小怪的!明天再说吧!”
他用抑制着的最低的声音,回了五十一旅旅长的电话。
他在张灵甫的屋里缓缓地徘徊几步,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入睡了。
清晨,天气晴朗,恬静无云的高空,飞机成群结队地展翅飞来,在张灵甫听来,飞机的“嗡嗡哒哒”声,比爵士音乐还更优美,一听到它,他的脚步就要起舞。他起得身来,走出屋子,深深地吸进了两口沂蒙山的朝气,便信步地向山头上走去。他的左腿是受过伤的,走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还是撑持着他的象牙抓手的乌木手杖,喘息着向上爬着。他和这里的山发生了感情,昨天早晨和下晚,他接连地上过两个山头,面前的孟良崮,他已经上去过一次,现在,他还要再上一次。他觉得这个山峰的长相很怪,怪得象一个莫大的碾盘。对整个的山来说,这个碾盘一样的崮是山峰,矗立在云端里,崮的本身却又是一块平原,有些地方生长着一些浅草,西北角上的一处,很象他的南京公馆里的那个草坪。自然,它不及公馆草坪那么平坦,上面有些凸起的石块。依他设想,孟良崮顶上,可以排上一个团的步兵,同时设置上八门到十二门榴弹炮,可以俯瞰射击敌人,敌人即使生了翅膀,也极难攻得上来。这个想法,在他的脑子里闪动过,但它没有停留到一分钟就迅速消逝了。他认为这样的打算是完全不必要的,实际上,战争绝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还使他感到有趣的,是孟良崮的山势陡险,两面是悬崖绝壁,悬崖绝壁的隙缝里竟伸出几棵小小的马尾松来,象伞似的;另外两面,一面是个陡坡,陡坡下面是一条屋脊似的山岭;一面是比较平坦的斜坡,坡上有一条隐隐的极少有人走过的小路,路两边是犬牙交错的石块,石块和石块中间,生长着一些野草杂木。
他的勤务兵,牵着他最喜爱的四匹马当中的那匹酱黄色的一号马,跟在他的后面,在看到他走得吃力的时候问道:“骑马吗?”
他没有回答,撑着手杖,沿着斜坡走了下去,并且拒绝随从副官和勤务兵的搀扶,登上了孟良崮。
不久,董耀宗骑着马缓缓走来。因为师长没有骑马登上崮顶,他也就在坡腰下了马,一步一步喘息着向上爬行。到底是比师长大了几岁,由于两个勤务兵的扶驾,他才上得崮顶,走到张灵甫的身边。
“甫公!你的身体真是健康!”董耀宗气吁吁地说。
张灵甫点点头,眼睛向四周环视着。
他的身体魁梧,生一副大长方脸,嘴巴阔大,肌肤呈着紫檀色。因为没有蓄发,脑袋显得特别大,眼珠发着绿里带黄的颜色,放射着使他的部属不寒而栗的凶光。从他的全身、全相综合起来看,使人觉得他有些蠢笨而又阴险可怕,是一个国民党军队有气派的典型军官。
他傲然地俯瞰环视了一阵以后,用手杖指划着说:“这是个很好的战场!你看!你看!”
他的声音粗哑,肩膀张得很阔,参谋长和他身边所有的人的眼睛,紧跟着他的手杖头子旋转着。
“唔!是好!多好的战场呀!”董耀宗摇头晃脑地连声地说。
一阵晨风袭来,张灵甫的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随从副官从勤务兵手里拿过一件绿色的美国的茄克来,披到他的身上。
“风大,下去吧!”随从副官的声音听来象哭泣似的,在风里颤动着。
张灵甫右眼角下面的一块肥肉,和随从副官的声音同时地颤动一下,仍旧站在原处。风,把他身上的绿茄克吹落下来,随从副官随又拾起来,抖抖,(其实,它并没有沾上泥土。)
又披到他的背上。
“立马沂蒙第一峰,立马沂蒙第一峰……”
董耀宗咬文嚼字地沉吟着,眯矑着眼睛,斜视着张灵甫,仿佛是说:“甫公,我这个诗句怎样?”
张灵甫点点肥硕发光的脑袋,笑笑。大声说道:“好!仗打完以后,把你这句诗刻到下面的陡壁上!”“那要由你挥毫题名。”董耀宗说着,谄媚地笑了起来,笑容在两个眼角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飞机越来越多,凶猛地向山谷里俯冲下去,打着机枪,漫山遍野地扔着炸弹,紧接着,响起了密集的雷样的炮声。
张灵甫举起特大的望远镜,了望着。
烟柱迅速腾起,有一两处村庄现出熊熊的火光。“不消灭他们,也要驱逐他们!让陈毅、粟裕知道厉害!”
董耀宗吸着雪茄烟,张目倒眉地说。
“绝不是驱逐他们!驱逐他们到胶东三角地区,迫使他们过黄河,是第二、第三个方案,是中策、下策,是最不得已的方案。要实现第一个方案,彻底地毁灭他们!解决山东战局!让共产党知道我的厉害!让杜鲁门①相信我们的力量强大!”
①杜鲁门系当时的美国总统。
张灵甫的手杖在孟良崮的黑石块上敲击着,手杖的铜头和石块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他的说话声几乎是嘶喊着的,象是对他的部属颁发战令,又象是对坐在南京的蒋介石效忠的宣誓,同时,又象是对山下的解放军发出警告似的。
过了几分钟,张灵甫眼里的凶光向群山又瞥了一下,再一次地显露了他那俯瞰尘寰的自豪的气概以后,下了崮顶,带着满怀兴奋的心情,回到坡腰下面的屋子里。
喘息稍稍平定以后,董耀宗沉思了好久,终于怯怯地说:“昨天夜里,你睡着了,五十一旅陈旅长……”
“怎么样?”张灵甫不介意地问道。
“垛庄一线,敌人来了增援部队。”
张灵甫的脸色稍稍沉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也没有什么,不沉着,辎重连的骡马丢了几匹。”董耀宗又补充说。
张灵甫突然站起身来,看着壁上的地图说:“好!好!这一仗打成了!我担心的是他们不敢应战,他们来了,那就正中下怀!他们只当我是条好吃的鱼,可不知道鱼刺会卡住他们的喉咙!”他越说越是得意,越想越是兴致勃勃,接下去,他提高了声调说:“耀宗兄!胡宗南拿了个延安,那有什么味道?空城一座!战争,最重要的是消灭敌人的实力!我们跟共产党打了二十年,不明智之处,就是得城得地的观念太重,不注意扑灭敌人的力量。共产党的战法是实力战,我们也要以实力对付实力,以强大的实力扑灭他们弱小的实力。”
董耀宗仰望着对方精神振奋的神态,喷着青烟赞叹着说:“甫公的眼光是锐利的!见地卓绝!”
“再不改变方针、战法,是危险的!这一番,我要创造一个惊人的奇迹。我们是第一号主力,我不做榜样,谁做榜样?
谁又配做榜样?谁又有资格创造奇迹?“
“这当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不过……”
董耀宗的话被张灵甫的手势打断。
“不过什么呢?我的部队,是钢铁的队伍!是打不烂、斩不断的!平原战,打过,山地战、也打过!兵强马壮,火力充足,怕什么?”张灵甫的眉毛直竖起来,高声地嚷叫着。
稍稍停顿一下以后,他走到参谋长身边,声调转低,拍着参谋长的肩头说:“你的为人,忠心保国,对我,情深意厚。是我常常跟你说的。可是你忧虑多于乐观,深思但是缺乏果断!”
“我忧虑的是——”
“是什么?”
“我们的外线部队二兵团、三兵团,特别是我们一兵团的三纵队七师、四十八师,他们桂系的部队是不是真心诚意的与我们密切合作。”董耀宗又走到地图边去,顺手拿过张灵甫的手杖指划着说:“现在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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