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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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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端王再也听不下去,沉声喝止,将缰绳递给身边侍卫,跳下马来,甩去披风,冷笑道,“萧达凛,你花言巧语,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要我与你单斗么?也罢,今日若不让你死得心服,倒显见我小家子气。”
“不到最后关头,谁敢言胜负?”萧达凛深深瞧了叶长风一眼,“长风,你作个见证罢。我要你知道,天下间并非只有端王一个才是英雄,才值得你相与。”
劲风呼呼,衣袍闪动,两人都是果断的性子,既决定动手,再不犹豫,掌影迭起,干脆利落过起招来。旁边一众宋军俱是端王心腹,跟他跟久了的,虽都有些发怔,倒也都原地按刀待命,无人敢私下喧哗惊扰。
叶长风手中原有自火中救下的婴儿,被萧达凛拂了穴道睡得正香,端王卫队赶至时,早有随从上来接过,也无人多加注意,此时或是穴道自解,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全场肃然中,听来格外响亮刺耳。
抱着婴儿的侍卫何尝有这种经验,手忙脚乱地拍哄,叶长风瞧着,忽然心中一动:他刚才啸声震伤我,可婴儿却没事,其实是力尚有余,控制得很好啊,难道他当真是……不想杀我?
端王虽在激战之中,仍瞟了叶长风一眼,见叶长风怔怔出神,面色惘然,知他已是将萧达凛这个名字放在了心上,胸中翻腾,分不清是何滋味,杀意却是更浓,招招见风,直欲将对方立毙于掌下才好。
萧达凛心神却也象有些不宁,眼光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各自心不在焉,倒也没谁能乘虚而入,赢回这局。
又过十数招,萧达凛眉稍一动,脸上陡现喜色,一直紧紧注视他的蓝珊陶威诸人,不约而同都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果然,倾刻之间,远远宋县的方向,几排带着尖啸的响箭冲空而起,天边更隐隐有黑烟火光,人喧哗马嘶鸣,愈见纷乱。
莫非是辽军攻城?
上至将官下到军士,莫不起了暗暗猜疑,正在这景况难明人心浮泛的时刻,四周马蹄伴着喊杀声一片,数十骑辽军蜂涌而来,竟是不由分说冲进宋军中便杀。
宋军意料未及,阵脚骤乱,幸亏都是战场上历久了的,稍一回神便回迎上去,刀剑相击铁骑纵横,端的激烈,那也不用去说它。
叶长风在数侍卫的保护下勒马后退了几步,脑中急速思忖,突然心念一动,转向萧达凛瞧去,萧达凛也正向这边望来,目光相对,萧达凛一笑,远远地抱了抱拳:“长风,记着我的话,后会有期!”说完,在数骑骠卫的簇拥下,趁着宋军尚未合围,急行而去,一路势不可挡。
10
天色苍茫,野云四合,夜幕缓缓地落了下来。
充作宋军主营中枢的屋顶略带焦黑,墙面斑驳,这是被祝融肆虐过的铁证,若不是右侧健骁营的人马及时赶到,扑灭大火,这间大屋也便要和那许多房舍一样,化为墟烬。
空中焦味未退,看不见的烟痕犹在缓缓流动,充斥每个人的鼻端,却没有一个人留意。
端王身形半隐在桌后的暗影里,明灭不定的烛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眸子越发的深沉,炯炯闪亮。
无人出声,端王不疾不徐的语声在屋中回响:“那么,就是主营的粮草已全被烧光了?”
右侧中首一人站起身,有些嗫嚅:“也不是全烧光……刚才清点,还有不到一千石……”
“不到一千石……”端王嗤了一声,手指轻叩了叩桌面,细微的声音倒象是落在众人心上,“一军一万二千五百人,一日支米二百五十石,现下这数万军马,地处荒凉之远,崔进,你专司粮草看护,只剩一千石是何意,你能不解么?”
崔进面色难看之极:“属下有罪,不敢分辨……但求能给属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嗯?”
“侧营现还有些散粮在,尚可支持数日。算起来周梁那路粮草这几日也便要到了,属下想带一队骑军前去催粮,望王爷恩准。”
“一队不够。你去也不成。”端王立起身,踱了几步,眼光并不看向众将,“萧达凛何等人物,他既来烧粮,便不会再给我们留一线生机。这支粮,他是劫定了的,你自问与他正面交锋,有几分胜算?”抬起头,悠然出神片刻,“还是我去。”
四字一出,众人心中都是一沉。自古主帅轻不离营,端王如此说,显然已有背水一战,与辽军一决生死之意。这决定委实太过重大,屋中诸人各自暗暗揣度,都觉不妥,却又提不出更好的法子,一时竟无一人应声。
叶长风也在会议之列,只是离得稍远,微一思忖,欠了欠身:“王爷,主将为三军士气所在,差错不得。若还信得过我,让我去罢。”
一天奔波诸多变故下来,叶长风也早已疲倦不堪,声音虽仍平静清亮,不过强撑着而已,端王看着他,心底喟叹,面上却无表情,摇了摇头:“你终不是武人,谋略虽好,真到了刀枪关节,身边人自顾不暇时,你又如何自保?免了。”
“上将斗智……”
叶长风大感不服,心道古来多少名将,也未必个个都是上阵杀敌成就功业的,正欲再辩,却被端王摆手止住,语声中增了几分强硬:“此议不当,不必再提。你且留守大营,宋县关扼之地,尚须有你来主持。”
此时帐下诸将也都回过神来,纷纷请缨,却一概都被拦了回去,众人听得端王语气决绝,毫无回旋余地,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目光都一齐投向了叶长风,心知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令端王改变主意,那么无疑便是眼前这位主了。
端王却似不欲再与他们纠缠,一拂衣袍,淡淡道了句:“先各自回去整队,听候调度罢。”大步向帐门外走出。
叶长风离门最近,忍不住跟了两步,追出屋外:“王爷……”
端王听得叶长风语声,蓦然停住,顿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叶长风,夜色中眼神竟似有分忧郁:“别争了,长风,你要说的,难道我还不知么?只是……”停了片刻,却不再说下去,一声长叹,右手伸出,握住叶长风左肩,“回头予你帅印,大营就交与你了……是我负你良多,有些话,若我能回来,再说罢……”
右手紧了紧,随即放开,退了一步,再深注了叶长风一眼,掉头决然离去。
陶威一行侍卫匆匆擦过叶长风,尾随主帅而去,叶长风立在当地全无觉察,脑中怔怔,回旋反复不已的全是临行前肩上那一拍,他……他这是已将我视作同伴,作肱股,作生命之托了啊,为何……难道他……真的不再将我瞧作玩物了么?
夜色清寒,叶长风独立阶前,思之惘惘,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回过神来。淡然一笑,生死关头,还想这些做甚,他既信我,将权柄交付,我又岂能书生意气,误了河山大事。
一件厚软的斗蓬披上肩来,蓝珊无言地为叶长风整上衣襟,看来也是在旁瞧了许久了。叶长风却全没想到其它,回头一笑:“走罢,我们回营去,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
蓝珊呆了呆,随即回过神来,追了上去,心中犹自震动不已。叶长风容貌原只是清淡,蓝珊自己便是俊美无畴的人物,素在王府又见多识广,虽渐拜服叶长风之才,却从未觉得他有多好看。然而刚才叶长风那一眼,那一笑,眸光如星,容颜乍展,笑容中竟有说不出的动人,便连蓝珊也忍不住瞬间意为之夺。
如许英雄尽为他折腰,原来并非无眼光……
次日日未现,宋营鼓先起,一通鼓毕角音动,如是三次,六纛出,中旗招展,是为端字。
祝过天地,一队铁骑纵横而去,蹄音回响,半日方息。
太阳始出。
叶长风身披长长箕裘,手中犹自握着酒觞,静静眺望端旗迤逦远去,半晌,一掷杯,长声道:
“出击!”
11
自端王率骑出击,至今已有三日。
第一日,叶长风兵分三处,自领前军北进,直袭辽军右翼。辽军素以骑军见长,自宋辽对战之始,便是攻多守少,向来只有宋城被围的,这日突如其来被袭,也算尝到了措手不及丢盔弃甲的滋味,人奔马突死伤一片。辽中军闻知消息后火速来援时,宋军却又毫不留恋,急退而去了。
第二日,辽军仗着骑骁人勇,紧紧尾追不放,大有个势在必得全队击溃之意,却未免求功心切,轻敌冒进,遭遇上叶长风早就埋伏下的第二队人马,大大地闹了个狼狈不堪。
然而宋军兵力终究因分散而大显薄弱,耐不住持久,叶长风知己知彼,自不会选择在野外与辽军迎面交手,第三日便率队全线回撤,除了后卫被辽军赶至,冲得落花流水外,其余人都已退回城内。
辽军紧追而至,立将宋县一个不算大的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
叶长风主动出击,原便是为了将辽军吸引过来,减轻端王所在部压力,自然不惮来者众多。然而此刻身处城楼,俯望脚下点点火把如星,遥想辽军千骑如铁,夜色中也不禁有片刻的目眩。
“回去罢。天凉了,小心受寒。”
蓝珊默默守了半日,瞧着叶长风的身影几乎要凝成石像了,终于出言相劝。
叶长风不置可否,半晌才悠悠道了一句:“若你家王爷明日不能赶回,受寒不受寒,你以为还重要么?”
蓝珊垂下了头。再怎样精打细算,城中积粮,也不过就只剩了明日一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偌大的军队,难道真能啃石头不成?
“王爷他非常人,定会平安归来。”一旁的侍卫首领插了句话,颇具信心。
“但愿如此。”叶长风淡淡一笑,没有点出萧达凛已不在眼前辽军中的事实。想必自己这点心计也瞒不过他,萧达凛此刻,必是亲率精锐在与端王厮杀罢?可恨辽军围城,连探子都无法出入,消息极难传至。
也不知望了多久,叶长风长叹一声,自回营帐入眠。
才睡着没多久,一阵喊杀声铺天盖地,便远远地传了进来。叶长风素来警醒,立刻披衣出屋,连同赶来的诸将一起,登上城楼。
远处火把或分或合,散乱不定,伴随杀声阵阵,一望便知是两军对战。
此时宋军在外者还有谁,必是端王已接粮回来了,然而城外这漫地的辽军……便连叶长风也心中一沉,暗暗叫了声苦。
“叶大人,让我带支人马杀出去,接回王爷回城罢。”身旁一人声若洪钟,正是端王帐下悍将袁七。
沉默片刻。
“不必。”叶长风面无表情,缓缓吐出两个字。
袁七当即被叶长风的冷淡激怒,跳了起来:“叶长风,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我家王爷有险,见死不救么?枉我家王爷素来那般爱重你,我们那般尊你!你怕死,我袁七可不怕,你不敢去,我自己去!”
吼完气冲冲转头便走,其余诸将俱都沉默不语,有几人脚步微退,象是也要尾随袁七而去。
“站住。”叶长风的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般坚定。袁七愕了一下,脚下还是滞了一滞,耳听叶长风清劲有力,不愠不火的语声继续,“端王帐下,就教出你这样目无军纪,任性妄为之辈么?”
“我……”
“你可知,此等黑夜,对面不能相识,你又凭什么,能断定来者是端王,而非辽军之伪计?”
“不会……”袁七声音明显低了几分。
“退一步,就算真是端王所至,粮车滞重,相隔如是之远,你可有这能耐,于千军中杀出去,再将粮车接回城?”
袁七被问得哑口无言,却仍不服:“不管怎样,要我看着王爷独自拼杀而不救,办不到!”
“我可有说不救?”叶长风冷冷扫视他一眼,不再理睬,转过身去,下令道,“调十名神箭手上来。”
这道命令颇下得有些匪所思夷,火光下,众将互看一眼,尽皆茫然。右军李良素来谦和,人缘最好,忍不住问道:“敢问叶大人,传箭手来又有何用?”
宋军果无人才。叶长风心中暗叹,若你家王爷或萧达凛在此,一听我这话便当会意,又怎会相询。脸上却一派温和:“今夜之势,要在辽军中接端王进城,那是办不到了,我记得宋县西南角有一小山,相隔不远,易守难攻,你家王爷不如转驻此山,进可攻退可守,又与本城互为犄角之势,岂不甚好?”
叶长风口中娓娓道来,众将听得仔细,最后也都明白过来,有聪明些的更猜出了神箭手的用途,脸上不由都带出了兴奋之色,望向叶长风的眼光一时充满敬仰。
不多一刻,十名弓箭手已在城头候命。
“我要你们用火箭。”叶长风简洁交代了做法,末了道,“你们都有神箭之名,必不会令我失望。去吧。”
“遵命。”
十名神箭手都是一营出来的,彼此对视,会意一点头,当先一人再不客气,拉满弓如圆月,搭上燃烧的箭矢,嗖地划破黑夜,射上了天空。他之后,紧接着另一箭也尾随而去,第三箭,第四箭……
十支火箭首搭尾,尾接头,在空中连成一个长长的亮芒,有若闪电,直指西南方向而去。
现在叶长风只望端王能有空朝天上瞧一瞧,然后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会不会犹豫?他是信或不信?他可知;辽军越来越密集地向这处围来;他再无耽搁迟疑的时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屏息等待中,终于瞧见动荡处已向西南方移动,这是端王已悟叶长风之意了罢?
一切如意。
最后那刻;西南角上空窜出三点绿色,越升越高,最后化作三片光幕,流光溢彩地垂了下来。
那是端王已安全到达的信号。城楼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喧哗的声浪中,叶长风悄悄松开手,这才发觉掌心微微刺痛——想是方才紧张中;不慎被指甲刺破出血了。
曙光不知不觉微现。东天地平线染上了一层亮粉色。
眼望欢喜中的诸将,叶长风苦笑一下,第二个问题接踵而来了。粮车未到宋县,宋军明日起便无法继炊,难道要被迫出击,与端王会合么?萧达凛又岂肯错过这守城空虚的良机。
12
清晨,曙光微现,天气又比昨日暖了一分。
五更既过,左右虞候按例上前通报行营平安,端王不在,叶长风执掌帅印,答了后,便有人牵过马来,叶长风带着侍卫们骑了,缓缓营内巡视。
正值早餐时分,宋军每日钱粮都有份例,端王素来威重,兵部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虽不足秤,管饱还是无虞的,叶长风来宋营数月,还从没听过谁对饭粮有怨言。然而这日巡营,所过之处,尽见兵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到叶长风马头来时,又急忙分开闪了,一圈下来皆是这般,叶长风看在眼里,疑惑愈深,却碍于众将都在身后,不便下马相询。
回到自己的帐营,蓝珊早令人做了热气腾腾的米饭,还有三五菜肴,安放桌前等候了,叶长风脱下外衣,拉过面巾略加擦拭双手,坐下端起碗,笑道:“你也一起来罢,我知你定还没吃。”
蓝珊笑了笑,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取了付碗筷,旁侧坐下。他这些日子都是独居,一日三餐多是自个对付,偶尔也会陪叶长风进膳,其实叶长风儒家门人,吃饭时讲究的是食不语,跟他一起吃饭能从头闷坐到底,殊为无趣,然而蓝珊却颇盼着这样的时候到来,总觉得就算不说话,瞧着这人淡淡的微笑,温文的举止,也是心中舒畅,如沐春风一般。
“你瞧什么呢?”叶长风伸筷夹菜,抬眼见蓝珊正呆呆地盯着自己瞧,不由微感奇怪,“有事?”
“哦,没有。”蓝珊回过神来,脑中却还是三天前深夜里那惊艳一瞥,玩心忽起,轻笑道,“是你脸上沾了颗米呢,我帮你弄走。”
说话间,竟一倾身,搂住叶长风的腰,在那如玉的侧颊上便是一吻,再笑嘻嘻地放开。蓝珊武功高强,出手轻捷自是一流,叶长风反应过来时,已是被他香了去。
自蓝珊跟从叶长风以来,屡经风险,搂抱按摩肌肤相触并非一次,帐中没有外人,叶长风也不以为意,仅一晒:“仗着武艺欺负人,非好汉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蓝珊笑吟吟提起筷,心情大好,“你现在知道,却嫌晚了。”
叶长风微微一笑,也不理他的话,正色道:“我见今天大营的人有些不对。回头你去那里找个兵士,带来我营帐,让我问问如何?”
这便是吩咐正事了,蓝珊收起笑容:“我这就去。”放下碗筷,转身便出了房门。
叶长风看着蓝珊扔下一半未吃的饭碗只有苦笑:“这么性急……”
才不过片刻光景,门突然被人推开,叶长风诧异抬头,见蓝珊匆匆闯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些兵士,面上都有激愤之色。
想是才出门就碰上的,不然蓝珊不会这样快回来。
出什么事了?叶长风心中一紧,面上仍平静含笑:“你们是来找我的?为何不先回禀你们的官长?”
众士兵互相瞧着,终于有个年纪长些的站了出来,大声道:“便是那些黑了心的官长私吞了我们的钱粮,我们才冒死前来向叶大人禀告的。”
“私吞钱粮?”叶长风黑眉微微皱起,“谁?有些为证?”
“这些饭就是证据。”
兵士从身后呈上一团灰糊糊的事物,叶长风仔细看时,怎样也分辨不出这是饭来,倒象是三分泥土拌着三分砂石三分草皮,最后剩下一分才是米。
叶长风的面色渐渐铁青,看着这名为饭的东西,以及自己桌上喧白的米饭,再也没有进食之念,筷子一扔,沉声道:“珊儿,请崔进过来。”
崔进是端王专司粮草调拔分发的,叶长风这话,便是要追究他的责任了,蓝珊肃然一应,迅速去了,余下一屋军士俱不敢开口,瞧着叶长风踱步沉思,空气沉闷得如欲窒息。
“这是什么?”叶长风指着桌上灰糊糊的一团,冷冷问出四个字。
崔进额上布满密密的细汗,却并不惊慌,行了一礼:“见过叶大人。这是我营仅剩的粮食。”
“这也叫粮食?”叶长风冷笑。
“不是。”崔进顿了顿,象是在思虑当不当说,最后还是叹道,“大凡军中粮草,哪有那么纯净的,十之八九有用便行了。叶大人不用这样看着我,大人久在京师,未必知道下面的勾当。就算户部签发调拔出来时粮食是好的,沿路千里迢迢多少州县……不知有多少做手脚的机会呢……”
“我现在不是问你这个。”叶长风淡淡打断他的话。
崔进苦笑:“我知道大人要问属下什么。这米若放在平时,是要扔的,然而此时全军缺粮,剩下的偏偏多是这个,我还能怎样?”
“你不该将好的都留在小灶。”叶长风踱了两步,静静道,“全分发下去罢,煮饭不够,煮点粥也好。”
崔进也不敢多说,低头应声去了。叶长风心中却大为烦乱,沉吟不语,连蓝珊来到身边都未觉察。
蓝珊摒退那几个兵士:“中午便要断粮了,是么?”
“是。”叶长风眉宇间笼着层忧郁,“本来算着还能支持五六日,谁知今晨便要断了,唉,莫非真是老天有意助辽么?”
“今天断粮,和再过五六日断,有何不同?”蓝珊颇为不解。
“不同大着呢。”叶长风长叹一声,“辽以骑军见长,来去如风,粮草这种重物,是不会多带的,都靠随地劫掠,然而现在方圆千里并无粮仓,这是他们的不利之处。想他们大举来袭,虽猛而后力不继,若我们能再撑个五六日,辽人便得逐渐撤军,可惜……我们撑不到了。”
停了停,又悠悠道:“既已断粮,我们只能最后一战,出动精锐往你家王爷处移去……然而此战,我们身陷重围,骑军数量又远不如他们,步兵太慢……十有九是败定了的。”
蓝珊何尝听见叶长风说过这样的话,不由悚然动容:“有你在,也会败么?你既看得这么清楚,好歹想个法子,反败为胜啊。”
“我不是神。”叶长风微微笑容中隐有一丝苍凉,“我能胜,只不过胜在知己知彼,伺机而动这八个字……并不敢自大,以为有偷天换日之功。这次注定是场败局,我也不必遮掩。”
蓝珊啊了一声,他对于宋军败不败,死伤多少,倒没有太放在心上,脑中盘算的,全是怎样把叶长风安全带出包围。
“不用费神了。我不会丢下他们。珊儿,你先走罢。”叶长风也知蓝珊在想些什么,一语截断。他言词虽温和,语气却甚是坚定,听得蓝珊大感不妙。
正想劝说,却听外面一阵喧闹之声,且越传越高,两人正疑虑,已有军士来报,说城外辽军处有人冲营。
这下可连叶长风也惊异不定了。端王若无粮草车重在身,以他的精锐之骑,冲营回城尚有可能,既带了粮草,便决无可能是他。
方圆千里一片荒凉,最近的州府驻军离此尚需两日路程,且那点人马,根本避辽人都来不及,哪可能会主动出击?那么,又是哪来的兵马?
登上城楼,远远眺望,明明朗朗的阳光下,果然见辽营中尘土飞扬,一大团人马正在激烈厮杀。来者身手都像是极佳,辽军人数虽多,仍然挡不住他们的利剑快马,被他们急速地向宋城下冲来。
叶长风心中隐隐地一动,象是一根丝弦,被微微地拔了一下,带起些许莫名的颤粟——难道……是他?
凝目而视,几乎失声。
风沙中,千军万马、刀光戟影里,那个剑气凛烈,英姿勃发的黑衣青年偶一回眸遥遥望来——
竟、是、唐、悦!
真、是、唐、悦!'秋'
13、
同一时刻,不仅叶长风,连他身後诸将也一齐认出了唐悦。
──那是昔年王李二人的得力干将,是大蜀国残剩世间的余孽,追追逃逃相持了数年,彼此都是不共戴天拔刀相向的最大仇敌,如何还会不认识!
只是唐悦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看那样子,倒还象是来施以援手的,这就更奇了。望著渐移渐近的人马,众将各自心中惊疑,唯有极少数几个略知些当年事的,才稍稍恍悟,忍不住暗暗感慨,情之一物,真真无话可言。
唐悦诸人身手敏捷杀敌利落,转眼已抢到了城门之下,叶长风传令开门纳入,宋营众将向来追捕方做惯了的,只怕他不来,倒也并无异议。
开城门时辽军又乘机攻城,想一起抢攻进入,奈何守城宋军训练有素,唐悦等马程又快,终究还是未能得逞,被狠狠打了出去,空丢下多少性命尸体。
终於又见到他了。好象比报告中所说还要清瘦几分。唐悦心中暗暗喟叹,面上却带著微笑,勒住马缰,瞧著叶长风迎上前来。
知叶长风面皮薄,且怕自己也会失态,唐悦抢先一拱手:“叶大人,唐某千里赶至,有消息告之,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长风微微颔首,以眼神阻止众人跟随,步入不远处的营帐。唐悦无视周围多少敌视目光,跃下马,镇静跟了进去。
然而空荡荡的屋内当真只剩下两人,目光相会时,竟是没一个人能出声。
风轻摆,窗间树影微微摇移,映出些许恍惚的日光痕迹。前尘往事,恩爱种种,一刹间忽如潮水般涌起,却又在刹那的理智间散去。
只不过一忽儿光景,岁月漫漫情怨流转,竟便象过了一世。
表面上依旧云淡风清。
唐悦竭力压住心头的千百般滋味,微微一笑:“长风,你还好麽。”
“还好。”叶长风亦然淡笑,“你今日来是?”
自然是……看你。但今刻,这句话怎能再说。
索性一笑,唐悦洒脱落座:“坐下说话罢,你精神倒好,我的腰却快要散了。”
叶长风无言旁侧陪了坐下,心中突然一动:“你……你们一路骑马过来的,没有换车?”
“来不及了。”唐悦执起桌上杯子,倒了点茶,也不嫌凉,一饮而尽了,才笑道,“说起来,我这次来,可还是受人之托的。你那朋友张子若,不知怎地发现有人做手脚,将淮南路拔往辽边的粮草暗中换了一半,好好的谷米都都变成了草糠霉面,这是存心要害你们了。”
叶长风只听得浑身泛寒。原只以为是沿途贪官黑心,以次换好使的调包计,想不到却是有人心怀恶意,蓄意为之。宋军接收粮草时都只大略一瞧,不可能一袋袋拆查,这条计用到此处竟是无声无息,不动声色!
稍一思索,已不难猜出是何人主使。然而此刻并非求证的时机。
“因为对方势大,子若他无法揭穿,又调动不了兵马,所以才求助於你,要你来援,是麽?”叶长风静静凝视著唐悦。
“是。”唐悦并不否认。
目光与目光在空中交接。叶长风的眼神微微一闪,先避了开去。
还用说什麽呢?唐悦与端王是死敌,是彼此都处心积虑想除去的对手,若不是为自己,唐悦又怎会千里迢迢马不停蹄星夜奔袭?且不用论其来的凶险危机,仅这番举动,已是世所难寻的了。
可是……为何要到现在……
叶长风强抑住心中的疼痛,淡淡道:“多谢好意。只是这是行军作战,你们十数人来,怕也帮不上什麽忙。还是趁辽军阵脚未稳,先行离去罢。”
唐悦早已胸有成竹,笑道:“长风你忘了,未作草寇前,我们是做什麽的?虽然败了,近来倒也招回不少旧部,他们便赶来了,只落後我们一两天的行程而已。”
“今天中午便要无粮了。”叶长风微叹一声,也不再隐瞒,将时下的对局大略述了一遍,最後道,“若能再支撑个两日,辽军无望退去,那时我们三面追击,只怕骠悍如他们也未必招架过来。”
唐悦仔细倾听到此处,略一沈吟,突地微笑:“若我能送你两天的粮草,你……你能不能……就此谅我,不再生我和你夺粮的气?”
话语说到最後,声音越低,竟似还带了一丝恳求之意。
叶长风垂下头,良久才抬起来,也不回答,只淡淡一笑:“先瞧瞧该怎样脱围吧。”
14
秋阳昭昭,微微泛白地照在窗下两人身上。
唐悦偷眼瞧着叶长风的侧面,这便是多日来只能在梦里见到的容颜了,仍一如往昔般温润恬静,含笑可人。 近在咫尺,却再无法伸手碰触。
唐悦心中无可救药地痛了一痛,再也沉忍不住。唇边挑起一丝笑容:“长风,别逃。你先答我,许不许我将功补过?”
微哼了一声,叶长风语声沉沉,听不出喜怒:“你这是在要胁我?”
狠了狠心,唐悦简洁道:“不敢。但无论如何,我定要带走你。”
叶长风凝目看了唐悦片刻,突然微微一笑:“好啊,你便掳了我走罢。”
“你……不生气?”这回答大出乎意料,唐悦也不由一愕。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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