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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嫡杀-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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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朕宣你过来,是想让你看一看这画像。”

画像?明华容闻言有些不解,便征询地看了过去。项烈司见状解释道:“缉拿那刺客的海捕文书已经发出去近两个月了,但仍是杳无音讯。我便寻思着,是不是这通缉头像画得不像,就另请画师重新画了一幅。报给陛下看了之后,陛下说,那日明小姐与刺客接触的时间最久,应该最为了解那刺客的容貌。所以想让你来看一看,这画像是否画得相像。”

——原来让自己过来是为了这个缘故,看来之前猜错了。只不过,无论这画相像与否,他们都注定是抓不到人了。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那刺客另换了姓名和身份,正给她这曾经的肉票办事呢。

明华容眸光微闪,随即微笑道:“原来如此,那刺客着实可恨,民女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罢,她接过卷轴,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旁,宣长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见她手腕平稳,毫无颤抖,呼吸绵缓,亦无惊乱之相,不禁心中微叹。

寻常女子若经过被掳走要胁的惊吓,日后再提起时必定也是惊骇失措,不愿过多回想,但明华容却仍旧镇定冷静,仿佛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只是普通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女子之前肯定过得相当艰难吧……那她会否对瑾王伸出的援手喜出望外,愿意随之而去呢?若果真如此,那他是否要——

不期然间,宣长昊再一次想起了那份奏报,双拳不由得悄然握紧。

项烈司正在明华容的指点下记住画像需要修改的地方,两人都专心交谈,根本无暇注意到宣长昊的异样。

过得片刻,明华容见再找不出可以修正之处,才将画放到案上:“项将军,民女所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您可以再找当日护卫问一问。”她并不担心真有人根据这副像认出元宝来。对于已经易容改装的元宝来说,画得越像,反而就是越是安全。再说,会有谁把一介落魄官家的小小丫鬟,将这重金悬赏的要犯联系在一起呢。

项烈司不知就里,见明华容说得认真,哈哈一笑,道:“不必,明小姐,我相信你的眼力。”

“多谢项将军信任。”明华容抿唇一笑,心内对这个爽朗的将军生出几分好感,但却又因之联想起他的女儿来。不禁探究地多看了他一眼:据元宝传来的密信,杜唐宝极力想要引荐到长公主面前的那个纹娘,后来是被送回了项家。看项烈司的态度,并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那么,这些事难道是项绮罗所为么?可她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

项烈司并不知道她心内的这些疑问,见要事已毕,便向宣长昊拱手告辞:“陛下,老臣还有些庶务要处理,先行告退。”

“嗯,大将军且去吧。”宣长昊淡淡说道。

待项烈司退下后,他看向也正准备告退的明华容,说道:“明小姐,一向可好?”

表面看来,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但说话时,宣长昊的眼神却太过于明锐,审视的意图也太过明显。明华容一下子便猜出了他的弦外之意,立时心内了然,不慌不忙地说道:“回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对民女十分亲厚。或许正是如此,瑾王殿下亦待民女十分照拂。”

宣长昊本以为她会推脱,或者假装听不懂,却不想她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惊讶之余,宣长昊心上一松,声音里不自觉地多了两分连他自己也未发觉的暖意:“只是照拂?”

“那是自然。民女现在一无所有,瑾王殿下想必不会在这种人身上多花心思。”明华容答道。她不觉得有必要将瑾王有意收纳自己的事情告诉宣长昊,那样必会横生枝节。不过,她还是说出了另一件事情:“陛下,瑾王殿下昨日问了些长公主的近况之后,似是对一家江南商户很感兴趣。”

说着,她把陈家的事情捡能说的略略说了一下。

听罢她的话,宣长昊沉思片刻,立即便想到了关键点:“他大概是想将之收下麾下,借其财势。”

“陛下说得不错。但您或许不知道,这位陈家庶出公子,本身亦是个颇有智计的人物。瑾王殿下若真将其收服,肯定不会只是索要钱财那么简单,说不定还会让他出谋划策。而此时瑾王殿下虽已对白家生出疏远之心,表面上却依旧是和和气气。一旦这陈家公子横插一脚,在瑾王殿下面前诸多表现,白家必定会颇有不快。届时——”

明华容淡淡一笑,抬头直视宣长昊若有所思的面孔,轻声说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陈家虽然权势远不如白家,但瑾王必定有所偏袒。以白家特有的骄傲,对上野心勃勃的陈家人,他们迟早要分个高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身受其害的,便是瑾王,毕竟这两派都是他的爪翼。虽然用起来不免有所疑惑,但总比彻底斩断要好得多。”

听到这里,宣长昊猛然起身,神情震惊,不加掩饰地看向明华容:这些推断看似容易,但若非熟知各人性情,是绝对做不到的。明华容小小年纪,难道竟已有洞悉人心的本事,连白孟连这种老狐狸的所思所想都在她掌握之中么?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明华容略低了眉眼,说道:“陛下该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语。民女既决意与白家等庞然大物为敌,自然少不得准备周全。民女无权无势,所能仰仗的也唯有智计而已,而这天下间,最便当的计谋便是因时造势,依据各人性情挑动他们最不能容忍的一面,让他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

说到自相残杀时,明华容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十二分的寒意,教宣长昊听得心头百味陈杂。这个少女内心充满算计与掌控人心的技巧,和她柔弱的外表全不相符,他本是最憎恶这样的人,但不知为何,面对这少女时非但丝毫不觉讨厌,反而总会生出一些本不该有的游思……她和燕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子,自己本不该如此的……

正文 144 诡计设陷

明华容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宣长昊的这种表情:像是走神,又像是极力想要摆脱什么。起初她还会想这少年天子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但几次下来,她已经有些习惯了。当下看宣长昊又是像前几次那样神情古怪,许久不曾说话,只当他又在思索什么,便轻咳一声,以期唤回他的注意:“陛下,民女有一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被她一叫,宣长昊身体微震,总算是回过神来:“你说。”

“您既然暂时不准备动瑾王,那么是不是可以假他之手,抬举陈家,加速挑起白家与瑾王的矛盾?”

闻言,宣长昊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沉吟道:“陈家不过一介商贾,哪里有实力与白家抗衡?”

“在朝政方面,他们之间悬若霄壤,自然是没有这个实力。但在成为瑾王臂膀这件事上,白家却输了陈家一筹。”明华容分析道,“瑾王打算收为己用的陈家少爷,本身就有很强的野心,他有钱却无权,正想借机傍上某位高官往上爬;而瑾王又恰好正对白家心生芥蒂,并缺少一个可靠的金钱来源。他们可谓一拍即合。如果是朝堂上的争斗,陈家绝对赢不了白家。但是在瑾王那里,因为有瑾王的偏袒,所以陈家必定会后来居上,压了白家一头。而以白家的如日中天,暗中投靠瑾王之后,必是以瑾王身边的第一人自居,现在突然发现有胆敢压过他们,一定会强烈反弹。陛下不妨助那陈某人一臂之力,让他有足够的实力尽早对上白家。”

本是纷乱繁复的局面,但经她一番剖析,却立即变得轻而易举,一切阻碍都微不足道。宣长昊不禁再度感叹于这女子的智慧,压下心中纷绪,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事的可能性,末了不得不承认,明华容所说的确实是最为便当快捷的办法。

但不期然地,一个念头突然划过他脑中:明华容屡次所献这些计谋,都是建立在对白孟连、瑾王等人的性情为人极度了解的基础上,这份深刻的了解,或许就连他们自己的家人都达不到。她一介深闺女子,以前又是在乡间长大,绝无可能接触到他们。那又是从何了解这些人的性情?她来到帝京不过半年左右,这样短的时间里,纵有机会与这些人打交道,也断不可能对他们这般了若指掌。

——莫非,明华容另有来历?单只看她那日面对刺客时的冷静大胆,不知情的人绝对会认为她来头不凡,绝计想不到她只是一介尚书之女那么简单。但,若她真是包藏祸心,另有目的,那又为何总是不加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真正的那一面?她就不怕自己起疑么?

想到这些,宣长昊的眼神更加复杂。明华容的种种表现都与她的经历不符,显得太过矛盾,说是别国派来的间客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其他人,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拿下,严加盘问,但是她是明华容……他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下令。

他面上虽仍是冷冷的不见半点表情,但那有别于平日的复杂眼神仍是泄漏了一两分他的矛盾与挣扎。明华容本就对人心变化最为敏锐,当下立即察觉到了他的微妙变化。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宣长昊,最后确认,对方多半是对自己起了疑心。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头不禁涌上几分后悔。之前她急于报仇,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安危,更无意隐瞒自己对局势与关键人物的了解。只要确认宣长昊会采纳她的谰言,不惜单刀直入,至于事成之后宣长昊会否过河拆桥,则是毫不在意。但现在不同,她已承诺了姬祟云不会突然离开,她不想食言。

她该如何挽回?是再次强调她对白家与明守靖的恨意,再捏造一番话说她早想方设法把他们查了个底掉,还是……

不知不觉间,书房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空气紧张得像是一触即发。两人都不愿先开口,明华容是尚未决定对策,宣长昊则是……犹豫不忍。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旋即传来小太监恭敬的声音:“陛下,项将军求见。”

“……宣。”

明明只是一个单字而已,宣长昊说出后却仿若缷下了重逾千钧的重担。他尚不及细思自己心里到底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项烈司便已推门而入,向他行了一礼,尔后说道:“陛下,老臣有一事禀奏,是关于采选贵女之事——”

说到这里,他才注意到明华容竟还在屋内,不由便住了口。虽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当着年轻小姑娘的面说这些,总是不好。

见他进来,明华容亦是悄然松了口气,趁势说道:“陛下,民女先行告退。”

宣长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明华容见状心内一舒:不管日后如何,至少宣长昊这时虽已对自己起疑,却并未有赶尽杀绝之心,仍愿放她一马,给她一个日后解释的机会。单凭这一点,便足见自己当初并未看错人。

不知就里的项烈司见宣长昊专注地看着明华容离去的身影,久久不曾挪开,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慰:自从燕初过世后,陛下再没对哪个女子上过心,甚至连后宫都荒废了三年之久。几个老臣们本来在为充盈后宫之事头痛,所以推了陛下最为信重的自己出来说话。现在看来,或许他们都多虑了,陛下已经从女儿的早逝里走了出来,说不定,诞下小皇子也是指日可待。

想到至死未能认祖归宗的女儿项燕初,即便粗豪如项烈司,也不禁生出几分吁叹,陪着宣长昊发了好一会儿呆。末了才醒过神来说道:“陛下,历来后宫子嗣乃是大事,您若不愿依着旧例那般广纳秀女,择优取之。不如便趁节令,假长公主之名,邀些帝京内身家清贵、又没有婚配的适龄女子入宫,以设宴为名,暗中相看,只将可意的收入宫中,如何?”

这件事上,宣长昊已与大臣们争执过不知多少次。从最开始的坚决否定,到如今在帝位上坐了这么久,他已经十分明白,帝王事即天下事,有些事注定已不可能再按自己的心意来办。就像他一度痛恨使用手段对付别人的小人,到如今为了扳倒政敌,不也是暗中行那阴狠手段?

既为天下,纵是私德有亏,或许也是身为帝王的必经之路吧。

一念及此,宣长昊猛然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一双重瞳内又是平日的深沉内敛,不见半分杂念:“如此也罢……不过近来有什么节令?”

听他松口,项烈司愈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不觉欣慰地笑了起来:“便在十日之后,这本是女儿家的节日,叫花朝节,陛下以前常年忙于战事,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说起来,这主意还是老臣的女儿出的,她说陛下不喜大动干戈,若依旧例将许多人家的女儿纳入宫来,闹得人家骨肉分离也是不妥。况且既是为陛下选妃,总得要您看得入眼才是。不如便是如此行事,既便当也稳妥。”

将话说完,项烈司却有讪讪的。这种像邀功一样的话他是从不肯说的,但不知为何,向来温柔的女儿这次却很固执,一定要他说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项烈司最疼这个女儿,无奈之下只有答应,但末了仍是讲不出,只好是什么说什么,直言是项绮罗出的主意。反正,就算是女儿为他着想,想让陛下看到他的苦心,但一笔写不出两个项字来,说是女儿想的办法也没什么,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怪他。

但宣长昊却根本没在意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听罢只是漫声应道:“有劳将军为朕挂心。”

“哪里,陛下肯答应就好。这事关江山社稷的事,若能及早定下来,朝里那些老学究们也就不会天天拿来说事。”

项烈司并未注意到宣长昊的些许心不在焉,说了几句闲话后,他便再度离去。在走出书房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前方的廊亭内,女儿正和明华容说话。项绮罗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女儿的表情,但见明华容是微笑的,便以为她们聊得很愉快,遂加重脚步走了过去:“绮罗,原来你认识明小姐?”

平时项绮罗听到父亲的声音,一定会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再说话,但这一次她却一反常态,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过得片刻才略显僵硬地说道:“明小姐兰心慧质,一方回文锦名动帝京。当日我也曾参加过宫宴的,自然识得。”

项烈司尚不及说话,明华容便先笑了一笑,说道:“项小姐谬赞了,不过是长公主殿下抬爱罢了,我可当不起这虚名。”说罢,她向项烈司欠了欠身,道:“见过项将军——民女还有些事,请恕我先行告退。”

“无妨,明小姐请自便。”对于这个外表柔软但果断聪慧的小辈,项烈司颇为欣赏。见明华容走时,项绮罗全无反应,不禁略带责备地说了一句:“绮罗,明小姐走时你也不客气一下。”

这时,项绮罗终于掩饰好了所有情绪,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来:“父亲,我与明小姐一见如故,她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项烈司知道这女儿进退得宜,最识礼数,当下便也不再苛责,兴致勃勃地转了话头:“绮罗,我将你的提议报给陛下了,陛下果然同意。”

“是吗。”闻言,项绮罗双眼立时又有了神采,刚才与明华容针锋相对的那些不快,立即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刚想问一问父亲,宣长昊听到是自己出的主意后是何反应时,却听项烈司又低声说道:“花朝节那天你也入宫吧,陛下虽然点头了,我只怕他到时候又反悔。届时若有必要,你记得对明小姐提点几句,我也会找机会去见陛下,尽量劝劝他。明小姐的爹虽然很……但她是个不错的丫头,难得陛下也中意她,若能留在后宫,无论对陛下还是对她,都是一桩好事。”

他边说边走,片刻之后,才发现身边没有人,不禁奇怪地回身看去:“绮罗?”

数步开外,项绮罗恰好迎光而立。逆着阳光,他看不太清女儿神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古怪:“陛下说过——中意她?”

“以陛下的性子,当然不会和我说,不过据我看来,八九不离十。”项烈司并未在意这点异常,径自兴致勃勃地打算着:“陛下待燕初情深意重,可惜燕初没那个福气,早早便去了,陛下也因此一蹶不振,直到最近才好转了些。若这明小姐真能陛下彻底振作,可谓是功臣哪。不过,她家道中落,在宫内只怕要吃亏在这身份二字上。不如等她和陛下的事定了,我便认她做干女儿,届时——”

“父亲!”

言犹未已,他忽然听到女儿撕裂变调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又有些恼怒:“绮罗,你今日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项绮罗闭了闭眼,强行捺下心头怒火,哑声说道:“没什么……我有些不舒服,想到相识宫女那里略歇一歇再回家。”

“什么?”项烈司闻言一惊,连忙走上前去,观察女儿的脸色:“哪里不舒服?严不严重?不如我现在就去请个太医——”

项绮罗别过脸去,躲开父亲打量的目光:“多谢父亲……只是一点点不舒服而已,略歇一歇就好了。父亲您还有事,就先回去吧,我稍后便也回来了。”

知道女儿素来有主意又行事稳重,项烈司便不曾多心起疑,叮嘱了她几句,又亲自将她送到所谓的相识宫女那里,才自行离去。

“项小姐,您怎么了?”待四下无人后,那宫女焦虑地看着坐在椅上,支颐闭目的项绮罗。她赫然正是那天遵从项绮罗吩咐,借故到长公主处打探明华容消息的人。

此时见项绮罗一副神态倦倦的样子,她只当项绮罗是真病了,刚要过去倒茶,冷不防却被项绮罗一把攥住了手臂。

对着那宫女惊讶的目光,项绮罗一字一句说道:“十日之后,长公主处会有小宴,届时你必须——”

她细细嘱咐了许久,直到那宫女再三保证已完全记下,才满意地离开。踏出宫门之际,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重楼掩映的深宫,明明隔着无数宫墙楼阁,她却仿佛当真看到了明华容一般,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锋,怨愤无比。

明华容。她在心内默默说道,不管陛下待你如何,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与此同时,明华容正在织房内挑选宫人们新买的织线。似是心有所感一般,她抬头向外看了一眼,然后便继续与宫女闲话:“姐姐是说,花朝节时公主殿下要设宴延请诸家的小姐?”

“是呢。其实以殿下的性子并不喜欢这些,但因为陛下难得开一次口,她便也同意了。不过,宴会不会设在清梵殿,大概会挑一处花草繁盛的地方吧,毕竟花朝节主要是祭祀高媒神,不适宜在殿下的清梵殿呢。”

高媒神传说是掌管生育与婚姻的女神,喜欢在繁花盛开处游赏玩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演化出了闺阁少女在花朝节祭祀女神,以求将来婚姻美满,多子多福的习俗。

不过,即便是后宫没有其他身份足够尊贵的女子,让长公主这般清修居士来参与这种节日,未免也有些不合时宜,难怪长公主听到皇帝派人过来转达的话后就有些不太高兴。刚才前去劝说宣长昊的项烈司军旅出身,多半不了解这些闺中习俗,这主意多半是他的女儿项绮罗所出的吧。但项绮罗向来是个很妥当的人,从她上次借杜唐宝之手不着痕迹地对付自己,就可见其城府之深,她应该不会蠢到将长公主的居士身份给忘了。

想到这点,明华容挑捡丝线的动作不觉缓了一缓:长公主在宫内地位尊祟超然,纵然没有实权,却也是不能轻易开罪的。似项绮罗这般明知故犯,那必然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为了这目的,她不惜开罪长公主——

再想到刚才离开书房时,项绮罗忽然拦下自己,语气酸酸地说些人贵自知之明之类话语的情形,明华容目光愈发深幽。因为瑾王之事在前,这两天自己也隐约听到了宫人的议论与躲躲闪闪的打量,所以一开始她本能地以为,项绮罗之所以态度反常,是因为她心仪瑾王之故。但转念一想,却又不对:项绮罗设计陷害一事,发生在瑾王向自己示好之前,她对自己的敌意,应该不是从最近才开始有的。

但,无论明华容如何回想,也记不起来自己曾在何时何地开罪过这位将军府的小姐。

不过,纵然不明所以,也不代表她会束手待毙。若项绮罗还要再度下手,那么花朝节会是最好的机会。那天宫中肯定会来许多人,龙蛇混杂,最易动手,届时自己需得万分小心才是。但坐等别人下手并不是她的风格,或许她可以利用某些契机,将项绮罗逼到死角……

一念及此,明华容微微一笑,纤长的手指在卷成捆束的丝线上慢慢滑过,眼神却大有深意,宛若在挑选可用的棋子。

正文 145 花朝掌司

这天晚上,明华容看罢元宝托人捎来的密信,照例将它烧毁。待信纸彻底化为灰烬之后,她又拿起另一封淡蓝戎葵笺的信,匆匆扫过上面的感激之语与愈发暧昧露骨的情诗后,冷哼一声,也将它付之一炬。

前几日她让元宝去监视留意陈江瀚处的动静,本来说至少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但出乎意料的是,元宝昨日便发现了瑾王差人去与陈江瀚接洽的痕迹。看来,瑾王是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可带来大笔钱财的盟友紧紧抓在手里,所以才会如此行事匆忙。而就在前日,她听宫女们的议论,得知尚宝司已经敲定了往后三年供货的商家,正是陈江瀚。据说,大内总管余公公将备选名单呈给陛下过目时,上面并没有陈江瀚的名字,乃是陛下御口亲定。一介商贾之名,竟然能上达天听,这份荣宠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出了力?

一时间,宫内众说纷耘。有少数几个知道陈江瀚走了长公主这条路子的,都十分自得,当成一桩秘事来讲,以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慢慢的,众人也都以为是长公主十分喜爱陈家的织锦,爱屋及乌,便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句。陛下恰好正要请长公主主持花朝节的小宴,便投桃报李,将陈江瀚擢了上来。

平心而论,陈江瀚确实是个人物,工于心计,善于钻营,他明明已经与瑾王在接洽,知道实际是瑾王为他在皇帝面前说了项,谋来了这份美差,但他却仍旧情深意切地写信给明华容表示感谢。多半是打听了长公主确实喜爱他家的东西,所以想在这边留招后手,以做退路。毕竟,他与瑾王并不似前世那般,是姻亲结盟。对于瑾王这座主动送上门来的靠山,想来他是既防备又欢喜,但仍是抵不过一朝登天的诱惑,同意了瑾王的招徕。

但凡人有所求,行事必有破绽。想到刚才在信上看到的“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与那些暗示想要见面的话语,明华容淡淡一笑,备好纸砚,破天荒地给陈江瀚写了第一封回信。他既想见面,自己且成全他又何妨?

待到字墨晾干,她刚将信装好收起,便有宫女敲响了房门:“明小姐,您在屋里么?公主殿下请您过去说话儿。”

跟随传话的宫女来到长公主的寢殿后,明华容有些意外地发现,长公主案前放了不少册子,而长公主本人则是一反平日万事无萦的出尘,面上颇有几分不悦。

相处这些时日,她与长公主已是十分熟稔,对这名真正心地纯暇无垢的女子有了几分情感。当下见状,行过礼后便询问原因。

她只略问了一句,长公主便叹了一声:“还不是为花朝节的事儿。按说都丢给司职的太监们也就罢了,但这一个两个的都托辞说宫内从未办过这种小宴,生怕担干系,事无大小都要报到本宫面前请求裁夺。本宫乃是居士,虽是带发清修,终究也不该插手这些繁琐之事。或许一开始本宫便不该答应陛下,毕竟,本宫一个终身不嫁的居士,带着一群小姑娘去拜高媒神很是不妥当。”

长公主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见当真是对琐事心烦到了极点。明华容听她的口吻,颇有几分连宣长昊也怪上了的意思,便不好接这话,只柔声说道:“公主殿下,您若是不耐这些琐事,不如便定下用度与制式,交由管着这些的公公们打理便是。至于参拜高媒神之事……您何不在与会的诸家小姐中挑选一名引领祭拜的掌司,您自己只在仪式开始前先诵读一段祝祷的经文便是,这样既符合您的身份,也不算坏了祭拜的规矩。”

闻言,长公主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祭拜高媒之神需要有一名掌司颂读祭文,再向祭拜的人群点洒露水,以示祝福之意。当宣长昊着人传话过来,请长公主帮忙主掌宴会时,所有人都默认长公主会是这名掌司。现下被明华容一点,长公主才蓦然惊觉:其实自己本不必亲自操持,只要出面主持一下仪式就行。

想通这一点,长公主原本紧蹙的长眉顿时舒展开来,愁容一扫而光:“华容,本宫早该叫你过来才对。”

明华容谦辞道:“殿下言重了,民女也只是正好想到罢了。”

长公主但笑不语,打量她片刻,突然说道:“华容,你可愿代本宫做这掌司?”

“我?”明华容听罢吃了一惊。这次花朝小宴是以长公主的名义办的,无论谁来做这掌司,皆有深受长公主信重的意味,在这宫内的地位势必更上一层楼。如果换了其他人,肯定求之不得。但明华容却觉得,这事对自己的复仇大计并无帮助,自始至终,她根本不想参加这花朝宴,更不想做什么掌司。况且尚有一个项绮罗虎视眈眈准备找麻烦,一旦答应了长公主,她未免为这些小事分心,没法全心全意应对。

但长公主却将她的迟疑和为难误解成了其他意思,遂轻声劝说道:“华容,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而且我们又难得如此投缘。本宫知道你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子,便敞开了对你说罢:你终不可能在宫里待一辈子,日后必是要嫁人的,但你家如今的情形却又……”

说起嫁人二字,长公主眼内掠过一抹伤感,旋即很好地掩饰过去。但面上那抹淡淡的落寞,却始终挥之不去。顿了一顿,她又说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本宫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这花朝节掌司或许在你看来不算什么,但在别人眼中,却代表了某些更深层的含义。待你将来议亲之时,说不定会成为一种助力。”

见长公主为自己考虑得如此深远,明华容不禁有些感动。但一说到嫁人,她脑中首先想起的是某个爱穿红衣的家伙。可是,这该怎么跟长公主说呢?说自己无意姻缘似乎不妥,但要是直说自己已有……那更是不行。向来辩才无碍的明华容首次感到了为难:这种情况下,到底该怎么拒绝?

正为难之际,长公主再次将她的欲言又止误认为女孩家特有的矜持羞涩,便微笑着下了决定:“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本宫便着人来为你做掌司的衣裳。”

看着笑意盈盈,自认做了一桩好事的长公主,明华容心内憋闷不已,表面却不好说什么,唯有道谢而已。只是,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她未免有些分神,心道既是如此,自己可得提前做下准备,否则,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若是折在一个小小的项绮罗手中,岂不冤枉。

时日如梭,转眼又是七八天过去,一个恍神便到了正日子,三月三的花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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