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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蚁 by 碎绳虫姬-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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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蚁 by 碎绳虫姬
'楼主' 作者:哈哈魔女 发表时间:2005…11…20 16:52:25 点击:次 发帖得万元! 活动官方论坛
雪蚁 by 碎绳虫姬
顺治十六年三月,湖州。
“金牌调来银牌宣,景阳宫来了我老陈琳。二十载未曾把宫进,今日里宣召所为何情?莫不是国母她有音信,那时节我上金殿一本一本、本本就往上呈……”
念棠茶楼里正唱着一出《狸猫换太子》。今天是湖丝巨贾方淮的包场,请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为的是庆贺方家四少爷方泗水满了十周岁。老来得子,自是特别宠爱。
台上扮忠义宦官陈琳的角儿唱得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看客不禁连声叫好。小寿星四少年忽然问道:“娘,这个人是老爷还是老太?”他的母亲三姨太看戏正入迷,听了他的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道:“什么?”方泗水于是大声问道:“看样子是老爷,皇帝叫他亚父,可他又不长胡子,究竟是男是女?当真奇怪!”
“哎呦!”此言一出,满座忍俊。
方淮虽是个商人,却也读过几年书,觉得儿子的问话不雅,便瞪了他一眼。一旁的三姨太识趣,忙对儿子说:“小孩子别多话,看戏!”
“嘿,那不就是太监吗?”笑声渐止时,冷不防从角落里响起了一个童声。众人颇感刺耳,寻声觅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靠站在楼梯侧面,手里还捏着几个李子在啃。
方家总管丁洪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过茶楼掌柜,轻声吩咐了几句。立刻就有两个男人走过去把那小乞丐架了出去。
“真是的,别这么小气嘛!几位爷,小的不过是肚子饿了……”小乞丐纠缠不休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人们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戏台上。
过了一会儿,方泗水对三姨太轻声道:“娘,我要解手。”“哦,叫丁叔陪你去。”泗水跳下桃木椅,拉了丁洪就走。
走到茶楼后门不到的拐角处,丁洪和蔼地说道:“四少爷,这就到了。您小心着点,老奴在外头给您候着。”
“你不用候着,我已经认识路了。一会儿我自己回来。”
“可是少爷,三奶奶吩咐了,让我……”
“别罗嗦了,我都十岁了,连解个手都要让人陪着不成?你还不去,我可要忍不住了啊!”
面对方泗水的任性,丁洪只好骗他说行。谁料泗水刚转过身,又回头道:“要让我出来时再看见你,我可就不乐意了。”
“唉,这小主子难伺候啊!”丁洪感叹着走了出去。
泗水咧开嘴暗叫:“憋得慌!”于是快速地蹲进了茅厕。正在此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哟!方家小少爷濑尿呢?”泗水一吓,赶忙提了裤头抬脸望去。原来是之前的小乞丐正趴在隔间板上朝他笑。
“咦?怎么是你?”泗水疑惑道,“你不是给撵出去了吗?”
小乞丐嘿嘿一笑,一手撑着下巴道:“是给撵出去了,可小爷我又进来了。”
泗水感到好奇,正想再问,又觉小解难耐,慌忙道:“我要解手了,你先回避一下。”
“哈哈,不就是濑个尿吗?还要回避,你又不是妞儿,害什么臊啊!”
无论小乞丐如何嘲笑,泗水就是一个劲儿憋着。
“行了行了。”大概觉得无趣了吧,小乞丐终于跳下了隔板,“你真不像个爷们儿。”
泗水解完手,从里面出来,见小乞丐坐在阶梯上发呆,就上前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秘密。”小乞丐回答的同时肚子里传出了咕咕声。泗水笑着问道:“你饿了?我去拿点吃的来,你等着。”没等回应,他就奔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就见泗水拿了一袋糕饼回来了。
“这么快?”小乞丐问道。
“当然了。我说要出恭,临走时偷偷拿了一袋。”
“你这人还挺讲义气的。”小乞丐接过那个袋子说道。
泗水见他把袋子里的糕饼倒在一块布中收了起来,问道:“你现在不吃吗?”
“哦,这得留着慢慢吃,我们臭要饭的可不是天天都能填饱肚子的。至于这个漂亮的袋子嘛,说不定紧急时候还能换几个钱。”
养尊处优的泗水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便转而问道:“我叫方泗水,已经十岁了,你呢?”小乞丐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几岁,不过别人都叫我赶明儿。”
“看你和我差不多大……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赶明儿是什么意思?”
“没爹妈就没名字,这有什么奇怪?因为有人找我要赌债时,我总是回他们‘赶明儿一定还!’,所以就被人这么喊了。”
“这样说来,你一定很可怜了?”
赶明儿一听,扁着嘴想了想,笑道:“是啊!我真的很可怜呢!小少爷,你愿意给我一点钱吗?”
泗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你等着。”
就要走时,赶明儿叫道:“回来!急什么?陪我聊会儿天再走也不迟啊!”他暗想:“小爷正吃得高兴,要是你小子不当心引了人来,少不得麻烦。”于是泗水重新走过来坐下,赶明儿无意识地看着泗水的侧脸,忽然注意到他耳垂后面有颗红红的东西,便道:“你耳朵后面有什么沾着了。”
泗水一摸耳后,释然道:“你说这颗痣吗?算命先生说了,这是短寿之象。意思就是,我活不长。娘说今天是好日子,所以给它涂上了胭脂避凶……”这么说着的泗水忽然笑了,“不过,算命先生也说了,要是我遇到命里的贵人,就可以逢凶化吉的。”
“那我来做这个贵人好了!”赶明儿半开玩笑道。
“真的?你会救我吗?”
“哎?”没想到对方会认真起来的小乞丐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这样好了。如果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我就救你。”
“那就说定了!”
“还真是容易相信别人啊……”赶明儿想着,说道:“啊,你现在可以给我钱了吧?”
“哦,对哦。”
泗水跑到茶楼厅堂,望着满座的宾客,心道:“上哪儿去弄钱呢?”他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解个手还要人陪,何曾亲自使过一个铜板儿?于是他径直奔向丁洪,开口道:“丁叔,我要钱。”
“啊?小少爷,你要钱做什么?”
“我要……”小乞丐的事泗水本能地觉得不能说,不禁一时语塞。丁洪见他神色慌张,又时不时地朝后门方向偷瞄,便拉着他朝那儿走去,边走边问:“是不是在后门遇见什么事了?”
泗水不知所措,心里十分紧张。可是当他们走到后门的空地时,小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
“呼——”泗水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股失落感却袭上了心头。
话说泗水的父亲方淮今年已有五十三岁,十年前的他虽然因经营祖传丝铺而家财万贯,也有了三个女儿,却苦于没有子嗣,只得奔走于各大寺庙求子,终于天遂人愿,他最宠爱的三姨太仪贞有了身孕。本想好好待在京城等待儿子降生,可又禁不住谈了笔大生意,需要他亲自前往浙西湖州,但他实在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呱呱坠地,只好带了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三姨太踏上路途。坐着包船经过山东泗水时,船尾忽然失火,幸而救得及时,才没遭受什么损伤。意外的是,方淮一直苦等的儿子竟然伴随着这次火灾早早地降生了。在给儿子起名时,因为遇上明火,方淮决定用个水字趋吉避凶,而船又恰巧渡在泗水上,于是他欣然说道:“泗音同四,算上三个姐姐,他正是四子,就叫方泗水吧!”
泗水由于早产,从小体弱多病,方淮总担心他养不大,可他终于还是一日日健朔起来,不知不觉已有十岁了。因为十年前那笔生意,方家与湖州庄家交好。方淮深感湖州人杰地灵,就在那里花钱置了座别院,这次为庆祝儿子生辰,他特意在湖州最负盛名的念棠茶楼摆下宴席,款待友人。
“听闻廷珑正在编制一部史书,情况如何?”
听到方淮的问话,庄允城谦和地答道:“犬子眼盲,闲来无事,拙笔消遣,实在不值一提。”话虽这么说,庄允城的脸上依旧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方淮笑道:“你也不必太谦,廷珑的才学我还不晓得?总之,日后在出书方面若需方某奔走,尽管开口。”
“这怎么敢当?”
“诶~,何必见外?泗水的启蒙老师还是廷珑呢。”
“要真有出书之日,能得老友相帮,自是感激不尽……唉,只怕廷珑的身子等不到那时了。”
“怎么?廷珑的病还未见好吗?”
“哪里好得了,倒是一日较一日沉重。”
“唉……”
“爹,庄伯伯,你们干吗叹气呀?”泗水忽然从一边凑了过来。庄允城刮了下泗水的鼻子,笑道:“正好!泗水啊,一会儿你去看看廷珑吧!他一直念叨着你呢。”
“行!”泗水一口答应。庄廷珑博学多才,但身体病弱,他曾教导泗水的课业,甚至与他探讨古今的历史与政治。泗水也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当今朝廷的局势。大清江山虽已经过几代天子稳固,但反清复明之声依旧可闻,而新帝尚且年幼,再加上四位辅政大臣重权在握,国内局势并不太平。
康熙元年,庄廷珑病故。痛失爱子的庄允城心情低落,于是决定将儿子撰写的《明史》出版成册,以慰其在天之灵。他的各方友人,包括方淮在内,共同为他忙碌此事,许多知名学者也参与了修订工作。终于,庄廷珑的书出版了,名为《明史辑略》。此书在各地引起了强烈反响,也掀起了一场浩劫。
康熙二年,湖州归安县的知县吴之荣看准了时局不稳,小人易于得志。于是他反复翻看《明史辑略》,处心积虑地寻找书中对大清王朝的不敬之处,用朱笔勾出,上京诬告庄家煽动民众、其心可诛。此举正合憎恶汉人的辅臣鳌拜之意,于是他下令将庄允城一家押解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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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满十四岁的方泗水正坐在书房里挑灯夜读,他的母亲仪贞敲门进来。“泗水啊,夜深了,读书也别太勤了,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这燕窝你喝了吧。”泗水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叹道:“娘,我不是不想睡。庄家的事儿您听说了吧,廷珑哥的书明明没有丝毫反意,他们竟然……”
“你再不喝,可就凉了。”仪贞忽然将一勺燕窝送到泗水面前。“娘……”泗水愣了愣,伸手接过了燕窝。仪贞侧身坐了下来,笑道:“外头的事情自有你爹处理,我是一概不知的。你还小,只要认真读书,别的不用你想,更不用你管。”
“可是……”泗水还要再说时,仪贞站起来笑道:“放心吧,泗水。不会有事的。”然后,她慢慢走出房掩上了门。看着天上的星辰,仪贞稍稍皱起了眉,自语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眼见参与修书的学儒一个个被捕入狱,方淮真是如坐针毡。早在前日他已去找过大学士班布尔善。方淮与此人是生死之交,虽然因为如今身份的悬殊,两人生分了不少,但感情还是有的。班布尔善现在是少保鳌拜的心腹,托他帮忙,已是最佳方法。可是连日来却没听到任何回音,方淮的心整天七上八下,没一刻消停。
明史一案果然迅速追查至出书、卖书的人们。到了这个地步,方淮已经心如死灰,也不指望大学士前来相救了。方家丝铺早已关门大吉,院里的侍仆也都遣散了。如今偌大的方宅里只留下方家老小和不愿背主的管家丁洪。
“本以为两个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就会没事,没料到株连如此之广啊!真是天!是天要亡我方家啊!”望着已贴上了封条的宅门,方淮老泪纵横,女人们各自垂泪。方泗水却不哭,他只是凄然地望着家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得死?难道就因为那些毫无根据的诬蔑?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经过提审,方淮一家被打入死牢,将于三日后斩首。
靠在死牢冰冷的墙上,方淮听见了送饭狱卒的脚步声,但他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那狱卒放下饭菜,却并不离去,轻声唤道:“方老爷,方老爷……方淮!”方淮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木然地拖着脚镣跪走过去。那狱卒压低了声音,说道:“小的是班大学士的人。”方淮一听,不知哪里来了力气,抓住牢房的栏杆颤声问道:“班、班大学士他、他怎么说?”
“他让小的来告诉您,他一收到您的告求,就四处奔走想替您一家求情,可是此案实在太大,难施手脚。”
“这、这么说……没救了?”
“大学士说他有一个替方家留根的办法。不知您……”
“什么办法?”
“唉,这也是下下之策。大学士说一个人的话还好蒙混,他可以安排把令公子和一个同龄犯人的身份调换,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犯人也是官宦子弟,他爹惹翻了鳌大人……哦!不提这个。总之,这个犯人判的是宫刑,您可明白?”
“……宫刑?啊!难道、难道是让泗水……这、这、这万万不可!”
“嘘——方老爷,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作公公可以收干儿子,还是能够传递香火的。”
“这……这得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没时间想了,方老爷。这总好过丢了性命吧?”
方淮哑然半晌,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泗水正被囚于隔壁的牢房,也不知他现在是醒是睡,冷是不冷……香火固然重要,但最令方淮痛心的,还是儿子的命运。他还这么年轻……
“不管怎样,泗水,活着总是好事。”作为一个父亲,方淮沉重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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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是异常,已是三月了,北京城的雪却还不愿停。湮没在一片白色中的车马人境仿佛在沉眠。然而这仅是错觉,红尘如旧,命运之轮也从不曾停止转动。
“该死的!这鬼天气真要命!”虽是匆忙赶路,司礼监果房的下等太监贾悦来的嘴巴也没有歇着。天气极寒,他却只穿着单薄的藏青色布袍,两条手臂互相伸进了袖筒内,却还冻得缩着脖子。他知道,眼下这桩事情是耽搁不得的,自己刚入宫不久,好容易摸了个头彩,拜得果房大师父辛达年为受训师父,要是头两件事就办砸了,往后还哪里有发迹的盼头?辛达年在宫里已待了二十多年,很有些身份,人面也比较广,此次他似乎掌握了哪里的马源,想私下里与御马监通通风,赚点外快。贾悦来正是要去御马监捎信。
司礼监果房位于武英殿北面,靠近西华门,与东华门内的御马监真正是横着隔了座紫禁城,直顺的金水河边道又不许随便乱走,冒着大雪一路七拐八弯的悦来已是满肚的怨气。
靠近午门偏门的一段路上,悦来远远望见来了一小队人。“哎呀,不会又要回避吧!”心里念着,已经不由自主地侧身靠墙退去。只见那小队人由一个老太监带头,慢慢地走来。悦来偷眼一望,认得那老太监是总管内务府的福三佑福公公。这么看来,跟在他后头的四个头低得看不清面目的人,一定是新进宫的小太监了。
悦来当初也是由这位福老爷带着进来的,想起师父教他的:“看人看东西,都是一个理儿,机灵。”此一念,悦来便在福三佑经过自己时深深地哈了个腰,叫了声:“福公公吉祥!”本想这样便了结了吧,怎料福三佑今天似乎心情特别好。他龇着黄牙笑道:“哟,我还认得你。是叫……贾悦来吧?”
队伍停止了行进,小太监们纷纷抬起脸来朝悦来这边瞧,只有最后一个人除外,他不但没抬头,就连眼皮也似乎没动一下。悦来心道:“妈的!老黄牙!快让你小爷走吧!”却也只能抬头露出灿烂的笑,说道:“福爷向来记性好,连我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都喊得出名儿,真是折煞我了!”福三佑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悦来的肩,道:“嘴巴甜,将来定然是有出息的!哈哈!”说着,扬手一挥,队伍便又开始朝远处的养心殿移动。
悦来又鞠下身子,一直等到队伍的尽头才直挺过来,刚要迈步,那个拖在队伍最后的小太监正好经过他的面前。
“啊!”悦来张大了口,却没有真的喊出声。这个人是……
“你说这颗痣吗?算命先生说了,这是短寿之象。意思就是,我活不长……”坐在台阶上的方家小少爷摸着耳朵后面的黑痣说着,然后无谓地笑了。
悦来记得这颗痣,也记得它的主人。他是……怎么可能?一定不是!堂堂的富家少爷低着头,穿着可笑的太监服跟在那种老黄牙身后?
悦来摇了摇头,这种事没可能发生吧……但,真不是他吗?
实在太像,像得叫人心寒。
辛达年最近可谓忙得不可开交,年初辛苦打理的春节庆典因为慈和皇太后病况恶化而撤消,结满的红彩又要一件件取下来,着实折腾了一番。紧跟着皇太后离世,钦天监更是发了话,慈和皇太后的尊谥、世祖爷梓宫的移陵,这些马虎不得的事都得在本月里完成。
司礼监是管理宫廷礼仪的机构,果房是其重要的下属分支,正好现在果房首领的位置空缺,作为大师父的辛达年自是杂事繁多。这天,他回到处所,一旁新收的徒弟贾悦来连忙奉上茶来,退至一边。辛达年端起茶正想往嘴里送,又放下了。他朝一旁的贾悦来瞟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上次那件事,后来有回音不?”悦来立刻明白他问的是御马监的事,赶紧回道:“徒儿上回问了之后,那边说过一阵子可能需要……”
“过一阵子?这样说了,你后来就没再去问?”辛达年嘴里轻声细语,撩起手却是一个大巴掌,打得悦来的左半边脸立时红了出来。
悦来知道,对待师父的打骂,做徒弟的是一不能躲,二不能挡,忍得一时之痛,才能攀上高枝。悦来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叩头道:“徒儿犯了懒,师父打得有理。要是师父乐意,徒儿立马奔去御马监……”
“啪!”又是一记耳光,依旧打在左脸上。只听辛达年阴阳怪气地啐道:“不长记性的东西!是哪个让你去那地方了?教训得太少!”悦来心一惊,这老东西早就交代过:“叫你去哪里,你只管去!那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儿,干吗的,全都不用你管,更不准随便提起。”于是又叩头认错,直到辛达年厌烦地冲他嚷:“还不快去!”悦来才退了出去。
一路紧着步子,地上没了雪便好走许多。悦来肚里骂着,脚下却不敢马虎,总算走到了御马监。守门的侍卫认得他是辛公公的人,之前又收过他银子,马上放了行。悦来想直接去找上次说过话的喂马老太监王富贵,却遍寻不见,问了人说是走开去办差,一会儿就来的。
这样啊,悦来心想只好先四处逛逛了,只要不是擅闯养马的地方,应该没有关系。御马监一向冷清,皇家牧场设得远,只有遇上随侍皇族或是骑试这样的事才有点活气。悦来瞧着左右无人,便好奇地往深处走,不知不觉偏僻起来,走到一座院前,抬头看看没有匾额,想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处所,便一抬腿跨了进去。
院里静得很,一间独屋透着颓败的气息,五月的阳光不算太辣,树阴一遮就更显得凄凉。这里住着什么人呢?悦来站在屋前,有点置身宫外的恍惚感,忽然听到“叭嚓”的断裂声,不禁脱口问道:“谁!?”
从墙角的槐树后面走出一个人来。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系着下等太监的腰带,手上拿着一根断枝,扶着树干站在树影下。
小少爷无谓的笑容和小太监耳后的黑痣,远远近近的记忆一下子苏醒了。
方泗水。这个名字在悦来的脑海里翻腾……
“你……”虽然开了口,悦来却并不清楚该说什么。那个小太监没有理睬他,只是轻轻丢掉了手中的断枝,朝悦来身后的屋子走去。
“你是方泗水吗?”听到悦来的问话,小太监的背影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他慢慢侧过脸,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但这个动作反而使那颗不祥的黑痣愈加醒目。悦来先是一愣,然后狡黠地笑了起来:“没有认错!我看见了,你耳朵后面的痣……”
没想到悦来的话一出口,小太监就反射性地用手掩了掩左耳,又迅速地放下了,从他的眼里射出充满敌意的目光,然后他恼怒且狼狈地推开了眼前的房门,闪身进屋插上了门闩。
悦来在原地呆了半晌。他被小太监的反应吓住了。“呃……”他低下头,又猛地抬起头,“难道真的是!真的是……”悦来虽然心有怀疑,但他并未想到自己玩笑般的猜测竟会是现实,如今他真是震惊得不敢相信了。悦来想起了那双敌视自己的眼睛,开始后悔自己莽撞的行为。
于是他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默默地离开了。
泗水听到悦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他微倚在门框上,如潮的愁绪翻飞而来,又忽然休止。他害怕回想,回想那些痛苦,所有的痛苦,精神上的,肉体上的……
“别靠近!也别认出我!所有知道我存在的人,任何人!都别再出现了……”泗水在心里这样呐喊着。
因为班布尔善的权势,御马监的人都不来为难他,老太监王富贵更是主动要求做他的受训师父,甚至让他独住一个院子,也不叫他干活。但泗水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对一切都不在意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他问,随即想起了父亲的眼泪,于是他闭起了双眼。
生活大概就是如此吧,过于平静时就会有不速之客前来敲开你的房门。
傍晚时分,门外的动静引起了泗水的注意。只听屋外有人轻道:“方泗水,在吧?我是白天的……赶明儿!你还记得吧,你十岁生日时给我一袋糕饼,我就是那个小乞丐……哎呀,不说这些屁事儿了!总之快开门吧!”泗水本想不理,怎料悦来胡搅蛮缠,站在外面哼起小曲来。泗水厌烦不已,无可奈何,只得上前开了门,问道:“我已经说过你认错人了……”
“你让我进去再说!”泗水来不及阻止,他已经闪身溜进屋里。
悦来随便地坐在凳子上,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纸包,将它解开,里面竟是各种色彩不一的果肉干。见泗水依旧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悦来咂了咂嘴,笑道:“不好意思啊,只有这些见面礼,是从祭品里偷拿的。你以前送我一袋糕饼,我现在还你一包果干。嘻嘻……”泗水刚要说话,悦来又笑道:“你可别再说我认错人了啊!我已经找人问过了,你现在叫王敏,过去的身份是造办处材官王世康的儿子。可是,王大人的儿子我恰巧是见过的,他是个大肥猪啊!”
泗水把目光移到别处,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就是王敏。”
“那你就是大肥猪了?”
“你……!”泗水一下子涨红了脸。
悦来捻起一颗葡萄干放进嘴里,无限感慨般叹道:“说起来,你真是可怜啊……”
“说什么!不用你来可怜我!”
“哦,那你一点也不可怜。”
“你!”
“那你要我怎么说?”
看着悦来无赖的笑脸,泗水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恼火地别过头去,道:“没事的话,就请走吧!”
“那我要是还有事呢?是不是可以继续坐着?”悦来一脸的痞子相。
不过,他还是很识趣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门口,然后转过头笑道:“对了,忘了跟你说,我叫贾悦来,在司礼监果房办差。如果有事的话……你也不会来找我吧?反正我以后还会来的。再见啦,方泗水!”他说完就走,仿佛赶时间似的离开了。
“可恶的家伙,最好别再出现了!”泗水重重地关上房门,心里想着。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摊在桌上的果干,喃喃道:“怎么又叫贾悦来了?”
这以后,悦来隔三岔五地就来跑一趟,有时嬉皮笑脸地赖上很久,有时只说一句话就走。连悦来自己也觉得奇怪,好好的干吗老爱去招惹人家呢?但他就是放不下,从知道那个人是方泗水起,就放不下了。
对了,他还记得那个约定。如果再见,就要救他的约定。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种纯净的、无谓的笑呢?
“你一定不明白,我过去不是叫赶明儿,现在怎么又叫贾悦来了呢?呵呵,我报名做太监时,他们问我叫什么。叫赶明儿总不行吧,于是我想到悦来客栈的招牌一定吉利,就报上了。至于这个贾嘛,因为我又不是真心想当老公!谁他妈的会真心想做老公啊!盼着飞黄腾达倒是真的……”悦来好容易找到了话题,开始滔滔不绝。
“飞黄腾达?”虽然觉得吵闹,但听到这里,泗水还是发出了疑问。他无法理解悦来的想法,做太监只有屈辱,哪来的飞黄腾达?
悦来见他有兴趣,心中大畅,自信地笑道:“凭小爷我的本事,一定可以的。那些个什么魏忠贤、刘瑾的,不都是自愿做了太监,大权在握?”
“可他们都是祸国殃民的奸宦啊!”泗水毕竟是个读书人,谈及这方面的事,不禁认真起来了。
悦来见他涨红了脸反驳自己,嘻嘻笑道:“不说这个,吃东西吧!老东西今天有事,我可以多待一会儿。”
“嗯……”见泗水反应冷淡,悦来尴尬地站了起来,说道:“我看我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等等!”泗水喊出声,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别着头不说话了。悦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站在原地。
只听泗水轻轻问道:“你的脸……怎么了?”悦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恍然道:“没什么,被那老东西打的。只打一边脸,留另一边见人,这是规矩……”
“这种事!”泗水依旧别着头,却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天子脚下,竟然这么随便打人!”
悦来一愣,忍不住笑起来:“你……果然是个大少爷!王敏,这种事是很多的!”
“王敏?”因为悦来一向叫自己方泗水,他突然改口让泗水不太习惯。
悦来笑道:“你不喜欢大肥猪了吗?那没人的时候,我还叫你泗水好了。”
泗水呆了呆,默许了。这些日子以来,时不时出现的悦来给泗水本已死寂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活气,一开始很厌烦,现在竟然有一点点期待他的到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日渐忙碌的悦来还是尽量抽出空来找泗水聊天,两人的关系越发地好了起来。
康熙三年春,正值桃红柳绿,泗水一个人坐在院里的树下望着空中的飞鸟。忽然走进一个人来,是年老的太监王富贵。泗水站起身道:“公公。”王富贵摆了摆手,十分焦躁地说道:“王敏,赶紧准备准备,御前侍卫倭赫大人马上要来了。”
“御前侍卫?怎么了?”
“说是皇上派来审视一下御马监的情况。你这回得出来摆个模样,别叫他瞅出空隙。”
“我明白了。”
倭赫打小就跟着顺治皇帝,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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