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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钿笄年-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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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涧滨


第 1 章

序、那些峥嵘显耀的岁月,已一去不返。就像巍峨的正阳门牌楼,经年日久蒙了厚厚的灰。就像斑驳的内城朱墙,层层繁华剥落而下。

苏浴梅走出大前门。这里,都是她祖辈的余芬遗荣:天子门生鱼跃龙津,顶戴花翎江汉朝宗……

地位显赫的人都希望能够光前裕后,可是如今,苏浴梅正沿着前门大街往北走。

大栅栏铁树斜街和煤市街中间,是繁华的‘八埠’,九流三教,龙蛇混杂。空气中混杂着黏腻的脂粉气,苏浴梅没犹豫,继续向北。

再向北,就是名噪一时的胭脂胡同……

一、少元躺在母亲怀里,安静的眨了眨大眼睛。

“妈,我是天上的哪颗星星?”

“嗯?”苏浴梅一时没明白。

“书上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人快死了,那颗星就会落,妈,你看天上少了哪颗星?”

几岁的孩子居然说出这种话,苏浴梅悲从中来。

简陋的渔船摇曳在四垂的星幕下,船上的淡水紧缺。

苏浴梅端起碗:“渴么?”

少元摇摇头。

“那吃点儿东西吧。”

少元又摇头。

“少元……你想要点什么?”

“我要爸爸。”

“好,妈带你去找他。”

苏浴梅跳起身:“船家,靠岸。”

“大嫂,你这是……”

“靠岸吧,我求求你!”

“哎,大嫂,前面就是马公岛了,到了那儿,你们就安全了!”

“不去了!我要回去!大陆一禁海,我就永远见不到我丈夫!”

“这……怎么能走回头路,这……”

“求求你!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没父亲……”

苏浴梅说着跪下。

“哎!”船家一咬牙,“转舵!”

孩子突然一阵抽搐。苏浴梅感觉到了。

“少元——”

少元的脸色惨白。

“少元——少元!”

船家走过来:“大嫂,快上马公岛吧,通讯总部设在那儿,医疗设施也齐全。”

苏浴梅早已六神无主,只得点头。

少元一阵接一阵的痉挛,紧紧抓住母亲的衣服。苏浴梅只有不停的安抚他。

后来他渐渐安定了,苏浴梅的一颗心直往下沉,她抚摸着他柔软的短发:“少元你不能有事,庭少元你是军人的儿子你要坚强!你知道么你爸爸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有你这一点血脉……”

她絮絮的说,越来越快,心底却越来越恐惧。

少元的身子逐渐凉了。

船到码头,船家过来帮忙:“来,孩子给我……”

他碰到孩子的身子吓了一跳:“这孩子……”

苏浴梅将脸贴在少元胸口:“你听啊,他的心跳多好听。”

“大嫂!孩子死了!”

“没有!你听啊,你听!”

天渐亮了,阴沉沉的,已有雨点砸下来。

船家抹着脸上的水:“快找地方避避,这里的雨,说来就来!”

苏浴梅任由他拽着走,怀里抱着少元。

岛上到处是国民党军的散兵游勇。有人提着新打的酒。

“这个时候,喝酒?”

“今天是我们庭军长大喜的日子,成天愁云惨雾的,兄弟们开开斋。”

庭军长。这世上有几个庭军长?苏浴梅像被针刺了一下,清醒些。

几个士兵举手挡雨。

“大喜的日子,怎么选这样的天气?”

“等不得了,新娘子……”提酒的士兵比划着在肚子上画了个弧,“她老子是四海帮的老头子,势力大得很,怕丢了脸面,奇Qīsūu。сom书逼着庭军长娶亲!”

苏浴梅抱着少元就往前走。

船家去拦她,不料她哪里生出的气力,一把甩开。

雨越下越大,船家浇得落汤鸡般:“真他娘的见鬼,老子不管了!”自顾去躲雨。

长街上一趟花车,五颜六色的气球。不少妇人推开临街的窗,好奇的张望。

“那就是华小姐的礼车啊?好气派!”

“人家家里有势力么?”

“到底不是正经人,不知羞耻,你们看啊,她那肚子……”

妇人们议论纷纷。苏浴梅呆呆站在雨里,有人喊:“过来避避吧。”她也不理。

她瞪大眼,眨都不眨。当初,他痛彻心扉与她诀别,把唯一一张船票塞给她。只有短短一个月啊,他要娶别人。

他是如何来到台湾,居然在她之前。苏浴梅满心凄苦却一定要看个清楚。礼车一辆辆过去,似乎是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大雨瓢泼,苏浴梅再也坚持不住,倒在泥泞的地上,怀里依旧搂紧儿子。

恍惚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跑近,高喊:“太太——”

归陵高抱着苏浴梅,跌跌撞撞扑进门:“龟蛋娘!龟蛋娘!”

归嫂慌张的跑出来,看清了,横身挡在门口:“好你个归陵高!官不大,胆子不小,敢往家里带女人了!”

“这是太太!快搭把手!”

“哪个太太啊?呀——别人的老婆你也敢招惹?”

“嗐!这是庭帅的太太,庭帅在大陆的太太!”

“太太?太太不是已经……”

“人就在这呢!别废话,快帮忙!

归嫂一下慌了手脚,忙铺床,拿出干衣服替她换上,夫妻两个将她安置好。

苏浴梅昏迷不醒,归嫂摸她额头,滚烫。

“烧得好厉害,快通知庭帅吧!”

“不行!”

“庭帅找太太都要疯了……”

“那也不行!今天是什么日子?庭帅要知道太太还活着,能和华菁菁结婚么!华当雄就在这,他那个脾气,非和庭帅对上不可!”

“庭帅可是……”

“强龙不压地头蛇!四海帮在台湾横行多少年了,连总统都要和这些帮派‘亲善’。”

“那怎么办啊?太太要是出了什么事,庭帅不把你脑袋拧下来!”

“怎么办?快打电话给军医,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一只吊瓶打完,苏浴梅睡得沉稳些。夫妻两个坐在床边,谁也不敢离开。

归嫂突然想起:“少元少爷呢?不是说,跟太太在一起。”

“死了。哎,躺在太太怀里,身子都凉透了。”

归嫂也跟着叹息:“儿子没了,男人另结新欢……”

“你胡说什么!”

“可不是么,你看华小姐的肚子,少说六、七个月了,这么一算,军长搭上她那阵儿,还在大陆,在太太身边……”

“你懂个屁!少胡唚!”

归嫂不服气的撇撇嘴,怕吵醒病人,也不敢大声。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啧啧:“真是个美人胚,难怪呢,听说庭帅当年喜欢她得不得了,硬把她给抢回来……”

“闭嘴!你这女人知道什么!”

归嫂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我是不知道,反正闲来无事,你说给我听啊。”

窗外暴风骤雨,归陵高起身摸了摸窗缝:“要说啊,军长和太太第一次见,是在北京,胭脂胡同春福堂。”

“那是什么地方啊?”归嫂常年居住四川老家,没见过什么世面。”

“那儿啊……”归陵高突然贼兮兮笑了,“老婆,说了你可不能怪我,那是全北京最出名的……窑子。”

第 2 章

 

二、庭于希在‘大酒缸’喝足了白烧,晚风吹得他熏熏然,一头栽进对街的春福堂。

副官长归陵高把门拍得山响:“老鸨——老鸨!”

半老徐娘扭捏着走出来:“什么人啊?叫得难听!”一眼看到来人的军装,不敢怠慢,“哎呦,是长官啊,生面孔。”

“少废话,开门。”

“开门做生意的,您啊,醉的连门儿都找不着了!”

“我们要见郁棠姑娘!”

“郁棠啊,真不巧,有客了!”

“管他娘的什么客,叫他滚!”归陵高拍过去三根金条。

鸨母自是见钱眼开,可又不敢得罪人:“郁棠的恩客可是大人物,我们这儿好姑娘多的是,保管您二位满意。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出来见客了!”

脂腻粉香一群女人。风尘女子最有眼色,蜂拥围上庭于希。

“长官,喝酒——”

“长官,奴家替你宽宽衣——”

……

归陵高看得头直晕。

“啪——”庭于希拔出一支‘毛瑟’,拍在桌上。

女人们花容失色,纷纷退开。

“枪,要用这种二十响‘驳壳’,花雕,要喝玉泉山的五十酿。” 庭于希中指轻弹,枪身滑了出去,“女人,我只要最漂亮的那个!”

归陵高一把接过,顶在鸨母头上,“叫郁棠出来见客!”

女人们吓得尖声大叫,嫖客们也都停了杯,整个春福堂鸦雀无声。

“吵什么!”二楼推开一扇窗,有人拎着烟枪打呵欠:“都鬼叫什么!”

等他看清庭于希,马上变了脸色,合上窗。不一会儿,系着衣襟奔下楼,老远伸出一只手:“哎呀,庭师长——”

归陵高借酒盖脸,也没看清:“滚!”

那人躬躬身就往外走,鸨母忙跟上:“哎呦宋局长,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再不走,命都没了。”

“至于么?那小子,肩膀头上也就四颗星,整个北平,师长能检出一箩筐。”

“你知道他是谁?二十九军精锐师庭于希!”

“啊?”鸨母瞪了半天眼,“就是那个,那个在喜峰口,杀了一千多日本人的……”

“就是这个活阎王!张学良退进关,他敢指着鼻子骂,日本人追到北长城,他用十几门野炮扫了铃木一个旅。杀人如麻啊!刘妈妈,自求多福吧!”宋局长一溜烟走了。

海棠春暖阁,郁棠亲自洗手奉茶,又抱着琵琶弹了一支夕阳箫鼓。庭于希醉眼迷蒙,身子一歪,靠在床上。

郁棠赶紧过去,拿了件软缎长衫,一边解庭于希衣领。他伸手拨开:“干什么!”

“长官更更衣,这军装硬梆梆的穿着不舒服!”

“不用。我习惯了!”

“奴家这儿的衣服,都是新的。”

“不用了!”庭于希脸色缓和,一把搂过她腰身,“衣服么,脱了就是,还换什么!”

郁棠娇嗔着扭捏,铺锦衾移鸾枕忙着伺候。褥子下露出一角帽沿,是刚才宋局长落下的,庭于希到没看清,郁棠怕他动怒,抓起来丢到桌案上。

夏暮天气炎热,窗上高卷湘妃帘,她用力大些,那帽子顺窗掉到外面。庭于希说:“小心砸到人。”

“哪那么巧的事。”郁棠娇媚的跌进他怀里。

“哎呦——”一声,似从外面传来。

庭于希放脱她:“你看吧。”走到窗边,朝下望。

一个梳两根辫子,学生打扮的姑娘,正扶着头向上看。

庭于希凭窗站着,许久没动。

苏浴梅打开手绢,里面是一支花钿镶珠点翠簪。从那精巧的累丝,名贵的东珠,她可以想象到母亲当年出嫁的盛况。

无奈,家道中落。她的父亲,一个没落的贵族,一派的名士风流,只会看戏、斗鸟、姘戏子纳小妾。家里那么多女人,只会惹事生非,生气生病生孩子。这样一个家庭,终于沦落到典当度日。

母亲悲凉的叹息:“这是你爹给我的聘礼啊,传出去,苏家颜面不保。”

苏浴梅说:“妈,家里都到这个分上,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你爹会怪我。”

“他要是在乎我们母子,就不会娶那么多小老婆。”

话是如此,真要当了这支簪,苏浴梅心里也不好受。她听人说,当铺很会压价。八大胡同是个热闹场所,女人们争相攀比,嫖客们一掷千金,在那里,可以卖上价钱。

她一个姑娘家,本不该去,可又信不过不成器的兄弟们。只有咬着牙进了胭脂胡同。

春福堂下,一个皮条客和她谈好了价。簪子递出的一刻,苏浴梅心里说不出的凄凉。祸不旋踵,天上竟掉下一件东西,无端砸到她。所幸并不严重,她抬头看,楼上灯光幽暗,看不清窗口的人。她想,算了吧。

庭于希说不清站了多久,直到窗外只剩下黑漆漆的夜。回过身,郁棠似笑非笑朝他摊开一只手。

“什么?”

“讨赏啊,谢媒钱。”

几天后,媒人踏破了苏家门槛。媒婆们摇唇鼓舌说得天花乱坠。

苏太太不动声色:“我听说,你们师长娶过亲了。”

“战乱中没了,都好几年的事了,也没留下孩子。”

“你听着,我苏家虽穷,可也是诗礼传家,簪缨世族。一介武夫,年纪大了近十岁,我苏家姑娘绝不给他续弦!”

苏太太大声吩咐:“关门送客!”

消息带给庭于希,他正在马厩。

归陵高牵过缰绳:“这是土尔扈特王刚送来的马,选了最好的留给您。”

庭于希暴跳如雷,一枪撂倒这匹纯种阿尔登马:“捎话过去!三天后,花轿进他苏家的门,抬不来活的,就给我抬死的!”

第 3 章

 

三、媒婆把话捎到苏家,苏太太险些晕了过去。

苏浴梅说:“妈,我去。”

“太委屈了你。”

“嫁给谁还不都是嫁。”

“我知道你懂事,可是……你的心事,妈心里有数。”

“妈……”

“你都快二十了,这么多年来,妈挡了多少提亲的,就是知道,你心里……”

“别再说了。”

“本想着,全禄一回来,就把你们的事办了,偏偏摊上这档事。”

陪房何嫂进来说:“太太,黄少爷来了。”

苏太太马上擦擦眼角。

黄全禄兴高采烈的进来:“伯母,浴梅!”

苏浴梅强颜欢笑:“怎么这样高兴?”

“我在地方法院谋到职了!”

“全禄!”苏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你带浴梅走!”

“这是怎么了?”

苏浴梅皱起眉:“妈——”

“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被那个军阀糟蹋!”

黄全禄着急:“究竟怎么了?”

苏太太抹眼泪:“如今,北平街头巷尾,谁不知道,谁不议论这件事!苏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末了,黄全禄说:“放心,我绝不会让浴梅受委屈,我先回去打点一下。”

他走后,苏太太心安一些。她拉着女儿的手:“庚子年,西太后西逃,那些清兵,不知道抵御外侮,反倒洗劫民宅;丁巳年,张勋的辫子军复辟,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总之,历朝历代,当兵的哪有好人?比洋人还坏!”

“我明白。可是,我走了,这个家怎么办,你和爸爸怎么办?那个人不会善罢干休的。”

“浴梅!”苏太太狠下心,“你要是嫁给他,就是坏了苏家的门风,妈现在就自缢你面前!”

第二天,媒人过来,箱箱笼笼摆了一厅。按照苏家旗人习俗,门户贴、年庚贴、迈书龙凤贴,以及‘掐笼’、酒海、如意匣,小定大定的吉物一日全齐了。街坊们探头探脑聚着看。苏太太只觉得丢了体面,又忧心。

黄全禄傍晚才过来,神情不定。苏太太看他只身没带行李,心里更急:“怎么了?”

“伯母,这不是闹着玩的!我这么多年在国外,不知道北平的事,你看看。”他指着一张誊写的日本《朝日新闻报》。

苏太太看,上面写着‘明治大帝造兵以来,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而遭受六十年来未有之侮辱……’。

“那个庭于希,名噪一时,连日本人都怕他,我们平头百姓根本惹不起!”

“你不是学法律的?这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宋哲元是北平代市长,二十九军的军长。庭于希去赌,他就开支票,庭于希逛妓院,他就给派卫兵!我们找谁说理去!”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跟浴梅一起走?”

“这是……是私奔啊。我怕,怕伯父面上过不去,怕浴梅跟着我受委屈,更怕……”

“更怕误了你的大好前程!”苏浴梅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

“浴梅——”黄全禄一脸委屈。

“浴梅——”苏太太心如刀割。

“什么也别说了。庭于希,我嫁!妈,您雇窝脖吧。”

第三天.归陵高亲带人送来六十四抬全副妆奁。满顶银的‘星星冠轿’配着‘锣九对’全副执事。苏太太没出门,苏父喜滋滋站在街口,觉得面上很有光彩。

庭府装葺一新,宾客满堂。庭于希一身戎装,马靴铎铎。

媒婆问归陵高:“大喜的日子,师长怎么还穿军装?”

归陵高冲墙上努努嘴。一副对子,‘未靖四夷驱倭寇,不卸胄甲洗征袍。”

“这是我们师长入士官学校前,吴玉帅亲手题赠。不收复东北,师长绝不脱军装。”

“还好苏老太太没来,她最不喜当兵打仗的人。”

拜完天地,宾客们闹酒。在座有上司,有同僚,都是军政要员。纷纷举杯。庭于希几杯下肚:“小归替我吧。”

“庭师长海量,别留着一手!”

“于希,再来几杯,好日子,尽性!”暂编师师长刘汝明近前递酒。

“酒后失态,我怕吓到人家姑娘。”

“老弟!你也会怜香惜玉了!”

平日里,豪赌阔饮,庭于希毫不含糊,可真沉下脸来,别人也不敢勉强。军参谋长打圆场:“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别浑搅和了!”

喜娘扶着凤冠霞帔的苏浴梅,正要进去。庭于希快走几步,将她拦腰抱起。

众人喝彩起哄声中,他横抱着她,走进洞房。

四、苏浴梅揭了盖头坐在床边。喜娘端过点心:“新娘子先垫垫。”

满盘子的子孙馍馍、龙凤饼,苏浴梅随手捡了块水晶糕,咬了一口放下。

庭于希伸手抬起她的下颚。

苏浴梅瞥他一眼,忙又垂下眼帘。这几乎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他。

喜娘斟满合欢酒便退下。庭于希一饮而尽。苏浴梅喝不得酒,可事已至此,唯有矫情镇物,她也饮尽。

庭于希眼里略带赞许,摊开的手里已多了一支簪。苏浴梅眼前一亮,她当掉的花钿镶珠点翠簪!

他把簪插进她发髻:“以后,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坐着没动,他又拔出那支簪,顺手解开她的长发。

苏浴梅心里很清楚,嫁给他,她认命。坐进花轿,她没留一滴泪,那么现在,她也不会怕。更何况,酒力不自胜,醉在他怀中,‘芙蓉帐里奈君何’……

庭于希什么也没说。这个南征北战的军人,双手早被枪把磨出厚厚的茧,那样有力那样风情的抚摸在她柔软的肌肤上。

她承欢在他身下,为感官上的臣服而羞愧。

他太懂女人,他那样耐心那样细腻,他究竟有过多少的风流韵事。她心底微微愠意带来的迟滞,在他看来,是纵情后的‘无力慵移腕’。他意识到有些失度,揽她枕在自己胸口。

苏浴梅是被家中佣人唤醒的,阳光已丝丝透入帷帐。新婚妇实不该起得这样迟,她红着脸穿好衣服,随着马嫂来到前厅。

厅中供着主位,庭于希跪在案前。听到声音,他起身看了眼马嫂:“让她睡吧。”

“不合规矩阿……”

苏浴梅脸又红了。

庭于希点好香,递给她:“给我爹娘上柱香吧。”

她照做了。

归陵高进来:“报告!”

“说吧。”

“张参谋长刚打电话来,说……”

“好了!”庭于希喝止,“我现在就去。”

他拉起苏浴梅:“这个家里没什么规矩,有访客,你应酬一下,我不在家时,照顾自己。”

归陵高叫备车,跟着他走出去。庭于希问:“日本人又有动静?”

“今年四月以来,他们频频演习,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哼!他们演,二十九军的刺刀也不是吃素的!”

“军长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叫您立刻去丰台。”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以后不要在家里说。”

“是是。”归陵高搔搔头,“一下多了这么些人,我有点不习惯。”

庭于希一走,屋子一下冷清了。苏浴梅想,也好,他和她,几乎还是陌生人,他不在,反倒自在些。

无事可做,她闲步在这座两进二十几间的四合院。佣人们看见她,恭恭敬敬唤声‘太太’。她和气的回应,心里很清楚,'奇+书+网'这不过是附骥攀麟得来的尊重。

书房里摆着各式奖状,青天白日勋章分外显眼。衣柜里挂满一年四季咔叽布的军服。苏浴梅想,她拴不住一匹不羁的野马,注定寂寞,注定一生颠沛流离。

不过,她是个安常处顺的人。架上有书,案头有纸,她还想在院落中饲鱼鸟,天井旁植槐榆,寂寞,不是不能打发。

夕阳完全消失在影壁上。苏浴梅一个人吃晚饭。庭于希正在百里外的宛平城,泥里水里摔打。苏浴梅想,他不知又逍遥在哪个女人的温柔乡。

宛平演习一结束,二十九军连夜紧急会议,直至第二日傍晚。秦副军长也已疲惫不堪:“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团籍以上将官,随我去驻丰台日军第一联队。”

归陵高打开车门,庭于希被一位参议拉住:“去哪里?”

“回家,睡觉。”

“睡觉么,何必回家。明早还要集合,进城也不方便。”

庭于希笑笑,坐进车。

“金福寿。十八盏灯的排场,几个烟泡下肚,包你什么乏儿都解了。”

“我不好这个。”

“特地从皮条营请了万紫红姑娘坐堂,怎么样?兄弟做东。”

“改天吧。”庭于希吩咐司机,“开车。”

车开远,归陵高问:“回家么?”

“百顺胡同,清吟小班。”

“师长,跟您这么久,原来您喜欢南班子,难怪那个什么万紫红您看不上眼。”

庭于希疲倦的靠在车座上。

 

五、车停在清吟小班外,庭于希几乎睡着了。

鸨母认得他的车,迎出来:“您多久不来了。”

“忙。”

“今天来,是看哪位姑娘?”

“你们这儿,江南糕饼是一绝。给我一斤水晶糕,火候要足。”

“您……不叫姑娘啊?”

“以后吧。”

“哎呦!这一来二去的,姑娘们都等老了。”

“凭你们的手艺,就是改行作点心,不会输给正明斋。”

坐回车里,归陵高问:“糕饼哪都有,何必特意拐到这儿?”

“南方点心,北方做不出那种味道。那天,她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她?谁啊?”

庭于希微笑不语。

苏浴梅听见门外靴声,翻身面向里。

不一会儿,庭于希进来,带进一阵呛人的烟味。

苏浴梅皱了皱眉,黑暗中他看不到。她感到他掀被上床,躺在她身后。然后,他略带胡茬的脸蹭上她的后颈,一只手绕过她的腰,伸进衣服的缝隙,抚摸。

这让她难以忍受。他一走两天,一句话也不交代。回来就如此恣意。

她向里挪了挪,庭于希却更加放肆。她忍无可忍,稍用力一挣。他缓缓松开,翻动几下,并没再纠缠。等她转过头看,他竟已沉沉睡去。苏浴梅呆了呆,眼泪悄悄滑下,这只是她新婚的第三夜。

早晨起来,庭于希照例不在,她已习惯。外间桌上放着一包东西,绢帕裹着。马嫂说,师长落下的。

苏浴梅打开,里面还有油纸,似乎包着吃食。她留意到那帕子名贵的质地,绣着字:‘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清吟小班’。

刺鼻的脂粉气令人晕眩。她眼前,满是鸳鸯交颈,翡翠合欢的放浪。难怪他流连忘返,难怪他如此疲倦。最令她羞愤的是,昨晚,他竟仍欲与她……

苏浴梅大声喊马嫂:“把它扔出去!”

“太太,这好像是……”

“扔出去!”

自从成婚,苏家无人登门。苏浴梅知道,母亲不满意这桩婚。第四天一早,她梳洗好,叫佣人备车。

刚出院门,就看见庭于希下车。他眼窝有些黑,精神却还好。

“等我一下。”

“做什么?”苏浴梅淡淡的。

“陪你回门。”

她纳罕他竟记得日子,更出乎意料的,庭于希从屋里出来时,居然换上一件灰缎长衫。

她因惊讶多看了几眼,庭于希到有些局促:“怎么,难看啊?”

苏浴梅心里承认,不配枪的庭于希潇洒俊逸。她岔开了:“军服也好啊。”

“你家里人不喜欢。”

他打开车门,“迟了不好,走吧。”

苏太太见了女儿,只有满脸的泪。苏父慕华公很是热络。

苏浴梅私下告诉母亲,庭于希赎回了那只钿花簪。苏母感慨万分:“拿给你爹看,他该有多高兴。”

苏浴梅敲门进了父亲书房,说:“爹,于希把簪赎回了。”

“什么簪啊?”苏慕华正把玩一只内画鼻烟壶。

“您给娘的聘礼……”

“女儿,你过来!”

苏慕华打断她,兴奋的指了指墙。苏浴梅惊奇的发现,多年空空的壁隔,重又装满了古玩。

“这些……什么时候赎回来的?”

“我的贤婿本事啊!”

“他?”她愣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了,一时之间,哪里找齐这些东西?”

“所以阿,贤婿盘下了珑犀阁,托为父打点。”

“爹!你……你让他给你买古董店?”

“他自己愿意的。”

“爹!”苏浴梅不想口角,平静一下,把簪递过去,“这是您和娘的信物,收好。”

苏慕华自顾擦拭一件官窑瓷盘:“女儿啊,你看看,这里哪件东西不比它名贵?我要它做什么?留给你吧。”

她走出去时,苏慕华拈须自得:“‘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为妃……’”

苏浴梅暗自为母亲悲哀。

晚饭后,庭于希对她说:“时候还早,天气不错,去什刹海游船?”

她不置可否。

初夏的什刹海,清风宜人。傍晚时分,游船渐繁。苏浴梅坐在船头,手里攥着那只簪。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小瑛偏着头看:“小姐|Qī…shū…ωǎng|,这红珠子真好看。”

“是啊,东珠多为绿色,所以格外难得。”

“太太的聘礼,一定很珍贵吧?”

“珍不珍贵,在人的心。”

小瑛当然不明白她说什么。

庭于希的风流,父亲的薄幸,黄全禄的怯懦,都在眼前。男人的秉性啊。苏浴梅淡淡一笑,手松开,发簪落入水。

于此同时,一条人影蹿入湖中,水花四溅。

苏浴梅吓了一跳,扳着船沿:“于希!”

庭于希一直站在后面,满脑子丰台镇,日军的‘马号‘、‘东仓库’,没听清她们说话,只见到簪子落水。

归陵高脱了外衣就要下水,庭于希露出湖面,擦一把脸上的水,手中到真举着一只簪:“是这个么?”

苏浴梅忙点头:“你快上来!”

小瑛直肚肠:“小姐,珠子不是红色么?”

苏浴梅瞪了她一眼。

庭于希又一个猛子扎下去。

这回时间较长,船上的人等得心焦,庭于希终于浮出水,归陵高忙拉他上来。

湖水是涔凉的,苏浴梅手忙脚乱找毛巾。庭于希说:“放心,这簪子真金白银,不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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