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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君 作者:公子欢喜-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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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的。您也知道,小的笨,到时候要闹出了笑话,就丢了圣上的脸……”
说到后来,笑容都没了,一副真做错了事的样子。
恒修只得长叹一口气,柔声对他说:“都还没个准信呢,齐大人先别如此惊慌。”
齐嘉这才又露了笑,忙不迭地点头:“嗯!”
只是陆恒修的脸色又恍惚了起来,只把腰间的平安结攒得更紧。
出宫门时,连自己的老师顾庭筠大人也没顾得上招呼就匆匆上了轿。
“那是顾大人的书僮吧?怎么没见过?嘿,别提,还真耐看。”
轿外有人闲聊,就挑了帘子回头往外看了一眼。
确实是个让人见了不会轻易忘记的人,尤其是一双杏核似的眼,正凝神看着面前的顾庭筠。两个人相对站着说话的情景,落入旁人眼中就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

放下了帘子闭目养神,轿子一颠一颠地,一会儿就起了睡意。
“哟,陆大人的轿子呢。是刚下了朝吧?哟,真够苦的,大清早的连偷个懒都不成。瞧瞧瞧瞧,人家陆相爷连朝都上完了,你们这些个懒鬼托世的还不快起来给老娘把地擦干净了!吃、吃、吃,除了偷懒就是吃,老娘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这儿呢,这儿呢,眼睛瞎了是怎么着,脏成了这样也不知道拿块布头来擦擦!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哟……”刺耳的女声喳喳呼呼地传进轿子里,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谁。
不等他伸手,轿帘就被掀了开来。果然,春风得意楼的春风嬷嬷一手掀着轿帘一手执着帕子,顶着张直往下掉粉的脸来问安:“陆相爷您早啊。晚上记得来坐坐呀。对了,替奴家向那位穿黄衫的公子问个安,到底是大人家,出手真是阔哟……呵呵呵呵……以后记得常来啊……呵呵呵呵……”
 
第三章


宁宣帝要大婚的消息似乎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陆家二公子,户部侍郎陆恒俭皱着眉头说:“又是一笔大开支啊。”
陆家二少奶奶挥起团扇去拍陆恒俭手里的算盘:“花的又不是咱家的银子,你心疼什么?”
又蹭到陆老夫人怀里撒娇:“娘啊,皇上大婚是大喜事儿。咱一人做身新衣裳吧。料子我都看好了,就锦绣阁里新来的那匹,颜色可喜庆了。”
齐嘉顶着一对熊猫眼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都快大婚了,下官连规矩都还没练熟练呢,这可怎么办?”
就连馄饨摊上的老伯也试探着问:“听说要有皇后了?”
陆恒修只得尴尬地对他笑笑。
馄饨摊上还三三两两地坐了些人,就着朦胧的夜色和蒸腾的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陈年的旧事。说是从前从前,那时候都还没有春风得意楼,烟花巷里有个叫玉如烟的花娘,好一副泼辣的脾气,连大户人家的少爷来为她赎身都不肯。人老了,那女子是什么样貌都记不清了。那位少爷倒是还常见,做了大官了,偏偏名字到了嘴边却说不上来。
相互哈哈一笑,又扯了些别的。
陆恒修低头吃着馄饨面,东西到了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

只是等了月余,众臣们都把月氏族的事商议妥当了,黄阁老都跑到西边去和人家议和了,宁宣帝立后的圣旨却仍迟迟没有下来。
“皇上正和太后死扛着呢,这些天连请安都没去。”辰王爷状似不经意地挨过来对恒修说,“太后都被气得背过气去了。前天召了几位老王妃进宫,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通。听说昨天把史阁老几个也召去了,当着面又哭湿了一条帕子。啧,咱皇上要在国事能这么顶真,列祖列宗也该瞑目了。”
陆恒修觉得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疼却又涌着一股暖流,怔怔地,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宁熙烨却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无人的时候就拽着恒修的手“小修、小修”地叫着。
“以后别让朕抄《帝策》了,朕都能倒着背了。”笑意盈盈,眼角都是向上勾着的。

太后那边究竟如何,陆恒修不知道。
只是,一天深夜,宁宣帝一纸急诏将当朝丞相急急召进了宫。
还是在御书房召见,跨进了门才看见里头除了宣帝,方载道也在。一张方正的脸严肃得让旁人也跟着屏息凝神起来。
“免礼吧。”案后的宁熙烨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双灿黑的眼在望向恒修时越发显得忧郁。
恒修心中一紧,知道又有了大事。想起上回听宣帝说,要方载道查赈灾银的事,想来是有眉目了。便将目光移到了方载道脸上。
方载道方要开口,却被宁宣帝拦阻:“还是让小……陆大人先看看吧。”
自宣帝手中接过折子细细浏览,越往下看越是心惊,短短一封奏折看完,手抖得连折子都拿不住。
“这……”想过几乎所有人,却没想到,到最后居然会是这个人。
顾庭筠,太傅顾庭筠。


京城皆知顾家三郎天生的好才华,年纪小小就让博学的大儒另眼相看。那年开科取士,他是所有考生里头年纪最小的,却当仁不让高中了头名。二十来岁就被先帝委以重任,教授两位皇子读书。少年得意的太傅,在外是一代名士,风流洒脱;在朝是皇恩尤宠,堪说半个丞相。
陆恒修早年是太子伴读,亦拜在顾庭筠门下。陆贤相身前教子严苛,半点亲近不得。倒是顾庭筠柔声细语,温文尔雅更兼博学广读,以身为教,对陆恒修也甚为器重,奉为得意门生。如何为人,如何为官,如何方为君子,均是顾庭筠言传身教,便是心中的烦恼也总乐于去跟这个老师说。二人之间说是师徒,却情意深厚,仿若父子。
“为人臣子,不过求一个对天、对民、对己都问心无愧而已。”言犹在耳,斯人却转眼成了另一番面目。

目光落到手上的供状和书信上,人证、物证均指顾庭筠为所有涉案之人的幕后靠山。陆恒修不禁一阵晕眩。
“朕也是前两天得的信,那时候只是猜测,就没告诉你。”宣帝看着陆恒修惨白的脸色,目光甚为担忧,“可现在,往来的信件、口供都有了……朕……”
为难地看看眉宇间正气凌然的方载道,宁宣帝续道:“方大人的意思是要朕尽快定夺,朕想想,还是先告诉你一声。你看这事……”
证物如山,涉案的地方官大半是顾庭筠保举的,有些先前吏部考核时就被质疑过,也是顾庭筠从中斡旋的。看这些书信,暗吞赈灾银的事他早就知晓,也一直在帮着欺瞒。无论如何,他是脱不了干系。
陆恒修默然,良久,方缓缓掀袍下跪道:“臣以为,一切应依律处置。”
一句话说出口,似抽空了所有力气,再无力站起来。方载道告退时,他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
熙烨从案后走出来,扶起他轻揽进怀中:“朕当年不爱听他的课,逢他来讲课就千方百计地想逃跑,算了算还真没好好听过他讲的东西。现在回头想想,其实讲得挺好的,也挺有道理。这个人……连先帝都夸他好,想来应该确实是好的。朕继位这两年,没少出过漏子,也是他帮着在后头收拾。鞠躬尽瘁说不上,尽心尽力也是有的。怎么看都不会……”
再讲不下去,只是静静地抱着恒修僵硬的身躯,纤长的指一下一下地顺着他墨黑的发。
思考还是虚虚浮浮的,连带的,人也软得只能依靠在他的肩头。窗外起了风,“沙沙”的叶响,树叶的影子在窗纸上飘落。
小时候被熙烨拉着一起逃学,溜出了宫挤进集市里凑热闹,却半途下起了大雨。急急忙忙躲进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单薄的衣衫却挡不住风雨的寒意。也是这般,一个温暖的胸膛环上来,抬起脸来看到他上挑的眉梢。
宁熙烨,总是这样,看似漫不经心,却总是他守在他身边,为他遮风挡雨。

后来的一切都是听说,尚不及当面去向那位慈父般的老师问个清楚,人却已经削官贬爵下了天牢。想去探望,却是他不肯相见。
问罪、抄家、下狱,雷霆万钧一般,惊得局外人也能夜半吓出一身冷汗,亦是方载道一贯理案的风格。
史阁老仗着三朝重臣的辈份小心翼翼地开口:“顾大人他……”
宁宣帝倏然沉下的脸色让众臣再不敢当面说半个字,只得背地里悄声议论几句。陆恒修站在阶下心中分明,皇帝哪有这么在意顾庭筠,不过是怕他听见心里不好受罢了。

偏偏也有像齐嘉这样缺心眼的,睁大了一双乌溜的眸子不怕死地问:“顾大人是图什么呀?”
正热热闹闹陪着皇帝逛花园的人都替他捏把冷汗。陆恒俭忙去扯他的袖子:“不懂就别多问。”
“不懂才问呢。”还问得越发起劲,“如果是恒俭大人这样爱钱,家里又有个那么能花的夫人的,也就好明白了。顾大人又不像是个爱金银的人,怎么会呢?陆相您说是吧?”
众人齐唰唰后退,离他三丈远,他还傻傻地笑着等陆恒修回答。
“小齐,来,过来。”宁熙烨却不恼,冲他招招手。
“他又没错。”陆恒修低声对宁熙烨道。
“朕知道。”熙烨笑着看那小小的人影屁颠屁颠地赶过来。
“皇上。”一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嗯。”宁宣帝收起笑,一本正经地问道:“《帝策》会背么?”
“这……”笑容立刻没了,齐嘉为难,“臣……臣……”
“不会背也没事儿。回去抄两遍就会了。记得明天早朝的时候,给每位大人发一份。数仔细了,可别漏了啊。乖,退下吧。”
“我……我又不做皇上……”齐嘉哭丧着脸低声咕哝。
“让你别多问。哪天被砍了头也不冤枉你。”陆恒俭擦着算盘数落他。
抬起头来,正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前方,帝相二人正结伴走着。皇帝似乎要来拉谁的手,他大哥,也就是那个谁,身形一闪,似乎低低说了两句,那个没拉到手的就立刻垮了脸。别说,跟小齐的样子挺像的。
正要笑出声,往四周一看,抬头望天的望天,垂着眼睛看草的看草。也赶紧忍了笑意,继续低头擦算盘。听底下的小丫鬟说,家里那位散财童子转世的姑奶奶又看上了哪块料子。真是,咱家里那些从前买的都还堆着呢,往门口一列,自己都能开间绸缎庄了。

再过几天,就要下最后的判决了,牢里的顾庭筠依旧谁都不见。
陆恒修无奈,只能在天牢外徘徊。真被齐嘉说中了,他也想问清楚顾庭筠究竟是为什么。顾家一直是京城望族,顾庭筠又身居高位,按理说,对钱财是不屑的。更何况,顾庭筠自己也常道“君子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可又为什么犯下这样的错事?
想了许久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正回过身来想要离去,却见一个少年正背着把琴往这边走来。还是上回见到时穿的那身白衣,下巴尖尖,一双杏核似的眼睛。
他径自从恒修身边走过,在靠近天牢的地方站定,盘腿而坐,解下琴,自顾自地弹奏起来。
是首叫不上名字的曲子,感觉还带着点风尘味。入耳却带了份哀怨,夹着泠泠的曲调,又转作了缠绵,让人心生怜惜。
一曲奏罢,陆恒修还呆立在原地。
那少年又慢慢背上了琴,看来是要回去。
走到陆恒修身边时,却停住了脚步:“他那么个自尊自傲的人,怎么能让你瞧见他落魄的模样?”
一双杏核眼瞟过来,是轻蔑的神色。


第一章中说到“吏部的顾庭筠大人”,写错了,应该是“太傅顾庭筠大人”。汗……
第四章


方载道是个嫉恶如仇的个性,办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又过了一阵把事情都问清楚了,就上了奏章恳请对所有案犯依律惩处。
大宁朝历代君王均对贪臣厌恶至极,因此也就罚得最重,一经查证便是抄家灭族,罪无可赦。
“这可是诛九族啊……”有人小声嘀咕。
旁边的人听了,都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凉,谨慎地抬起眼来小心地打量着龙座上的宣帝。
宁宣帝的一双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阶下的陆恒修,那个人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看他手里捏得都发颤的笏板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吟了一会儿,宁熙烨方缓缓开口道,“顾先生自朕年幼起就开始教导朕,这么些年来亦可谓劳苦功高。为人门生,朕还不曾尽过半点孝道。罪业是他一人做下的,九族就免了吧,也当是朕尽一份做学生的心意。”
殿下众人高呼“吾皇圣明”,他眼中却只容得下那一张诧异的脸。
那种性子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死心眼,把律法啊遗训啊什么的看得跟祖宗似的,宁可自己难受也不肯有半点违拗。你既不肯担这个“徇私”的名声,那么就让朕替你担了,省得天天跟着你难受。
金堂銮殿之下,陆恒修抬眼望向那龙座,那人身着明黄|色五爪龙袍,头戴十二垂旒帝冕,珠玉摇荡间,唇角微翘,眉目如画,一双星眸幽深如潭,情深几许。那个人……总是他最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下了朝宣帝还拖着他不肯走,拉进了书房闲聊天。
先是说要给他抄的《帝策》,案上堆了厚厚一摞,仔细一数,确实是朝中众臣的数目,随意翻了几页看,字迹也是工工整整的,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自古哪里有臣子让皇帝抄书的道理?他陆恒修是恨铁不成钢,气急时脱口而出,也是他宁熙烨真真正正宠着他,才肯纡尊降贵连帝王的颜面也不要了,甘心情愿听他训斥责罚。
后来又说到了熙仲,甘心舍弃了帝位出走的太子。平日里看起来中规中矩再正经不过的人,想不到也能这么离经叛道,一声不吭就走了,连先帝也没料到他能做到这一步。
最后说起众臣的家事。陆家二公子陆恒俭这个名字真是取对了,当真克勤克俭,一个铜板掉进油锅里他也能捞出来掰成两半花。让他来执掌国库是找对人了,平日里一把算盘不离手,凡事先算了花销再行事。陆家二少奶奶金随心却是出了名的败家女,只要看上眼的就当不要钱似的狠命买,金家几代攒下的家业险些就让她败个精光。刚成年,家里就赶紧架了绣楼让她抛绣球选婿好送走这个败家精。旁人一听是金家小姐选婿,拔腿就跑作鸟兽散。恰好陆恒俭经过,低头瞧见地上几个铜板,就乐呵呵呵地来捡。说时迟那时快,五彩绣球正中脑门,金家敲锣打鼓就把小姐送了出来。过门才三天,丞相府门外的地皮就翻了三滚翻,各家商铺哭着喊着来这里开分号,哪天二少奶奶一高兴就把店买空了呢?
“太后让朕立后,朕就跟她说,万一立了个陆二少夫人那样的要怎么办?太后就不吱声了。”宁宣帝笑着说,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把脸贴过来道,“光这事,人家就都夸丞相府重信守诺。那陆相什么时候兑现当年对朕的允诺呢?小修当年明明就点头说‘好’了的。”
“那是被你骗的。”陆恒修狠声道。就因为这事,小时候没少被别人笑过,总是熙仲领头,一口一个“熙烨的媳妇”这般叫他。偏向一边的脸上却还是红了。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宁熙烨笑意不减,“朕知道,就算朕不骗你,小修也喜欢着朕。”
“胡说!”激动之下回过身,一张通红的脸就完全暴露在了熙烨面前。眼睛再不敢看他脸上的笑。
宁宣帝却不再笑话他,收了笑意,低声道:“朕当年就答应的,要一辈子对你好。”
“我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引他说话,逗他开心,怕他受不住恩师不日就将身首异处的打击。

回府的路上要经过春风得意楼。还没到楼前就看见春风嬷嬷穿了一身火红在路中间站着。一见恒修走来,春风嬷嬷就赶紧一溜小跑赶到他面前来打招呼:“陆相您好啊。”
“托嬷嬷的福。”陆恒修对她拱拱手,想要继续往前走袖子却被她拖住了,“嬷嬷这是……”
“那个……陆相爷,咱借一步说话。”春风嬷嬷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角落里。
探头瞅了瞅四下无人,浓妆艳抹的脸上才显出了心事重重的样子,说话也没了平时爽利泼辣的气势:“陆相爷,奴家、奴家就是想问问,庭筠……不、不是,是顾太傅,他……他是怎么回事?我、我也是没什么人能问了,才来问问您……”
陆恒修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她,只得慢慢说道:“案子是方大人理的,人证物证俱在……老师他也招了……犯案的几个官员供认,平日里确实是老师在后头护着他们,他们这么放肆也是仗着有老师在,可赈灾的银子老师没要。”
“他没要?”女子喃喃低语道,神色复杂。
“嗯。”陆恒修的语调也跟着低了下去,“按我朝律法,包庇纵容与之同罪。”
听说抄家缉拿那天,太傅大人端坐于正堂之上凝神听琴,神色从容,无一丝不安之色。身旁的抚琴少年也是镇静安然,一曲奏罢才慢慢抬起脸来,杏核似的一双眼,眼角边挂一丝淡淡的笑。
陆恒修思绪纷杂,没有再往下说。等再回过神,角落里就剩了他一人。
走出了角落立在春风得意楼前往里看,里面一个火红的人影正挥着扇子上上下下地咋呼着:“什么?没钱?没钱还敢来逛窑子!你当我春风嬷嬷是开舍粥店的是怎么着?来啊,还不给我扒光了衣服扔出去!切,就这身破衣裳看着还能换几个铜板,他那个破包袱呢?看看里头有好东西没有,一并送到当铺曲去。我就说,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大富大贵的主。还有你们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样的人也给我放进来。老娘是白养了你们了!还想找我们家飘飘唱曲儿,切!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价码都在上头标着呢!下辈子你也挣不了那么多……”
回身见陆恒修还站在门边,忙又笑道:“哎哟哟,让陆大人您看笑话了,见笑,见笑!”
丝绢团扇半遮住一双杏核似的眼睛,眼角挂着笑。

侵吞赈灾银的官员相继都斩了,再过两天就是太傅顾庭筠行刑的日子。顾太傅平日里在朝中人缘颇好,众人提起他不免唏嘘:
“挺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毁就毁了……”
“是啊。也没什么架子,学问又好。”
几个跟顾太傅年纪相仿的回忆起从前来,更是有些恍如昨日的感觉:
“当年那个时候,谁不知道大才子顾庭筠啊。人也长得好,多少姑娘家心心念念着他。”
“我家那个妹子一听我跟他同年,楞是缠着我去跟他提亲,说是当丫鬟也愿意。你愿意人家不愿意啊。”
“陆大人您那会儿年纪小,是没见着。他中状元那会儿,呵,全城没嫁人的姑娘都涌上街了。挤啊,笑啊,哭啊……比戏里还热闹。那时候,一提风流才子,张口就是顾庭筠。他上烟花巷,人家姑娘都不管他要钱。他要给哪家的小姐写首诗,全城姑娘的眼睛都跟兔子似的……您说是吧,方大人?您跟他也是同年呢,那时候他是状元,您是榜眼啊……”
方载道没有开口,话头却让辰王爷接了去:“可不是?他没得状元时就大名鼎鼎了。本王听说,那时候,您没中进士前,周大人您还在乡下饥一顿饱一顿地喝野菜粥呢。”
众人哈哈笑过,便散了。
“我那时候是在路边摆个摊,给人写字画画,画的最好的就是他的画像,因为买的人多……”陆恒修听方载道对辰王爷叹道,口气悠悠的,“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他。”
“这也是个人的气数,别想了,从那时起就想到现在,再想头发都要白了。都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什么事都放不下。”辰王爷安慰他道。
两人是挨着墙根说话,太阳斜斜地照进来,地上的两个影子就迭在了一起。
熙烨也跟恒修说:“那天你就别去了吧,朕代你去送他也是一样的。”
陆恒修摇摇头:“我没事,总是要亲自去送的。”

到行刑这一日,连着几天都是阴天,风“飕飕”地刮着,不像是初春,反而萧瑟得像是晚秋。刑场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有惋惜的,有痛恨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百官到了不少,也个个神色各异。陆恒修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想找那个弹琴的少年。后来他又去过天牢几次,每次那个少年都会来,弹了一曲就走,再没对陆恒修看过一眼,陆恒修对他的身份却有些好奇。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应该也会来的。却四下看了几遍也没看到那袭白衣。
宁宣帝当他是在找齐嘉:“前两次斩其它人的时候,小齐说没见过砍头,朕就让他来看看。结果把小齐吓坏了,今天告了假,怎么也不肯来了。”
“哦……”
顾太傅已经被押到了刑台上,虽穿着囚服,仪容却还干净,神色也不见慌张。陆恒修看了,心里的悲切更添了一层,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从前他教导自己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温文和雅,如师如父。缩在袖中的手不禁蜷握起来,却触到一个温热的事物,手就被紧紧地包住了。
正是身旁的宁熙烨见他神色悲戚,就趁众人都看着顾庭筠时,偷偷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悄声道:“早跟你说别来了,偏不听。”
陆恒修正想答话,底下的人群中起了骚动,有人一身斩衰丧服,手执一只白瓷酒壶缓步行到了刑台之下。
抬起脸来,来人有一双杏核似的眼睛:“想不到,终究要我来送你一程。”
三分眼泪,三分笑,还有四分感慨化作了沧桑。


第五章


“亏得当年没有答应跟你,要不然今天我也得跪在这里。”脸上半点粉黛不施,头上简单地挽一根木簪,要不是嗓子里不变的一丝柔媚风情,谁都想不到眼前这个面容素净的女子会是春风得意楼里那个势利风骚的老鸨。
“如烟……”许久之前的称呼,而今唤出口,彼此都已变换了容颜。
眼中含着的泪和笑意混在了一起,一片晶亮的水光:“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还当你眼里只有小尘呢……”
话音未落,似是触到了伤心处,两人的脸上俱是黯然的神色。
“是我对不起他。”仰天长叹一声,抄家斩首都面不改色的太傅,此刻眼角处却是湿了,“当年,我如果再果断一些……小尘,小尘也不会……”
那时节,春光正好,满城柳絮飘飞,顾家三郎行过处,漾起多少闺怨春思,绣榻上辗转难眠。那边楼头上传来一阵琴声,摇着扇子转过眼去看,红衣的女子鬂边斜插一朵珠花,一双杏眼勾魂摄魄。琴声泠泠,断断续续,曲不成调,抚琴的白衣少年轻蹙眉头,贝齿咬上粉唇,指下更显浮躁。“铮——”的一声响,弦断,抬眼,四目相对。
收了扇子一躬身:“在下顾庭筠。”
看他脸上生出两朵红云,下巴尖尖,一双杏核似的眼睛,唇角一弯就闪身进了房。
“奴家玉如烟。”楼上的女子娇声行礼,媚眼如丝,嫣红的唇盈盈地笑开,“舍弟不才,污了公子的耳朵。”
“不敢,敢问令弟名讳?”
“如尘,玉如尘。”
房内的人又小心探出小半个脸来,眉眼弯弯,不由自主就看痴了。至此,万劫不复。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在再想从前的事,久远得仿佛是前世。
有钱的公子哥玩小倌是常有的事,也有干脆包一个常来往的。可真要正正经经地说喜欢,说要带回家,要当做媳妇娶进门,未免就有些过了。何况是顾家这样的大人家。顾家老爷又是打又是骂,顾家夫人哭哭啼啼地闹着要上吊,一番折腾下来,顾庭筠终是服软了。那边吹吹打打地新媳妇过了门,这边玉如尘悲伤难抑,撒手人寰。等到顾庭筠赶到时,早已阴阳相隔,只留下一把断了弦的瑶琴犹沾着泪痕。
“顾庭筠,都说你是不世的才子,再聪明不过了。可怎么干的尽是些糊涂事呢?”眼里的笑意慢慢地被泪水湮灭了,唇却还是勾着,伸出手想去抚他的脸,伸到了一半却还是放下了,“小尘都不在了,你还做出这副痴情人的样子给谁看?人都没了,你还找这些个影子干什么?别人给你送个影子,你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嗯?呵,别说你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因为小尘,咱姐弟不过是下九流的娼妓,担不起这么重的名头!”
“对不起……”顾庭筠被她说到痛处,再止不住泪水滑落,“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见他哀恸,玉如烟低叹道:“死了的,还活着的,你对得起谁?”
顾庭筠闻言默然:“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能去见小尘。只是现在这样,小尘是再不会见我了。”
执起酒壶为他满满斟了一杯,女子笑中含泪:“走好。”
判签被掷于地,已是正午时分,天仍是阴的,暗沉如地上的血色。
陆恒修只觉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转过头去看,宁熙烨正忧心地看着自己,就弯起指去回握他的:“没事。”
“嗯。”宁熙烨点点头,忽然道,“朕绝不立后。”
陆恒修一怔,想要开口说什么,宁熙烨却把脸转开了,只是交握的手握得更紧,掌心里湿乎乎的。

回府时,天色都黑了,路上寥寥几个行人。陆恒修正独自走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正是那个今天没出现在刑场上的少年。
“完了?”少年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陆恒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顾庭筠,便点点头。
少年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脸上两行泪痕:“他叫我小尘,他眼里看的从来都不是我。”
说罢便走了,身后还背着那把琴:“为什么不灭他全族呢?这样,到死我也能陪着他。”
“这孩子我见过,在街上,连我都吓了一跳。太像了……”于如烟从身后走了上来,转脸对陆恒修道,“陆大人,让奴家陪您喝几杯?”

春风得意楼今夜不做生意,茜纱的宫灯没有点起,一对白烛兀自幽幽地烧着,连里头大片大片的桃红纱帘都换成了素白色。
说是陪陆恒修喝酒,其实是春风嬷嬷一个人边喝边自言自语着:“那时候我也爱在楼上弹琴,天天弹,偏偏那一天换成了小尘。你说巧不巧?”
“我知道他心里有小尘,娶了妻他心里也还只有小尘。可这种事啊,光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没用。”
“他后来又要给我赎身,说是叫我做他的二夫人。哈哈哈哈……都是这肮脏地方出来的人,小倌不行,娼妓就行了?哈哈哈哈……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谁甘心给人当个影子看?哈哈哈哈……”
外面传来一阵琴声,泠泠作响,听着分外耳熟,却没了幽怨只有扑面的风尘味。
“这叫《相思调》,吃咱这碗饭的都会。小尘那天弹的就是这个,那时候他才刚学,弹得不好。”春风嬷嬷道。
喝到后来,连眼里都露出了醉意,却还执意拉着陆恒修喋喋不休:“陆大人……嬷嬷今天跟你说句真心话……人活这一世啊,说穿了不过就百来年,到了时辰,管你多大的官多少的钱,好人坏人,不就剩下坟头上那把草么?所以呀……最重要就是活得开心!呃……什么名啊利啊,那都是虚的!你说说……嗯?你堂堂的丞相活得有我自在?我春风嬷嬷敢拍着胸脯满大街喊我爱金子,你敢么?他顾庭筠当年要不是顾着面子名声犹犹豫豫的,能到今天这个下场?呵……喜欢,?隼矗率裁矗渴 旰笏辜堑媚悖俊?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人啊,最苦的就是悔不当初。当初我要是……要是……”
当初,天天精心描了眉点了唇着了罗裙,登上搂头缠绵着心思弹一曲《相思调》,你道我看的是谁,思的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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