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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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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站了起来,冷冷的问他道,「那你死了呢?」
他心里微微的痛了起来。
阿六仍旧看著他。
他倒下身去,背对著阿六躺在床上,不出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麽了。
仔细的想想,这话说得多麽的傻。阿六又不是个女子,是他可以娶了回去的。
他认识阿六才不过两日,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著了魔似的。可阿六当他是什麽呢,或许阿六是真的喜欢他,可或许也只当他是个人罢了,只当他是个孩子罢了。他虽然不曾经过,但男子之间行事,只是图了快活,不是麽?更别说阿六只是个妖怪了。他突然想起圆通大师讲经,说蜈蚣蛇蝎,性本阴毒,孔雀鸳鸯,性本淫邪。
他心底忍不住一阵儿失望,他想,他就知道,果然是妖怪。
想到这里,他就闭紧了眼睛,听著身後的声音,阿六似乎靠了过来,他只是不动。
阿六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在气什麽?」
「孔雀……孔雀,」阿六低声的唤著他的名字,问他,「你这孩子,怎麽这麽傻呢?」
阿六在他耳边叫著他的名字时,他连气都屏住了,胸口一阵儿阵儿的气闷,好像上不来气了似的。
「你不过因为年纪小,不曾经过什麽事,」阿六在他身旁坐著,伸手抚著他的脸,说,「你难听不常听人说麽,人生在世,应当及时行乐?」
他睁开了眼,阿六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c
妖怪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为人却多不过百年。阿六的意思,他怎麽听不出来呢?
他不吭声,但胸口却那麽的闷,闷得他多一刻也忍不住,他便又问,「阿六,你活了多少年?」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年幼时住在云湖边上,不是年年都有芙蓉果吃,好像六七十年才结一次,」阿六想了想,又说,「我可吃过好些次。」
他不由得默然,那麽久,不怪阿六看他还是个孩子。
「阿六,……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麽人?」他忍不住问道。
阿六没说话,但却伸手出来,握住了他,吻著他的耳垂。
他倔强了起来,扭过了脸去,认真的瞧著阿六。
阿六看著他笑了起来,声音也淡了下去,说,「喜欢又怎麽样,不喜欢又怎麽样?终究还是要散的。」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麽才跟我来的?」他闭著眼,慢慢的问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阿六的指腹蹭著他的手背,他心里一阵儿酥痒,却又觉得冰凉了,阿六又说,「若不是你,我也出不了那石窖,见不到云英他们。」
他听到阿六轻轻的说,「……这也不过是命吧。」
他才想起来,他原本想要问阿六的,到底忧心什麽?
但是他却一直没问出来。
「你不怕被收妖,」他突然说,「那为什麽先前又怎麽都不肯跟来?」
阿六沈吟了一阵儿,又说,「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曾遇著一个仙师,说芙蓉果落蒂那年,我便不能过江,过江便遇死劫。今年便是了。」
「这种话,哪里信得!」他坐起了身来,怔怔的望著,不快的说著,「再说了,你又不曾作恶,怎麽会遭劫?」
阿六笑了起来,说,「何必作恶?妖怪想修得人形,便已是逆天而行了,更有那要修仙的,要历经多少劫难方才修得成,你以为各个妖怪都活得了千年麽?」
他便沈默不语。
「孔雀,」阿六靠了过来,问他,「你不想修仙麽?你们做人的修仙,可要容易得多了,昭云说你身上有仙人的气。」
「修仙又如何呢?」他虽然嘴上是这麽一问,但心里是觉得阿六说胡话了。是个人都可以修仙的麽?倘若他生来就该修仙,怎麽又没个人来渡化他,如今却是个妖怪同他说,说他该修仙?
这话也许是昭云编派出来,要阿六离他远些的谎话吧。
只是,这又不象了,阿六自己也说是遇过道士的,那还怕什麽呢?
他一阵儿糊涂,只觉得心里乱麻一片,让他焦急了起来。
「既然你先前不肯告诉我,怎麽如今又肯告诉我了呢?」他问。
阿六毫不在意的说道,「你这麽喜欢我,自然是不舍得害我了,告诉你也无妨。」
他这才知道,这妖怪原来竟然是吃定了他的。

他面色不善的推开了阿六,走下床去,阿六就笑,说,「怎麽,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他声音一涩,说,「是。你比我多活几百年,有什麽不知道的。我对你什麽心思,你自然是一看便知。」 
说完他也不看阿六,只是侧过了脸去,拿出了剑来,横在了身前,垂著头慢慢的擦拭著。阿六就不再多说了,坐在一旁静静的看著他,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将每一寸都细细的擦过,擦完之後,才一点点的,慢慢的将剑身插进剑鞘之内,阿六伸了手过来,抚上了他的肩,他不由得绷紧了身体,阿六也不出声,就那样靠了过来,在他身後搂住了他。 
「放开我,」他垂下了头,看著阿六的手低声说道。 
阿六轻笑了一声,却根本不停,一边在他颈边吹著气,一边把他搂得越发紧了。阿六的手也不安分了起来,他的气息也乱了,阿六的胸口贴住了他的後背,手指伸进了他的衣衫里去,开始解著他的小衣,他却突然想到或许阿六不过是当他和别人一样,这念头教他的胸口猛得一紧,竟然狠狠的推开了阿六站起了身来。他是真的恼了,竟然还把入了鞘一半的剑拔了出来,抵在了阿六的颈上。 
阿六斜著眼望他,似笑非笑的,好像不信他能如何似的,竟然伸了手出来想要拉住他,他心一横,竟然把著剑就朝前送了半分,不料想阿六竟全然不避,欺身上来,唇边仍旧带著笑,好似要将他拉到面前,再狠狠地将他搂住似的。他慌忙的收剑时,已经来不及了,剑身上都瞧得见血丝。他心慌了起来,虽然他不曾使力,一察觉阿六要过来就收了剑,可竟然还是伤到了阿六。 
阿六又惊诧又恼怒的望著他,他也愣住了,也忘了要把剑入鞘,只是傻傻的看著阿六。这两个人就这样怔怔的望著,胸口都有千言万语淌过,可是一个字却不曾出口。 
他心里一阵儿懊悔,一阵儿痛楚,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不曾想阿六却突然伸出了手来,冷冷的握住了他的剑身,他看著阿六竟然赤手来抓他的剑,顿时急了起来,只知道说,「你松手!阿六,松手!」 
阿六狠狠的推开了他的剑,然後这才松开了手,也不看他,只是看著手,然後沈著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著,「这是第二次,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他开始怔了一下,还不明白阿六说这话是什麽意思,阿六便已经和衣而卧,背朝著他躺了下去。 
他心里憋了好多话,可是也不知道说什麽才好,他伸出了手,却又不敢摸下去,阿六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他在阿六身旁躺了下去。 
那一夜他竟然都不曾安睡。 
夜里不知何处有暗香悄悄燃起,他睡觉时素来警觉,更不要说这一夜他心里有事,一与平常有异,立时便醒了过来。他闻到房里有异香,睁开眼时却发觉窗户大开,阿六人已不在他的身旁时,便皱起了眉头,立刻拿起剑来,却发现阿六只是在窗口朝外看著。 
他看阿六脸色不好,便问,「怎麽?」 
阿六立刻朝他打著手势,叫他噤声。 
他走下床去,阿六低声对他说,「我心底怪怪的,你别动,也别离开我。……怕是有妖怪要来。」 
他走了过去,在阿六身後轻声问道,「你不是……」 
阿六举起手,捂著了他的嘴。 
此时房内都是那浓浓暗香,可是阿六手上那带著杜鹃花瓣淡淡的味道却仍旧辨别的出来。 
其实他原本想问,你不是妖力全数被封,如何又会有妖怪找来。 
看阿六的样子,恐怕来者绝对不会是昭云他们。 
那时窗外突然亮如白昼,如银般月光仿佛海水一样涌入了进来,照得那狭小的客房里一片华光,瞬时之间,他便什麽都瞧不见了。 
片刻之後,光华退却,犹如海潮。他睁开刺痛的双眼,瞧见有个男子自那片霞光里走了出来,冷冷的说道,「暮云,暮云,你果然在这里。」 
他听到阿六惊愕的叫道,「殿下。」 
那男子穿著一身奇光异彩的华服,耀得他几乎不能正视,阿六抓紧了他的手,暗暗的把他推在自己身後。 
他再定神看去的时候,不知怎麽得,竟然觉得那男子和昭云有七分像。 
那男子一脸鄙夷,说,「哦,你还认得我是谁?我以为你只当自己是个人,都不记得这世上还有妖怪了。」 
阿六把他挡在身後,然後和和气气的朝那男子行著礼,对那男子说,「不知殿下来此为何?」 
「哦,暮云,少和我装模作样的来这一套。」那男子嗤笑道,「我说,你还真是色胆包天啊,我听昭云说你连死都不怕了,非要朝南走,他急得什麽似的,来求我寻了你出来。怎麽,那个琬云还没教你吃够亏麽?如今又看上这个了?」 
阿六垂著脸,根本教人看不出脸上的丝毫神情,只是恭敬的说道,「回殿下的话,暮云只是答应了他要同他一起回去,总不好骗他的。」 
「是麽,连命都不要了麽?怕是别有隐情吧。」 
说著话,那男子就走了过来,只是却又在他们前面顿住,冷冷说道,「你拿了什麽?」 
阿六怔了一下,只说,「暮云不明白殿下说什麽。」c 
那男子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会惹人厌。以为我看不出麽?你拿了什麽仙家的法器,想要对付我麽?」 
阿六的头就又垂下了些,低声的说著,「殿下明察,暮云怎麽敢?什麽法器,暮云更是不明白。更何况暮云如今法力全无,又如何能做得了什麽。」 
那男子全然不信,冷冷说道,「是麽,这一切还不是你自找的麽?」 
那男子说著就朝他走了过来。他见阿六如此,已知道这妖怪远比阿六厉害许多,他不清楚这妖怪要拿他和阿六怎样,但他仍旧握住了剑,眼睛紧紧的盯著那男子的举动,只要这妖怪敢朝阿六动手,他就立时拔剑。 
那男子突然皱起了眉,眼中露出异色,说,「这人身上有仙气。」 
阿六怔了一下,然後便笑了起来,「殿下,他不过是个常人,昭云要杀他他连手都还不了,这又怎麽可能呢?」 
那男子好像就没听见阿六半个字似的,只朝他沈声说道,「你来。」 
他就犹如被许多双眼睛望著似的,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了,他心里一片清明,自然知道这是妖术,但却无计可施,丝毫都反抗不得。 
「殿下!」阿六突然跪在那男子面前,求道,「您何必对区区一个常人施法?」 
他大吃一惊,他在心里喊道,站起来,不要跪那人。可阿六却听不到,也不曾看向他,仍旧垂著头跪在那男子面前。 
「哦,我怎麽看不出他哪里象个常人了?」那男子哼了一声,又说,「那麽昭云告没告诉过你,这人身上却是丝毫人气都没有的?」 
阿六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朝他望来。 
他也愣住了。 
那男子的意思是,他竟然,竟然不是……人麽。 
他心里一阵儿发凉,想著,胡说,都是胡说,怎麽会,怎麽会。 
阿六望住了那男子,竟然站了起来,脸也沈了下来,说,「殿下,您这是什麽意思?」 
「哦,暮云,和我装什麽傻呢,我以为你向来不喜欢这样的。」 
阿六瞧著那男子,朝他慢慢的走了过来,「那麽,您想把他怎样?」 
那男子邪邪一笑,说,「自然是杀了他炼成丹药,这样的人形仙器我还从未遇到过呢。」 
阿六「哦」了一声,垂下了头去。 
那男子伸出了手来,朝他胸口抓来,他身体丝毫都动弹不得,只以为这一次是真的就死了,没想到阿六却突然转过身来替他挡住了那一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那时眼前一片血光,只看得到阿六挡在他的面前,那男子挥了挥袖子,他眼前便一片缭乱,就那样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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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他被关在一个暗黑的木笼里,只觉得连手脚都伸不开,整个人蜷在那里。他的包袱和剑都不在身旁,动都无法再动了。
他挣扎了起来,却觉得浑身都痛,只有借着从头顶落下来的那微微的一线光,他才瞧见自己的胸口满是血迹,在那黯淡的一线光里闪动着蓝紫色的光芒。
他一想到这必然是阿六的血,他的胸口就痛得喘不上气来似的。他发疯似的抓着那木笼,想要挣扎出去,但他折腾了好半天,直累得精疲力竭,却也奈何不了那木笼丝毫。
他停了下来,四处的看着,才看到木笼前不远处的影子地里,竟然静静的站着一个人。等他能瞧见了这片暗处里的深浅,才发现那人原来却是昭云。
他伸手抓着那木笼,想要开口,却发觉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喉咙好像火烧一样的痛着。
昭云冷冷的看着他说,「你还记得要醒来。」
他瞪着昭云不说话,因为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想问阿六在哪里,想要知道阿六究竟如何了,可他卡紧了自己的喉咙,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你别费力了,你什么也说不出的,」昭云猛的伸手出来,砸在了那木笼之上,震得他浑身都更加的痛了起来。
他焦急的望着昭云,想要那男子看明白他意思,告诉他阿六是否还好。
可昭云却恨恨的说道,「原来你根本不是人,还装成这样来骗他。」
他张开了口,拼命想要说出话来,可是所有的声音都落在了一片暗影之中。
「这里妖气太重,你怕是快不行了吧,」昭云冷冷说道,「说你是仙器,也不过尔尔。」
他不明白了,为什么那男子也对阿六这么说,昭云也这么说。
他又急又痛,又说不出话来,只想着或许能从昭云脸上看出丝毫迹象,看出阿六是否还好。可是昭云却只是恨恨的瞪着他,「当初怎么没有一剑杀了你,弄得如今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他听得一片糊涂,只是不明白,可是他心急如焚,只想问阿六究竟如何。
他咬紧了牙关,干脆从笼中伸出手来,只凭着那暗淡的一线光,就在地上用力的写划着阿六的名字。
倘若不是担心阿六,他是死也不肯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来的。
昭云看着他手指在地上划着暮云的名字,震了一下,脸上现出狂乱的神情来,简直就象要伸手进来掐死他似的。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那片暗影里相互望着,昭云咬着牙恨恨说道,「倘若暮云他……倘若他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仙器鬼器,我一定杀了你!让你尸骨无存!」
昭云撂下了这句狠话,便转身走了。
可是他却还是一无所知,他在昭云身后发疯般的砸着铁笼,却再也不见昭云回头过来。
他整个人落在那片黑暗之中,那微微的一线光也只是冷冷清清的照着他。
他不知道阿六究竟怎样了,也不知道阿六是不是还好。
他一个人蜷在那个笼子里,发狂般的想着要如何才能出去,如何才能找到阿六,可是心底却只有一片绝望。

昭雲心裏一片苦澀,走出那牢洞時,他的雙手緊緊的攥住,幾乎將手心摳出血來。
他幾乎連路都走不穩,跌跌撞撞的才一路回到幼時常住的地方。
他推開門,看到暮雲躺在他的床上,蓋著他的被,枕著他的枕,仍舊如同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唇無血色,雙眼禁椋А
他年幼時睡在這裏,總是不安生,暮雲常常半夜過來替他蓋被,可如今他想替暮雲蓋被都不成了,因為暮雲只是靜靜的躺在那裏,連身都翻不了。
他坐在那裏,伸手撫著暮雲微涼的臉,他的手便抖了起來,他心裏就幾乎恨得想要殺了那個叫做孔雀的少年,還有孔雀王。
還有他自己。
若不是他這麼的蠢。
他的心裏痛悔不已,如今會弄成這樣,都是他的錯。
七年前他失卻了暮雲的蹤跡,就曾發狂般的尋找,那時他也想過要去求孔雀王。
那一年年末時,暮雲的妖氣好像懀盏木拖Я怂频模谷唤z毫都無跡可尋。雲英和雲廷都猜著暮雲怕是被人用了符咒囚住了。可是單單他們幾個妖怪之力,如何在這三千世界裏找一個連一絲妖氣都不見的妖怪?
他那時便想去求孔雀王,畢竟那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畢竟孔雀王是凡間百鳥之王。
可是雲英卻勸說他萬萬不可。
他也知道孔雀王的性情,倘若不是為了暮雲,他也是如何都不肯去求孔雀王的。
那時雲英曾對他說,「我們慢慢去找,總能找他的。想來暮雲也不願你為了他欠了孔雀王的情。」
是,暮雲當然是知道的,知道他是恨孔雀王入骨的。
可暮雲知道麼,知道他為了暮雲,在這世上洠в胁豢献龅氖隆
於是後來終於被他們找到了暮雲。那時暮雲手腕上不知被誰畫了怪符奇咒,竟然將他渾身的妖力鎖得一絲不露,隨便去叫哪個妖怪來看,也不過當楚暮雲是個常人罷了。他曾問過暮雲,那手腕上的符咒究竟是何人所為,暮雲只說是個道士,卻不曾詳說。
暮雲看似毫不在意,可他卻知道這人其實是如何的心高氣傲,哪裏受得了這個。
如今這符咒令暮雲有如常人,他即便不問,也知道暮雲心裏怕是已經翻江倒海了。
他們和雲英打探到這極北之地來,就花了五年的時間,當他看到暮雲被囚在那陰暗石窖裏時,便幾乎急紅了眼,可他卻進不去,見不了暮雲的面。
那時桃花剛落,滿樹的桃葉鮮翠嬌豔,堪比春花。
他與雲英他們守在那石窖之外,只看著那風卷殘花,落入石窖之中,他們卻連半步都近不得,那石窖裏竟然被上界的仙氣封著,他何曾遇到過這樣的事。雲英只得將其原形化出,借著風力,開了滿樹如血的杜鵑花,千難萬難才送進去一朵,落在暮雲手旁。
他想要殺了那些將暮雲帶來此處,又將其囚在石窖裏的那些人。
可是暮雲卻說,不可殺人。
暮雲是教過他們不可殺人,不可害人,也不可騙人,這還哪裏象個妖怪了?
只是他也知道暮雲曾喜歡過一個人間女子,還差點兒為了那女子送了命。
所以他知道為什麼,所以他從來都不喜歡人的。
那時暮雲對他們說,「久了他們就自然會放了我,等等又如何呢?做妖怪的,還是等得起的,不是麼?」
即便是真的拿了丹爐之火來煉,如今的暮雲也不過是個常人罷了,那些人即便真的殺了暮雲,真的將其燒煉成丹藥,也是洠в薪z毫用處的。
他自幼便最聽暮雲的話,那時自然也說不出別的,只能在那石窖外等著,這樣便又等了暮雲三年。
雖然暮雲叫他們不必留在此地,可他們又如何能夠留暮雲一個在此?
暮雲平素就和別的妖怪大不相同,不樂與人交合,也不願食人以增其法力,不過也還好,還有些妖怪的樣子。可自從琬雲一事之後,就一心只想著修仙之道了。別的妖怪都曾為此笑話暮雲,說可幾百年裏都洠б娺^這麼蠢的妖怪了。
可他卻不管暮雲之前如何,如今怎樣。於他來說,不論暮雲做什麼,說什麼,都仍舊是他幼時一見傾心了的暮雲,是那只雲湖邊偷芙蓉果的六眼孔雀,是那只他曾傻傻的對著開了屏的妖怪。
他可以跟他百年,也可以跟他千年萬年的,暮雲要他莫傷人,他自然是聽話的,暮雲要他照顧雲廷,他就去用盡心力化盡了那只白烏鴉身上的寒毒,暮雲教他莫再傻傻的就開屏,他從此就再也不曾開過屏,暮雲要化人形,他就跟他化人形,暮雲要修仙,他就跟他修仙。
他這樣跟著暮雲過了一百三十年。
然後暮雲失卻了蹤跡,自那之後,又是五年,那五年裏的每一日,於他都堪比百年。
再然後,是在那石窖之外的三年,他就那樣苦苦的守了三年,那三年裏的每一日,都猶如千年之長,卻又有如花開露水落,只在轉眼間。
直到那日,他終於等到孔家派出人來了此地,殺了那幾個賤奴,破了那封著石窖的仙氣,他以為終於可以等到暮雲回來,他卻洠Я舷胨麄兪怪'身法進去時,卻看到那燭台下壓著一張符紙。
那個來此的人也不過才十六七的樣子,也不過是個少年,只是這少年居然拿起了那張符紙,制住了暮雲,使得暮雲不得不同他一起離開了那裏。
那時他就覺得奇怪了,那少年身上怎麼會有仙氣,那是和封著石窖的仙氣相似的,卻要弱了許多的氣息。

只是在茶铺外时,暮云怀里那朵杜鹃花明明是云英的妖气所聚而成的,并非变化所得,那人竟然瞧得见,这让云英也大吃一惊,禁不住连连问他,难道那人并非寻常?
他法术终究还是不成器,竟然瞧不出那少年究竟是个什麽东西。
他只是,只是没料想到竟然会亲耳听到暮云与那少年调笑,还说出了「我倒是喜欢你」这样的话来,他跟了暮云这麽些年,从未从过暮云对他如此说话。
他当时心里便不是滋味了,虽然还隐隐的怀著些期望,想著暮云不过是一时的心思而已。
半夜里他们守在窗外,见暮云对那少年动手,他心里一阵儿窃喜,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堪,明明知道暮云最恨杀人,出此下策,也实属迫不得已。
他知道暮云只是想吓吓那少年,好叫那少年丢了符纸快些逃走,没料想那少年竟然是个有胆识的,全然不惧。
直到第二天时他瞧见暮云在马上对那少年露出融融笑意。
那时他和云英云廷一同做出了幻象,将那少年引向另一条路上,又做出了白水寺的样子,好骗那人上当。云英和云廷两个在前面引住那少年,他就在後面等著动手,可是暮云却朝他打著手势,叫他不要伤了那少年。
他打晕了那少年之後,看到暮云搂住那少年时的神情,他就觉得不妙了,他心慌意乱了。
他不能眼看著暮云喜欢上一个人间男子。
为什麽?既然同为男子,为什麽就不能是他?
他看那孩子并非修仙之人,既无佛心,也不见道骨,倒象是一个未有来生,难有後世的,连精魂都不曾看见半分,徒有人形,却不知道是个什麽东西。
可是他毕竟不是孔雀王,他还看不出那少年究竟是个什麽。倘若他能再厉害些,就能早些告诉暮云,让暮云离开那少年,提防那少年。
只是他却怀著私心,不肯告诉暮云。
因为他心里是知道的,让暮云把那少年当人还好。
人终究是活不过百年的,百年之後,无论怎样,终究会离暮云而去的,就和那个叫做琬云的女子一样。
暮云怎麽能和人在一起呢?
只有他会留在暮云身旁,只有他。
可他没料想暮云居然答应了要与那少年一同回去。
他千万的提防,十分的小心著,可暮云还是趁夜将那少年一同带出了他们妖术所结的幻境,然後不知所踪了。
他知道这事暮云一个人是万万做不成的,毕竟妖力全数被封是真,他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云英还是云廷帮手。
他气恨的与那两人对质。
云廷则袖著那果子闲闲的说,「公子既然说了要和那人一起走,那就是要一起走了,你何必多事,惹得公子不快。」
「昨天不知道是谁说要去杀了那人。」他冷冷说道,心想,必然是云廷无疑了。
云英也忧心忡忡,说,「我怕公子此去实在是凶多吉少。」
「他也不象个坏人,」云廷说,「公子喜欢他,你们看不出麽?」
他当然看得出,正是因为看得出,他才怕。
云英听了这话就气,说,「你瞎了眼麽?那可是个男子,你们族里那麽多女怪,配得上公子也是有的,怎麽他偏偏看上这样一个……这样一个……」
大约是气急,云英竟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公子喜欢,你能怎样呢?」云廷就撇嘴,笑话他们。
他的确不能怎样,暮云从未那样看过他,从未那样对他笑过,他能怎样。
可是他怕。i
他迷恋暮云实在太深,已不能自拔。
他怕暮云看那少年的眼神,他怕等到暮云真的和那个叫做孔雀的少年一起去了南边,一切就都迟了。
他怕暮云真的动了心,真的与那少年生出了情意,那麽,那时一切便已太迟,太迟了。
他的确能忍第一回,可他实在不能忍这第二回了。
因为他不能再等一个七年了,不能。一日有如万千年的滋味,他已经尝够了。 

所以那时他便狠下了心来,背著云英去求了孔雀王,求孔雀王帮他找出暮云,帮他带暮云回来。
他仍旧记得孔雀王那时阴冷的眼神。
「昭云,你居然会来求我?」
他暗暗的咬著牙,狠狠的跪了下来,说,「我求你帮我找到暮云。你是孔雀王,倘若你肯下令,找一个楚暮云还不是举手之劳?」
孔雀王冷笑,说,「我当年怎麽叫你,你都不肯回来,如今却为了那麽一个六眼的花翎孔雀回来求我?」
昭云跪在他面前,竟然将头狠狠的朝石阶上磕下。
一声声的,震得连他的心里都一片恍惚。
那孔雀王便怒了起来,大声喝道,「够了!」
他仍旧跪在那里,抬起眼来看著那男子。
那个男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孔雀王阴沈著脸,「好,你做得出,昭云,你还真做得出。既然如此,我答应了你便是。」
他只是从未想到过,孔雀王看那少年身带仙气,却又不带尘缘,便以为是仙器,竟然想杀了那人炼成丹药。
孔雀王以孔雀眼摄了那少年的心神,伸手想要将其一击致死时,暮云竟然挡在了那个叫做孔雀的少年前,以保其性命。
孔雀王击穿了暮云的身体,鲜血溅了那少年一身。
可那个叫做孔雀的人却毫发无伤。
昨夜孔雀王抱著满身是血的暮云回来时,他全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只是看著暮云,当时那副景象令他心痛得几乎都动不了,连指尖都痛得麻木了,他一时之间竟然手足无措了,只觉得这世界都颠倒了。
孔雀王看著他冷笑,鄙夷道,「这麽没出息,怎麽就是我的弟弟了?」
他几乎想要杀了孔雀王,从那男人那里抢回暮云,可孔雀王只一句话就让他不敢再动了。
「你再碰他,他或许就真的活不成了。」
被符咒封住了妖力的暮云,受了伤也只能如常人一般自行疗养,孔雀王不愿为了救暮云耗费气力,所以只是简单的封住了伤口,使其不再流血。
他守在了暮云身边足足一夜,用尽了心力,想要将暮云身上的伤治好。
只是暮云身上的伤的确是医好了,可是人却仍旧不曾醒来,他实在无能为力了。他没见过哪个妖怪伤成这样的,更别说暮云的妖力全数被锁,根本有如常人。
他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麽暮云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暮云不曾睁开眼来看他,也不曾起来笑话他,也不曾为了他的脾气训斥他。
暮云只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就好像……就好像已经死了似的,这样一想,他心里便绞痛难忍。
他从未想过暮云会变成了这样。
他知道暮云可以待他们如何的好,他只是也从未想到过暮云也会与男子调笑,会那样看著一个人,会那样搂著一个人,也从来不知道暮云会那样在意一个人。
他那时就想一剑杀了那少年。
倘若他早些时候不去听暮云的话,杀死了那些贱奴,带著暮云一同离开就好了,这样暮云就不会遇到那少年,就不会被孔雀王打穿了胸口。
弄到现在这样生死不明。 

云廷和云英都偷偷的溜进来看过暮云,可他们三个都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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