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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幸消得有青玉(出书版)+番外 by: 偷眼霜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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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鉴又是「嗯」了一声,慢慢道:「既是发配,弄到洛阳来干什么,那不是享福吗?」
李诵道:「谢兄走时不是说要回洛阳的吗?」
谢鉴淡然道:「可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那两人了。」不再说话,闭了眼睛去睡。
李诵微微叹一口气,给他整了整被子,悄悄出去。
隆冬,雪霁。
空山的夜极静,入骨的凉风已同日间的大雪一齐歇了,月光极皎洁的落在新雪上,莹莹润润地亮,说不出的清幽宛丽。谢鉴正自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随意抬了一下头,登时倒吸了一口气,眼神已是痴了。
他仿佛见过这么一个夜晚。也是这样极深极深的冬夜,月明雪冷,浮萍偶遇,一脚踏进了那道观,便将一生的情都留在了里面;出来时,竟纠缠了一身的烦恼,红尘十丈尘嚣,青丝万端恼人,尽在其中。这情境明明昨夜还曾入梦来,细细思量时,却又远得不似真实。他拼命想把这情这梦踩到脚下去,这洛阳城的四围山野已没一处没留下他的脚印,却是终究又走回了这梦里来。
道观中隐隐传出些响动,山间夜里多风,吹得松针上的积雪簌簌而落,更衬得四周清冷得可怕。谢鉴猛地打个寒颤,喃喃道:「我在做梦,我在做梦。」转身便走。忽听得道观中一阵大笑,清清楚楚是几名男子的声音。
谢鉴不知多少日未听见人声,此时竟停住了脚步,更是神使鬼差一般一步步向那道观走去,伸手将那朽门推开了。
只见殿前的空地上,五六名猎户正围了一堆极旺的柴火坐着,各人身边的网兜中满满盛着禽鸟野兽,适才自然是获猎甚丰的喜悦之声了。众猎户听见声音,回头见是衣衫滥褛,神情萧索的一人,只道是深山的迷路之人,又或是四处流离的浪子,也不在意。山野之民,大多淳朴厚道,当下便有一名老汉招呼谢鉴过来烤火歇息。
谢鉴道了谢去坐着。看火上烤着一只獐子,一旁有人正切剥两只野兔,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知道狐狸肉有异味,向来少人食用,心里仍是一阵阵的发寒,双手将衣衫拉拢了些。一名青年猎户见他瑟缩,只道他身上寒冷,笑道:「客人身上冷?抱着这个。」便将一团物事向谢鉴抛去。
谢鉴接住,仔细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四爪被紧紧缚着,黑眼睛正望着自己,一分不差正是夜夜梦里的水光柔润。谢鉴只觉一道狂雷当头狠劈了下来,什么死死活活烦烦恼恼,通统抛到了一边去,心中只转着「青儿」两字,张开了嘴,却如没了舌头一般念不出这个日日千万遍在心头纠绕着的名字来。
一名壮年男子喝道:「陈二,你多大年纪了,不知轻重的只会胡闹,这白皮子是城里朱老爷定下的,值得整整三十两银子。若出了什么差错,把你卖了去赔?」
那青年伸伸舌头,笑道:「就是给这位客人抱着取取暖,还能少了一块皮毛去,王哥也忒小心了。」
那汉子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只看着谢鉴。谢鉴却没一个字听在耳中,只是颤着手不住抚摸那白狐。那汉子忍不住叫道,「喂,你别弄坏了我的皮子!」谢鉴抬头看他,众猎户见他神情,生生是一副听到有人要剥了自己的皮的模样。
那汉子止不住一抖,却「呸」了一声,嘀咕道:「原来是个脑袋不清楚的。」上前便要将白狐夺回。却听谢鉴清清楚楚的道:「这狐狸你要多少银两,卖给我便是了。」一边解掉了白孤身上的麻绳。
那汉子急得话也说不利落,指着谢鉴道:「你……你……跑了!」那白狐却并不逃走,仍是伏在谢鉴膝上,十分乖巧的模样。
那汉子见状,这才缓过气来,上上下下的朝他打量了一遍,自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卖给你?六十两,一文钱都不能少,拿来!只怕拿你剔骨卖肉也值不了这许多!」他料定谢鉴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才敢出了这么个荒唐价钱。
不想谢鉴一口答应道:「六十两便六十两。」
那汉子了惊,随即大喜道:「好,你将银子给我,这狐狸便是你的了。」
谢鉴道:「我身上没钱。」
那汉子大怒,道:「那你放什么狗屁!皮痒讨打吗?」
谢鉴道:「我给你一样东西,你拿去洛阳谢家取银子便是。」摸摸身上,没什么能作信物的,便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拔了,递了过去。满头黑发都散乱了下来。他面色本就憔悴不堪,此时更显得落拓失魄。
那汉子却不接,看这人表情淡滞,似乎不会变化,不是疯子,多半便是傻子,瞪着他道:「洛阳谢家难道也会出你这种人物,你莫不是还要说洛阳令谢大人是你的亲戚家人?」
谢鉴道:「你说谢柳吗,那是我弟弟。」
那汉子「哈」的一声,语气里却全无笑意。其余猎户见两人争抢那白狐,起初还笑嘻嘻的看着,此时觉出异样来,生怕闹出事端,一齐闭了嘴巴盯住两人。
只听那汉子怒道:「我也不要你什么银子了,你把那狐狸还给我。」
谢鉴摇头道:「你要六十两银子,不然再多的我也给你;可你要青……这狐狸,除非先要了我的命。」
那汉子怒道:「你这人怎地不讲道理!」心中怒火实是无可抑制,弯腰拾起一块木柴便用力掷去。谢鉴躲闪不开,给他击中额头,登时倒在雪地里晕了过去。那白狐也极快的逃了,只看得见它的尾巴在远处微微摆动。
那汉子追之不及,口中不住咒骂。
那陈二忽然叫道:「那……那人……你们看!」
众猎户一齐去看谢鉴,见他口眼紧闭,脑袋周围慢慢聚了一摊暗血,都惊得变了脸色。那老汉急忙上前,探鼻息,看伤势,这才吁了一口气,道:「出不了人命。」便给他敷了药。众人终觉心下惶惶,对望一眼,各自拿了猎物匆匆去了。
月上中天,清泠泠的月光照在谢鉴脸上,他悠悠醒转过来,睁眼见那白狐好好的在自己身边伏着,心中狂喜,抱紧了那白狐,叫道:「青儿,青儿。」恨不能将它揉进自己身子里。那白狐柔和的望着他,一双水玉眸子当真有勾魂摄魄之意。
谢鉴的一颗心却慢慢沉了下去。这狐狸若是令狐青,定要同他挨挨擦擦的亲热,决不会只是这么看着他;若说那小狐狸是已失了灵识的,此时便不会是留在这里。况且令狐青刚过一岁,纵是分开已有许多时日,也长不到这般大。心中极是失望,却不是说得出来的了。
谢鉴松开了手,再不看那白狐,到火堆旁颓然坐下。
那白狐跟着他过去,歪着头看他。
谢鉴忽然一笑,摸摸它头颈,轻道:「你认识青儿吗?他也是一只白狐狸。」他四处走了一天,觉着有些饿了,便将那烤熟的獐子肉撕下一块来,问那白狐道:你饿了吗?」将手中的肉通过去。
那白狐将头扭到一旁。谢鉴便自己吃了,仍是柔声同它道:「从前也是在这里,我喂青儿吃过东西。他可比你乖多了。」
那白狐听他说话,只是看着他。
谢鉴笑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那白狐仍是不动。
谢鉴道:「从前他是狐狸时,我也常常同他说话,那时只是为了自己好玩,却不知原来他一句句都听得懂的。」
那白狐望他一眼,忽然往道观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他。
谢鉴叹道:「好好回家去,别再让人捉住了。他们要你的皮,这可不是玩的。」
那白狐果然又往前去,却仍是走几步便停下看他,尾巴一边轻轻摇摆。
谢鉴微觉奇怪,道:「你是要我随你去吗?」
那白狐居然点了点头。
谢鉴心道:「它是要带我去见青儿吗?」心里一动,急忙跟了上去。说来也怪,谢鉴自认对洛阳城外的山野已是熟悉之极,可这白狐不知怎样带的路,数百步之后,四周的地形景物竟都是谢鉴从未见过的。
谢鉴紧紧跟着那白狐,心中喜极,若这狐狸识得青儿,自然是最好;纵是不识,也都是狐妖一脉,互通声气,总能将那小狐狸寻到。到了那时,就算他已是只无知无觉的狐狸,自己日日被他咬,也再不同他分开了。
心里想着时,那白狐带他进了一片树林,那林子里一重重的都是白雾。谢鉴心下甚是奇怪,大雪才停,纵是起雾也没这般快的,可见那白狐一停不停的往林子深处去,自己是决不能不跟上的。
紧走了几步,脑中却没由来的阵阵眩晕,竟然慢慢软倒在地。谢鉴尽力睁大了眼寻那白狐,它却似是不见了。
谢鉴醒来时,是在一间斗室中,房间虽小,却收拾得极是干净舒服,窗上挂着两只小小竹马。他觉得胸前有物压着,低眼一看,见自己胸口趴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尾巴在身侧自在的卷着。那狐狸见他醒了,亲热之极的上来嗅他脸颊,玲珑的黑眼睛看着他,分明便是在唤他「公子」。
谢鉴愣愣的道:「青儿……」他手上的动作可快得多,一把将那小狐狸搂住了,脸庞埋进雪白的茸毛里。纵他一辈子都是狐狸模样,变不回人形,自己也再不同他分开了。
小狐狸却从他手臂中脱出来,钻进被子里,谢鉴便觉身侧多了一人,一个温热的身子靠近了自己,登时呆了,道:「青儿……」
令狐青顾不得身上未着衣衫,双手搂住了谢鉴,欢喜道:「我听姐夫说公子来了,就急忙赶回来,变回狐狸跑得快些。」
谢鉴看他模样,与从前毫无二致,讶然道:「你不是……」
令狐青知他的意思,道:「我的内丹找回来了。」语气里却颇有些小心翼翼。
谢鉴奇道:「怎样找回来的?」他知道钟观宪便在洛阳,莫不是将他炼成了内丹?
令狐青垂下头去,低声道:「我说了,公子别生我的气。」
谢鉴笑道:「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气。青儿快说。」
令狐青将头枕在他肩上,想了一想,道:「那天我偷偷的离开客栈,托一只地精将我送回姐姐这里,我想公子一定会来洛阳,便同木桃姐姐在城里住着,想偷偷看公子一眼。等了三日,一说到这里,声音渐渐的小下去:「却见到了那个……那个南……南……」
谢鉴道:「南齐云?然后呢?」
令狐青小声道:「许多人押着他做苦工,不给他吃东西,很是可怜。我请木桃姐姐送了一些茶水点心给他。」偷偷看了谢鉴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才续道:「晚上我帮木桃姐姐洗碗,便在茶壶里见到了我的内丹,是他还给我的。」
谢鉴心下恍然,想来南齐云是编了一套谎言,骗忘一取了令狐青的内丹,却自己偷偷留下了——只怕原本也是打算用做威胁令狐青的棋子。那也不必谢他了。笑道:「这么说来,他也没坏得十足。」
令狐青「嗯」了一声,道:「后来我将那个道士给我的珠子还给他了,他也高兴得很。」
谢鉴笑道:「忘一道长也住在这里吗?」
令狐青摇头道:「他四处游玩,偶尔来找姐夫。前几日他去洛阳来看我。说什么近日姐姐有劫难,同我的尘缘是结在一起的。当真是胡说八道,姐姐还不是好好的。」
谢鉴一笑,道:「你姐姐呢?」
令狐青道:「姐姐刚刚去山下买糯米回来,现在还在床上歇息。」又闷闷的道:「我刚刚去看姐姐,想起没看见她买回来的糯米,便去问木桃姐姐,她却骂我笨。」
谢鉴哈哈一笑,道:「咱们不理她,我的青儿哪里笨了。」
谢鉴抱住了他,道:「青儿离开我多久了?」
令狐青想了一想,道:「四百八十七天了。」
谢鉴微笑道:「不对。青儿是夜里偷偷跑掉的,算上今日,是四百八十八天。」又道:「青儿这许多日子都在哪里?」
令狐青道:「我一直在洛阳城里住着,等公子回来。」
谢鉴呆了半晌,叹气道:「我日日都在洛阳城外,只盼哪天能寻到青儿。」
令狐青也是一愣,随即便笑,眼泪却流了出来。
谢鉴替他擦了眼泪,心中却是喜悦无限,低声道:「青儿,我在这里留下,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令狐青「嗯」了一声,心底一样是说不出的欢喜。半晌道:「半月前的除夕,我到公子家里去。我以为公子会回家去的。」
谢鉴道:「我那里正在四处寻青儿。我跟青儿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团圆。他们欺负你没有。」如今家中是谢枫作主,想来不会难为这小东西。
令狐青摇头道:「没有,他们给我添了一副碗筷,要我坐下一起吃。只是有人很凶的看了我好一会儿。」
谢鉴道:「是谁?」
令狐青道:「是从前在城门外给公子送行的那人。」
谢鉴「哦」了一声,皇帝年底时率文武百宮驾临东都洛阳他是听说过的,却没想到李诵竟会跑到自己家里去。
令狐青续道:「他还问我见到公子没有,我说没有,他好像不信。」
谢鉴微笑道:「他还说了什么欺负你的话?」
令狐青缩进他怀里,委屈道:「他说要不是怕公子伤心,一定要把我做成帽子。」
谢鉴抚着他肩背,笑道:「青儿别怕,他若敢把你做成帽子,我是一定要拿他做鞋子的。下次见了他,我来替青儿讨回公道。」
令狐青忌妒道:「公子不许去见他。」
谢鉴一怔,笑道:「好,不见。青儿不许我见他,我便不见。」
两人相拥相偎,一时无话。谢鉴抱了自己阔别多日的心中之人在怀里,他不知自己已是睡了整整一日,看看窗外暮色幽昧,一双手便愈釆愈不老实。令狐青颊上微微泛红,却不躲闪,伸手替谢鉴宽解衣衫。
今日正是上元佳节,令狐霜弦同木桃搓了许多元宵煮了,杨执柔在一旁照顾儿子。不多时元宵煮好,木桃便去叫那两人来吃晚饭。正待敲门时,听到房里响动,不由吃吃一笑,颊上飞红的去了。回房笑道:「他们过些时候再来吃。」杨执柔和令狐霜弦自是心知肚名,相视一笑,自不去催促。
正是满院的好风如水,明月如霜。
尾声
天色未明时分,水上极静,除了流水拍堤,别无响动。洛水本是清波粼粼,色如碧玉,此时也只见幽天暗水。只天边淡淡一抹玫瑰红,如同闺中十三女儿的嫩指一般,映在暗影摇曳的水里,恰是好胭脂的颜色。看在谢鉴眼里,却觉得不及怀中人情动时的湿红满颊了。
船行一路,分水脉脉,说不尽的荷丝绕腕,菱角牵衣,满船都是菱花荷叶的幽淡香气。谢鉴倚在船头,吸一口气,只觉心魂俱醉,他一手抱着令狐青,一手持了一支翠篙,却不使力,只是悠悠闲闲的点着水面。
令狐青不惯起得这般早,早已偎在谢鉴怀里睡了。他身上着了件似碧非碧,似白非白,似蓝非蓝的衫子,这颜色俗称雨天青,雅些的称呼是西湖水。谢鉴搂了他在自己身上靠着,想起今早全是自己替这喜欢赖床的狐狸穿衣、梳头,又将他抱上船来,不由得微笑,低头在他左颊上一吻。
过不多时,谢鉴向前望了一眼,脸现喜色,轻轻摇了摇令狐青肩头,悄声唤道:「青儿,青儿,醒来了。」
令狐青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儿,口齿不清的道:「找到了吗?」
谢鉴道:「找到了,起来吧。」
两人也未刻意压低声音,温柔的语声在湖上的白雾里悠悠的飘了开去,说不出的轻消和谐。
令狐青揉揉眼睛,自谢鉴怀里坐了起来,口唇微微动了动,也不知是念了什么咒语,船下水流依旧,那船却稳稳的停在了水中,再不动了。
谢鉴向前倾着身子去捉一朵微绽的碧荷,令狐青拉住他袖子,道:「公子小心。」
谢鉴回头一笑,道:「没事。拿过来吧。」一边说,左手手指将那花辦拨开了些。令狐青拿过一只竹筒,拔开塞子递了过去。
谢鉴极仔细的将竹筒中的物事倾进花苞中,闻那香气,竟是上等的松溪白茶,只有皇宫大内才找得到这等极品。令狐青又递过去几根麻丝,谢鉴将花口小心的扎住了,左右看了看,道:「好了,走吧。」
令狐青又念了咒语,谢鉴便点着篙缓缓将船往回划去。天色渐明,令狐青睡意渐渐消了,道:「那花苞要晒很久吗?」
谢鉴道:「晒一日,晾一夜。明早去将它挪进另一朵荷花里。再有这么两次,便制好了。荷花香片须得藏在锡罐里。」
令狐青听说还要再早起两日,不由按住了口,浅浅打了个呵欠。
谢鉴微笑道:「这白茶是水仙白,香气极幽,荷香也是若有若无的,再浸上三日三夜的水气,染些清夜菱香,定然是清绝幽绝。等我沏了第一杯,先给青儿尝尝。」
令狐青嘟着嘴道:「不好喝。」
谢鉴一笑。这茶原是李诵送他的,令狐青如此反应,自然是再正常没有。笑道:「青儿觉得喝起来一定酸酸的,是吗?」
令狐青斜他一眼,道:「谢鉴。」竟是承认了。
谢鉴假意叹了口气,道:「既然青儿不喜欢,我便将那茶扔在那里不要了。」
令狐青眨眨眼睛望着他。
谢鉴只作看不见,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令狐青乖乖的低着头不说话。谢鉴却知道,明早若是他不起床,令狐青却定会催他出来,肚里暗笑。
令狐青看看天色,道:「小云儿该起床了。姐姐说他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样。」
谢鉴道:「那是自然,不是都说『外甥随舅』吗?」又想起什么,咬着牙道:「你回去好好教教那臭小子,他若再敢管我叫舅妈,我便将他刚生出来的三颗牙全都拔了。」
令狐青大是天心,笑道:「他不肯改口,我有什么法子。你要欺负他,姐夫第一个不让。」
谢鉴笑道:「他不肯叫我舅舅,我便要你叫,总要补回来。」
令狐青笑了一阵,忽道:「公子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谢鉴笑道:「青儿若生得出来,我便要一群。」
令狐青垂下头道:「木桃姐姐好像很喜欢公子。」
谢鉴忙笑道:「罢了,罢了,家里有云儿那么一个小祖宗,我已经吃不消了,若是再添一个,那还有活路吗?若是像青儿这样乖的,自然再有十个也不妨。」
令狐青仍是不语。谢鉴放下竹篙,任船在水里漂着,抱住了令狐青,柔声道:「青儿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们在一起这许多日子,青儿还信不过我吗?我这一世,是再不会对别人动心的了。」
令狐青趴在他怀里,低低的「嗯」了一声,谢鉴正要去亲他,忽觉船身猛地一晃,两人「啊哟」一声,一齐仰在了船板上。抬头去看,不知何时那船竟自己漂到了河岸,适才便是撞到了岸边以致船身不稳。
却见木桃笑盈盈的站在岸上,手指轻刮着脸颊,笑道:「小狐狸,你羞不羞?我可都瞧见了啰!」
令狐青登时脸上着火,转身钻进了船舱去。谢鉴知他脸嫩,连声叫他出来。任他千呼万唤,令狐青只是不肯露头。木桃在岸上站着,不住的格格脆笑。谢鉴无奈,瞪了一眼木桃,在船头坐倒,一时实在是无法可施。
不远处的小村里升起一道道带着稻香的炊烟来,木桃笑道:「我回去吃早饭啰!」转身走了。几只灰喜鹊在水边「喳喳」的叫着,这个早晨,除了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舱闷坐的两人,连天气也是那么美好。
番外一——玉生凉
夏末时候,天气凉了下来,蚊子却越来越凶猛。谢鉴与令狐青在葡萄架下午睡时,常常有极大的花斑蚊子过来觅食。令狐青几次从甜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睁了眼睛,倦倦的看一眼飞窜的蚊子,伸出右手的无名指扣住左手中指,嘴唇微动,念了几句咒语,一阵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两人身周的蚊子登时远远的飞开去。
身周虽清静下来,令狐青却再也睡不着,暮色中转过身来看着谢鉴温柔俊美的睡容,眼中情意无限,靠过去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谢鉴在梦中微微一动,他手边原本放了一本书,此时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去,谢鉴顿时一惊醒了过来。
令狐青急忙退开了些,颊上微微泛红,柔和的看着他道:「公子醒了?」
谢鉴不知这小狐狸适才偷亲了自己,懒懒的打个呵欠,微笑道:「睡得真舒服。」一边伸臂搂住令狐青,正要说话,忽然嗅到一丝奇异的香气,跟着便觉得体内阵阵发热,讶然道:「这是什么香气?」
令狐青这才想起方才睡得迷糊,驱蚊时竟动用了媚狐独有的秘术,这香气本是有助情作用的,脸上一红,登时慌了。
谢鉴看他神色,心中有数,轻轻笑道:「你这是……自作自受……」一边将令狐青抱住了,伸手解了他衣带,探手进去来回摩挲。令狐青近几日都被小云儿缠得紧紧的,此时被谢鉴抱着温柔抚摸,禁不住情动,张口咬住谢鉴肩头的衣衫,一双明净眼眸也是笼烟罩水。
谢鉴翻身将令狐青压住,柔声道:「青儿,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一面低头去吻他。令狐青刚刚「唔」了一声便被吻住,两人的唇舌缠绵地纠绕在一处,细细品尝对方甜蜜柔腻的滋味,舍不得分开,心中都觉得说不出的温柔满是。
令狐青本来是闭着眼的,不知为什么睁开了,看到谢鉴深情火热的眼睛时,反应的合上了,却又悄悄睁开,大胆的同他对望。谢鉴吻着这温软的唇舌,望着这痴情的眼睛,只觉身上一阵燥热,喘了口气,撑起身子去解令狐青的衣衫。令狐青微红着脸,也伸手将谢鉴的衣裳拉开了。榻下零散的落了一地衣物。
谢鉴抱着令狐青凉润光滑的身体,轻声笑道:「青儿。你身上凉凉的,真是舒服。」令狐青不说话,伸手搂住谢鉴。谢鉴低头吻他身子,一面温存技巧的挑弄,火热的嘴唇和手在柔嫩的皮肤上游走过去,留下一连串情欲的痕迹。
令狐青初时还热情柔顺的回应,谢鉴的手指探进来时,便无力的软在榻上,觉得那手指在自己体内细致的开拓。令狐青受不住他的温柔,难耐的喘息一声,身子微微颤抖,修长的双腿绕在谢鉴腰间轻轻挨擦。谢鉴低声道:「好青儿。」抽出手指,缓缓将自己送了进去。
令狐青「唔」了一声,本就水意氛氲的眼睛里落下眼泪来。他怕被人听见,不愿叫出声,手指颤抖着摸索半天,拉过榻上的靠垫放在嘴边咬住。他承受着谢鉴的欲望,细碎的呻吟仍是自齿间断续溢出。
谢鉴看见了,禁不住笑,伸手将那靠垫轻轻扯下,微喘着道:「好青儿,这里没有别人,怕什么。给我听听……」说到最后一句时,身下用力撞进去。令狐青尖叫出来,声音再也堵不住,呜呜咽咽的流淌出来,一声声都是销魂。谢鉴低低一笑,俯在他耳边道:「青儿,我喜欢你。」令狐青朦胧的看着他,紧紧同他纠缠在一处。
葡萄架下,夜正长。
番外二——长相守
清晨时候,秋寒自窗隙中丝丝渗进卧房来,令狐青的手臂露在被子外在被凉气侵润久了,不由自主的往回缩,一动便醒了过来。他习惯的往一旁靠过去,却靠了个空,睁眼去看,见谢鉴披了外衫立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令狐青朦胧着眼下床过去,道:「公子。」
谢鉴听见声音,回身除下外衫将令狐青裹住了,温柔道:「这么早起来,睡够了吗?」
令狐青点头,道:「不睡了。公子在做什么?」
谢鉴伸手将窗子轻轻推开,微笑道:「看看景致。」那时已近深秋,窗外的绿竹上薄薄带了一层早霜,远处的村落山峦也抹着几分凄冷的颜色,像是一幅水墨画儿。
令狐青靠在谢鉴怀里看了一会儿景色,无意间一转头,忽然怔怔地盯住了谢鉴发际的一线白痕,低声道:「公子,你……你生了白头发啦……」一面望了一眼身旁的铜镜,他是狐妖,几年来容貌变化极小,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谢鉴微微苦笑着点头,将令狐青在怀里抱紧了,低声道:「我不能陪青儿那么久……」
令狐青窝在谢鉴怀里,身上觉得暖和,心里却忽然慌乱起来。
凡人长生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王母园里三千年结出的蟠桃;
老君炉中九九八十一日练成的金丹;
天龙八部中有迦楼罗一部,为金翅大鹏鸟之形,日食毒龙五百,死时龙毒化火,只余一枚纯青琉璃心,凡人吃了,可与天地同寿。
如此种种。
可没一样,是他这小小狐妖能弄到的。
令狐青想着想着,柔润的黑眼睛开始漫上一层湿气。
谢鉴轻轻吻他额头,微笑着叹口气,道:「青儿,我很欢喜。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过一日这样的欢喜,我却能同你一起过几十年,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高兴。你别难过。」
令狐青低头道:「你高高兴兴的过完一世,剩下的时候我却要一个人难过……」一边紧紧纠缠住谢鉴的袖子,低声道:「若公子不和我在一起了,我就把内丹毁了,到山里做只什么也不知道的狐狸。」
谢鉴想起从前两人相识不久时,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心中柔情上涌,轻声道:「青儿,我怎舍得你难过。只是凡人寿限短,我能有什么法子……」
令狐青正要说话,忽听窗外令狐霜弦的声音柔和的道:「青弟,鉴弟,来吃早饭。」
谢鉴答应一声,取了外衣替令狐青披上,柔声道,「傻青儿,别多想了。」
吃罢早饭,谢鉴同杨执柔下山去买米面莱蔬,令狐青无精打采的逗小云儿玩了一会儿,拿了钓竿出去钓鱼,忘了挂饵便抛线,呆呆的坐在河边,只是思量谢鉴的事。
木桃拎了一篮木芙蓉过去,边走边笑问他:「傻狐狸,又起什么傻念头了?」
令狐青怔怔的抬头,道:「木桃姐姐,你知道凡人如何能长生?」
木桃闻言停了步子,偏头想了半晌,笑吟吟的道:「拜神呀,若是心诚通天,或许能有法子。」
令狐青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又茫茫然看她,道:「七夕已经过了,现下要拜什么神?」
木桃笑道:「拜月老。十日之后月圆,便是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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