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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中)-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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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身上移动,暗蕴力道,舒缓筋骨。
白少情伏在床上,缓缓睁开星眸。
不用回头,也知道不是封龙。这手太嫩,太小,更没有封龙的轻狂和火热。而若不是封龙,便应是水云儿。
他没有猜错。水云儿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黄昏近也,庭院凝微霭。清宵静也,钟漏沉虚籁。一个愁人有睡瞅睬?”
轻歌低吟。
白少情扬唇,想不到那诡异的小丫头,居然也有这般愁怀。轻声续道:“已自难消难受,哪堪墙外,又推将这轮明月来?”
身上游弋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你醒了?”
“封龙何在?”
“教主出去了。”水云儿又开始帮他按摩,从瘦削的肩,揉到结实的背。
一点火花,在星眸里微微跳跃。白少情略一思索,忽然问道:“水云儿,你为谁愁?”要是为了封龙而愁,那便大有作为。
女人,常为情人做傻事。如果这情人看重另一人,更是这女人最容易激动的时候。
水云儿不答反问:“蝙蝠公子,你可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痕?”
“不多不少,刚好六十六道。”水云儿冷冷道:“正义教中,六十六是无穷之意。你若敢对教主起异心,定会受尽无穷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语气冷漠,小手却温柔亲昵,在他裸背上轻轻揉搓。
白少情暗叹。不料封龙身边,居然有这样厉害的丫头。她那守在娘身边的姐姐水月儿,想必也不简单。
如此说来,想救娘岂不难上加难?
水云儿细心地帮白少情按遍全身,看他赤裸身躯竟无丝毫窘迫,瞅见他下身的铃铛,还轻轻屈指弹了一下,笑道:“蝙蝠公子好福气,我从未见过教主这般看重人的。”
白少情俊脸微红,心中又羞又气,暗道:我不可让一个小丫头看输了去。于是朝水云儿淡淡一笑。
他一笑,如万树梨花忽开,美得不可言语。全身赤裸,到处是情欲伤痕,偏偏圣洁如仙子下凡,不可亵渎。
水云儿看了不禁一呆,冷冷道:“尽管笑,你越美,教主越不会腻味。”
一针见血,刺去白少情脸上清风般的微笑。
“那么,怎么可以让教主腻味?”白少情虚心求教。
水云儿道:“他说什么,你做什么。真心实意服他就好。”
“百依百顺?”
“千依百顺,敬他佩他爱戴他。”
“如此就可?”
“只要你乖乖听话,不出三月,教主便会腻味。”
白少情又笑起来,“你可曾听过骡子的故事?骡子脾气倔强,主人叫它东它偏往西,主人叫它西它偏往东,换了无数主人,终于有一个主人可以指挥它。”
“为何?”
“主人要东时,便指骡子往西,骡子与主人作对偏偏往东,正好中了主人的诡计。主人要往西时,依此计便可。”
水云儿皱眉,“那即如何?”
“那即说,我不是那头骡子。”白少情唇边带笑,讥道:“水云儿小丫头,你为封大教主骗过多少人服服帖帖?”
一记指风,猛然戳在肩上。
没想到水云儿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偶,内力居然强横无比,白少情疼得闷哼一声。
“我可不是私下欺负你。教主说了,你醒来若再敢口舌顶撞,就要我对你稍加教训。”纤纤玉指挑起白少情的下巴,银铃般笑道:“先告诉你,正义教刑堂堂主赫阳,是我记名弟子。”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封龙悠然掀开门帘。
有点疲倦,但视线一落到白少情处,笑意便逸了出来。
“开罪了水云儿?”
白少情已经换上了纯黑的丝衣,衬得肤白赛雪。他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斜靠着长椅,仿佛要凭椅背,才可以支撑身体。
“她说她是赫阳的师父。”少情苦笑,“原来是真的。”
晶莹的肌肤,覆盖了密密一层细汗。
水云儿没有用什么特殊刑罚,她教训白少情,不过使了武林中最简单最简单,连衙门里的人都会的一种普通手法——分筋错骨手。
但最简单的惩罚,到了水云儿手里,却变成最难以忍受的惩罚。白少情第一次知道,原来分筋错骨手也能让人如此痛苦。
他的筋骨没有断,却比断了还疼;他以为痛楚会渐渐消失,或者断一会续一会,却发现痛楚如浪潮扑面,浪头一个高过一个。
最教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一点要晕倒的迹象都没有,仿佛这种痛苦与生俱来,并不会伤害身体,只是单纯的痛苦罢了。
整整一个白天,水云儿已经给他灌了十三碗参汤,换了七套干净衣服,而十三碗参汤已经全部化为冷汗流出体外,七套衣服也全部湿透。
封龙抱起白少情。
他浑身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越来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整了你一天?”封龙淡笑,将白少情平放在床上,解了水云儿的分筋错骨手。
白少情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痛楚一去,眼前景象忽然模糊,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才支撑不住,要用沉入黑暗的方法来恢复元气。
才要沉沉昏去,下巴一紧,几乎捏碎骨头的力道又把清醒叫了回来。
白少情睁眼,望着离眼极近的魅惑笑颜。
“一天不见,可想我?”
若不是体内空荡荡无一丝多余的力气,白少情真想冷笑;但如今,他只是冷冷看封龙一眼,便闭上眼睛。
体力透支过度,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寻麻烦。
热气袭来,唇在脸上各处亲吻,咬住耳廓,咬住唇瓣,咬住尖尖下巴上的肌肤,西西吮吸。
“今天是你娘的生辰,为何不告诉我?”
白少情有点惊讶,星眸重睁,扫封龙一眼。
封龙笑道:“给你一件礼物。”
送到眼前的,是一个血淋淋的包袱。
微微蹙眉,立即有了答案。“宋香漓?”
“喜欢么?”鲜少有人将人头当礼物,也鲜少有人拿着人头诚心诚意地问这三个字。
“仇人应该亲手杀。”白少情懒懒地侧过头,把脸贴在枕头上。
今天是娘的生辰。
娘的生辰总是孤零零的,白少情这些年都会在这天偷偷潜回白家,伏在屋顶默默陪母亲过这一夜。
如今陪着娘的,恐怕是水云儿的姐姐吧?
扬州,西湖畔,柳树人家。
“可想去见你娘?”
“想,”希望在眼里闪了闪。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少情轻笑,“你要什么答谢?”
“你想用什么答谢?”封龙忽然沉下脸。
白少情精明的闭嘴,敛了微笑,冷冷盯着封龙。
看见倔强的曲线又出现在白少情的脸上,封龙反而缓缓扬唇:“让你去。”轻轻吻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嘴对嘴喂他吞下。
“这颗大补丹,可以让你暂时恢复力气。”封龙把少情抱起来,让他贴在自己胸前:“你是蝙蝠儿,轻功应该不错。全力施展轻功,可以赶在月上梢尖前见你娘一面。”
被抽空的力气,一丝一丝回来了,少情诧异。封龙手上,总有许多古怪莫测的东西。
封龙淡淡一笑,松开他,像放开鸟儿脚上的锁链。
“去吧,记得回来。”
少情跳下床,运功,丹田不可思议地升起内力,一扬手,隔着数尺的垂幔被气流拂动。
“大哥,我去了。”激动的时候,居然能自然而然地喊出一声大哥。
声音甫落,人已经远去。
封龙站在房内,对着他远去的方向微笑不语。 
以白少情的个性,一放出去,就是绝不会回来的。他若回来,便表示他已经想好对付封龙的方法,找到了可以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的武器。他至少会趁片刻自由之机,解决看守母亲的水月儿,把她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次日晓风初拂,白少情就回来了。
时间,恰恰和封龙预计的一点不差。
他还没有想到对付封龙的方法,也没有找到厉害的武器,没有解决让人头疼的水月儿,更没有把母亲带到安全的地方。
实际上,他一入家门,才刚刚隔着窗看了房中睡得正香的母亲一眼,就倒下了。
倒下的速度,比吃下大补丹后恢复力气的速度要快得多,快得他连轻轻喊一声娘的时间都没有。
白少情无声倒在廊上,一道悦耳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教主真厉害,居然算得一分不差。”
水月儿。
那一刻,白少情恨得几乎要昂头大吼。
如今,他更加浑身无力地躺在竹架上,被人抬回封龙身边。
封龙看见他眼中的恨意。
“你不满?”
“为何三番两次玩弄我?”
“你恨宋香漓,我送她的头给你;你想念娘,我让你见她一面。”封龙问:“我对你不够好?”
白少情咬牙。
“难道你不恨宋香漓?”
“难道你没有见到你娘?”
“那你为何还要不满?”
白少情不答,牙关越咬越紧。
封龙叹气:“我这样,不过是想你知道,你永远也逃不过我的手心。不用逃,不许逃,不可逃……”
他挑起白少情倔强的下巴,轻轻吻下。
热唇看似轻描淡写的蹂躏下,无力的喘气更加破碎,感到白少情开始颤栗的瞬间,封龙屈指轻弹,击中少情神谷|穴。
看着小蝙蝠儿闭眼沉沉睡去,唇角逸出一丝不可察觉的温柔。
水云儿从门外走进来。
“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昨日服下大补丹,再全力施展功力催发药性,少情的元气睡后就可全复。”封龙笑道:“若有千年寒冰床的辅助,应该可以很快练到横天逆日功第一重。”
“教主用心良苦,真让水云儿感慨。”
“用心良苦?”深深凝视动人的睡颜,封龙苦笑:“他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只求莫要有一天落到他手上。”
大补丹的效果非常明显,星眸再睁开时,血色已经重回苍白的俊脸。白少情目光缓缓一扫屋内,最后定在仿佛永远低沉微笑的封龙脸上。
“力气又回来了?”
封龙轻声道:“力气不回来,你怎么练功?别忘了,我说过会在第四天开始教你横天逆日功。”
白少情轻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是算数的。”
下床。
脚踏实地而不虚浮的感觉有点怪异,白少情冷冷瞥自己身上的黑衣一眼,在封龙暧昧的目光下将衣襟拉上。
丝绸一般的白皙肌肤,被黑衣包裹起来,封龙惋惜地叹气。
“跟我来。”
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转过几处临水亭,在华丽的阁楼后拐弯,迎面便是气势巍峨的陡峰。
封龙打开机关,石门发出沉重的声音。
“进去吧!”带着白少情入内。
通道两旁摆满各种诡异古怪的东西,有发黄的武学秘笈,有缺了一边的骷髅,有被雷劈开的一段焦木,有发出阴寒光芒的兵刃,有血迹斑斑的袈裟,有装满金银珠宝半开着的旧木箱,有北京天桥边随处可见的一串糖葫芦,有江南某个不知名女子的绣花鞋,甚至还有一个年月久远的破摇篮。
这些完全不应该摆在一起的东西,杂乱无章地出现在这里,散发出一股阴森的味道,让人心惊肉跳。
“这里是正义教禁地,历代教主和护法,都会挑选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
白少情看一眼那串干了的糖葫芦,忽然不胜唏嘘,“不知封大教主放了什么东西在此?”
封龙忽然止步,白少情一时不察,差点撞到他背上。
“我本来还没有想好放什么东西。”封龙转身,看着白少情,忽然缓缓笑起来,“不过被你一提醒,居然想到了。”
他俯身抓住白少情的脚,轻轻一脱。黑布鞋已经到了手上。看了手中的黑鞋片刻,将黑鞋轻轻放下,把它与那串干透的糖葫芦摆在一起。
白少情喃喃道:“我倒不知正义教的布鞋如此珍贵。”
通道的尽头,是另一扇石门,进去后,才发现里面除了一块可以当床睡的玉石外,什么也没有。
“横天逆日功,必须在这上面打坐。”
白少情走近,寒气逼人,立即打了个寒战。
他转头,“千年寒冰床?”
“不错,寒气入心,迫你竭尽全力,拼死激发内力。”封龙问:“你怕?”
白少情摇头。他摸摸冰床,碰触而已,指尖传来的彻骨寒冷已让身体微微一颤。他叹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从前练功,也是在这上面打坐?”
“不错。”封龙道:“全身赤裸,刚刚开始练时三个时辰休息一次,一年后可以持续打坐三天。”
白少情点头,沉吟片刻,拉开衣襟。白皙的肌肤,泛着光泽袒露出来。封龙默默看他徐徐将衣裳全部脱下,眼中又是欣赏,又是赞叹。精致的铃铛还屈辱地挂在下面,配合着两腿间优美的形状,惹得封龙一阵心跳。
封龙教导道:“默运横天逆日功心法。不顾其他,只护心脉,身如寒冰,心似熔炉。”
温热的肌肤和彻骨的寒冰紧紧贴上,不需数息,白少情已经全身僵硬,牙齿格格打颤。气运丹田,死死护住心脉。万一寒气入侵,不死也元气大伤,势必无望成为武林一流高手。正义教不愧为邪教,连练武的方法也是邪气过人。
不成功,便成仁。
闭目凝神,每一秒都漫长得无法忍耐。而白少情赤裸着,竟忍了下来。
封龙一直负手站在一边,白少情浑身冷得发硬,封龙的手心却全是汗水。
小蝙蝠儿正在生死关头徘徊,一有不对,必须立即出手相救,以横天逆日功疾拍三焦,传肺经、脾经、心经。
他一直暗运全功,监视白少情一举一动,精神身体都处于最高戒备,丝毫不敢松懈,怎可能不满手汗水?
“少情,已经一个时辰,可要休息?”
白少情闭目,晶莹肌肤散出一丝一丝寒气,犹如冰雕玉像。
“少情,已经两个时辰,可要休息?”
星眸未张开,寒气更深。
流溢光华的眸子再睁开时,白少情已经躺在舒服的床上了。
清风拂过,窗外艳阳高照。
“我打坐了多久?”
封龙叹气,“你难道真以为人人都可以第一次就在上面坐上三个时辰?”若不是他一直待机出手,怎能在顷刻间救下这只不知死活的蝙蝠?
封龙问:“你护不住了,为何不下来?”
“不到最后,怎么知道护不住?”
封龙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忽然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白皙纤细的肌肤印上五指红痕。
白少情昂头,瞪着封龙。
“不知死活。”重重说了四字,两人目光如闪电一样对撞,火花四溅。封龙低头,咬住他的唇,“你真不知死活。”
男性的成熟气息,直迫入喉内。
白少情晕眩。r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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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情,为何不知死活?逞强练功,只会走火入魔。”
“不过想早日练成。”然后回到扬州湖畔,弹琴,画画,吟诗,陪着娘,不再见你,不再心烦意乱。
“武功为何如此重要?”
白少情别过脸,抿唇。他清冷如水的眼中,射出复杂的光芒。
封龙叹气。
一连数日,白少情继续在千年寒冰上练功。
要横天逆日,先得不畏寒冰。
封龙竟似悠闲得很,天天站在一旁,默默看白少情练功。白少情睡时,他便搂着他;白少情练功时,他便看着他;白少情吃饭时,他偶尔夹一筷子好菜,送到白少情嘴边。
足足一月,白少情的横天逆日功已经练到第一重。
“你可知道,横天逆日功一月就可以练成者,数百年来只有两个。”
“希望另一个不是你。”
封龙扬唇,狡黠的笑意逸出,“正是我。”
白少情冷冷看着他,忽然问:“你为何如此对我?”
“何解?”
“你暗中用九重横天逆日功助我事半功倍,为何?”
封龙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摘下一段垂柳,抛到湖中。
“你不懂?”
“不懂。”
“你是我兄弟。”
“结拜的。”
“你是我徒儿。”
“被骗的。”
“我说过不会让你被人欺负。”封龙沉声道:“化你一身武功,自然还你一流身手。”
白少情站在柳树下,抿唇盯着湖心漂浮的那截垂柳片刻,吐出一句,“居心叵测。”
封龙脸色微变,忍住怒气,猛然转身回房,却又停住脚步。
“明天,你可以出总坛。”
“不练功?”
“横天逆日功与众不同,练到一重,需休息一段日子。”封龙道:“你出去散心也好。”
“去哪?”
“你是教主徒弟,自然要为师父分担事务。”封龙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和一张人皮面具,“代我视察各处分坛,有异常立即回报。以蝙蝠公子身份出现时,戴上面具。还有,不许惹是生非。”
白少情怀疑地盯着金牌与面具,半天才接了过来。
“你放我走?”
“反正你会回来。”
“若我不回来?”
封龙浅笑,眼中森冷之意忽闪。“天涯海角,我会抓你回来。”
白少情也笑。“如此麻烦,何必放我出去?干脆找个笼子关着就好。”
封龙问:“你见过用笼子养起来的蝙蝠?”
白少情不语。曾想用笼子将他关起来的人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壮,只是力量不足,反把性命送到他手中。
这封龙,明明有能力做到,偏偏不关;明明有放,偏偏放得不彻底。
“除了你娘那,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封龙悠悠道:“胆敢靠近你娘,水月儿会立下毒手。”
“懂了。”
“你不识分坛之人,水云儿陪你一道。”
“是。”
“少情,”封龙深深看他,忽然长叹一声,将他抱住,低声道:“我的蝙蝠儿应该自由自在的,对不对?”
亲昵,温柔,使人心软。
白少情猛然咬牙,吞下一个“对”字。
他冷笑,“少情无论人在何方,都被封大教主玩弄于股掌之内,何来自由自在?”
抬头看看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残阳如血。
第十二章
文人常以文字害人。例如,“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水心茫然”,就已经害了不少武林中人。
听到狮子吼,又何止柱杖落水这般简单?雷鸣的狮子吼,至少曾让十七个武林高手重伤,十二个白道高手内力全废。
成名十九年,雷鸣的敌人当然不止区区二十九个;只是,除了这二十九个,其余的大多数都已经被狮子吼吼掉了性命。没有了性命的人,就算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是雷鸣的想法。
所以,历年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狮子吼下,他倒真的没有算过。 
已经是盛夏时节。
晌午,天被火红的太阳完全占据,热气太强,没有一片云敢出现在天上。
田里的小黄狗吐着舌头在树荫下喘气,连树上的蝉也热得不敢作声。
这个时候,雷鸣通常都会打着饱嗝,躺在富丽堂皇的后院中。家丁会从地下冰窖里取出几块大冰,分别放在屋子的角落,让凉气散开。丫头们会静静跪在旁边,一人帮他槌腿,一人帮他打扇。
新买回来的如夫人,自然也在身边,将浸过冰水的葡萄小心翼翼剥皮,微笑着送到他的嘴边。
雷鸣最喜欢享受这一刻的安静,如果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搅,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
例如,今日。
今日,天气还是很热,冰块还是被取出来放在角落取凉,后院里还是比外面清爽舒适,葡萄还是浸过冰水,冰凉清甜得令人垂涎。
雷鸣,却没有躺在他最喜欢的贵妃床上。
屋中的丫头们不在,新买回来的如夫人也不在。
有人躺在他的贵妃床上,死板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雷鸣却知道那定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因为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会长得难看。
晶莹,清冷,偏偏又闪烁着骄傲的眼睛。
“想不到小小的地方,居然也有冰窖。”白少情悠闲地躺在贵妃床上,一手侧撑着头,“雷坛主,你挺会享福。”
“属下不敢。”雷鸣站着,冷汗直冒。他的狮子吼名震武林,这时声音却比蚊子还小。
“你怕什么?”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白少情的声音确实愉悦的。“我是在夸你。我本来还怕来了会热,没想到你招待得不错。”
慵懒的声调,轻轻弹动听者的耳膜。
雷鸣擦汗,笑道:“这是属下的本分。”
他悄悄抬眼,望望这突如其来代表教主的蝙蝠公子,又偷偷看看一旁的水云儿。教主身边两大侍女,本来就是正义教左右护法。
就算雷鸣不知道蝙蝠公子到底在教中地位如何,也该心中有数。
因为,水护法竟然站在蝙蝠公子身后,帮他打扇。
“蝙蝠公子,江西分坛的记事册子,下属已经全部命人备好,公子可以随时查看。”B〃c…t*E2‘&} h
白少情懒洋洋地坐起来,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查看?”
“公子不是来查看分坛事务的?”
淡淡一眼,朝雷鸣扫去。“雷坛主,你在教我办事?”
“不敢,不敢。”
白少情蹙眉:“下去吧!”
“是。”
雷鸣离开,临走还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白少情从贵妃床上下来,一把扯下人皮面具。俊美的轮廓,比在总坛时丰润了些。
“还扇?”他回头,冷笑着看水云儿,“我可不敢劳驾水大护法。”
“你这人真是,帮你打扇,你还生气。”水云儿摇头,帮自己扇起风来。
“我哪敢生气?你可是封龙派来监视我的。稍有异动,不必封龙动手,你就可以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水云儿眼波四下一转,笑道:“原来是记仇。”
白少情用指尖挑起一块放在角落的薄冰,让凉意丝丝透入肌肤。他出来已经半月,正义教势力雄大,各处分坛人才鼎盛,教规森严。
没有想到顶着教主徒弟这帽子,居然能让众人噤若寒蝉,所到之处,人人小心逢迎,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有一处不明。”白少情忽道。
“说。”
“你身为教中护法,身份崇高,为何偏偏在他人面前对我如此奉承?”白少情问:“端茶倒水,就如丫头一样。”
水云儿抿唇笑了笑,轻声问:“你不懂?”
白少情脸色沉下去:“是他要你这样?”
“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命我这样?”水云儿道:“你为何不想想,他这样到底为了什么?”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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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少情抿唇沉吟,眼中光华四溢,又转为深邃,淡淡道:“叵测居心,不想也罢。”
转身,推开虚合的房门。院子的池塘被太阳照得白花花的,一阵刺眼。
“晌午一过就舒服多了。”白少情伸懒腰道:“青楼歌舞处处不同,不知道山西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
此夜,雷鸣作陪,白少情畅游青楼。
锦衣美食、软语红莺,天下最好的,只要开口,都会有人恭敬送至面前。
坐在莺燕成群的脂粉中,听山西第一名妓弹唱,白少情心不在焉,斜眼看着窗外楼下的空地。
“布置青楼的是名高手,可惜,那儿少了两棵柳树。”修长的手指一指那块空地。
刻意喝下几杯美人送上的好酒,不觉有些醉意。
“公子,奴家刚才唱的曲子可还满意?”
“来,再喝一口。”
“春儿不依啊,春儿也要像姐姐一样和公子共饮一杯……”
白少情来者不拒,左拥右抱。他是雷大老板的贵客,自然人人奉承。
“雷鸣,”白少情直呼在武林中叱咤十数年的高手姓名,“来,喝酒!”
“是,公子喝得痛快就好。”教主的徒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白少情昂头,又灌一杯。
当他摇晃着脚步被雷鸣小心翼翼地扶出青楼时,却看见空地上已经多了两棵柳树。
土色新鲜,显然是刚刚才匆忙栽种的。
“办事果然不错。”他拍拍雷鸣的肩膀。
雷鸣谄笑,小声道:“这是属下的本分。”正义教保密为先,在有人的地方说话自然要小声点。
回到下榻处,挥退雷鸣,转身关门,白少情犹带醉意,却轻轻叹了一声。
无尽忧愁,仿佛以这声叹息为破口,缓缓淌泻出来。
他料错了。
他以为此行会有阴谋,怎知一路行来风平浪静,正义教上下对他奉若神明,命令无一不遵,水云儿更是百般配合,显示他在教中的超然地位。
他以为入青楼会招封龙忌讳,水云儿即使不阻止也会暗地里使坏,谁知大醉已经几场,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他的不是。
现在,自己倒真成了一个专横跋扈,不务正业,以封龙名头到处作恶的纨绔子弟。
白少情教训过无数纨绔子弟,却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当纨绔子弟的一天。
他尝遍了人间美食,享遍了人间种种最极致的享受。除了不能看望母亲外,封龙似乎给了他一切好东西。
半月,正义教“蝙蝠公子”声名鹊起。
白少情没有查看教务,他利用封龙所给的一切,肆无忌惮地做一些他早就想做的事。
他以蝙蝠公子之名闯入山东万人庄,抢了庄里珍藏了百年的夜夜碧心丹;他蒙着面具,带领正义教中高手直入白家山庄,捣毁宋香漓的灵堂,点了白莫然和两个儿子的|穴道,当着他们的面,用火把点燃灵堂的幔子。
他看着熊熊大火,吞噬了自己成长的地方。
离开前,白少情贴在白莫然的耳边道:“你从来不当我是儿子,我也从来不当你是父亲。不过从今之后,只有我可以代表白家。宋香漓为她两个儿子守住的东西,如今都是我的。”
白莫然的眼中,闪过最恶毒的愤恨和极端的绝望。
白少情冷冷回望他最后一眼,走了出去。身后,是熊熊火焰,以及和自己有血缘之亲的父亲兄弟。
他杀了想杀的人,烧了想烧的地方,抢了想抢的东西,然后找最美的地方散心,带着如花似玉其实厉害无比的水云儿到处吃喝玩乐,处处众星拱月的排场,处处至高无上的尊崇。
却,并没有不亦乐乎。
今夜,喝过山西的花酒,醉意涌上来,竟是酸酸涩涩,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恣意放纵后,居然只余满腹空虚。
白少情叹气。
他已有醉意,又不想入睡。在房中徘徊,最后取出古琴。
双手平稳地托着古琴细瞧,唇才微微向上扬起,仿佛看到老朋友。
焚香,放琴,平心静气瞑目片刻,指尖方轻轻一挑。
悠远的音,从琴弦的颤动中跳了出来,绕上屋梁。幽怨空虚,缓缓充满屋子,在白少情孤寂的身影旁轻轻掠过。
窗外,箫声忽起,如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涟漪,低沉似情人低语,缠绵至如歌如泣。
白少情抬起清澈的眸子,右手轻按琴弦,琴声顿停。
箫声也立即停了下来。片刻间,万籁俱静。
有人推门。
“是你?”
封龙持箫,站在门外,依然玉树临风,俊雅不凡。他笑道:“当然是我。”
白少情冷眼看他。
封龙走近:“出来十五天,你做了不少事情。”
“对。”
“杀了不少人?”
“对。”
“可惜。”
“可惜?”白少情偏头,“封大教主居然怜惜人命?真是武林奇闻。”
封龙微笑,“你杀的人,十个有九个定然欺负过你。一刀杀了岂不便宜?”
白少情默然。
封龙又问:“你烧了白家山庄?”
“不错。”
“那白莫然。。。。。。”
“和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我活活烧死了。”白少情语气刻薄,冷笑道:“你徒弟心狠手辣,对亲人都不留情,日后对付起你来,自然也不会客气。”
封龙缓缓迫身过来,将白少情按在椅上,居高临下,凝视不语。
沉重的压迫感从深邃的眼中而来,白少情被封龙这样一看,顿时涌起无处遁形的感觉。
“白家山庄被烧了,不是很好吗?”封龙笑道:“你若是要烧它,一定有该烧的理由。你好不容易把它烧了,心里一定很高兴。你这么高兴,一定狠想和人分享。”他的笑容,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安心可信。
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连说三个“一定”,白少情刹那间居然热泪盈眶。
封龙轻道:“你可以把想说的话,都告诉我。”
清冷的眸中出现粼粼水波,白少情脸上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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