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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千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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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出剑,只要你信我——所以,若是有一天,你让我失望……'

“大当家且看这周围一景,可能明白?”

戚少商半晌回不过神来,脑中不断翻转着那人的几句话,一边转头四顾,眼中,终于透出些明了来。

“……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请大当家往西南十步,复往东六步,即可出阵。”屋中声音依然清明,辨不清喜忧。

戚少商终不再言,转身依那人言,一步步行去,十六步踏完,眼前豁然开朗,已是身在阵外。

回头复望那小居,只见其为怪石所叠,更显凄冷,想到那人就这么一人独居其中,正襟危坐,抚琴作答,风骨傲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却听那人又送出一句:“天明之时,阵形将变,大当家再误擅闯之。”

最后几个字落音犹重,伴琴声陡然起落,直撞心尖。

把他一叮一咛刻入心里,戚少商默然颔首,终于转身离去。

夜色酣深,琴音徐歇,四周复归沉寂,小居周围的乱石外,却忽得闪过一个黑影,急速遁入暗夜中。


●26。

顾惜朝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根琴弦,静坐窗前。窗外,鱼肚色的晨光透进来,将他的手映成透明一般。

他一直在等,从深夜等到清晨,等一群人,和一个完结。

到得这个时候,屋外终于如期传来了不小的骚动。约有十来人,把这小居牢牢包围了起来。

对方行事铺张,已丝毫不怕惊动到他。

他们当然无须畏惧,如今在这小居里的,已不是那个小刀封喉,小斧夺命的顾惜朝了,只不过是个失了武功要靠布阵自保,蜗居不出的寻常书生而已。他们费了那么大劲,兜了那么多圈子,甚至改变镖队行进时间,不就是为了牵制四大名捕,好方便今日的行动么?

“顾公子,在下诸事纷扰,至如今方来拜会,让顾公子久等了。”一男子的声音携气而出,通彻入耳。

顾惜朝不可察地蹙眉,他已失了内力,闻得如此霸道的内力传音自是不适,微微一顿,方高声答道:“任总管言重了,是顾某一直不曾露面,想必让任总管等得好生难耐吧?!”

“呵……岂止?我等这一天等了何止十天半月?”入耳的清朗声音逐渐压抑,“早在两年前,我便恨不能将你亲手刃之,挫骨扬灰,可惜那时你神志不清,身边总有铁手看护,便是想尽办法也伤不到你分毫,便一直等到今日,终于得见你一个人。”

“任总管耐心可嘉,因惟恐失手,故从不于我身怀武功时下手,如今这时机,真可谓来之不易。”顾惜朝语中讽意虽烈,却不曾叫任怀卿动容分毫,他只笑道:

“确实不易,本以为逼走了铁手,便再无阻拦,岂料又来了一个戚少商,生生坏了唐凝的事。好在唐凝之事亦在我预料之中,所为的,便是引你来栖凤楼一探。”

“不错,若要确定我的猜测,自然不能任你毁去薛文轩尸体,故而那趟是势在必行。于是你便在灵堂里潜伏偷袭,却又不下杀手,只留下小斧,一方面引起戚少商的怀疑,一方面促使我再来楼中一次好将苏若托付于我。”顾惜朝说着,一声低笑,“果真好计,这一路行来,戚少商的疑惑可谓与日俱增,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但自被唐凝于碎云渊中下毒后,他纵是想信我,也信不得了。”

“只能说戚少商实在太过在乎你,要在他手上取你性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不得已只有先激走他了。”任怀卿道得自然,仿佛正与老友高谈阔论,只因他已自觉胜券在握。

屋里传来顾惜朝的冷哼:“很成功,不是么?”

“的确,简直太成功了。”任怀卿笑道,“怪只怪你自己太过硬气,容不得对方半点错误,戚少商一朝怀疑了你,纵然他诚心来你处请罪,你依旧是半分脸面不给,硬迫得他离开。”

“原来,任总管昨夜还派了人来监视顾某?”

“若得万一你与戚少商两人联手,实在不好对付,我少不得多花点心思探察,以确保无此可能才好。”任怀卿说着,口气一转竟似有些惋惜,“只可惜,他本来甘愿替你留守,于散功之时为你护持,却生生被你逼走。你今落单,又能怪得了谁呢?”

“呵……怪得了,谁呢?”屋中人亦是一声喟叹,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后悔更多些。

“……都到了这个时候,顾公子还是出屋来罢!你的乱石阵虽精妙,但在下未必便破不得。”话音刚落,只听“轰轰”几声震耳欲聋,夹杂着巨石爆裂声,直震得地面也动摇起来,竟是任怀卿正指挥手下炸毁面前阻步的乱石。

原本诡异难破的石阵很快便被清理成了碎渣一片,中央的小屋已是岌岌可危。任怀卿上前几步,站在院外道:

“顾公子再不现身,任某只得把这屋子也一起炸了。”

话音未息,木门吱呀启开,一个身影悠然步出,临风而立。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那张舒朗如远岱含烟的面容上依旧清宁得寻不着一丝慌乱,甚至还很有些怡然自若。

十几把长剑同时出鞘,任怀卿手一落。

几道黑影同时向顾惜朝袭去,手中利刃,似乎下一瞬便要洞穿那无力还手之人的身躯。

岂料顾惜朝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视线越过眼前剑刃望向某处,甚至也不躲不闪——虽然以现在的他,绝不可能闪过这样的围攻。

森白的剑刃就要饮下殷红的血,突然“嗖嗖”的几声破风,数块碎银大小的石头自任怀卿身后猛得射来,颗颗击上众刺客的手腕,角度、力道分毫不差,堪堪击得他们筋断骨裂,手中长剑坠地。

几乎是同一刻,一道黑影电掣般自任怀卿身边闪过,不及他回神拦阻,那人已掠至众刺客中间。一阵寒光烁目,出鞘的逆水寒已舔上周围正捧手哀嚎瞠目结舌的刺客咽喉,而那黑影回身一旋,便将身旁正自静观的顾惜朝拥入了怀中。

“戚少商?!”

一步步到现在一直算无遗策的任怀卿第一次露出惊异的表情,像看鬼一样看着戚少商:“你——!不是昨晚就离开了么?怎么还会回来?!”

戚少商却不看他,只审视怀中的人,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略有怨尤地道:“你总爱用这么危险的法子,我只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顾惜朝却微笑起来,愉悦表情显露无疑,纵是他身无半丝内力,却自信无人动得了他,只因他已经来了。

“你果然明白我。”顾惜朝道。

“若我没有明白,你岂不危险?打那么晦涩的哑谜,就不怕我猜不出来?”戚少商半是责怪,半是担心。

“我若不独自离开,于散功时仍一人留此,他会轻易现身么?我若不以暗语提示,他留于周围监视的同伙会通报说你被逼离开么?我若不信你,怎敢用这么冒险的法子?”

连续三问,戚少商哑口无言,只得苦笑摇头。想他昨夜真是被那人的态度唬懵了,若不是他能清楚记得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怕真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又做错了。

'大当家可还记得,当日你我于客栈遇袭,退敌后我说过的话么?'

'为你出剑,只要你信我——所以,若是有一天,你让我失望……'

'我便埋剑荒野,再不出现于你面前!'

'大当家且看这周围一景,可能明白?'

那时,戚少商曾四顾搜寻,却只见满目荒石,根本一无所有。是的,一无所有,没有剑,没有冢,什么都没有。那个人不曾埋剑,岂非在暗示自己,他根本不曾怪罪,而只是在设局?

'天明之时,阵形将变,大当家再误擅闯之。'

顾惜朝是在告诫他,今早,落局之人就将现身,让他切勿打草惊蛇,等幕后之人闯阵后再出手。

只是这迷局连他们自己都算了进去,是该说他勇于冒险,还是剑走偏锋呢?

惟独可以肯定的是,顾惜朝相信他,也敢于托付他。这个认知,还是让戚少商相当愉快的。

一旁的任怀卿早已面沉如铁,恨道:“为什么……戚少商,我真不明白你,我以神哭小斧嫁祸顾惜朝,你不中计;让唐凝下毒,被你识破;甚至连危及到碎云渊中人的事,都被你看透,你到底哪来这种自信,自己不会看错他?!”

“因为……我一直相信他。”

一直相信,从不曾怀疑!

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

任怀卿的脸色发青,声音也抖起来:“好好,当年毁诺城为你遭受屠戮,你倒忘个干净,我妻之死你亦脱不了干系!”他已彻底将唐素之死归咎于戚少商和顾惜朝身上。

“……我看,你还是罢手的好。你的镖队行踪已露,现在想必已被铁手截下,你罪证确凿,再战,亦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扫过他一眼,戚少商道。

顾惜朝却摇了摇头,淡声道:“我看你还是小心的好,他手上至少还有剑在,身上也指不定藏着什么。”

对方既是武人,只要剑还在手,就有一搏之力。这点顾惜朝清楚,戚少商当然也清楚。他还知道,任怀卿的武功绝对不弱,他手中的剑,也不比逆水寒钝。

然而要战,就要赢,不光要有赢的实力,还要有赢的信念和气势。

戚少商全都具备。

所以他的剑动了,原本指向地面的逆水寒被他一振而起,如一条寒蟒,猛得向任怀卿喉间噬去。

剑指咽喉,夺命的一招!


●27。

任怀卿半仰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子。

不管到底是叛国通辽的汉奸也好,还是为妻报仇心切的复仇者也罢,他还是一派书生模样,脖子还是一样柔软易折,怎敢对上戚少商的剑?

逆水寒白光寒煞,持于戚少商之手长攻而入,直欲舐出那人喉中的一蓬艳红。

任怀卿不躲么?莫非因为戚少商的出现,认识到自己大势已去,而心灰意冷了?

错。像他这样的人,从不知什么叫放弃,什么叫灰心。他苦心孤诣了整整两年,如今终将得手,怎肯任人宰割?他还有最后的杀招,他手中还持着剑。

长剑一抖,直切而上架住了逆水寒。那把剑看上去极普通,任何兵器铺里都能买到,然而它却韧,极韧,韧得如软鞭一般绞住了逆水寒的剑身,将它从自己喉前一寸处带开。

戚少商却不后撤,反顺着对方长剑卷成的弧度旋了一旋,刺向任怀卿肩胛。

任怀卿一煞。

他剑绞戚少商的逆水寒是为了阻他一阻,却不料反被牵扯住,逼得自己回护不得,只有撤手,释剑。

然他怎可撤手?只怕他一释剑,逆水寒便要顺着他的肩骨切开他的身体,岂非死路一条?

他只有退,急退,以求抽身而出,只要他的韧剑与逆水寒一分,他便可奋起反击,扳回一局,或至少也可回剑自防,护得周全。

戚少商又怎能容他如此,逆水寒携气而动,牢牢粘着韧剑,固执地,不可撼动地,粘着。

戚少商进,进得极快,甚至比任怀卿还要快上几分。他的轻功本就不弱,内力更是远较任怀卿深厚绵长,一掠之势直如蛟龙冲天。

任怀卿剑不得控,那韧剑被戚少商带得早不像在自己手中,右手被动施展更是不灵活,被戚少商这么一追迫,甚至掠不出那一方小院,逆水寒的剑气已将他颈侧吹得生痛。

撤不撤手都没有活路。活路在哪里?

在他袖中!任怀卿左手忽得一扬,白色袍袖立刻兜头拢来。

“避!”身后顾惜朝站得虽远,却比戚少商更能看清袖中乾坤——萤绿色的,必是剧毒,接不得!

戚少商一凛。若手中长剑得闲,他至少有三种办法应对任怀卿的攻击:退避、剑抵、或干脆,断下那只持有剧毒的手。然而现在,三种办法无一可施。

两把纠缠的剑,片刻间竟让局势转了三转。戚少商已是二度陷于不利,这境况于他,究竟还有无转机?

当然,有。

运力左手,掌势成刀,戚少商不去接任怀卿的左手,反疾劈向他右腕,他动作远比任怀卿快得多,甚至与他使剑的速度不相上下,手刀落处,只听“喀”的一声,任怀卿的右腕已颓然凹陷下去。

任怀卿脸色一白,再握剑不住,韧剑一松,逆水寒立获自由,戚少商右倾避过他夺命之毒,逆水寒趁势一送——

一阵寒凉!

任怀卿的动作瞬间僵直,连举到一半的左手也再动弹不得。那把冰冷的剑自他胸口插入。

果然是,极快的剑,极快的人,快到破体无声,入肉无血,只有冰冷如蟒蛇般从心口漫出,冻伤全身。

任怀卿突然笑了一下,或许根本不能称作笑,只是嘴角一个牵动的动作而已。其实他是知道自己赢不了的,他没有戚少商那种自信。

他为复仇而活,什么镖银之事只是他用来布局的棋子,只有手刃顾惜朝,才是他活着的支持。

他只有仇恨!所以他不会赢,但也输不得!

戚少商大惊。

他没想到一个濒死之人居然还有如此潜能。任怀卿竟于瞬间出手了,在快得连戚少商也反应不过来的瞬息,将数颗黑圆物事猛力掷出——不是向戚少商,而是向他身后的顾惜朝!

雷火弹!!

戚少商欲拔剑相救,却惊觉逆水寒已被那人夹住,拔之不出。

毫不犹豫地放手、弃剑,戚少商腾身向顾惜朝扑去,身后,足已炸毁这片庭院的雷火弹接踵而至。

惊诧的眼神在顾惜朝眼中一闪而过,下一瞬他便明白,戚少商宁把后背暴露敌前亦决不愿让自己承受丝毫危险。心头的震动被雷火弹的爆炸声强掩下,他突然觉得心悸:任怀卿,决不可能用这区区几枚火药便以为能除掉他们,他的真正用意……

透过戚少商拥紧了他的肩臂,顾惜朝瞥见一抹银光。一抹杀意腾腾的、要命的银光。

神哭小斧!!

顾惜朝伸出手,五指微屈,是一个“接”的姿势。他已从斧身上点点的萤绿中看出了玄机,他更看出这一斧他若不接,必会没入戚少商背心,只因戚少商已将他整个护于怀中。

然而,他接得住么?这一斧,任怀卿贯注了自己的毕生功力,失了内力的顾惜朝如何接得下?他之所以伸手,只是不能让小斧劈中戚少商。

但是戚少商太了解他的心思了,虽然背对任怀卿,他的耳目却更聪敏,身后急风他听得清楚明白,怎会让顾惜朝行险?当下气一沉,按住了怀中人,猛得向地面坠去。

顾惜朝受他一压,身子立刻不由主地下沉,指尖与小斧堪堪错过。

下一刻,血溅上了他的脸。

“戚少商!!”顾不上后背的疼痛,顾惜朝迅速撑起身子,查看戚少商的伤势。

银色的小斧,大半没入肩头,鲜血顺着斧肉贴合处汩汩流出。不是致命伤,然而……顾惜朝咬牙握住斧身,狠力一拔。

戚少商闷哼一声,血立刻喷涌出来,红色的,带着些墨绿。

那只按于戚少商腕间的手如触电般弹了一下,戚少商抬头,望着顾惜朝的眼,心一沉而坠。

“咳……”渐散的烟雾后,任怀卿笑了一声,却像在咳嗽,血已从他胸口渗出,染红大半身子的白袍,“最后一把小斧,顾惜朝,我本想用在你自己身上,却不想被戚少商受了去。”

“……”顾惜朝握着小斧的手用力得发白,狠狠瞪着他,不发一言。

“你既如此擅长医术,该已察觉斧上抹的是什么毒了?”

见血即融,逾年乃发——“离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离草”。

无药可医,毒性永不消解的“离草”。

任怀卿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鲜血不停自口中呛咳而出,只因他在顾惜朝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痛:

“哈哈……用你的小斧伤你,用你也解不得的‘离草’取你的命,让你在这一年中,夜夜受毒发之苦,眼睁睁目睹自己死去,我本以为……这就是最痛快的报仇方法!”嘶声喊着,任怀卿的眼中满是得意到癫狂的神色,“可是现在看来,这样……更好,因为结果还是一样的!顾惜朝,无论你选择救他,还是放任他,终逃不了……一个死字!”

生离死别,何人生,何人死,终逃不脱“死”之一字。

“戚少商,你可想知道……这毒的另一个名?”无视顾惜朝杀气骤生的眼神,任怀卿说着,“‘离草’,恨永离,爱相别,它还叫作……”

“——!!”

“惜朝?!”戚少商的惊喊声,小斧的破空声,咽喉被切中的骨裂声,同时响起。顾惜朝猛得掷出了小斧,失却内力的一掷,却被愤怒注入莫大劲力,深深契入任怀卿的脖颈中。

喉间喷撒出的血花,是最红,最艳,最绚目的,即使被仇恨渲染,也不能减去它分毫的殷然。任怀卿的身体终于倾倒下去,然最后的话,却如回光返照般,自他已断的喉咙中逼出:

“它还叫作……俱欢颜!!”

以血相授,以血相承,毒流脉脉不可消,却……可解,只要有一个……承受者。

顾惜朝的手垂了下去,那把他誓不再用的小斧,终于自他手中飞出,为鲜血染透,然而他依然没能阻止任怀卿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冰冷的指尖被一只大手握入掌心,戚少商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透着微凉,却依旧比顾惜朝温暖太多。

戚少商站起身来,他脚下虚浮,只有依着顾惜朝的支撑,才站稳。

“他的意思,我懂了……”戚少商道。

“我宁愿你不懂!”顾惜朝移开了眼。

“因为我会阻拦你?”戚少商问道,“这毒的解法,果然如此……”

“你拦不了我。”顾惜朝突然道,“我要做的事……”

“难道,你真要逼得我远避天涯么?”戚少商对着他眼,果不其然地窥到一线惊惶,“忘了它,惜朝,这毒,不需要解。”

顾惜朝猛得退了一步,背转了身,对着他的背影,戚少商不知道自己因失血而迷蒙的眼,是否真的捕捉到了他的颤抖。但是在看得更清前,他已步上前去,环住了那个纤瘦的身躯。

“我们别谈这毒了,好么?”在顾惜朝耳边低低吹息,戚少商埋入了他的肩窝,嗅着那人的冰雪气息,仿佛要将之永久镌刻,戚少商深沉的声音带着深沉的震动,“只现在,让我抱抱你……抱抱你……”

戚少商的手很用力,用力得一直在震颤,带动着心一起抽搐,没有办法缓解,顾惜朝只有转身,只有回拥,只有用尽一切一切的力气回抱住那个人。

清晨,寒雾起,而昨夜刚停的雪又徐徐飘落下来,盖没尸体,冻结血色,将两个相拥的身体紧紧包裹……


●28。

青色长衫被霍然抖开,覆上顾惜朝只着了一件晕黄内衫的身子,卷发被捋起,再重新放下来,丝丝缕缕地滴着水,将肩头的衣料晕湿了一片。

视线被一块棉巾遮挡,是戚少商正替他拭干长发。

被大雪浸透的身体在热水中泡得暖腾,全身都透上了惬意,多夜未眠的疲惫也于不知不觉间侵袭上来。

“睡一会罢!”身后正轻柔擦拭的人劝道,“睡醒后,我们一起去京城,无情医术高超,也许会有法子。”

顾惜朝很静,静得仿佛他的心都不在这里,由着身后人摆弄,那块棉巾盖了他眼,连表情亦不得见。

戚少商叹了一声,轻叹,甚至不曾吹起一缕青丝,却感觉手下的人微微一颤。

心,便是狠狠的一震,闷痛得连呻吟都不能。

任怀卿说得没错,无论那带毒的一斧劈到谁的身上,结果都是一样的。

“离草”,或者称为“俱欢颜”,会于遇血成毒后潜伏,不时发作,愈深愈烈,直至一年之期到后毒发,中毒者才会身亡。它的毒性,除非中毒者死去,否则永远无法中和消解。

然而,它却并非绝世之毒,因为中毒者,并非全无希望。

只要有人,愿以自身鲜血为引,聚毒于创口,再将之吸出,中毒之人便能毒解无虞。这个方法,在用毒名家或世代为医者中流传甚广,甚至可以确定,是绝对有效的。然而,自“离草”现世一直到现在,却从未听过能有中毒者生还的例子,只因,当那解毒救人者吸出毒素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他将毒素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以血相授,以血相承……以命,来换!

戚少商决不允许这境况出现,他不许顾惜朝成为成功解毒的第一人,不许他舍命,所以他要劝,劝他放弃,劝他宽心。

“睡吧!你累了……”戚少商的声音沉如暗流,静得听得见落雪的声音,“赴京之路遥远,不睡,你撑不下去。”

顾惜朝依旧沉默,一直到戚少商以为他都不会再说话时,才突然道,“……太累了,反而睡不着。”人忽地回过头来,问,“大当家的,陪我喝酒,可好?”

他的眼依旧隐匿在棉巾后,却让人闪避不得,眼前这人,永远能够看到人心底。

于是戚少商点了头。

酒壶和杯盏很快上了桌,没有佐菜,惟酒而已。

“大当家,无情的医术,当真如此了得?”浅浅抿着杯中酒液,顾惜朝缓缓地问。

酒是淡酒,绵和不呛人,用来助眠的功用想必大于对酌。戚少商便陪着那人,一次次举杯饮尽,虽然,这酒并不合他的喜好。

“无情医术高超,且见识博广,于解毒之术,也颇有研究。”其实他知道这些顾惜朝同样具备,只是不得不仍旧这么回答。

顾惜朝却似有了醉意,也不追究,晃着手中酒杯问道:“那么如果……连他也解不得呢?”

“那便另访名医,总有人可治。”

“若是无人可治?”

“惜朝……”戚少商唤了一声,劝慰,更多于悲凉,“若是如此,便尽这一年时间,活得舒畅。你须知我……从未后悔。”

于是顾惜朝微微一笑,沾了酒意朦胧的笑。他的头倾了一倾,眼光闪了闪,黯下去,仿佛星坠长河,萧然落寞。

戚少商伸手,抚上那已伏卧桌前的人,脸的轮廓,肌肤的触感,每一分细腻柔软都顺着指尖印到心里。

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他太明白顾惜朝,那个人,决不会放任他毒发,而自己绝不能任他去解毒,所以只能离开,断了他念想。

顾惜朝在他杯中下药,他早已察觉,却不道破,只暗中偷换了两人的杯盏。这一场酒,他要他陪,他便陪到底,只是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了。

拂过那人蜷曲发丝的手握成了拳,慢慢收回,戚少商起身,欲走。

岂料脚步还没有迈开,一阵脱力感莫名急袭,他“砰”得一声倒回椅上。

戚少商心惊,几乎忘了语言,勉力提气,却是连丹田亦空空如也。

好似被冻僵一般,他的视线还定在那人身上,看着他慢慢睁开眼,再慢慢起身,对着自己微笑,身体却动弹不得了。

“……大当家,这一次终于让你着了道了。你一直都想着离开,我只得用上这法子。”顾惜朝起了身,行到戚少商面前,“扬州小筑里你我对饮那次,我下了迷|药却被你识破,这次又怎会再用相同的法子?”

顾惜朝的声音比云更淡薄,戚少商却被他的话击入了地底。

“你太了解我,而我,也太了解你了……”轻叹一声,顾惜朝取过火烛,点燃,“你猜我会在你酒杯中下药,所以与我的杯盏互换,却不知,其实我只在自己的酒杯外,抹了一层软筋散。”

取出小刀,在火烛上烤过,顾惜朝拿起酒杯,倒尽内里的酒,将自己的手腕凑上。

“你早知道‘离草’无药可解了,所以你不会去京城,只因会被我找到。你可能去任何地方,只惟独,不会是我的面前。”顾惜朝笑了一下,却是傲然自得的,“只可惜,我,从来不是一个,习惯等待的人!”

手起,刀落,锃亮的刀锋在如雪的手腕上划过,刻下深红的一道。

“而你也须知我,从不后悔!”

刺目的红顺着创口注入酒杯中,满满一杯的血,被那人捧起,晃得戚少商一阵晕眩。

顾惜朝沁凉的手拨动他的衣,褪到肩下,露出肩窝一道触目的斧伤,刚止血不久,似乎一触就会血流不止。

盈杯的血,对着伤口,缓缓浇下,比烈酒更灼人。戚少商全身一震,只感到体内似乎有什么向着伤口处急聚,想阻止,苦于无力举手,想抑制,却连半丝内力都逼不出。

很快,伤口处的鲜红里泛出了墨绿,诡异而骇人的毒素已全部聚集到了伤口周围。

一对手臂环颈,两片冰凉的柔软依附上。

不——!!

连大吼亦不能了,戚少商整个人都被他肩头的冰凉冻伤,那人的唇还是一样无温,却总能激起他心底最深的烈焰——不管是因为爱,还是痛!

戚少商只能钉在椅上,感受那人的一次又一次凑近,和一次又一次的抬身吐血。伤口处被这般吸吮,惨痛无比,然而再痛,亦及不上他的心,在这反复又反复的吸吐中,碎成千瓣……

一直到最后一口绿血汲尽,顾惜朝终于直起身来,取过绷带,重新裹上伤口。

“软筋散的效力到夜时既散,那时,希望大当家能回扬州,将四把神哭小斧重祭入晚晴的墓前。”从怀中取出已被洗净擦亮的小斧置于桌上,顾惜朝走向自己的座位。

“大当家,每一次我们对饮,总少不得算计侵扰……”顾惜朝拾起桌上酒壶,洒尽残酒,“……而此后,可还有机会,你、我,都不知。”

凝玉的指尖沾上了酒水,轻轻游走于桌面,像描画一个梦境一般,舒缓优美,看在戚少商眼里却只觉惨淡。

“此后,若有幸解毒,届时,再同室畅饮,一偿今日之撼。”

你我相约,一年之期……

顾惜朝浅笑道来,就像那一晚要戚少商一个永不相负的誓言一般,而戚少商,总答不出一个“不”字。

他终于看到他步出了门。

戚少商闭了眼——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为自己解毒,将剧毒于口里品尝,再眼睁睁听他交代后事,定下无望履践的约定,最后,眼睁睁看着他轻振袍袖,消失于自己面前。

要怎样的牺牲,才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又要怎样的坚强,才能让自己不至崩溃?

让谁生,让谁死,都是痛苦,又是怎样的决绝让他做出这般抉择?

可是这有多么残忍,你知道么?你知不知道,惜朝……

寒风自开启的门口袭入,顷刻便吹得一室冷寒,桌上的酒渐渐凝成了冰,在褐黑的木料上显出不一般的白。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人同样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指尖,那样苍白的人融入这苍白的世间,他要怎样去寻?

铅华久御向人间;欲舍铅华更惨颜。 

纵有青丘吟夜月;无因重照旧云鬟。


●29。


爱过、恨过,怨过、念过,同行过、欢愉过,终于连分离、痛苦也逃不脱。

夜至,冻得麻木的躯体连药性已解也感觉不出,戚少商摇晃着站起身来,几欲摔倒。

桌上顾惜朝的神哭小斧还躺在那里,戚少商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入怀中。

惜晴小居的门被轻轻阖上——失了那个人的小屋,也就没有了他留驻的意义。

没有再做停留,戚少商踏入了风雪中。

他依照顾惜朝的嘱咐,先去铁手处取回了其余三把神哭小斧。铁手他们已顺利截住了镖队,祸首伏诛的余党,自然禁不住四大名捕的雷霆一击。

然而听闻始末,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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