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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 by 三千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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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地利人和,人和在,其余未知。”我淡淡一笑,“若马披全甲,板为铁,如何?”
“败。”穆仲校败得干脆。
“若箭能百米外穿盔,如何?”
“殉阵。”唐仲校死得更干脆。
“先生无赖。”叶耿大大懊恼,“次次如此,前年春,胥将军败于先生粮草无数养马无度鞍镫奇巧而成骑阵,来势汹汹。去年春,叶某输于先生风水之力旧渣重锻新铁诸多出炉神速从而前军箭矢不绝更有精锻锁甲利器劲弓人人一身。焉有无赖甚于先生乎?”
叹完,忽然猛一下撑在棋盘上,俯身过来问,“马披全甲则不堪重荷,铁重无法携带搭板为桥,远则弓不能透重甲……先生的意思?”
“叶侧将不必如此,指日可待。”
鄂城防一般,远程攻城的投石器,还没有拿出来。另,他国骑兵并未成营,车战和徒步兵卒为主,马上交战的致胜关键,马刀,也只是预备。
至于火药,待天下大一后,用来开山通路罢。反正是要出现的,与其以后外人带来不如本土开始。
不过起码,先造些福。
焚香袅袅,淡香缕缕。我却不知,我走的这条不归路,是对是错。
对错本难定论,走下去便是。
石玲三十四年,所爱所遗,不曾有悔。时临至今过四载未满五年,所得所失,又有何懊。
我买驴向西那一日,便有准备不得善终了。

九十四

“糯米人参鸡,糖醋鲤鱼,红烧松子里脊!”叶柏大乐,“俞儿姐姐真是好手艺。”
我舀了勺嫩笋腌菜,没力气理身旁一案上诈唬的家伙。
全是肉,连个素都不点缀,还尽挑这般重口味的做法,腻死了!
还好,我的糯米人参鸡最小。嫩笋腌菜么,笋是收起的冬笋干泡开的,和咸菜切得均匀的碎碎小块,水里捞熟,入口清爽,咸淡适宜。
“先生吃不完吧?”
“……嗯?”
“先生不喜糖醋鲤鱼,红烧松子里脊么……”叶柏凑过来,“给叶柏带回家去罢……”
“好。不过,换你的这个——”
那两份我看着就饱了,碰都没有碰,叶柏则是根本没有动过嫩笋腌菜。
少年人长身体,食物自然而然会偏好蛋白质多的。又是将门之后,天天练武消耗大,加上自小熏陶吃肉,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叶柏动作飞快换了,似乎怕我后悔一般。
叶耿坐在我对面,已经连致歉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下手两个,只能装作不曾察觉。
“我去添个菜。”俞儿在叶耿下手,起身,道。
“不必,这些便够了。”我摇摇头,鸡虽不足年,毕竟整只,加上糯米莲子等等,对我而言,一顿吃完已经很困难了。
“穆仲校没允了叶三公子么?”习云看看叶耿,侧头对他上手的唐柱宽慰兼打趣,道,“比起叶三公子,唐仲校口拙了些也是难怪。”
“穆仲校……他哪里是善辩,他根本一言不发,滴水不漏!”叶耿匆匆咽下一口东西,插话更正道,“连我家踏墨新下的小驹都换不了。”
“难得你偶尔固执一次吃什么,代价千金。”唐柱一笑认下了习云的话,转头对他上手的穆……仲校,惋惜道,“踏墨可是千里挑一的神俊那,我若知道叶三公子肯出这般价,绝不会白白松口。”
“时不可失。”
“你的菜,奇货可居。”习云朝俞儿拱拱手示意敬佩。
“不错,机不再来。”唐柱接口。
我径自用我的饭。
××× ×××
今天真是贵客盈门。
用过饭不久,叶侧尚未告辞,主君便带了少君大驾光临。这边几个礼完,刚刚说了没几句,那边两个冤家已经拆了我半个院子。
他们见面就打已是惯例,由头不过那么几个。
“住手!”俞儿叉腰清喝,干着急。习云他们一边看着,碍着身份,也不好上去拉。
“少君的师父们放了少君假么?”我出到廊下,看看那歪歪倒倒的药草,再看看满地被打落的青绿松叶,没好气道,“叶三公子又怎么有这般的闲情逸致?”
“对呢对呢,少君该回去了,我今日要吃了俞儿姐姐的晚饭才走。日后你要当的是君主,定要文武精通,胸怀天下。”叶柏根本没有听到我后面一句,得意洋洋抱住我胳膊,扯了往前一推,推到少君面前,半躲在我身后,踮脚从我肩上探出头来,“可我叶柏要当的是大将军,退那胆敢犯我家国者,守四方平安。先生说了,善领兵,知进退,就够了。”
——那是我宽慰叶耿的话好不好。
“……”少君气恼,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瞪瞪叶柏,瞄瞄我。目光连谴带责,连委带屈,仿若我是罪魁祸首,该良心不安。
“鐤儿,学生不该劳师父等。”主君开口催了一句。
“是,父君。”少君一礼,答。接着朝我一礼辞过,尤自带了恼意,所以没有唤人,也没有和在场另几个按身份不用见礼的相别,而后转身去了。
不叫就不叫吧,反正作揖倒也还恭敬,年纪尚小,算来涵养还算不错了。
“叶柏,你今日的武习完了没?”
“大哥,今天春祭……”
“艺荒一日,不进则退。府中自有习武堂,刀枪弓箭一应俱全。”我插话,侧头唤,“习云,你领往后要保护天下百姓的叶柏叶大将军过去。”
少君半回头瞟了眼,幸灾乐祸一笑,脚下快了几分。
“那……”叶柏回了个鬼脸,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我要用年末主君赐给先生的那把黄杨木银丝弦大雕纹图弓!”
“叶小公子,先生的弓,臂力轻了些。”习云一边引路,一边委婉道。
“不要叫我小公子!”叶柏跳上走廊,踩着矮栏横向交错步子而行,俯身对现下只到他肩的习云强调,“我是三公子、叶三公子!爹爹的小娘快临盆了,我马上就是哥哥了!”
“是,叶三公子。”习云从善如流,而后再次重申,“先生的弓,三公子用恐怕嫌轻。”
“没关系,我不会把它拉坏的。”叶柏满意地落回地面,顿时比习云矮了一头。
“……”习云无语回头,向我求救。
照例主君的赐物,一般不可以借人用。奈何叶柏听不出隐意。
正主儿在此,所以我当作没有看到。
“无妨。”主君笑,发话,“不必拘礼。叶家小将军如此钟爱,回头着巧匠再制一把,今年年底也送他就是。”
叶柏欢呼一声窜得没了影子,习云匆匆跟去免得他跑错地方。
叶耿叩地辞道,“禀主君,无功不受禄。”
“非财帛非府邸,何来禄之说。”主君俯身去扶叶耿起身,“良弓配少将,自是当得的。”
“叶耿代叶柏谢过。”叶耿没有立刻站起,谢完赏,才起身,而后又深揖,道,“小弟无礼,叶耿惭愧。回当禀明家父,严加管教。”
“不必介怀,据闻,叶侧将少时亦是如此。”主君笑,拍拍叶耿的肩,“当年叶大将军尚未伤臂,领兵在外,常年驻关。叶侧将红缨小枪一出,塞城人马皆翻。可惜本君得有耳闻,却无福一睹。”
大略估算来,那时主君尚在鄂为质。

九十五

原以为主君找上府来,自然不是一般的事。所以叶耿很快领了两个手下退下了。
却不料竟然闲暇到找我喝茶。
“叶三公子,少年英朗,心志初定,先生为何不抛开些顾忌。”主君侧耳稍听了会府里西边的声音,指指我书桌上一叠信,道。
“泽涸水枯,如何还能养鱼。”我无奈答。
有些事主君心里明白,为何还要拿来玩笑。
那信是裘家长子裘隽的。他过了年关就奉命巡边,照料流民,督察官吏,考察民情,一并检查私刑禁废的情况。大概五六天一封信,全在那里了。
我以字丑为由,轻轻松松推了,一封也不用回。
叶柏固然少年单纯,叶家诸人却不。
裘隽固然文采风流,心思又哪里简单。
叶家二女在宫中为妃,与裘家三女齐平。三年前,少君生母,主君正妻,魏家长女尚在时,倒也平安无事。可叹那魏家长女少时起便与主君共患难,他们大婚时主君尚在鄂为质,到续位前的十来年,艰难可想而知。魏后不曾习武,累于常年操劳,后渐染沉恙,虽良医好药,安享了五六载,却终是免不了撒手而去。
——主君与人间无奈事上头的体味,断不会远远少于我。所以我说他心里明白,纯粹多此一问。
眼下宫中正位既空,叶裘两家当然不会拱手相让。争立功业之外,我既然一手兴乾,主君又对我言听计从,自然也不能从他们的你来我往中幸免。
主君连着两年年底赏赐时往我府中拨少年侍寝,便是不禁我私交的意思。今年年初我露了馅起,不再留宿是一,又解了近青园臣子不得入内,禀事皆需移步去另处的禁,那里眼下相当于我的办公室。
主君如此,一则摆明信我,放我专心手上诸多事务,二则,其实是借我独嗜男色的名头,在我的府邸里,让这两家人过过对手戏。
这般的争锋之地,又岂止我的府邸。
但是这些,与我何干。
“若非时临身为男儿,立先生为后,携手天下,倒也是美事一桩。”主君缓缓续茶,道,“其实,礼典所云,并未言明后非得女子才可。”
“主君,时临不胜取笑。”我彻底无力。
虽说国风大度宽容,男子和男子相知亦可传为佳话,却终究算是少年公子们的风流事。一个有志男儿成家立业后,再沉溺,便是糊涂的了。这年头,征战之故,男少女多,人口嫌薄。男宠妓女的贱籍我都成功谋划造势了,只待年底征鄂归来,就能乘机取消,一并归入民籍了。
所以,大好男儿,焉能不娶?
重要的是……
他们焉能不生?
主君又如何能不以身作则。
其实,莫说礼上难以通过,最关键的在于,我容不得。
先生之位足够我打理天下,我怎么可能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眼下,我不曾经营自己的势力,全赖主君制衡各家人等,我则全副心思主事兴业。但是一旦立我为后,不进则亡,我便绝不会、也绝不能如此纯良。主君如此,相当于逼我篡位,无论成否,对乾而言,皆是灾难。且不论伤不伤元气,指日可待的天下大业肯定要遥遥无期了。
府里不得清净,主君明知故问,无聊顶透。大概没有午睡的缘故,我又觉得倦怠了。
主君喝了口茶,“魏后……本君无以纪念,永空正位,先生说如何?”
“主君一片深情,感人肺腑。时临当助主君应付那些……”应付那些麻烦老头,“咳,时临当泣血上书,全力推崇。”
你定了意,我府里也好清净些。
更重要的是,战事初起,而且将大起,后方劳力难免紧张,顺便就可以鼓励女子从业。她们有能有为了,借着你痴心的东风倡导一番,离一夫一妻也就不远了。虽说不可能一步到位,但是这世间还没有发展出那些可怕的缠脚殉夫三贞九烈,我自当一手打造民风学风,定下务实坚毅的根基,教虚礼冒了头也占不了什么地盘。父系社会,并不就是说……
“先生!”
“……何事?”正暗自盘算得好,猛然喝醒,吓我一跳。
“人死不能复生,此事明日再议不迟。”主君放下茶杯,脸色并不严肃,相反十分和善,“眼下,先生该午歇了。”
居然在我的府邸正厅里赶人。
不过我的确困了。
那……
“主君慢坐,时临告退。”
礼过,起身,出门。
拐向起居的院子。
哈欠……
××× ×××
午饭把自己那些东西吃完了,于是太饱。过饱则易困乏,日照本来就还短,结果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开始西落。
小憩憩了两个时辰左右……
俞儿的养猪计划又推进了一步。
“习云?”穿衣梳洗,一边朝外厅去,一边问。
“先生。”青杨扳着厅门,笑眯眯歪头探进一个脑袋来,“叶三公子还在射箭,习云大哥陪着呢。”
“哦。”的确是有吩咐他去,“那你怎么也不唤我?”
平常明明怪机灵的……
“先生没有吩咐过青杨啊。”青杨理直气壮答,也不等我再开口,一溜儿跑了,带了笑意的声音渐渐远去,“青杨去书房给先生沏茶研墨濡笔焚香洒扫整理……”后面的听不到了。
青杨的轻功好像又有进步。也是,他那四个师父哪个不是好身手。主君赐的人给俞儿打杂满一年,我都放他们出府做事。青杨一心向武,故而执意要留,眼下看来,的确十分有道理。
不由勾唇,明白的孩子好管教,有人打扫书房也不错。
“习风?”朝外面去,一边唤了一声。
听得到屋外有人守着。
安全之故,他们不会留我一个人。
没有应。
奇怪了……
习云应答机灵些,所以他常在身边些,另外几个则守得远些。
“习雷?”
没有应。
可我若唤他们,不管倒底哪个守着……
向来总是有人出声的。
“习……”一脚踏出门,电字也吞了回去。

九十六
一身黑色劲衣。
不过不是当年那种质地,而是丝棉混料,正面光滑,极其结实的厚织。据主君说,缚在大树上军马横拉,树倒布不断。
我没有试过,工艺我也不清楚,那是司工下负责此项的人用的心思。当初我只是扔了梭子等物的概念给他们,而后朝专司此事的说了句要黑得结实黑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一样。

大乾军仪,何等要紧。官至将,主君自然赐府。剩下大批寒门出身的年轻校尉们穿得帅一些,偶尔控马上了街便是供女子倾慕,教男子艳羡的活体募兵书。虽说大乾本就重军,持续的形象塑造也是必要的。对于平常人而言,将级遥不可及,校尉就不是那么远了。
而他们,戎马倥偬,不得闲心另行置办便服,常年军装,从而成全了我的算计,也是平常。
校级军官专用带纹便服的秋冬装,春夏自有色浅织薄的一套,俱是一般的半正式场合可用。若是重要的觐见等,武将自然须着盔。
另一脚也迈出来,我一时静立不知如何应对。
司军的军册名单我虽能随意翻看,甚至……起码名义上,我有权调遣所有五十万大军,但我哪有那时间去看年年的流水名单,又怎么会蠢笨到惹事上身。所以,直到主君召见,正殿一面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近在咫尺。
胥将军去年秋季从蔡领麾下回雿都修整,同时训练新兵,已经近半年。
……这么说来,我今日第二次见他,他却必定不止第二次见我。
微微有些心虚。不过看他样子,背靠柱,面朝院,胸以下在阳光里,胸口以上则笼在廊影下,半垂了头,面色看不清,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谴责我的。
且不说我每天和那四个人五匹马招摇过市竖立先生形象……我是说上下班上下班……
去年将军归朝,主君自然亲迎。我又怎么可能不在场。只不过主君没有出声示意应对时,我摆那做装饰就好,倒也记不起校尉们受封时,我在神游想些什么了。那般场合称呼俱不用名,一个穆字而已,常见得很,不足以引起我的警觉……我想的……应该和军务后勤有关。好像是草药大规模人工种植之事。嗯……似乎还有肉沫炒熟烘干压实,大量随军供应的问题。粮食种多了,牲畜也好养,后方米饭吃饱,出征的总该喂点荤……现在开春,不少常用药草专拨人手勒令山林树下开小田试种,应该开始下种了……至于家家户户院前种药用花草的召令,去年年前已经……
视野里忽然多出一只手。
左手。
掌心向上,五指握拳的左手。
皮肤黝黑,满是常年风霜的粗糙。指骨上无分毫皮下脂肪,指节粗大,相对也更加明显。肤色浅些的细小痕迹诸多,虎口老茧生硬。拇指下尚有一道深疤。
手背一半包在腕护里,手掌也是在腕际被护入,而后是束袖的缠腕。那小玩意皮革加布料,内有些金属细条网。保护腕关节很有效,和肘护、膝护、踝护一样,我也不清楚具体怎么打造,当初找擅医擅武的人员,由他们试制了按名册一人一套配备的。发力部位自当好好保护,对了……
拳头往前递了递。
倒也不是要打架,因为很慢。
我不明所以,正要抬头去看他,视线刚刚一动,便又移了回去。
五指并掌伸开,掌心赫然一块小小的石头。
串了条旧旧的,褪了色,近乎灰白的线。
××× ×××
我固然曾经捡了一窝小狗回家,却没有翻自家垃圾桶的经历。
眼下,便没有接。
石头还是原来样子,映在阳光里,淡淡的纹理层次分明。上面的线却已经旧了。应该也已经脆了,一扯就会断了吧。
说来,老侧什么时候对生人这么老实了……我也好几天没有去逗逗它了。
转身,朝后院去。
右手腕却被扣住。
“时……先生素喜石,下官……”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诸事待兴,无暇雅兴。顽石有灵,不堪蒙尘。穆仲校若真识之,留以自行赏玩为上。”我淡道,而后抽手。
腕上桎梏一松。
下一刻,袖子却被扣住。
我继续抽,抽不动。
扯扯,扯不动。
使劲拽,拽不动。
我拉我拉我拉拉拉!
连带自己的体重也用来拔河。
……拉不动。
这衣服布料耐看之外,也同样牢实。我的力气又没有马那么大……
只是这算什么,仗着他武艺好么?
“穆仲校可是喜欢这青底白纹简绣袍?”暗压下不忿,我回身,立端正,轻声柔问。
“……”他警觉抬头,全身都戒备起来。
“仲校年轻有为,本该风流倜傥,却困于军务繁忙,常年一身墨黑。时某府中无长物,几匹布倒是有的。稍后自当令下人为仲校量身细做,奉与仲校。眼下还请仲校暂且割爱。”我微笑,如平常吩咐般下令,“松手。”
他撑了撑眼,没有答话。
我试着扯扯,还是扯不动。
顿时开始恼火,皱眉,一眼剔过去。
——你倒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我不语不松手,我瞪着他也没话说。
一时缄默。
“先生?”远远院门外传来习风的声音,“可有不妥?”
……也不知道为何那几个小子会容他进来。
大概皮痒了,要我好好修理一番么……教他们刻印刷用的活字去。
“无甚事,同乡叙旧而已。”我扬声答了习风。
而后去抽他佩剑。
这个他倒没拦我。
剑落,手上困劲一松。
替他归了鞘。
留了块布料,我转身便走。
——下回记得随身携带匕首之类防身兼断袖。
身后起初没有动静,五六步开外后,听到低低快快的一句,
“弃也好碎也罢,只求石归旧主!”
旧主?
可笑,他的旧主,不该是梁长书么。
我径自前行,一边一字字平常音量定定清晰申明道,“我从来不是你主子,今后亦不会是。”
不停不顿,亦不曾回头。

九十七

老侧原本甩着尾巴在槽边悠闲吃草,我一进院子,它耳廓一侧,听到脚步声,立马抬头转身。一见到是我,口里还叼着束饲料,四个蹄子哒哒响,一溜小跑,跑到棚下,钻进拉磨的套子,抖抖好,一本正经开始绕着磨台转圈。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老侧,你又在偷懒——”俞儿的声音忽然顿住,“诶?”
“它怎么了?”我看着老侧兢兢业业磨面,越看越觉得诡异。
我还不知道它么,成精了的老驴一只。大错从来不犯,小便宜不断占。当初我用它代步,根本没有机会用鞭子抽它,偶尔甩个响鞭诈唬它已经足够。后来住到府里,它的活计,除了不雨雪刮风的日子俞儿去挑买内府七个人的食材时跟着拉拉小货车,再就是偶尔磨点面粉药粉了。买菜时候它顺路没少偷吃人家的摊子上的白菜。偏偏那些卖菜的本就爽朗,见了先生府的驴子更大方,搞得……
不提也罢。
“叶侧将和两位仲校来后院帮叶三公子捉小虫儿,逗了逗它,它踢了人了。”俞儿也颇觉困扰,“所以罚它今日把这袋米磨完。”
老侧两个耳朵耷拉了一下。
“……”这傻驴犯的什么事那,那叶耿也真是够了,“算了,今晚的白菜不给它了,给点干草好了。磨米就不用了。”
驴子干活太多会损寿。
老侧竖起一只耳朵,顿了片刻,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干活比没白菜惨,又竖起另一只,钻出套子,一溜小跑跑到太阳底下晒暖去了。
这就算是接受了改判了。
“老侧你就仗着先生做靠山撅蹄子吧你。”俞儿上去收拾了磨完的,一手簸箕端了,拎起没有磨的大半袋,“话说回来,只要你没踢先生,也没把人踢到我医不了的地步,也就随你了。那武将都是五大三粗常年习武的,能被你这头老驴踢到也是活该。”
老侧把头搁到两条前腿之间,耷拉下耳朵,短短叫唤了一声。
“你委屈什么呀!”俞儿朝前头去,“几颗白菜把我们大乾的国柱踹个够,那可是我这一等医官,都想做的便宜买卖呢!”
我没吱声。
八成是叶耿又去找过了俞儿,惹烦她了。当初和裘隽打对手的是叶耿,我万事刚开头,正累得不堪,加上不得清净,俞儿怕我真恼大了,稍施美人计。却不料早年叶耿重伤曾得俞儿相照料,俞儿医的人比吃的饭还多,早不记得了。叶耿却一意要以身相许。恰好叶柏年少心思简单,被他家父兄姊姊引到局里。于是我依旧不得清净,俞儿也烦了。
看看老侧,它听俞儿那么一说,顿时又有了精神。
我叹了口气,坐下,陪它晒太阳。
叶耿对俞儿未尝没有真心。奈何他立意不正,后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输了三分了。何况他眼下似乎还指望一箭双雕。
俞儿何等聪明,在我身边看多了,怎么也看透了。譬如我和主君之间如何处得的信赖,外头传的佳话,和她看到的真相,天差地别,便是血淋淋冷冰冰一例。她是主君的人,我自然瞒着她。前一年多她不知道,后半年的药却是她暗中亲手配的。
所以,叶耿如此,恐怕,已经擦肩而过,错失了俞儿了。
××× ×××
天还是湛蓝,云还是棉白,霞光一样灿烂,落日依旧向西山。
邓家院子,难免被主君灭了口。张家坡,毁在东平清野时。小马瀑竹楼不再,镀城易了主,梁长书殉了国,谭广断了弓封了剑。
纷纷乱世,乱世纷纷。
还剩正旁君。
和穆炎。
可正旁终将与我对手,穆炎和我,也回不去了。
满目晚霞云彩,何尝不是满目苍凉。以前纵然也有无奈,也有生离死别,总有些东西在那里护着人。重建新生活的是家人,是朋友,是新工作,是园艺是音乐是下厨上山。如今,我却拿这天下大业来消遣。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主,灯心。”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象形,下喻火把,上指燃火。故,本意油中灯草、灯纱之类,即火之心。后引申,称家国之君王。又指重中之最重,以及立业之本。”
这话有些熟悉。
老侧竖起耳朵。
“你教的,一字不止一意。”身后的人蹲了下来。
本来就如此。
老测抬头,回看了一眼。
“你,梁长书,不同。”
……梁长书?
难得老侧没有朝生人喷几个响鼻,又趴回去了。
“以前,我只知道,不可以背他。后来还,不想你难过。”
可不可以,和想不想么……
“可我不知道怎么分……你,教我,好么?错了,罚。但是……教我?”
“穆炎。”我暗叹,看看老侧竖起来的耳朵,开口。
“嗯?!”
“我教不了你了。”
“……为、为什么?”
“你当初虽然选了殉主,但是只要人活着,我多刁难你几顿,大概就能消气,而后继续。可你后来为梁长书来缉我……梁长书死了,不是么?”
“是。”
“活人永远抢不过死人,穆炎。”
“不……不明白。”
“你对我而言,是武功很好的穆炎,是话很少的穆炎。不过你会变,这些也可能会变。唯独一点不会——你永远是那个为了你主子缉我的穆炎。”说出来,心里压的东西飘散去,倒似乎轻松了不少。
“同样,我对你而言,是很麻烦的时临,是总有东西喂饱你的时临。我会变,这些便也可能会变。但也有唯独的一点不会——我永远是那个,你为了你主子,要去追捕的时临。”
“……”
“对你而言,你不可以违背主子,也不想我难过。当初你进了那扇门,已经让我难过了。对我而言,我明白你想的什么,所以伤心归伤心,未必扔得下,第一次扔不下,第二次又能如何。可后来你那般,便是叫我不再有翻本的可能了,凡事都有个底线,穆炎。盖棺定论。梁长书有没有棺材我不知道,你我之间,那时候便定论了。”
“所以,你……不、不要、了么?”
“要不起了。”
“……我……”
“先生先生先生!
我回头,叶柏正飞扑过来,叶耿在后头一脸无奈。
“先生的靶子真不牢,一会会就射坏了!”

九十八

终于送走叶家两个麻烦,裘隽的信又到了。
“青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正事在里头。”
“……先生!”
“你还害臊不成,不就几首破词么。”
“裘大公子文采风流,先生权做消遣罢。”
“文采风流?他这回又写了什么?”
“有好多首……”
“头一首写什么?”
“咏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青杨,你还要我消遣么?”
“……先生把这首填完了罢!”
“事还一堆呢,谁有那闲功夫。停停停,不许记。青杨你听过就算,别给我招麻烦。”
“好可惜,先生——”
“小事机灵顽皮些随意无妨,毕竟你年少。可我正经开了口的,丑话说在前,你要是耍小聪明,别怪我翻脸。”
“是,先生。”
“做事罢。”
“好。”青杨把写了几字的东西烧干净了,而后打开那份信,细细看。
现在可以开始的,水力大纺车。女子少了织布一事,不出家门也难。还有,倡导一下劲装短大扮,比起夏天赤裸手臂就算淫乱,我宁愿他们开天体营。
记一笔。
我的毛笔字还是没什么进步那……
木梁桥木拱桥,石梁桥石拱桥,索桥浮桥,该整理资料,归纳建造经验了,以及军队用的快速搭建拆卸材料配备。为了方便,最基本的数理化生学识可以传开了,到合力三角作图那般的水平就够了。顺便把能促进哲理人伦萌芽的几个经典问题扔出去。别太详细,他们自己发展比较好。而且,没准这世间的宇宙定律元素谱和我原来的不一样呢,虽说现在为止还没有异常。反正只要方便资料整理,建筑物承载计算……
“先生。”
“嗯?”
“裘大公子说他不写信了。”
“不写自然好,不过,话外意是什么?”
“已在回路上,再四五天便到了。”
“……果然。”
××× ×××
“主君何事烦恼?”
“蔡臣,顽石一篓也!”
“时临愿为主君分忧。”
“先生?”
“时临来乾已入三春,尚不知乾山水何貌,想携带顽石一筐游览一番,望主君允许。”
“难得先生有心稍事休憩,安能不应。”主君讶异,一拍桌子笑道。允完才想到,“不过,先生此番……”
“当不耽误诸事。”
“非也非也,先生此番……莫不是为了裘……”
“咳……故而,护卫将领,所遣不能取何人,主君心中有数否?”
“自然。可叹先生竟弃乾阑一人于水火之间,是乃不义。”
“主君引火于时临,不仁在先。不仁而招不义,自古由来如此。”
“先生忒无礼哉。”
……好恶心的语调。
中止中止。
“时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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