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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蚀 by 暗夜流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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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才安了心打道回府,老老实实去给父母请安。他老子一见他就劈面痛骂,追问他到底有何得罪周天南之处,竟吓得家不敢回,躲进寺院这许多日。他嘻嘻哈哈的含糊带过,却见他爹面上又露出笑容,道是周世侄为人甚好,不计前嫌,知道李承翰在庙中修心养性,还对他大加赞许。周小姐也见过了二老,更细细问了李承翰其人其事,虽未得见面,却看过了他昔年所做的一些诗文,对他的文采已是十分仰慕。
  李承翰大感意外,那周天南莫不是变了个人?难道眞的是做了一派掌门,前尘旧事也忘了个干净,还敢一力撮合他与自己胞妹的婚事?他老父又道周天南给他留了一封信,叫他回来之后一定要细看,他收了在手,慢步走回自己房中,心头半是疑问半是惶恐。
  那信上笔迹倒是没怎么变,仍如当年般飘逸隽秀,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把他看得背后生寒。
  周天南对他言道,当年之事从未有一日忘记,心里至今记挂着他,只是两个男子断然无法成为夫妻,不如结为姻亲方可长久相处。只要背着人前,两人当可再续情缘,各自娶妻并不为过,如此更能避人耳目。此番归家之后,周天南便会禀明父母,极力促成这门亲事,更要趁着这门婚事说服全家南迁,从此与李承翰朝夕相对。
  看完这封书信,李承翰大大头痛,除非想个办法说服老头子不去上门提亲,才可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他在房中独自发了一会愁,肚子却饿了起来,这便把满腹愁思抛在脑后,提步去厨房找点好吃的再说。
  他沿着后院漫步前行,发现府中多了几个生面孔的下人,好奇之下随便拉住一问,原来是前几日招了些干粗活的仆役。他老子甚爱附庸风雅,府中养着许多迂腐食客,成日里无所事事吟诗作对,吃饭穿衣倒是不少,因此仆役也常常紧缺,过段时日便要招来新人。他向来不爱那些酸儒,旧时在书塾里已交往得厌了,多是文弱矫情之辈,为了些许小事便要寻死觅活。
  还是粗豪少年令他中意,书读得越少越好,床上也更能放开怀抱,害羞起来倒别有滋味……神思淫邪的想到此处,他脑中浮起一人的面孔,微笑着回味了半晌才突然省起已有数日未见。
  那个傻傻的阿柱……这些日竟被他忘得干净,他登时立住了脚,心中浮起淡淡的歉疚。那日离去时太过匆忙,本该先去那间小客栈说上一声,之前这少年每晚都来私会,料得这几晚也会苦等,这件事确是他有些不对,倒不知这少年如何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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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又行近了好几步,眼前这人确实便是石柱,正蹲在厨房前用力劈柴。
  这少年劈个柴也是专心得很,竟没看到他走近,直到他开口询问才惊喜的抬头,看清他面貌之后更是提着斧子就站起身。
  「啊!承翰……你回来了!我那天等了你好久,实在等不到才去前门……你府中正在招人,我也正好要挣口饭吃,这便进来干活了!」
  李承翰脑子发昏,这少年竟进了他家门?一个天大的麻烦还不够,这看着老实巴交的少年也来凑热闹?
  他审视石柱脸上,只想试探对方到底所图为何,「阿柱,你好好的卖着艺,为何要进我府里做个下等仆役?你可眞的签了卖身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石柱想起了自己的班子,心中也有些凄然,但看着面前的李承翰,他面上又绽开欣喜的笑容,「没什么……师傅他们离城去了别处,我没跟他们走。师傅骂了我一顿,还是对我很好,给我留了些银子,说是早就帮我存着傍身的。我都拿过来了,好好的收在床下……承翰,我们今后更能多些见面,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卖身契……我是按了手印,进府的人都按了,那也没什么,你府里的工钱很多,我会好好存着的……」
  李承翰听他唧唧喳喳讲了半天,心头一阵烦躁,硬压着一股怒气勉强笑了笑,「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石柱「啊」了一声,凑过来拉他的手,满脸都是担心关怀之色,「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李承翰侧身躲开,面色终于沉了下去,「大庭广众,别拉拉扯扯,我先回房了!」
  石柱微微一愣,看着他不再开口,他连这少年的眼神也不想碰到,转身就走往来时的路,走得几步才顿了顿脚,背对着石柱交代道,「晚上也别来找我,我要好好休息。天大的事以后再说。」
  第四章
  李承翰满心烦恼,待在自己房中哪里睡得着?恨不得干脆躲得远远的,把这些事全抛在脑后。只是他自小娇生惯养,遇到波折也总有人帮他化解,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定然不会弃家远逃。时间也还算宽裕,这段日子便收敛一些,表现得好了自然能讨得父母欢心,之后再来慢慢哄劝。
  自第二日开始,他竟眞的老实起来,整日里大门不迈,在父母身边极尽孝顺。他老子简直受宠若惊,儿子平生未曾如此听话,还道他终于收了心,更是感激周家少爷。谁料只过了几日,李承翰便哄顺了母亲,说那周家家世太好,远胜咱们李家,若当眞高攀了这个亲家,他在妻子面前一世抬不起头,就算受了天大委屈也只能忍着,还是选个家世逊于自己的女子为妙。
  母亲一向对他溺爱,听他放个屁都是香的,被他如此一说,竟眞在夫君面前挑剔起周家的不是。老父听过之后,也有了一些犹豫,忍不住又写了信函送往周家,把儿子这番顾虑极为委婉的告之。
  李承翰见母亲松了口,父亲也没再提起那事,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暂时移去,倒不忘趁热打铁。他连着几日起得甚早,天一亮便去厨房,亲自端了早点给父母送去,殷勤得有些肉麻。
  无论他起得多早,总能遇见石柱已经在做事。他待石柱甚是冷淡,顶多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一声,石柱似也察觉到他态度大不如前,见了他只敢点头微笑,再不像那日般多话,一双眼睛却始终挂在他身上。
  如此重复得数次,他自己反有些不过意,这少年倒是安分守己,并未私下去找他一次,自听了他那句交代便无比老实,连话都不多说一句。那望着他的眼神也是全无怨恨,只战战兢兢怀着几分忐忑,就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怕他怪责一般,被他回视过去就会低下头。
  他终有一次动了恻隐之心,走近石柱低声相问,「阿柱,在这里可过得惯?干活苦不苦,可有人欺负你?」
  石柱本是搓着两手面色不安,唯恐他出口的是责骂,听他语气甚为温柔,竟然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苦……他们……他们待我很好,管家还夸奖我……说我做事勤快……给的工钱也很多……」
  李承翰细细审视他脸上神情,确然不见一丝埋怨,心中除去微微的惊异,还生起些不明不白的恼意,「我这段日子待你不好,你一点也没生气?也一点都不想我?」
  石柱被他贴近的逼视惹得羞红了脸,身子略略向后一退,才能清清楚楚把话讲顺,「我……我没生气。是我做错了事,你才不肯理我。我想了好久好久……你是怪我瞒着你进了李府?我……我每晚都想去找你,但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你,便跟从前一样开心。承……承翰,你肯再跟我说话,是不是……生完我的气了?」
  李承翰愣了半晌,才微微露出笑容,伸出手摸了摸面前那颗低低垂下的脑袋,「不气了……早就不气了。你师傅他们去了何处?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歇脚,我便把卖身契还给你,你且去寻他们吧。」
  石柱愕然抬起头来,声音发颤的问道,「你不要我了?你……你要我去寻师傅他们?我、我已经……」他哪里还能回去,那日吵得天昏地暗,班主已经与他断绝了师徒名分,连帮他存的老婆本也全给了他,自此而后再不会与他相见。他不想多嘴唠叨那日的景况,只直直看着李承翰的面目摇头,「不……我不走……你若还在生我的气,只管不理我便是,我能见到你开开心心的,自己也很开心了。你别赶我走……我只想看见你就好,我……我会努力干活,不会……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我再不会……惹你生气……」
  石柱的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说得甚为艰难,眼神也黯沉之极。李承翰听他把自己那日无心的一句话原原本本覆述出来,才知那句话把这少年伤得颇深,本想说几句安慰之言,嘴唇掀动几下又忍了回去。看着面前这单纯如纸的少年,李承翰竟不知自己想留还是想避,心绪变得杂乱起来,最终一语未发的转身离开。
  若当眞另有所图,这少年实在伪装得逼眞巧妙,若当眞是一无所图,这少年又未免太傻。
  他交往过许多情人,对方分手时总有些哀怨恨意,他也知自己天性凉薄,但热情消退便无法再来。总之哄也好骗也好,每次分手都须花上一番气力,若是钱银能解决的还算方便,最怕那等苦苦纠缠的痴心人。他与石柱交往不到一月,热情其实还余不少,只是最近遭了那件麻烦缠身,又被这少年缠到了府中,自然对其生了猜疑厌腻之意。
  他本该铁下心赶走这少年,将这段情分就此了结,每日看着这少年卖力干活的模样,心中却着实有点不舍。自那日的缱绻过后,他已许久没再与石柱欢爱,每看到石柱挥汗如雨的敞着前襟,他都会好一阵口干舌燥,恨不得就地扑倒压之。但眼下正是装着孝子,也不愿让这少年越陷越深,只好硬忍着不去勾引,那满腔欲火无处可泄。
  他自己把情感与欲念分得明明白白,但那少年绝不似他这情场老手,既已无心与石柱多生瓜葛,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这般来来往往出入厨房附近,他每日只能过个眼瘾,虽一直没有再约石柱私会,心中不知已压了人家多少回。到得后来更是频繁来去,一日中少说「路过」厨房三四次,每次只看上石柱几眼,随便说几句话,已能让那少年满心欢喜。
  他也抽空问过府内的管家与其他下人,个个都说这新来的仆役老实勤快,平时从不与谁乱嚼舌根,只管闷着脑袋干活。管家听得他特意问起石柱,还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几眼,犹豫半天才大着胆子道,「少爷……柱子为人老实得紧,定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也长得不大好看,那个……」
  李承翰倒有些脸上发烧,管家竟是在护着石柱,唯恐他这少爷吃了窝边草,可惜他早就把人家吃乾抹净,连嘴都擦过了。他只得正着脸色摇头,「我随口问问罢了,管家切莫误会。」
  管家还有些不放心,竟把石柱调离了后院厨房,让这手脚俐落的少年去了前院做事。前院来往之人甚多,李承翰不好再与石柱私聊,每有经过竟是话也说不得,只远远看着笑上一笑。这么一来更是心痒难熬,吊在半空上下不得,明明鎭日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却是活生生的折磨。
  如此熬了一段时日,李承翰实在忍不得了,干脆大大方方的吩咐管家,把石柱调去自己房前伺候。管家虽大为担心,他却摆着正人君子的嘴脸说道,「是你们说他为人老实,干活勤快,我才看中他。你且把他叫来,当面问他愿不愿意,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管家只得把石柱叫来询问,李承翰暗中直抛眼色,石柱自然连连点头,满面都是眞切欢喜。管家实在无法,叹着气叫石柱搬回后院,安排在李承翰房里做了个端茶倒水的小厮。
  两人终于又可独处,李承翰简直乐上眉梢,搂住石柱就往床上狠压,亲得对方一脸口水。
  石柱也高兴得说不出话,只以为情人总算生完了气,红着脸全不挣扎,身子却一阵发抖。李承翰细细摸着他的手,低声说出怜惜的话,「阿柱,你的手都磨破了,以后别再干那些粗活,就留在我房中伺候。」
  石柱不好意思的收回手,伸在半空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嗯……别弄坏了床上的丝缎,还有你的手……」
  李承翰抓住他手臂放在自己颈上,微笑着慢慢俯下身,「阿柱,这些日子我待你很不好,今天我要好好补偿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欲仙欲死……」
  石柱痴痴看着面前俊美的脸,眼中有些湿意,「嗯……承翰,你不怪我了……眞好。」
  李承翰竟微感惭愧,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水气,「我从来没怪过你,是我有些对不住你……阿柱,我若以后还会伤你的心,你可会怨我、恨我?」
  石柱咬唇想了一想,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痛楚,望了一眼李承翰才微露出笑容,「你这么好……我怎么会怨你?我从前想也没想过,能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理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有些伤心,但后来你又肯跟我说话,还每天都对我笑,这便很好了。你若以后不愿意了……我也会记得你待我很好过,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我们私下做过夫妻。」
  李承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中浮起一阵说不清的难受,抱着他半天没有做声,只伸手轻抚他乌黑的头发。如此静躺了许久,才低低发出一声叹息,「傻阿柱……你眞是会煞风景。今日我们不做那件坏事了,你陪我睡一会吧。」
  石柱点点头搂住李承翰的腰,两人低声继续说话,都没了在床上纠缠翻滚的心思,只各自挑了些未曾讲过的旧事细述给对方听。
  石柱讲着自己小时父母待他的好,又讲了许多跟随班子走南闯北时见到的民俗;李承翰的趣事自然比他多得多,随便挑一两件小时气坏老爹的作为也能逗得石柱失声而笑。两人说得正开心,李承翰又道自己其实并不算个好人,叫石柱切莫对自己太眞,石柱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笑着说起小时听父母讲的一个故事,「有个猎人打伤了一只野兔,把它关在家中准备养肥了再吃,养过一段时日,却不舍得吃它了,便把它放回山中。后来村里闹了饥荒,一年上头草木不生,山上动物都饿死了大片,猎人连着数日没找到吃的,只得精疲力竭的回家等死,那只兔子却偷偷跑了回来,还自己跳进锅中,猎人问它为何如此,它道我已被你养熟了,你于我已非猎人,你既然再不舍得吃我,我便心甘情愿被你吃。」
  李承翰接口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猎人始终不肯吃它,过几日便双双饿死了。」
  李承翰叹息笑道,「猎人若吃了这只兔子,也不过多撑三五日,如此死在一处,倒算得上一番美谈。」
  石柱却摇头道,「其实不是的……同样是个死,若兔子被他吃了,便是死得其所,无论如何能让那猎人多撑上三五日,也算对猎人有些用处。兔子甘愿被吃,猎人却无心受之,那兔子到死也是伤心的,它于猎人始终无用。」
  李承翰皱眉想了一想,仍是大摇其头,「猎人既然已养熟了兔子,自是对它有了怜惜,他非是不受,而是不舍,宁愿双双饿死也是吃不下口去。若眞的吃了这只兔子,他只怕一辈子也不得安心,那兔子是死得其所,那猎人却一世难过。」
  石柱怔怔看着他的脸,伸手抚摸他的眉目,「承翰……你说自己不是好人,我却觉得你是世间最好的人,若我能一世做你的仆从,长长久久的服侍你,那也是不错的。」
  李承翰心中一软,握住眼前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可不舍得让你当眞做我的仆从,只要在这间房里,你我便是夫妻,外间那许多事我们不去管它。」
  石柱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更紧的抱住他身子,双眼一眨也不眨,深深看着他每个表情。
  床上的情话自然什么都说得出来,李承翰那般说也只是瞬时冲动。经过那日一番细谈后,他与石柱欢好时竟极不顺遂起来,只望着这少年的脸便忍不住有些惭愧,对方那番不求回报的情意注定痴心错付。
  他明明对石柱还有欲念,却再也做不出粗野放肆的举动,就连稍稍下流些的调笑话也说不出口,多是抱着对方的身子轻吻一番便罢。待到眞刀眞枪的交合之时,往往动作轻柔缓慢,过不得一阵就疲软下来,全不似往常般勇猛。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吓得寝食难安,当着石柱却哪里愿意谈论,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
  他以往最自傲的便是男性雄风,自诩能半个时辰金枪不倒,如今变成这般窝囊,眞不知如何是好。石柱也有所察觉,却从不主动问他,几次不顺后他竟是再不敢抱着石柱上铺,唯恐又一次丢丑。
  到得几日过后,他背着人偷偷去看大夫,去时以扇遮面,生怕被人认了出来。那大夫也是个庸医,查来查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他身子根本无事,若不放心当可再找第二位大夫查看。他不住腹诽这个庸医,果然去找了第二位大夫,谁料又是个庸医,与前一个大夫说的话大同小异。
  他气得七窍生烟,连银子也没给就拂袖而出,连忙去找了第三个大夫。这位大夫倒是有些门道,为他仔细看诊、问前问后,还面色凝重的查阅了半天古书。过得小半个时辰,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医馆,脚下不辨方向的拖了一天,当晚便没归家。
  第二日晚上,李承翰揽着个少年从后门入府,两人形态亲密全不避人,走至房前才遇见石柱。
  石柱已在他门前候了整整一日一夜,除去吃饭如厕,就是站在他门前张望。看见他揽着个陌生少年,石柱愣愣发起呆来,望着他们快要进门才张口叫他,「承翰……你……你这是?」
  李承翰头也不回,只凑近那少年耳边轻声调笑,声音却大得石柱刚好能听见,「别理他,我们且去风流快活,我整整一晚都不会放过你……」
  那少年耳根红透,伸手在他身上用力一扭,「进门再说,旁人都听到了!」
  石柱脚步一歪,跌坐在地起不来身,他竟然只是「旁人」?李承翰的那些情话几日间便到了头。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关紧了门扉,门内立时传出淫靡的调笑言语,过不得一会就变作低声喘息,时不时还会发出惊叫打闹之声。
  他咬牙站起身来,转头便想离去,想想又坐了下去,以手臂抱住膝盖不再挪动。
  不管门内发出何等声响,他就这么一直坐在门前,双眼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胸前的衣襟却慢慢湿了一片。
  等了许久,待到夜近三更,李承翰才轻手轻脚从房里走出,见到石柱那一动不动的身影,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指着他低声问道,「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你一直没走?」
  石柱身子都坐僵了,眼中的泪水也早已干涸,只动作迟缓的站起身来,声音嘶哑的开口道,「我在等你……承翰,我要你听你亲口说,你是不是……是不是……」
  李承翰皱眉反问道,「你已亲眼所见,还问什么?」
  石柱凝视他在月色下愈显俊美的脸,此刻这俊美的面庞上却只有赤裸裸的绝情冷酷,虽然浑身都已被夜风吹得冰冷,胸口还是跳动着一小簇火焰,石柱极慢的摇头答道,「我只信你……亲口说的。」
  李承翰紧抿着嘴唇回看石柱,那全无猜疑的目光只有满满的希冀,普天之下再没人比这少年更好哄骗,他此时只要一句话,这少年便会欢欢喜喜再次投进他的怀抱。
  「我……明日我便把你的卖身契还你,你……你回乡去吧。」
  石柱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希冀登时消散一空,神思迷乱的想了想才焦急的开口,「我又做错了事?对不对?承翰,你只管罚我……你不理我好了……」
  李承翰不想再看到这少年的脸,闭眼轻喝道,「不是!你没做错,是我……我已厌弃了你。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石柱痴痴看向他那副带着烦恼之色的表情,仍是摇头辩解道,「承翰,你是我眼中最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你。我从来不能为你做什么……一年挣的银子也不够你买件衣裳,还痴心妄想着要与你做夫妻……你若厌弃了我也是应该,只是……别赶我走,我只要能看见你开开心心的……我留在这里一世做你的下人,好不好?」
  李承翰只觉得头都快要裂开,强压着心口的酸涩之感冷冷回道,「不好!」
  「那……那我便不在你身边,我去前院做事……你看不到我,也就不烦心了,好不好?」
  「不好!你明日便拿了卖身契,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别逼我打你出去!」
  恶狠狠的说完这番话,李承翰推开石柱便转身进房,将那扇门用力拉上,发出一声闷然巨响。石柱被这响声震得呆了一呆,黯然垮着肩膀慢慢走回自己的住处,躺在铺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也睡不着。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之时,石柱却仍如往常般起身梳洗,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收拾好小小的包袱,再去前院找了那位老管家。他低着头恳求管家,说自己服侍不周得罪了少爷,少爷不愿再看到他,还是调回前院做事为好。
  那管家正松了一口气,准备应了他这个请求,却看到自家少爷李承翰也脚步匆匆的寻了来,一见到石柱便面色古怪,又似烦恼又似厌恶,平日那等温文尔雅的神态哪里还剩下半点,连眼睛下面也有了两个黑圈,竟像一夜未眠的景况。
  管家吃了一惊,再细看石柱脸上,也是憔悴不堪,面色发白,却不知这老实巴交的少年到底怎么得罪了李承翰,竟搞得两人都弄成这般?
  李承翰张口便向管家索要石柱的卖身契,管家如实做答,下人们的卖身契全收在夫人手上。李承翰眉头微皱,没再多说一句就转身而去,管家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询问石柱,「柱子,你向来老实得紧,这次却怎么得罪了少爷?」
  石柱也望着李承翰脚步匆匆的背影,竟没听到管家这句询问,老管家看他这番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忍不住大为担心,拉拉他的衣袖再次追问道,「柱子!我问你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用怕,若是少爷欺负你,老爷自会管教他。李府不比别的人家,待下人也是公正严明的。只要你没做错事,便不会受罚。」
  石柱怔怔的听完老管家所说之言,轻轻摇头道,「是我不好……我惹他生气了……虽不知道错在哪里,但他既然在生气,那便是我的错。」
  老管家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长声低叹,「唉……你这等人也算是个稀罕物,罢了,看来少爷这番气得不轻,我且去向夫人求个情,把你的卖身契还了你,给你多结些工钱,你自个儿出府去吧,好过少爷日后与你为难。」
  石柱「啊」了一声,把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我……我不走!少爷只是一时生气,日后还是会理我的。就算日后也不理我,我……我只要能偶尔见到他便好了。」
  老管家听出点端倪,登时变了面色,「柱子,你老实说……少爷是不是跟你有了什么瓜葛?」
  石柱立刻住了口,头也低低垂了下去,手指绞住衣衫的下摆扭来扭去,整个人都露出极为不安的模样来。
  老管家恨恨跺脚,拉着他衣袖便往外走,「少爷实在是太不成器……竟连自家下人都不放过!我这便去向老爷评理!你不用怕,这次定要他好好吃上一顿家法!」
  石柱吓得立住脚步死死不动,嘴里兀自结结巴巴的辩解道,「不……不是少爷,是我……我一心缠着他……是我自己痴心妄想,少爷只是想让我回家,他一向都待我很好!」
  老管家哪里敌得过他年轻力壮,拉扯半天也没能把他拖出门去,只得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老脸上仍是气恼不已,「你这傻子!被少爷欺负了还为他说好话!」
  第五章
  石柱和老管家来来回回的纠缠了一会,死活不愿去见李家老爷,唯恐给李承翰招来麻烦。
  两人正在磨着嘴皮,李承翰手上拿着一张纸笺快步走近,临到石柱跟前,将那张纸一把塞进石柱手中,「阿柱,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把我忘了!」
  石柱只是摇头,攒着那纸卖身契红了眼眶,李承翰看他这副执迷于自己的痴态,咬牙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你滚!」
  这一个耳光下来,石柱果然不摇头了,只抚住脸呆站着一语不发,那老管家却是受够了少爷的嚣张脾气,拔腿就出门去叫老爷。
  李承翰抓住石柱的手提步便走,脚步极快,手上的力气也大得很。石柱浑浑噩噩的被他牵着,脚下的踉跄和手上的疼痛都无所察觉,胸口那喘不过气的窒息之感却十分清楚。
  李承翰将石柱一路拖至其近来居住的那间下人房前,提腿踢开房门便闯了进去,看到石柱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忍不住微微一愣,随后顺手拿起那个包袱塞进石柱怀里,还自腰间掏了一叠银票,用力塞进包袱之中,「这些银子你好好拿着,回了乡做点小生意,也可一世不愁吃喝。你……你且找个平常女子成家立室,再别随便相信人了,尤其是长得好看又说话好听的……多半都是像我这般的骗子。」
  石柱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着他老半天不做声,听他说了这许多,似是终于清醒了些,竟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将那几张银票掏出来放在桌上,想了想又自包袱中掏出一块小小的东西递给李承翰。李承翰接过一看,却原来是个通体碧绿的小玉佛,虽然雕工不细,成色尚好,不知石柱是何时买下,恐怕花费了这少年大半积蓄才能买得起。
  他攥着这个玉佛,犹豫片刻终于塞进自己怀中,又拿起银票想要往石柱的包袱里塞回去,石柱立时向后退开好几步,嘴唇掀动数次,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最后看他一眼便点了点头,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袱转过身去。
  石柱刚一出门,便遇见了好一大帮子人,却是老管家带着老爷夫人他们一路寻到了此处。
  一看到石柱,老管家冲上来就拉着他衣袖,对老爷大声说道,「您看我可有说错?他脸上的伤便是少爷刚刚打的!」
  李老爷看一眼就知老实本分的少年,非但面色憔悴,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眼角泪痕也犹未乾透,脸上还肿起了几条触目惊心的指痕。被自己这么盯着一看,少年面上登时显出惊恐之色,自己那孽子当眞是无可抵赖,还装着修身养性,原来是坏到家里来了,把好好一个老实孩子糟蹋成这般。李老爷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对着门内高声吼道,「你个逆子!还不给我滚出来!」
  李承翰慢吞吞的走了出来,脸上半点愧疚悔意也无,语气轻慢的对他老子回道,「父亲息怒,我这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
  李老爷一声大喝,「住口!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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