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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同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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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明楼“嗯”了一声,又强调道:“也许世俗不这么认为,可至少在我看来却该如此。”
  青罗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道:“这次你没骗我罢?”
  顾明楼有些窘迫地咳嗽了一声,似自己这般出尔反尔,也难怪青罗怀疑。
  于是他正色道:“也许我从前骗过你许多次,可是如今我已明白自己错了。最近我和你说的全是真心话,再没半点欺骗,我敢对天发誓……”
  “为什么突然不骗我了?”青罗静静截断了他的话。
  顾明楼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一阵才道:“你不是说想和我一起过一辈子么?既然如此,我便该让你了解我的世界,这样我们才能好好相处。”
  青罗不语,隔了半晌没头没脑道:“那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上你呢?”又道:“你从前说什么只要长得好看,外面的人就肯定会喜欢。你又是骗我的。我那回离开你家后在外面逛了一阵子,大家看见我都好害怕,然后喊了不少人一起来打我,我就跑回这里了。这里虽然很无聊,可是我更讨厌被人追。”
  “……那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没有?”
  “也没干什么,我就去酒楼吃了点东西,然后我又去衣服店拿了件衣服穿,他们问我要银子,可是我没有银子,结果他们就追我,真是可恶!”
  顾明楼不由得啼笑皆非:吃霸王餐抢衣服的人居然还敢理直气壮说人家可恶。
  他只好和青罗大致讲述了一下食物衣衫要用银子换,银子要干活去赚取,可青罗明显很怀疑,向他道:“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干活,可是你有吃有喝。”
  顾明楼不由得有些尴尬,忙辩解道:“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干活。”
  青罗勉强接受了他的理由,又回到原先的话题道:“那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上你呢?”
  顾明楼道:“要让一个人喜欢你,就要对那个人好,比如,你不能打他……”
  “我已经不打你了!”青罗急急申明道,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打人了……”他不善于说谎遮掩,面颊上立即飞上淡淡的红晕,对于这难得一见的景象,顾明楼心中不由得一阵怦然。他并不笨,当然明白青罗口中的“一个人”指的就是自己,无论是出于虚荣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都很是受用。
  然而一瞥见自己脚上的铁链子,那点旖旎情思也立即跟着消散无踪。即便被爱是幸福,可青罗爱人的方式却叫人窒息,难不成自己真要这样过一辈子?他有些不敢想象。
  青罗见他神色阴晴不定,便问他怎么了。顾明楼瞧了他一眼,忽然有了主意,于是道:“你听我慢慢说,要被人喜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打只是最基本的,你还要对他好。比如说你把好吃的东西让给他,把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他,他无聊的时候你陪着他——可是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为了显示那一点的重要性,他故意卖个关子,停下不说。
  果然青罗立即追问道:“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顾明楼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要信任他尊重他。信任他比较容易解释,那就是他说的话你应该相信,就算他曾经骗过你,你也要给他改正的机会,因为是人就有犯错的一天,你不能太较真……你明白我的话么?”
  青罗低头想了一阵,之后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道:“可是如果他一直骗人,最多该给他多少次机会?”
  顾明楼明白他说的人就是自己,面上不禁一热,佯作镇定道:“除非你对他彻底绝望,比如说你永远都不想再见他了,否则你总还是要说服自己去信任。”
  青罗呆了呆,喃喃道:“这样么……”顿了一下,“那尊重又是什么意思?”
  顾明楼想了想,续道:“尊重这点稍微复杂些,简单地说,对方的建议你就算不赞同,也不能公然反对;他不想做的事,你不能凭自己力气大就强迫他,强迫别人是不尊重人最明显的表现。如果一个人感觉到不被尊重,别的方面你做的再好,他还是会恨你。”
  青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垂首思忖了半晌,忽然抬头道:“那……那关着别人算是不尊重么?”说话间忍不住瞧了顾明楼脚上的铁链子一眼。
  “当然算!囚禁别人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如果你这样做,他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你。”终于谈到了重点,高兴之下顾明楼忍不住咧开了嘴。
  当夜青罗辗转反侧,明显内心在做着什么剧烈的斗争。到了次日也是一副很烦恼矛盾的样子,不时地看看顾明楼脚上的链子。这样到了午后,他终于向顾明楼道:“要是你答应不偷跑,我就解开你的链子。”
  顾明楼按捺着内心的兴奋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跑的。”



  24

  青罗又犹豫了一阵,才解开了顾明楼脚上的链条,不过还是不放心地威胁他道:“司韩可是在山下四处找你,而且那个树林你也过不去,千万不要冒险哦。”
  顾明楼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都说不会走了,一点都不信任我。”
  “信任”这两个字青罗明显还记忆犹新,因为他立时便住了口,虽然瞧着顾明楼的眼神还是有点不放心。
  过后的几日顾明楼比起之前不知舒畅了多少倍,一来他可以在洞门附近随意走动,二来每天晚上都可以翻云覆雨,三来青罗明显是在示好,虽然手段有些笨拙。比如说他拿起一只香喷喷的鸡腿看了看,明明很想吃的样子,却偏偏说太油腻了,往顾明楼碗里一扔。结果顾明楼才说了一句不喜欢吃,他立即就拿回来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又比如说顾明楼夜里睡不着觉,他虽然困得要死,还是硬撑着和顾明楼说话,有时一句话才说了半句就睡着了,害顾明楼还一直傻傻地在黑暗中等他下文。这类事情举不胜举,弄得顾明楼常常啼笑皆非。
  这日顾明楼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道:“你看这里被勾破了,你有针线么?”
  青罗把他偷来的一大包东西全部抱了过来,往他面前一放。顾明楼在里面翻找了一阵,竟真的发现了针线盒。他取出一根针来穿上线,扯着自己的衣袖想要缝,发现很不顺手,本想要脱下来缝,青罗却将针拿了过去,道:“我来帮你。”说罢端起他的胳膊对着便是一戳。顾明楼痛叫了一声,连忙跳开了,之后捂着胳膊蹙眉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罢。”
  青罗却执意不肯,一定要帮他忙。无奈之下顾明楼只得重新坐了下来,又连忙告诫他道:“你用手捏着布料缝就不会刺到我了。”又比划着做了个示范,虽然他也没缝过衣衫,不过总是看过,所以倒是有模有样。
  青罗认真地学习了一下,之后照着样子揪起衣料一针针缝了起来,中间顾明楼侧过头去察看,见他缝得七扭八歪,明显不是手巧的主儿,不过看他缝得那么用心,也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缝好后天已经黑透了,青罗擦了擦头上的汗,略有些期待地道:“你觉得怎样?”
  顾明楼咳嗽一声:“……还不错。”
  青罗得意地笑了笑,道:“那下次我再帮你。”他收好针线,正要将那堆东西搬运回去,忽然顿住动作,想了想,便开始在那堆东西中挑选起来,把漂亮小巧的选出来放在一旁。
  顾明楼好奇地问他道:“你这是干什么?”
  青罗道:“好久没见宝宝了,我想去看看他。我打算把这些东西送给他。”又有些不快地道:“上次去他都快不认得我了,真叫人生气!”
  不过很快他又自信满满起来,道:“这些都是他从前喜欢的东西,等我把它们送给他,他一定又和我最亲了。”
  顾明楼暗里撇撇嘴道:再亲也亲不过人家爹娘,这么一想不知怎么连自己也觉得酸溜溜的,若非这种种变故,自己与红缎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罢,若是这样母亲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模样呢!想到这些略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
  无意间留心到洞壁高处一个凹进去的部分放着只木盒子,他好奇地追问青罗那是什么。青罗头也不抬道:“那里面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你不可以碰。”
  顾明楼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道:真是欺人太甚!放在这么高的地方我又怎么可能碰到?
  他故意道:“原来把好东西都藏起来了,挑些次品给宝宝,还指望他和你亲,这怎么可能呢?”
  青罗面色一红,分辩道:“这些才不是次品!总之我不和你说。”草草用块包裹布将那堆东西卷了起来,起身便往外头走,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道:“你不会趁机离开罢?”
  顾明楼忙道:“怎么会?这些日子你又不是没离开过?我可有逃走么?”
  青罗眼神闪烁看了他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掉头离开了。等他身影一不见顾明楼霍地站起身来,激动之下连手都忍不住在颤抖。这些日子青罗虽也时有离开,不过都是在附近打转,这还是头一次走远。他去月昭宫来回总要花上一段时间,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可想着自己的承诺,又觉得有些犹豫,他虽然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可对于违背诺言总还是觉得非常不安。然而自由的诱惑实在太大,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离开了山洞好长一段距离。他咬了咬牙,索性往山下奔去。
  这夜月亮很亮,雾也不是最大,所以勉强可以辨别方向。为了不至于碰见青罗,他特地走了最偏远的一条。见路上有许多碎玉石,他忍不住捡起一块小的看了看,玉质甚为优良,竟是难得一见的佳品。又联想到月昭宫的华丽墙壁,那些贴在上头装饰的玉石和水晶石估计都出自这座圣山罢。
  因路途不熟,他颇费了些力气才下了山,到了月昭湖边。湖边没有任何船只,看来只能游水过去了,好在他自觉水性还不错,应该还能应付。想着即便游到了对岸,也无法穿过树林里的阵法,所以他打算悄悄潜入月昭宫,请求红缎送自己离开。虽然之前曾被关进水牢,不过他想着只要自己能见到红缎,红缎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的。
  打定主意后他开始脱外衫,谁知到了衣袖处却怎么都拽不下来,对着月光仔细一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青罗将他的外衫和里衣缝在了一处。
  他正要用蛮力撕开,眼前忽然闪过青罗缝衣时全神贯注的模样,想着他缝得那么辛苦,一时有些不忍心下手破坏。低头看着这片粗劣的针脚,他渐有些动摇起来。青罗做这些,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喜欢他。他那么认真地按照自己的教导学习着,尽心尽力。哪怕自己曾经欺骗过他无数次,他依旧试着给予信任。难道如今自己真的要再一次辜负他的信任么?
  若是今天自己离开了这里,从今往后便不可能再指望得到青罗的信任——这点是勿庸置疑的。自己已欺骗了他太多次,如今他给自己的多半已是最后一丝残存的信任,一旦失去,便再无挽回的机会。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很有可能他自此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所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尊重都会被他唾弃,只因着那是自己告诉他的。也许他会从此自我封闭起来不见任何人,也许他会变得更加凶狠暴虐。这么一来自己的离开毁去的将不仅仅是他对自己的信任,而是他整个人,难道自己真要做这样一个刽子手么?他毕竟才十七岁,一辈子还那么长。
  越往深处想,顾明楼越觉得害怕,仿佛自己真成了杀人凶手。自小到大也许他没做过几件善事,可害人性命的事却也从没有干过。回想着这些日子青罗对他种种笨拙的讨好,思量着他对自己的一番深情,顾明楼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心底某个角落甚至有些抽痛,怎么都无法下定决心跳进水里。
  他站在那里任湖风呼呼吹着,高高低低的音节在耳边盘旋,似是有无数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声音尖声道:“他从前那么对你,又何必管他?此时不逃,难道真要在山里过一辈子么?”又一个声音厉声反对道:“你唆使吴卓害他成为杀人凶手,难道就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么?是你将他带进了红尘里,是你给了他爱上你的机会,你却一次次欺骗他,如今甚至要粉碎他对人世最后的信任——你真的忍心么?”又有若干个声音一起叫喊起来,纷乱尖锐的声音化作钢针刺着他的头,痛得脑子里一阵阵抽搐,烦躁之下他对着黑夜大吼了一声。
  当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山洞门口时,他恨得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毕竟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可同时他又安慰自己说来日方长,看青罗如今的态度,说不定很快自己就能说服他送自己离开月昭。这样既能得到自由,又能心安,岂非比眼下仓惶逃走要好上许多倍?
  这么一想终于平静下来,走进山洞见深处漆黑一片,想来青罗还没有回来,不由得暗自庆幸。
  摸索着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四下渐渐明亮起来后他伸了个懒腰,转身准备回床上躺一会儿。猛然间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成冰,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
  青罗闭目静静躺在床上,身旁一把染血的匕首。一只雪白光裸的手臂垂在床沿,鲜血顺着手腕汩汩往外淌,地上已湿了一大片。



  25

  顾明楼惨白着脸走到床边,颤声道:“青罗……别吓唬我……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说话间缓缓伸出手探向他的鼻间,若有若无间尚有一丝气息漂浮,好似随时便要停止。
  他连忙抱住青罗开始帮他包扎腕处的伤口,两只手抖得不成样子,费了好些工夫才勉强包好。
  过后他扶起青罗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隐约间感觉到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惶急悔恨之下他几乎哭出声来。
  “青罗,你快睁开眼看看,我没走,我真的没走!我……我只是出去走走,对了!我采了朵花给你,你一定喜欢……”他急忙将手伸到怀里摸出一朵已有些干瘪的野花,送到青罗眼前,“你看,绿色的……很特别罢……你快睁开眼看看……”说到最后已渐渐成了哽咽。
  可是青罗依旧惨白着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洞壁上突出的尖石在他身上落下斑驳迷离的黑影,似是要随时钻进他的身子里,将他的最后一丝气息吸干。顾明楼忙抱紧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黑影,阵阵寒意从四下蔓延侵袭过来,拖着他陷入绝望的冰窟。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竟是如此揪心恐怖,仿佛看着自己的心被人一寸寸挖出来,再一寸寸吞噬干净。
  不能任由青罗这样死去!绝对不能!
  仓惶之下他猛然低下头拼命亲吻着青罗冰凉的唇,希望能渡给他一些生命气息,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依旧察觉到对方的脸颊渐渐冰冷。他心头的绝望越来越扩大,胸口处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有刺骨的寒风灌进来,里头立时结成了冰,然而却什么都感觉不到,恍惚间灵魂已经游离出窍,躯体也在渐渐衰亡,只等油尽灯枯。
  蜡烛突然间熄灭了,山洞里立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顾明楼先是一呆,随即撕心裂肺大哭起来,摇晃着怀中的身子嘶叫道:“你别死!别死!只要你不死我就陪你一辈子!真的!真的!我不骗你!我发誓再也不骗你!否则你可以打死我!狠狠打死我!……”
  “别……摇……”黑暗里忽然传来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顾明楼一怔,哭声嘎然而止,随即又听见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地道:“好……吵……”
  顾明楼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喊叫道:“你醒了!太好了!醒了就好!”惊喜交加之下泪水反而流得更凶了,滴得青罗满面都是。青罗伸出舌尖舔了舔,那种咸涩的滋味叫他蹙起了眉头,哑着嗓子道:“水……”
  顾明楼忙帮他躺好,然后疾步跑过去点蜡烛,仓促之下不小心被石凳绊得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了起来。很快溶溶微光重新充盈在了山洞里,令他早已冰冻的心也开始觉出一丝暖意。他随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倒了杯水过去,扶起青罗细心地喂着他。
  喝了几口水后青罗呼吸稍平缓了些,人也有了些精神,“你……没走?”
  “我……我没走,我只是出去散步……真的!真的!”他连忙将那朵绿色的小花拿给他看,“你看这是我采的,我知道你喜欢绿色,特意采的送给你的……”
  青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勉强“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虚弱地道:“我……我以为你又骗人,想追过去把你打死,可是……可是我说了不打你了……真的很矛盾……然后心口好痛……喘不过气来……割一下……就可以睡着,睡着了,就不用觉得矛盾了……”
  “别说了!别说了!……”顾明楼心如刀绞,内疚自责悔恨痛楚一起涌上心头,翻江倒海。说什么割一下就能睡着,那么深的伤口,若是自己回来的晚一些,就没得救了。
  思及在刚才那一瞬,青罗差点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等到了那个时候,什么爱啊恨啊的都成了虚空,再怎么执着下去也只是惘然。可是留下的自己却会因此痛悔内疚一生,连一丝弥补的机会也没有,比起那种情景,如今已该算作是万幸了。
  青罗年轻体健,休养了两日便已康复,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可顾明楼却不这么觉得,这件意外令他有了新的认知:无论自己对青罗是怜悯是责任还是什么别的感情,都不可能再放任他不管。若是自己再继续忽视他的感情,他一定很快就会死去了罢?既然自己不愿意他死,那就只能和他纠缠下去——就算是放手,也要等到对方先放手。
  这想法叫他有些绝望,却又隐隐安心,喧嚣红尘,潮起潮落,终日里随波逐流,今朝繁华盖过昨日,却又不由自主追逐新的一天,永不知尽头在何方,想要一个停下的契机又谈何容易?既然事已至此,姑且就这样下去罢。
  一旦放下了算计与抵触,顾明楼开始觉得与青罗相处其实也颇有乐趣。对于人世半懂不懂的青罗有时迷糊,有时敏锐,虽令人有些难以捉摸,却常生出些意外之趣,叫他忍不住会心微笑,所以心情大体还算得上是愉悦。
  当然他也有烦心的时候,有时半夜醒来,听着洞外呼啸的风声,想起并不遥远却恍如另一个世界的隐州,心底总是说不出的空虚茫然。自己才二十一岁,难道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么?而且这么久不归家,母亲兄长肯定急坏了罢?尤其是母亲,她可是把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有一夜他竟梦见了分别已久的李汝嘉,梦中的李汝嘉似乎才四五岁的样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放一只蝴蝶风筝。躺在病榻的他透过敞开的房门看着李汝嘉玩,真的好想出去和他一起,可是不行,因为母亲说不可以乱动。
  听见李汝嘉边跑边朝他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看见了么?象真蝴蝶一样哦!”瘦小虚弱的他高声回答说看见了,虽然实际上根本不可能看见,可是不愿意叫小伙伴失望,所以撒了谎。
  李汝嘉露出个满足的笑容,喊道:“还可以飞得更高哦!你等着啊!”于是跑得更远了,最后不仅是风筝,连李汝嘉的人影也看不见了,只能隐约听见他的笑声,似乎还有别的孩子掺杂在里头,一起欢快地叫喊着。
  年幼的他悲从心来,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这时一只绿蝴蝶飞了进来,停在床柱上,轻轻拍打着双翼。夕阳的余晖照在上头,两片翅膀如是夹杂着金线的绿纱,熠熠生辉。惊异之下他停住了哭,对蝴蝶道:“你是来陪我玩的么?”
  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停在了他的手心,他又惊又喜,急忙道:“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那蝴蝶继续拍打着翅膀,翅膀末梢轻扑着他的手心,象是小鸟在啄食,略带着些调皮。
  他开心地用手指拨弄着蝴蝶的翅膀,忽然想到别人有蝴蝶风筝玩,自己却有真蝴蝶玩,得意之下不禁笑出声来。
  “吵死了!”这时忽然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只觉身子往下重重一沉,随即便惊醒了。定睛一看,淡淡的月色飘荡在山洞里,角落里传来夜虫的“唧唧”鸣叫——原来是个梦!
  “吵死了!半夜三更为什么笑?都被你吵醒了!”青罗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叽叽咕咕嘟囔道。
  顾明楼连忙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终于明白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声音的来由。
  青罗“哦”了一声,很快又倒头睡了过去,他睡眠极浅,却又非常容易入睡,甚是奇特。
  之后顾明楼一直呆坐在黑暗里,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梦见小时候的事,难道是想念李汝嘉了么?如今正是春试的时候,他能如愿以偿金榜题名么?若是能入朝为官,以后想见他就难了罢?
  良久他沉沉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了下去。
  次日晚上青罗又去月昭宫看孩子,他对那孩子虽没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大体上也差不了多少。回来后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之后便瞧着茶杯怔怔微笑,完全忘了顾明楼的存在。顾明楼不禁酸溜溜道:“人家不知道还当宝宝是你生的呢!”
  青罗白了他一眼,“他虽不是我生的,可是他是我儿子!”
  顾明楼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瞧他这一句:不是他的生的,却是他儿子——什么歪道理!
  他脱口道:“这么喜欢就把他抢过来啊!”说完立即后悔,不会自己又成了教唆犯罢?
  果然青罗顿时眼睛一亮,道:“怎么你肯让我这么做么?上次你特地来把宝宝还给他们,我还当你不乐意呢!”说到这里立即放下茶杯,跃跃欲试道:“不如我马上去把他抢来!”
  顾明楼忙不迭摆手反对道:“千万别!宝宝应该和娘亲在一起!”
  青罗很失望地瞪了他一眼,闷闷走到床边躺下,沉默了一阵,沮丧地道:“这么说以后宝宝都不能陪我了。”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顾明楼:“那天我昏迷时,好像听见你说只要我醒来你就会永远陪着我,你真的说过还是我做梦?”
  顾明楼心头猛地一跳,当时情急之下说的话,没想到青罗竟听见了,若是承认,岂非成了相许一生的承诺?即便他现今已不打算离开青罗,可是主动许诺与被动接受却总还是不同,一时间不由得踌躇起来。
  青罗见他不吭声,隔了半晌终于淡淡道:“那一定是我做梦了……”
  这时忽听见洞外传来嘈杂的人声。青罗霍地坐起身:“你别动!我出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窜出了洞外。旋即顾明楼便听见外面传来几个声音高喊着“捉住他”,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察看,这时一个人冲进了山洞里。



  26

  “相公!我终于找到你了!”来人立即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竟是许久未见的红缎。
  顾明楼也有些心潮起伏,平息了一下才道:“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红缎忽然意识到已非从前,于是连忙退出了他的怀抱,面色一时红一时白,心头也是阵阵翻江倒海。
  顾明楼轻咳了一声,又重问了一遍。红缎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然后道:“那夜你大哥曾来过,他告诉了我……告诉了我青罗的事,我猜想或许是他劫走了你。今夜察觉有人侵入孩子房间,之后似乎往月昭峰方向逃来,我试着带人来看看,果然发现了你们。”
  顾明楼有些惊讶兄长竟能找到这里,再一想,应该是青罗带他来的罢。因想到青罗被看作月昭的祸患,如被抓住多半不会有命,便有些担忧地看向洞外。这时有侍卫跑进了洞里,报告说青罗逃走了,他这才暗里松了口气。
  侍卫离开后两人默然相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顾明楼见气氛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你的孩子很可爱。”
  红缎闻言面色一白,低下头咬住嘴唇,簌簌落下泪来。顾明楼吃惊地道:“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红缎摇了摇头,随即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哽咽着道:“我以为你离开了,伤心孤独之下便跟了司韩,若是知道你被青罗抓走了,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他……”
  顾明楼闻言心口不禁一痛,也许他没有真正爱过红缎,可对她的喜欢却是半点不假。起初娶她虽有负气加随遇而安的成分,到了后来确也曾想过要和她厮守终生,只叹造化弄人,自己终是与她分开了。
  见她哭得伤心,顾明楼情不自禁上前搂住她的肩,轻叹着道:“红缎,是我对不起你,若是那时我肯多坚持一下……”然而假设向来无用,他有些难过地别过了脸,过了一阵才续道:“总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要好好珍惜现在。”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山洞外突然传来一个阴沉愤怒的声音。顾明楼下意识松开红缎后退了一步,回头一看,原来是司韩。
  司韩大步冲过来一把将红缎拖到了身后,对着顾明楼怒吼道:“如今她是我的妻子,我劝你别再妄想!”
  红缎猛地甩开他的禁制,冲着他嘶声叫道:“谁是你的妻子?总之雅雅的事我不是不会原谅你的!”
  司韩立时煞白了脸,伸手指着顾明楼瞪着她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和他在一起?”
  红缎侧过了脸不看他,咬牙道:“这你管不着!”
  司韩气得双目血红,拔出剑猛地朝顾明楼刺了过去,红缎急忙闪身去拦,两人立即在洞口处打了起来。
  顾明楼正觉得为难,这时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奔跑过来,口里大叫着道:“宫主不好了!树林失火了!”
  两人一听忙收了招式,司韩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侍卫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那侍卫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那片防护林……失火了……火很大……怎么都扑不灭……”
  司韩大惊失色,立即往山下冲去,红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跑了一段忽然想起顾明楼,她立即停住脚步朝那报信的侍卫道:“你先带顾公子回宫!”话音未落人已去远了。
  见顾明楼站在那里发怔,那侍卫上来朝他道:“顾公子我们走罢。”
  顾明楼正要说话,忽有一条绿带从雾里飞出来裹住他的身体,随即一股大力将他拉进了重重黑暗中。
  待红缎与司韩赶到时那片树林已被烧得差不多了,原本郁郁葱葱的苍天大树成了长长短短的焦炭林立,有些还在继续燃烧着,四下里黑烟弥漫,青灰漫天,如是人间地狱。闻着那股烟火气,隐隐有桐油燃烧的气味,红缎心里不由得一惊:难道是有人故意纵火?
  岸上零零落落四散着精疲力竭的月昭人,除了上百个月昭宫的侍卫,其余全是特意赶来救火的普通族人。看见红缎与司韩众人都起身过来行礼,红缎挥手制止了,问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值的侍卫说火是从林子外围烧进来的,火势相当凶猛,怎么扑都扑不灭。
  正这时听见林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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