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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同赏-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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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顾明祯半天不答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顾帆心中憋闷,忍不住讥诮道:“别跟我说什么要维护律法公正,一来月昭的案子十分特殊,本来就可轻可重;二来五年前那座矿山我可是知道你用什么法子弄来的,此刻再谈公平未免可笑!只怕人家保庆楼到现在还恨着你呢!”
顾明祯稍稍变了颜色。在他十岁那年,顾家因官府无人以至于矿山被抢,顾父去找月昭峰,结果惨遭杀害,此事对他刺激很大。为避免再次受欺,他发誓长大一定要做官。十年寒窗,终于金榜题名,凭着心机与聪明,年纪轻轻便出任一州太守,可谓官运亨通。
他虽大致算得上是个好官,然而为了自家生意,多多少少曾利用过自己的职权谋取方便。比如说五年前顾家和同行保庆楼同时看上了一座矿山,在他的周旋下,最后顾家获得了开采权。没想到保庆楼的老当家一气之下中了风,很快撒手人寰。这令顾明祯联想到昔年父亲惨死的间接原因也是矿山被夺,所以内心一直有些不安,此刻听见顾帆旧事重提,脸色便不好看。
他忍不住辩解道:“我不想自诩正人君子,可是我做的事,全在律法允许的范围之内。”
顾帆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律法允许,即便有私心也没有关系?”
顾明祯沉声道:“我不明白最近你为何总是怀疑我针对我,也许我们应该开诚布公谈谈。”
顾帆喘了口气,道:“那么我洗耳恭听。”
顾明祯道:“首先我要声明我围剿月昭,与那矿山无关,即便那矿山根本不存在,我还是要这么做,所以不要总是把那矿山当作我围剿月昭的动机……如今之所以打算开采,一来是因为我爹当年是为了寻找它才遭杀害,也算是告慰他在天之灵;二来那里玉矿均是上品,我没有放弃的理由——总之你别胡乱颠倒因果!”
“……可是世事的因果本无那么明晰的界限,就算我肯信你,别人也未必肯信。”
顾明祯哼了一声,道:“我并不在乎那些。”又道:“至于曲青罗,他杀人虽是为了自卫,毕竟是凶手,就算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而他中箭的事,只是个意外,当时若是我在场,定不会任由此事发生。”
顾帆别过目光,有些冷淡地道:“所以你只是公事公办?”
顾明祯默想了一阵,终于道:“我承认我的确想要拆散他和三弟,然而却不是为了我们的事。如果三弟想和李汝嘉在一起,我决计不会反对,可是对于曲青罗,退一万步讲,就算三弟喜欢他,敢问二弟你真的觉得他们合适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三弟好。”
顾帆抬头瞥了他一眼,静静道:“他们是否合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旁人能够决定的。我发誓从未想过撮合他们,可是假如三弟选择和他一起,我也不会反对。”又道:“三弟表面是随波逐流的人,然而那也只是行为上的,他在心里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他不喜欢青罗那是最好,喜欢青罗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你在其中横加干涉,即便你说你不是为了叫三弟替你娶妻生子,即便你说你是为了三弟着想,我也无法苟同你的做法。”
顾明祯不语,沉默了一阵方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的想法已经全盘托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你最近反应这么大了么?”
顾帆先是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半是自嘲半是无奈地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激,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只要想到你可能是为了我们的事去拆散他们,只要想到三弟也许喜欢青罗,只要想到也许他的旧病复发起因于青罗的猝死,我就觉得内疚自责不已……”
顿了顿,他苦苦一笑:“我本是个要饭的孤儿,若非娘收养了我,我不敢想象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和你的事,已经让我觉得万分对不住她老人家,所以发誓再不让她有半点不开心。三弟是她的命根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娘还能活得下去么?到时你叫我怎么原谅我自己?”
一口气说完后他转过头去,喘了口气。窗外一只燕子停歇在墙头,焦躁地转动着小小的头颅,仿佛不能决定该往什么方向,它的后面是灰蓝色的天空,似是个倒置着的巨大空洞,只要它再退一步,便要掉进去,所以它久久踌躇不决。顾帆怔怔瞧着,恍惚觉得自己正是那只燕子,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只为获得一份心安理得——然而竟是那么困难。
顾明祯见他神色惶然,眼角眉梢隐约透着无奈凄凉,不由得心下一痛。想着他性情向来温和,这次若非心里实在不安,不至于如此尖锐,也许自己真的没有设身处地替他考虑过。
这时顾帆收回目光,又回到早先的话题:“三弟毕竟与那曲姑娘夫妻一场,又如何忍心叫她难过?若是你肯从轻发落他们,兴许对三弟的病会有些帮助。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生在世,难免要犯错误,难免需要他人的谅解,为何你不试着宽容些?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顾明祯不禁呆了一呆,小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似乎已经不大记得了。身在官场,勾心斗角,怎能再象小时候那样?
见顾明祯久久不语,顾帆只当他是拒绝,愤懑无奈之下道:“若是三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也只能离开这个家,你看着办罢!”随即拂袖而去。
过了些日子,月昭族的判决终于下来了——司韩与那近百名月昭宫的侍卫被判流放关外十年,至于其余普通月昭男子,因从未参与过守护密林,故而不大可能有机会杀人,则是无罪释放。对大多数月昭人而言,这结果已算是万幸了。
五月初,红缎带着那百名侍卫的家眷跟着迁到了关外——就算不能与司韩他们住在一起,能时时去探望也是好的。其余的月昭人因群龙无首,安居之处又被侵扰,渐渐离开月昭,散入凡尘。
然而顾明楼的病并没有因此就好转,终日都是呆呆的,不言不语。在顾母的命令下,再没人在他面前说起青罗以及月昭的种种,而他也从未主动提及过,倒好似完全忘了一般。
顾明祯因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有一夜终于留了封信悄悄出了门去。翌日顾帆发现他的留书,见上面只说有事要办,并未言明要去何方,又是生气不解又是担忧。之后的日子他一面要照顾病重的弟弟,一面要安慰焦虑的母亲,此外还要照看生意,忙得心力交瘁。
这天顾帆离开店铺回家时,迎面撞见保庆楼的少东家凌汇。因两家既是同行,又有宿怨,所以顾帆与凌家人素无往来。本想装作没有看见,不料凌汇却突然伸手挡住他的去路,调笑着道:“独行寂寞,可要本少爷送二公子回府?”
顾帆见他言语轻佻,心中虽是厌烦,却还是强笑着敷衍道:“怎敢劳烦凌公子?”说完抱了抱拳,又径自往前走着。
那凌汇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背影,待他走出十几步外时忽扬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只是义兄弟?我一向欣赏二公子,所以特意提醒你一声,你好自为之罢。”
顾帆闻言心中“咯噔”一跳,转回头时凌汇已掉头走了。他立在原地呆呆站了一阵,待回过神来时衣衫已经湿透。
他虽因凌汇的话感到有些不安,回到家后还是同往日一样过去探望顾明楼。跨进门槛后他立即做出个欢喜的神情,朝顾明楼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今天早晨出门时碰见李家的陈伯,说是汝嘉高中状元,不日将去通州赴任。再过一阵他会路过隐州,到时会停留一夜。”
顾明楼低低“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他转头看向窗外。墙边的那丛杜鹃花已有了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娇嫩的红色在风中细细颤栗——再过几日应该就会开了罢。
30
又过了几日,这日清晨顾明楼正坐在床上喝药,忽听见一声门响,转过头去一看,竟是离家多日的大哥顾明祯。瞧他风尘仆仆,头发衣衫犹带露水,明显是刚踏进家门不久。
“三弟你看我把谁请来了!”顾明祯边走边道,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紧跟其后,一个男子跨进门槛,长发垂肩,俊秀儒雅,一身素色粗布蓝衫裹着停匀的身躯,别有一番清绝飘逸。看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模样,一双眸子却是海纳百川,深邃幽远,全无半点少年人的浮躁热切。
顾明楼盯着那人瞧了片刻,蓦地惊呼一声:“拂尘大师!”
在他十四岁那年,一名法号拂尘的年轻和尚来顾府化缘时,医治好了他的心疾。七年岁月匆匆而过,忽又见救命恩人站在眼前,不禁有些惊喜。
可瞅着拂尘的装束,他又忍不住觉得诧异,那时他虽年少,却也看出拂尘乃是颇有修行的高僧,怎么突然间蓄发还俗了?
这么想着,不觉间脱口问了出来,拂尘听后淡淡一笑,道:“修行既在红尘里,又何必拘泥于一个身份?更何况我从来没想过成仙成佛,之所以修行只为忘却过去,但求宁静无扰,安度此生。”说到尾句,唇角虽是依旧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苦涩无奈,不过旋即便释然了。
说话间他走到床边坐下,注目看了顾明楼一眼后道:“七年不见,三公子已长大成|人了。”
顾明楼听了这话甚是别扭,也许拂尘比他年长了十来岁,可七年光阴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如今看起来两人竟是年纪相仿,此刻听他用着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对自己说这番话,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时顾明祯插言道:“烦劳阁下先为舍弟号脉,顾某出门多日,想先去拜见一下家母,去去就回。”
拂尘点头目送他出了门,之后便开始为顾明楼号脉,结束后他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书桌边,开始写药方。顾明楼见他不发一言,猜是无药可治,不知为何,竟然不觉得如何难过。
写好方子后拂尘走回床边,将药方递给他看。俗话说久病成医,顾明楼多少懂点药理,见上面全是些平心养气的寻常药物,先是一愣,旋即暗忖道:他这张方子大概是叫我听天由命的意思了。
拂尘看出他心中所思,忙解释道:“三公子莫要误解,其实你的病本身并非那么严重,调理一下即可。”见对方面上露出迷惑惊讶之色,又补充道:“不严重并不代表没有性命之忧。所谓心病还需心药治,三公子因心思郁结,才导致旧疾复发,想要痊愈,须得解开心结方可。”
见顾明楼眼中瞬间波澜起伏,显是诸多挣扎,拂尘柔声道:“三公子可愿将心中难解之事告知于我?兴许我能为你稍解愁烦。”
顾明楼抬起头,见他青郁郁的眉毛下,一双秀目清若潭水,其中俱是关切之色,不觉心中一动。踌躇半晌,终于道:“我的确有些难解之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夜里醒来,仿佛一脚踏空,陷在一个无底深洞里,一直往下坠落,心里头空荡荡的,不知想要什么,可是总是心痛,难忍的心痛,象是马上要断气一般——又恨不得立即断气……”
他喘了口气,低下头,伸出手按紧前额,似是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揪出来看个清楚。隔了好一阵,才重新抬头道:“小的时候,我很喜欢一只蝴蝶风筝,可惜一直求之不得。有一天,那只风筝飞走了,我也打算将它忘记。渐渐地,我很少再想到它,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甚至以为也许……”
拂尘静静接口道:“甚至以为也许已经喜欢上了别的东西,是么?”
见顾明楼面露惊讶之色,他微微一笑,道:“这是人之常情,稍加推想便知。”又道:“看三公子不似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该不会为了移情觉得困扰罢?”
顾明楼茫然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那么执着的人。之所以觉得困扰,其实与我最近做的一个梦有关……数月前一夜,我又梦见了那只风筝。在我的梦里,当它飞走时,我依旧觉得很心痛……相反对于另外一件东西,失去后虽是痛心若狂,却从来都没有梦见过——难道说,其实我喜欢的还是那只风筝?”
拂尘思索了片刻,道:“非也,事实恰恰相反,这正说明你已经放下了那只风筝。”
这个回答令顾明楼很是惊愕,于是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有话说‘梦是心头想’——难道不是因为思念才梦见么?”
拂尘道:“那只是常人的误解,我对催眠术稍有涉猎,而催眠与做梦又略有共通之处。在许多时候,梦见的都是你心底最深处、那些已被渐渐遗忘的东西,你梦见了那只风筝,这说明你已经差不多忘记它了。”
顾明楼大为震动,一时间心头百味交集,竟不知是喜是悲。隔了许久,才喃喃叹道:“原来如此……”
这时忽又想起一点,于是又问他:“在那个梦里,除了那只风筝,还有只绿蝴蝶。风筝飞走后我正觉得伤心,那只蝴蝶过来停在了我的手心,然后梦就醒了。这可有什么寓意?”
拂尘沉默了一阵,最后叹了口气,道:“那只蝴蝶也许才是你如今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罢。”
如今真正想要得到的……绿蝴蝶……顾明楼渐渐白了脸——难道竟是这样?他惶然将脸转向床里,颤抖着手打开那只木盒子,碧玉小人支离破碎地躺在里面,用没有五官的脸木然对着他。他的背后,是窗户外红彤彤的杜鹃花,风吹过的时候,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娇艳明媚不过是须臾之间。
顾明祯见过母亲后正欲去顾明楼住处,这时留意到顾帆从月洞门外经过。他忙叫唤了一声,随即疾步走了过去。到了跟前,见顾帆别过脸看着几丈外的葡萄架子,神情甚是冷淡,忍不住道:“我出去那么久,回来你都不高兴么?”
顾帆面上露出一丝自嘲之色,道:“你想走时便走,想回来时便回来,关我何事?”
顾明祯这才明白他是气自己不告而别,于是道:“我是为了三弟的病才出去的。”
顾帆强压着愤懑道:“这样的事难道事先说明,我们会拦着你么?你可知你离开后娘有多担心?你可知我……”他别过脸去,面色略略有些发白。自那日凌汇警告他后他一颗心终日七上八下,不知做了多少关于顾明祯出事的噩梦,眼下这人突然回来,竟似没事人一般,怎不叫他生气?
顾明祯有些愧疚地看着他,犹豫了一阵才终于告诉了他真相,“其实拂尘只是我在路上偶然遇见的,我出门是想去关外打听一下曲青罗是否还活着。”
顾帆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明明你把他的骨灰……”
“那是假的。”顾明祯截断了他的话,又解释道:“那日我的亲信在湖里的确捞到了青罗,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断气,我便把他交给了曲红缎,是死是活全看他造化。之所以宣称找到了他的尸体,则是为了好对刑部交代。这件案子刑部已经盯了很久,不做个了结不行。至于后来骗三弟,既是为了让他死心,也是为了保密起见……”
顾帆急切地打断他道:“那么他到底是死是活?”
顾明祯摇头道:“我不知道。曲红缎大约是恨透了我,根本不肯同我说话。我躲在暗处悄悄打探了几日,曲家的确只有母女二人,周围的居民也都说没见过任何形似青罗的人,依我看是凶多吉少。这事我再继续打听着,你先别告诉三弟,若是他的病真是因青罗而起,只怕无法经历再一次的失望。”
顾帆“嗯”了一声,之后两人便无法可说,耳边只听见风吹动葡萄藤子的“簌簌”声,间或有鸟儿欢快鸣叫着飞到半空,化作辽阔的紫蓝间小小的黑点,自由自在地挥洒着生命。
静默半晌,顾明祯忽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道:“那日听你提起小时候的我,这些日子我闲来无事,想了许多。宦海沉浮,勾心斗角,对我而言已成习惯,不知不觉间迷失了本心,渐渐连自己也不能够了解自己。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我真的做过不少错事,甚至连那座矿山,我也开始不能肯定起初我究竟有没有觊觎过……”
见顾帆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他苦笑一声,又继续道:“这些日子在外游荡,简单过活,再不用争夺什么,操心什么,一旦静下心来,倒是看明白了许多——即便我报了仇,得了玉矿,可若是三弟没了性命,若是娘自此伤心,若是……”
他顿了一顿,注目望着顾帆的眼睛悄声道:“若是失去了你,那么我还怎么能够快活?”
顾帆震了一震,连忙别过了脸去,心头却是波澜起伏。顾明祯瞟了他一眼,略有些自嘲地道:“也许你觉得我这话很傻,不过我真的突然觉得,想要快乐其实并不需要拥有许多,若能得到最珍视的,也就够了……所以那座矿山,我已经不打算开采了——天下有那么多矿山,我又何必非要开采那一座?”
顾帆闻言霍然转过头来,吃惊地瞪着他。正欲开口时门外忽然喧哗起来,随即一大队官兵冲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一个三品朝服的陌生官员紧跟其后而至,一声令下,那些官兵便上前将顾明祯抓了起来。
31
顾明祯朝那官员沉声道:“敢问大人这是何意?”
那官员冷笑一声,道:“有人举报你以权谋私,名为围剿月昭族,实为贪图玉矿。本官特来彻查此事,经证明情况属实。故而捉拿你归案。”说完不由分说命令官兵将他拖了出去。
过后的两日,顾帆花了重金四处周旋,最后辗转了解到那官员竟是保庆楼凌汇的新姐夫,这才明白此事是凌家在其中捣鬼,为的是报复五年前矿山被夺一事。之后他不得不去恳求那凌汇手下留情,最后凌汇摆出条件要顾家从此停止珠宝生意,顾帆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
即便如此最后顾明祯还是被罢了官,革去了功名,又被发配边关两年。然而他的心境却是意外的平和,临行时他对顾帆道:“以前我一直以律法为行为准则,如今我才明白律法并非完全,公道其实在于人心。从律法角度来说也许我是冤屈,可从人心角度我却是罪有应得,所以你不用为我难过。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因为我失去的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两年时光转眼即过,正好我也需要多些时间自省,等我回来的时候,也许我们能试着一起重拾少时的欢乐——简单无所求……”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城外的长亭边,路边的树林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牧童骑在牛背上慢悠悠经过,哼着不成调的山歌。远处起伏的群山一面是阴青,一面是亮绿,一团云彩挂在最高的峰尖上,似是朵洁白的百合,经风一吹,又迟迟地移到另一座峰尖上。蓦地朝阳从山后跳了出来,将那百合染成了一朵红色的杜鹃花,然而很快又被风吹散,不知去了哪里。
此刻顾明楼正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盛开的杜鹃花出神。团团簇簇的花朵“噼里啪啦”燃烧到墙角,又顺着围墙跃到天边,与五彩的朝霞连成一条绚丽的织锦,迷离人眼。
这时有下人进来呈上一封请柬。他打开一看,上面说李汝嘉将于今日傍晚抵达,届时韩生会在酒楼设宴为他接风,顺便也邀请顾明楼等昔日好友作陪。
当夜天福酒楼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昔日一班朋友见李汝嘉现时不同往日,自然全部来捧场,惟有顾明楼没有出席。
席间韩生忍不住朝李汝嘉道:“这明楼搞什么鬼?明明你们关系最好,他竟然不出现。” 由于已有日子没有联系,他并不知顾明楼心疾复发的事。
王生立即插言道:“他一定是因为横刀夺爱,所以不敢见汝嘉了。”
韩生知道他指的是顾明楼纳了花魁弄玉做妾的事。起先这弄玉本是看重李汝嘉的,后来反而嫁给了顾明楼。因怕惹李汝嘉不快,他正要打岔,李汝嘉已微笑着道:“明楼叫人送了信给我,说有事耽搁,晚些会去寒舍。”
韩生一听忙笑着道:“原来你们另外有约啊!果然对明楼就是不同些。”这种玩笑从前虽是开惯了的,可如今李汝嘉已非昔日的穷书生,说完便觉得后悔。暗里悄悄打量李汝嘉,见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无不悦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他发现如今的李汝嘉行事为人明显大度了许多,连席间有人偶尔拿他从前的窘事开玩笑,他也不见怪,大概是仕途得意,所以心境也有了变化。
离开酒楼后李汝嘉回到家中,进了院子,见堂屋里点着灯。他微笑了一下,定了定神,才缓步走了过去。
推开堂屋的门,见里面坐着的人并非他期盼的那个,不禁愣住。桌边的少女看见他缓缓站起身来,万福道:“弄玉见过李大人。”
李汝嘉回了礼,呆立了片刻突然省起她如今是顾明楼的妾室,于是道:“是明楼叫你过来的么?”
弄玉答道:“正是。”
“……他让你过来做什么?” 心里头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面色不由得有些发白。
弄玉道:“数月前顾公子去凤栖楼找弄玉,问我说为何李大人当日要替我赎身我不答应。弄玉告诉他说……”她顿了一顿,有些羞窘地别过脸,犹豫片刻方道:“弄玉告诉他说因不愿意连累大人倾家荡产,又被人指责沉溺女色误了前尘,所以才拒绝了大人的好意……”
李汝嘉见她竟如此为自己着想,心下不禁有些感动。弄玉顿了一顿,又道:“顾公子告诉弄玉说他是大人的知己,想要替大人为弄玉赎身。而且他因母亲逼迫他娶妾,所以想要请弄玉帮忙,弄玉这才答应了他。这些日子在顾家他对我从无半点失礼之处。如今李大人既然回乡,他便叫弄玉过来,是去是留为奴为婢全凭大人吩咐。”说完抬起头,一双美目静静望着李汝嘉,眼中却不禁带了些期待之色。
李汝嘉垂首默然半晌,心中波动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抬起头有些苦涩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弄玉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道:“弄玉和顾公子分别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的杜鹃花旁边,轻叹着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李汝嘉偏过头望向门外,墙边一大丛杜鹃花开得正好。他清楚记得去年春日之所以种下这花,是因着顾明楼说他的院子太过冷清,可是去年尚未等到花开,自己便去了京城。一载岁月匆匆而过,即便年年岁岁花相似,可惜岁岁年年人不同。终于等到花开,愿意赏花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怔怔看了许久,他终于悄声道:“原来如此……”淡淡的言语飘荡在烛光里,隐隐透着几分凄凉。
之后他叹了口气,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弄玉,于是回头朝她道:“弄玉姑娘可愿意一起出去赏花?”
弄玉目光缓缓移向门外那丛杜鹃,那样的姹紫嫣红,也许本不是为她绽放,然而只要好生灌溉,或许明年便是为她而开了罢。她微笑着朝李汝嘉点了点头。
李汝嘉所不知晓的是:此刻顾明楼也在赏花,不过是坐在月昭峰上的山洞外。他面前的山坡上,一簇簇的艳红色杜鹃火一般烧到了湖里。风吹起来的时候,又似是一块巨大的红绸,在月光下随着四散的雾气一起妖娆舞动——正是青罗曾经形容过的景象。
顾明楼坐在石台旁自斟自饮着,旁边东倒西歪躺着好几只空酒壶。台上一只酒杯里盛满了酒,一尺长的碧玉人儿轻盈立于杯旁,静静瞧着他。惶惑而天真的眼,嘴角微微翘着,又似是欢喜,又似是生气。宽大的衣袍风中起舞,象是随时要乘风飞去一般。
顾明楼痴痴瞧了一阵,忽地哈哈笑了一声,指着它道:“我知道你肯定装死,别躲了,赶快出来罢,你若是出来,我就把这个玉人儿送给你。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刻新的,可是怎么都不能满意,这个已算是其中最好的了。我……我实在太想见你了,所以只好姑且带着它来看你,你不会见怪罢。”
回答他的是山野凛冽的风声,雾气四下里飘荡,寂静得令人窒息。露水将那碧玉人儿的一张脸浸洗得苍翠欲滴,目中水汽流转,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一般。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干杯!”随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手一颤,酒杯便落在了脚边。他看都不看酒杯一眼,又凑上去对着那小玉人继续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上次我不肯承认自己说过要陪你一辈子,你生气了。我告诉你罢,那次我是骗你的,其实我真的说过,哈哈,你还不赶快出来狠狠打我一顿?”
见小玉人还是睁眼瞧着他不出声,他愣了片刻,猛地一拍额头:“啊!我明白了!你说过不打我了,那我替你打……”他扬起手开始“噼噼啪啪”扇起自己耳光来,用力极恨,没多时面颊已高高肿起,可他并无停止的意思,边打边道:“觉得够了就出来告诉我,否则……否则我会一直打下去的……”
这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在月光下轻轻扇动着暗绿色的翅膀,绕着碧玉人儿转来转去——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始终眷念着不肯离开。
32
他停下动作,对着那蝴蝶颤声道:“青罗……是你么?”蝴蝶顿了顿,突然振翅飞走了,在花海里翩跹徜徉,起起落落。
顾明楼忙起身跑过去追赶,口中不停地呼喊着青罗的名字。然而花丛妨碍了他的奔跑,加上他喝多了酒脚步已经轻浮,怎样都追不上,没过多久便彻底失去了那只蝴蝶的踪迹。
他瞪着某个方向苍白着脸怔怔站了一会儿,忽地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高声道:“一定不是青罗,要是青罗一定会死死缠着我,才不会就这么飞走呢!”
“谁死死缠着你了?”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忿忿的声音。
顾明楼浑身剧烈一震,两只手顿时捏得死紧,惟恐一松手便会落空。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风吹着身后的花海,高高低低的红浪上下起伏,其间并无半个人影。
“青罗!青罗!”惶急之下他嘶声叫喊起来,月光下困兽一般四处狂奔乱跑着,一点点风吹草动便能牵动他所有神经,“青罗,我知道是你!出来!出来!无论是人是鬼!请你出来!出来……”
“出——来——出——来……”阵阵回音飘荡在雾气中,隐约间似乎迟缓了一拍,从高到底,渐渐衰竭,听起来透着绝望无力。
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急忙跑回石台边拿起碧玉小人,高举起来对着花丛扬声叫道:“青罗你看!这是我专门为你雕的,你知道的,我只为喜欢的人雕,花了许多时间,难道你都不愿意看一眼么?”
可惜回答他的仍旧是沉沉的死寂。他举着玉人彷徨无措地站在那里,望着渺无人迹的四野,远处深山里传来高高低低的呜咽声,是流窜旷野千年万年的冤魂在哀诉。那声音幽幽钻进他的耳里,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化作纷涌的绝望将他淹没。
“难道是喝醉了的幻听?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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