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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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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暗恋自己学生的老师因为愤怒和妒忌毁灭了所爱的人,

  自己的人生也从此脱轨。

  七年后再遇,

  他仍然执迷不悟,

  哪怕对方给他的只有冷漠……

  01

  十七岁的黎竞前途无量。

  那一年正是号称千禧的二零零年。

  在蔡以光的眼里,再也没有比黎竞更出色的男孩子了。虽然家境并不是太好,母亲又死得早,跟著父亲艰难度日的黎竞却有著所有人都意外的好头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他还很英俊。

  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有著优越的外表和学业,只要熬过了这几年,前程势必大好。他会成为社会菁英,金领一族,会喝著红酒开著名车,会娶到如花似玉的女子为妻,也许还会在三十岁前有个孩子。

  蔡以光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并且为此欣慰也为此心酸。欣慰是因为他喜欢黎竞,自然希望看到这个优秀的男孩子有个美好的未来;心酸也是因为他喜欢黎竞。

  他是黎竞的历史老师。这一点让他深感罪恶、心惊肉跳。他偷偷的喜欢著黎竞,而且决不是一个老师对于学生的喜欢,而是那种第一眼望见就沉下深海的暗恋。

  他对黎竞非常的好,早已超出一般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但总会在越界之前努力自制,以免造成他无法承受的后果。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削,大部分原因正是因为他顽强的自制力。他不知道黎竞有没有看出他的感情,即使彼此心照不宣,他也不能揭破那一层窗纸。

  那条路会改变黎竞的整个人生,那个后果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就这样保护著、隐忍著,他只是对黎竞最好的老师,默默站在这个男孩子最近的地方,尽自己一切能力对黎竞好一点,再好一点,而不去索求他要不起的报酬。

  黎竞对他也很友善,总是微笑著接受他的善意帮助,经济上的、生活上的,还有感情上的成熟指引。虽然蔡以光也才二十三岁,这一年正是他开始工作的第二年。

  蔡以光的压抑感情只能在深夜一个人独自想象的时候得以释放,他总是想著,黎竞肯定也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不会这样容忍他的接近。他对黎竞的好太特殊、太明显,连其他的学生和同事都看得出来。

  尽管没有太多的流言,顶多只有几个学生对他的偏心表示过不满,他也因为自己的坚守界限而并不害怕流言。只要不跨过那个情欲的禁忌,他就可以坦然面对所有人的眼光。

  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实际上他每个夜晚都会幻想黎竞的身体。那个青涩的、美丽的身体,他从不敢真正染指的身体,让他的整个身心都为之叹息。但是白天他站在黎竞的身边时,只会用温和的嗓音关心黎竞的学习和生活,他知道黎竞有个奉行棍棒教育的父亲,黎竞收到了太多女孩子的情书。这无疑是黎竞最大的两个困扰。

  对于前者,蔡以光孜孜不倦的施行家访,长篇累牍劝告那个四十岁的粗野男人,黎竞真的是个很听话的好学生,完全不用再用拳脚让他更加出色,他的频频造访使得那个男人有了忌讳。

  某一天的家访中,蔡以光避开黎竞私下对男人这样说:“如果我再看到他的脸上或者身上有伤,会马上带著他去找警察。”

  那之后黎竞就很少再挨打。

  02

  对于女孩子从不间断的情书和表白,黎竞从未跟他说起,但就他自己的观察结果,情书的数量可能比他认为的还要多。蔡以光用过来人的口吻劝诫黎竞:“你只有十七,高中上完了要上大学,大学上完还可能考研,你自己好好考虑,你的路要怎么走。”

  他甚至用自己并不存在的初恋故事来说服黎竞,高中生的恋爱经不起现实的考验,只要高中一毕业,少男少女就各奔前程,即使在大学里的恋爱也莫不如是。黎竞总是理智的微笑著回答他:“我明白。”

  黎竞确实没有跟任何女孩子约会过。他大部分时间都跟男同学待在一起。尤其是同班的几个好兄弟。

  关于黎竞,有一些事是蔡以光永远不会知道的。比如黎竞会抽烟,会喝酒,还会打架。

  黎竞不但会打架,还很能打,经常打。从几岁的时候开始,没有妈妈的黎竞在其他孩子的嘲笑里只能用拳头保护自己。也正是因为这样,经常惹祸的黎竞才会被老爸从小打到大。

  黎爸爸的书读得少,不会教孩子,只知道自己的小孩打了人,他就打黎竞给对方的家长看。打得狠了,对方不忍心也不敢再叫他赔礼陪钱。无论是赔礼还是赔钱,黎爸爸都给不起。虽然穷,他还是要脸,也许他穷的就只剩下那张脸。

  别人走了以后,黎爸爸会给黎竞做一点好吃的,满身是伤的黎竞吃著,他看著。有时候眼泪掉下来,落在黎竞的碗里,黎竞抬起那张青肿的脸笑一笑,“爸,我明白。”

  黎竞渐渐的长高了,有了很多自己的秘密。打完架不再会被对方的父母找到家里,长大了的男孩子都是这样。他的历史老师总是以为那些伤痕全部来自他的父亲,他辩解过,可对方完全不信。

  老师不知道的事何止这一件,还有太多太多。比如他从不跟女孩子约会,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那个人每天都坐在他身边。

  欧明晓是他的同桌,也是他的初恋。两个家境迥异,却有很多相同话题的男孩子,在青春萌动的十七岁恋爱了。这是很自然的,也是很不自然的一件事,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

  欧明晓也这样认为,他们两个只能秘密的计划未来。他的出身好过黎竞太多,但未来是可以交叉的。他们可以上同一所大学,黎竞毕业以后可以到他的公司工作,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慢慢地、坚持下去,从秘密的交往到永不分离。

  黎竞知道他的历史老师正在暗恋他。他当然知道。那样狂热隐忍的眼神,跟欧明晓看他的眼神一样,他也是这样的看著欧明晓。他们三个是同一类人,只不过他和明晓才是一对,所以他在秘密恋爱著的同时,也秘密的同情著老师。

  老师的关心太多,他没有办法一一拒绝;老师始终没有表白,这无疑是件好事。老师毕竟是老师,如果还想工作就不能太放肆,无论对他还是对自己,始终保持著不越雷池的距离。

  他完全理解这些,也绝对不会去破坏什么,他只是老师感情生涯中一场小小的感冒,只要等到他毕了业就会痊愈。所以在老师那样劝著他的时候,他回答说:“我明白。”

  那是老师的人生,不是他的。他的人生是跟明晓一起努力。并不是每个同类人都会像他们一样,这么早就计划好那一生、那个人,更多的是像老师这样,苦苦隐忍著,若即若离的守望每一段插曲。

  03

  那场变故发生在一个午后。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天气晴朗,微风拂面,正是容易春情浮动的午后。

  在公共食档吃完午餐,欧明晓忍不住悄悄捏了一下黎竞的手,这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的暗示。即使两个人都是理智的少年,毕竟也只是十七岁的少年,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年纪,没有人会忍得住跟情人亲密的欲望。

  黎竞也翻过掌心捏住了他的手,心突然跳得很快,他们曾经在校内花园的一角拥抱和亲吻过,那个隐蔽的角落花草丛生,即使有人路过也看不见里面隐藏著什么。

  他们两个人一起走出了食档,就跟平常一样慢慢往前走。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同一个食档吃饭的蔡以光一直在注视他们的手,还有他们眉目交接的眼神。

  黎竞在吃饭之前就跟老师打过招呼,对方也以热情的回应照例关心了他最近的一场考试。简单的交谈几句之后,他稍有点急躁的对老师说了“再见”,因为他看得出正在等待他的欧明晓已经不是太高兴。

  虽然明晓从来没有说过,但明晓早已知道这件事。老师看他的眼神那样直接,明晓怎么可能看不出。再大方的恋人现在也不会显得高兴,只是脸色有一点变化已经很难得。

  黎竞坐回明晓身边,看见明晓委屈的咬著嘴角,很少见到的可爱表情让黎竞哑然失笑。他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明晓的鼻子,明晓立刻痛叫著回打他的手,就在这个时候,蔡以光的目光开始追逐欧明晓。

  作为一个压抑的爱慕者,他是那样渴望保护黎竞,不管是黎竞的父亲,还是黎竞最好的朋友,伤害黎竞都是不可原谅的。为了黎竞的快乐和前程,他不向黎竞表白,宁可扼杀自己的感情,他只要看著黎竞一步一步走向正常美好的人生。这种保护欲日渐膨胀,已经变得有些神经质,他自己也有所察觉,然而他不愿意控制。

  当明晓打过黎竞的手以后,他注意到黎竞的手背红了一小片,他满含怒意的看向欧明晓,如果再敢动手他就会开口喝止。但是他接下去看到的,是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你来我往,饱含著隐秘的缠绵,还有两个脸色微红的少年。

  他几乎不敢相信,于是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他希望只是自己想得太多。黎竞不可能是这一种人,更不可能爱著另一个人。

  他不远不近的跟著,直到他们走进了校内的花园,心越来越凉,希望越来越少,可是他仍然不愿意放弃。

  两个少年远远消失在花草丛中,那是花园里最隐蔽的角落,从外面望过去,真是什么也看不见。他痛苦的弓下身来,几乎就想转过身去,但最终他慢慢靠近了花丛,偷听里面传出的声音。

  他们在说话,含糊不清的情话,还有几句关于他的辩解。

  黎竞在对那个男孩子说,我喜欢的只有你,我对老师没有别的感觉,我对他只是感激和同情。你不要太在意,毕了业就不会再跟他见面,我跟你是一生一世,不要因为外人而有心病。

  一瞬间世界毁灭,这就是蔡以光的感觉。天气明明晴朗,身心却堕入冰窖。黎竞,我是那么爱你。只有我珍惜你的前程,你自己弃如敝履,你对著另一个人践踏我的心。

  那么就撕裂吧,你并不珍惜的这一切。

  04

  只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就足以毁灭两个少年的一生。

  年轻而耀眼的身体,遮掩著暴露在人前。

  蔡以光看著那个性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兼具柔美和野性的诱惑力,在好几个人的注视下居然并不显得惊慌。

  黎竞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衣物遮盖在了欧明晓的身上,然后绝望而冷静的回过头来,扫视每一个在场的人,最后才是蔡以光。

  欧明晓在发抖,即使黎竞挡在他的上面,他还是停不了的发抖。他想要昏过去,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庞大的家族,这个莫大的丑闻即将摧毁他。

  明明已经很小心,还是会被人发觉,年轻的爱情是这么脆弱。黎竞移回了目光,深深的看他,看透了他的恐惧与怯懦。黎竞抿起了嘴角,英俊的脸显得有些冷酷,然后离开他的身体,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对那些大人说,“真遗憾,竟然没有得手。”

  欧明晓颤抖著嘴唇想要开口,黎竞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贱货!你这么阴险,敢找救兵告状!我打死你!”

  旁观的人愣了一愣,在黎竞即将甩出第二个巴掌的时候围了上去,好几个人才能压制住状若疯狂的黎竞。他仍然怒骂著,即使手脚都被牢牢摁住,他用唯一自由的嘴继续威胁,“欧明晓,我要杀了你!”

  他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欧明晓,没有任何人能怀疑这是仇恨之外的眼神,除了蔡以光。

  蔡以光分明看到,欧明晓的眼泪滴进了尘土,高高肿起的脸颊虽然可怖,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黎竞。蔡以光也在发抖,黎竞怎么可以这样做?

  蔡以光走近了黎竞,再一次看清楚这个男孩。杂乱的头发、敞开的衣襟、暴怒的表情,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他几乎要哭出来,弯下身哀求黎竞,“黎竞,你不要这样。事实不是这样!你和欧明晓──”

  黎竞优美的唇角离他很近,在他即将说出真相时贴紧他的脸,下一秒就狠狠咬了上去。

  蔡以光惨叫著后退,鲜血淋漓的脸颊触目惊心。压制住黎竞的几个男老师终于无法忍受,开始狠狠的踢打黎竞,黎竞仍然嘶叫著狂骂欧明晓。

  这样严重的暴力事件不可以容忍,强暴未遂也是大罪。意图强暴、殴打、威胁、袭击老师……即使黎竞的成绩再好,也不可能再留校。

  欧明晓被家人接了回去,他一直在流泪和发抖,口齿不清的为黎竞辩白,这种行为被认为是遭受生命威胁后的正常反应。受害者往往这样懦弱,他们害怕凶手的报复。

  校方建议家人为他办理转学手续,以崭新的环境平复心理伤害。这个建议得到了认同,那天以后欧明晓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他的家人也没有对黎竞提出告诉,他们不能让欧明晓出现在警察局和法庭上。

  蔡以光也试图为黎竞做一点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对黎竞一向偏袒。光天化日多人亲眼看见的事实,不容他毫无原则的姑息养奸。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开除出校、不诉诸法律,这算是格外开恩,以黎竞十七岁的年纪,已经可以承担刑事责任。

  05

  蔡以光最后一次见到黎竞,是在黎竞被开除后的第二天早上。

  那个早晨下著大雨,蔡以光打著一把伞走近黎竞的家。其实他不敢来,然而不得不来,他害怕那个暴怒的中年男人会杀了黎竞。

  在学校里领走黎竞的时候,那个男人脸上是一片漠然的悲哀,仿佛打击太大而没有能回过神来,宽厚的背脊却在听完校方的讲述之后立刻垮了下去。走出学校的路上,很多学生和老师都对著他们的后背窃窃私语,黎竞一瘸一拐的身影不再笼罩著光环,连往日崇拜他的女孩子也因为流言而知道了他所做的事。

  只有蔡以光远远的看著他们,若知道黎竞会把自己毁得如此彻底,他不会有那么做的勇气。

  最痛苦的人到底是谁呢?被恋人保护著的欧明晓?身为告密者和毁灭者的他?保护了恋人却承担了一切罪名的黎竞?蔡以光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自从那个时刻开始,他的内部就有什么东西跟随著黎竞的人生一起崩坏了。

  他无法入睡,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再想黎竞这个名字,却又每时每刻都会想起。每一次想起,都像被虫子缓慢地蛀空心脏,不仅仅是疼痛,更多的是不可以回头的绝望。

  黎竞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蔡以光在黎竞的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滂沱大雨浸湿了他的衣服。他还是不敢敲门,只得把耳朵贴近那块老旧斑驳的木板。里面传出的声音令他痛苦到想要呕吐。

  那是皮带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夹杂著低吼和哭泣,那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边踢打著儿子,一边发出野兽垂死般的低泣。

  “你让我怎么办……你怎么对得起你妈……你不能上学了……你喜欢男人……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另一个人静悄悄的,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莫大的恐惧使蔡以光收回了想要逃走的念头,用尽力气开始捶门。

  门开了,一张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脸出现在门边,从前总是带著笑意的黑眼睛平静的看著他,之后射出冷冷的光,嘴角却露出嘲讽的笑。

  “老、师──你来干什么?”

  刻意加重了读音的两个字令蔡以光浑身发抖,黎竞从来没有这样嘲讽的叫过他“老师”。这个自己深深爱慕的少年总是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去掉了前面的姓,这是自己要求的,用来欺骗自己其实与黎竞很亲密。

  “你……”蔡以光想问他“你有没有事”,眼前一身伤痕的少年已经充分回答了这个虚伪的问候。面对著那双冰冷的眼睛,开口都变得无比艰难,蔡以光捏紧了拳头,直到指甲刺伤自己的掌心才勉强挤出一句话。

  “……让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

  “……你爸这样打你,”蔡以光犹豫了一下,接著说出自己的建议:“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他是我爸。”黎竞还是那样嘲讽的淡淡的说:“我不可能去告我爸,老师。你也不要再‘帮’我,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我受不起。”

  眼泪混著头上的雨水滑落下来,蔡以光却感到了一点痛快。他变得激动起来,伸出手想去碰触黎竞的脸,在黎竞立刻避开的同时,他跪在了自己的学生面前。

  “黎竞,你打我吧!骂我吧!我后悔……我真的很后悔,我不知道你会这样做……”

  “有区别吗?这样才是最好的。老师,你不用后悔。我欠你什么的话,都还清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06

  伞掉落在风雨里,蔡以光浑身湿透。

  失魂落魄的跪在门外,继续听著门里边失却节奏的抽打声,任他如何敲门,黎竞没有再给予任何回应。

  如果他现在报警,黎竞的处境只会更坏。一切都崩溃了的现在,黎竞只剩下父亲了。

  于是就那样惩罚著自己,硬生生聆听自己爱著的那个男孩是如何在忍耐痛苦。缩成一团的蔡以光确实感觉到了每一下疼痛,直到痛得他精神恍惚。

  今天之后,黎竞永不会再见他。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得很清楚。原本的亏欠感和同情心已经死在了那个午后,黎竞甚至不恨他。

  连恨都没有得到,完全的鄙弃与漠视,这就是黎竞对他的审判。

  当屋子里皮带抽打肉体的声音终于消失,转而变成厨房里锅碗瓢盆相互碰击的轻响,蔡以光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拖著一步的离开。裤腿吸收了雨水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真相了,这件发生在千禧年春天的事。内里隐秘的真相其实那么简单,却被一个名叫黎竞的少年永远埋藏。从少年禁忌的爱情到暴力罪行,只在一念之间。这一念之间,黎竞选择把欧明晓留在天堂,把自己送进地狱。然而就在那一念之后,那个始作俑者与他同堕地狱。

  离那场大雨过后三天,蔡以光又去找了黎竞。他知道黎竞再也不会打开那扇门了,但他无法管住自己的脚。

  空荡荡的院落悄无声息,无论怎么探听也不像有人。他走到附近的邻居家询问,对方鄙夷的瞥一下隔壁:“搬走了!养得出这种儿子,还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哪!”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

  邻居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噢!谁还敢跟他们讲话哟!我家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呢!”

  “……他不是你们想的这样。”蔡以光艰难的解释。

  “那是哪样哦?你是什么人?来找这种人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呸呸呸!快滚!”

  他其实想到过这个结局,为他自己。曾经无数次幻想,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爱著男孩子,大家看著他的眼光会变成什么样?一定不能再当老师了,这个是肯定的。还有没有朋友?也许。能够正大光明挽著恋人上街?仍然不太方便。他想过太多次,出柜的后果是什么,每一次想象的结局都是他承受不起的。

  但是黎竞……比他给自己设想的那些结局还要惨烈许多,同性恋加上罪犯,这两个词汇常常被连在一起。黎竞只是借助了很多人的偏见,为这件事编造一个可信的经过。变成了受害者的欧明晓只是更换了学校,还会经过几天被人同情的议论,而人生的未来几乎不会有什么阻碍。欧明晓唯一失去的不过是黎竞,可他最大的损失也是黎竞,蔡以光如此确认著,并仍然为此妒忌和羡慕。

  能够被黎竞那样爱著的男孩子,是多么的幸福;失去了这样爱他的黎竞,又是多么的惨痛。可他毕竟拥有过。十七岁的黎竞可以为了欧明晓,把自己毫不留情的抹杀。

  若黎竞能够回头看一眼蔡以光,他相信自己也能为黎竞这样做,悲哀的是黎竞不要他的任何东西,无论牺牲还是补偿。而最悲哀和嘲讽的一点在于:恰恰是这个爱著黎竞的自己,毁掉了黎竞的整个人生。

  那之后过了一周,蔡以光辞职了。他没有办法再对著任何一个学生的脸。

  深深的罪恶感和关于黎竞的回忆将会封锁他一生。

  07

  二零零七年的书市分外萧条。随著一个个出版社的倒掉,能够独当一面的作家越来越少了。

  不过,畅销书作家黎永并不在此列。他一向很低调,不需要签名售书就有好的销量,他擅长叙述那些充满伤害、错过又带著温情追忆的情感小说。

  有人说他的书根本不算文学,也不能算通俗,只是两边不到岸的四不像,他从不给予反击,只是继续埋头写他那些永不结束的故事。也有人说,他翻来覆去讲述的其实只是一个故事、两个人,但所有的情感故事也只不过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他的每一本书,扉页上都有一句简短的话──“献给L。J。”

  无数人揣测猜想,包括他的责任编辑和老板都对此很好奇,他却从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淡淡的苦涩的微笑著说:“每个人都有秘密。”

  二零零七年的春天,黎永又有一本新书上市。这本书竟然是写两个男人之间的暧昧情意与伤害错过,虽然没有任何肉欲描写,那种纠缠至死的隐秘情愫却迷倒一大片都市男女。

  这本书大红大紫,同时也带来更多谜团,媒体与书迷都开始猜测他的性向,甚至开始八卦他每本书扉页上的“L。J”到底是男是女。他却不接受任何采访,只在自己的网上主页发表声明:“两个男人之间的情感很多,可以是友情、亲情、爱情,可以是恋慕、内疚、痛失、欣赏、崇拜……各种情感交流汇集,最终回归大海,到底不过一个‘爱’字而已。”

  一个资深书迷在他的声明下留言:“以爱之名,我们自认为做得对。究竟对还是不对已经无可考证。只有失去与错过才是永远。”

  这个书迷每每留言简短,切中他的要害,是他几年以来所见的最冷静的崇拜者。就连作者本人都想亲眼见一见,什么样的书迷才能如他自身般这样切中作者的心态。

  这一年的三月,在官方站管理者的提议之下,黎永破天荒答应了举办一次书迷见面会的活动。那么多贴心书迷连续几年追捧他“四不像”的小说,作为答谢,见见何妨。

  书迷会的确切时间安排在一个周末。许多人都在网上报名参加了。

  那一天黎永醒得很早。他又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个充满了伤害和绝望,夹杂著深深的罪恶感的春天。他突然想到,这梦境也许是个预兆。

  于是那一整天,黎永惴惴不安又隐约期待,那个他一直没有能再遇到的人,会不会在媒体的报道中见到他的脸?见到了之后会是什么感觉?鄙夷?不屑?还是完全的忘却?

  七年前的那个春天永失我爱,所以他的笔名取做黎永。日子流水般渐渐逝去,他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那个男孩的消息。只有无尽的想念和悔恨伴随每一个深夜,他早已知道再长的时间也不能把所有的痕迹消磨殆尽。

  他没有再爱过第二个人,这显得有一些可笑和伪善。他孤独的待在大而空的房间,拒绝跟任何人分享记忆。没有谁可以代替那个十七岁的男孩,那么优秀却消失在人海之外。没有谁提起也没有谁关心,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断用记得来证明,对方曾经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08

  书友见面会上,黎永不停的签名微笑,还有跟自己的书迷合影。他开始觉得,这一次见面会其实没有必要。

  并不是不愿意见到那些书迷,每个支持他的读者都是那么热情,而且大多是发自真心喜欢他的作品。

  他只是觉得不安,太久没有看到这么多的人,远离正常生活的他对于太多人在的地方已经无法适应。

  表达感情有很多种方式,他适应躲在文字和网络背后与人交流,那样的他才会言辞达意、妙语如珠,不像现在挂著一脸虚伪的笑容不知所措。

  在书迷们走得差不多以后,黎永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敲打著桌面。那个他最想见到的资深书迷竟然并没有来。

  也许是跟他一样,更喜欢透过思维交谈,好过面对面并不熟识却还要相互寒暄,原有的默契都会消失,只剩下陌生与尴尬。

  场内的人员开始打扫,他也准备站起身离去,抬眼望见站在会场入口的一个人影,身体立刻僵在了座位上。

  黎竞变了太多,已经不是那个十七岁的黎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来。是因为在心上刻下的烙印太深,还是因为对方看著他的眼光太过冷淡。七年后的现在,除了黎竞……还会有谁这样看他?

  黎竞身材挺拔,穿著一身黑色皮衣,裤腰那里有著奇怪的挂饰,头发长长的留到了颈后,还染了不属于他本来面目的发色。那身打扮跟电影中看到的小混混差不多,耳朵上还有好几个耳洞,看起来非常显眼,只是不太像一个好人,离从前那副优秀学生的样子实在太远。

  记忆里的黎竞飞快褪去,眼前这个黎竞转眼就变做真实,这几年来……黎竞是怎么活的?

  黎竞摇晃著身体一步步走过来,轮廓突出的脸比从前成熟许多,仍然是薄薄的嘴唇、黑浓的眉毛,如墨的双眼里没有任何温度,手上居然还拿著一本他的新书。

  “作家黎永?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写出这种书。”

  “啪”地一声,黎竞把那本书甩在他的脸上,“老师,你写了这么多书,骗了这么多小孩子,你到底想要对他们说什么?”

  黎永……不,蔡以光无法动弹的看著黎竞,长大的黎竞竟然充满野性的英俊。他幻想过很多次,现在的黎竞是什么样子,从没有想到眼前这一种。在他的书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永远温和敏感,有著纤细的感情,还有略带青涩的身体和一双绝望的眼睛。

  “……我没有要对别人说什么。我只是对你说。”蔡以光颤抖著回答他的提问,眼睛始终贪婪的看著他。七年的磨砺使得这个男孩已经变做男人,他没有被那场变故毁掉,反而变得更加魅力逼人。那么他应该过得很好,起码不愁生活,从他衣服下面隐藏的有力的肌肉就能看出这一点。

  “那真是太荣幸了,老师。我可受不起。”黎竞嘲讽的微笑起来,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是他……还那么傻跑去留言,原来记得我的人是你。这太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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