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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名门毒女-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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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风自飞

【由文,】

☆、第1章饮毒死

熙元三年,二月初三。

北地的春,总是要来得晚些,何况上元节后断断续续下了大半月的细雪,寒气料峭。

但即便如此,络绎不绝的人流还是带着澎湃的春潮从四方涌向了景朝国都洛京。开国天子旧都城,大方地敞开怀抱,呈现出一派盛世将临的太平景象。

洛阳西郊的大慈恩寺也恢复了多年前的香火鼎盛,梵钟悠悠敲着,涤尘清音散入山林。

落霞山坳,一弯新月,一片梅林。寥落花影随晚风送来的钟声浮起残香,青瓦白墙小院落,一院安宁。

“孤云归空山,离情入晚钟……”,拥被坐在院中主屋紫檀雕花床上的周曼云,轻声一叹,蕴着淡雾的翦水秋瞳缓缓落在了怀里的襁褓上。

蓝锦包裹着的初生婴儿正闭眼睡着,黑发浓密,肌肤粉嫩,只一张小嘴在睡梦中还不时地呶呶着。

周曼云不由地丢开惆怅,舒眉一笑,将怀中的儿子搂得更紧了些,心头涌上了一抹化不开的欢喜。

紧紧贴在她胸前的小脑袋,默契地在她鼓涨的乳/房上不安轻拱,象是要寻找可口的食物。

曼云稍稍迟疑了下,贝齿叩唇,两只轻轻颤抖的手指放在了白色衾衣的系带上。

一双手突然地从斜里伸了过来,牢牢地抢过了孩子。

一个从左眼眼角到右侧嘴角有道深疤的中年妇人,怨恼地瞪了曼云一眼,把小小的襁褓交到一直候在一旁的奶娘手里。

接着,疤面妇人不满地挥手比划,不能言语的嘴巴对着周曼云发出了责怪的唔唔声。

他不许?在孩子被带离这儿之前,当娘的亲自喂养一下,都不许?

悲从中来,周曼云顿时觉得浑身失了力气,一阵儿眩晕,身子软软地靠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就在咫尺之外奶娘胸前的小婴儿,眼底一片苍凉的死寂。

立在床边的疤面哑妇微微一愣,手拂上了曼云柔软如缎的长发。

周曼云苦涩笑笑,伸手拉过了能听不能讲的哑妇,让她在床边坐下。

经五六个月的相处,她清楚这个看着面恶的妇人尽忠职守,也是个好心的。〃哑妈妈,如果您会跟着孩子一起回去,还请帮着照……”

“哑妈妈,院外有人叩门!”,一个急跑而来面色微红的小丫头,掀了帘子大声地通报。

疤面哑妇缓了缓,对着周曼云依旧神情严肃地向净房方向比划了一番,才站起了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夜风乍起,紧闭的院门口,肃容地站着两排人。

倾耳听到院里细碎去又回的脚步声,领头的几个人紧盯着黑色桐漆院门的眼更显灼热。

一名戴着帷帽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伸手将身上一件半旧的黑色缀锦斗篷笼得更紧了些掩住了绣着缠枝花儿的绣鞋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抚了一下狂跳的胸口,向着身边的仆从再次点了点头。

站在她身旁的一个粗壮仆妇,立即冲上前去,挺直身,绷紧脸,蒲扇似的大手毫不惜力地连续狂拍着结实的院门。

等了许久,院门才吱扭扭地拉开了一条细缝,疤面哑妇探出头,审视地打量着很是眼生的一队人。

带头的女子高傲地伸出一只素手,递出一块雕着狰狞兽头的铜牌,哑妈妈翻来覆去仔细查看了两三遍,点了点头,利落地拉开了院门。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除却带头的女子,都着着统一的青色装束,有男有女,进了门也不言语,径直地分组向各房扑去,如狼似虎。

放人进来的疤面哑妇见情形不对,死死地拖住了带头女子的衣袖,嘴里发出了一连串哇哇喔喔的声响。

原来是个哑的!一只男人的大手毫不留情扯过了哑妇的后衣领,一柄细剑横过她的脖颈,猛地向下一拉,一道血箭飞喷而出。

“啊!”,刚才那个举止倨傲的年轻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惊慌地退靠在了粉墙边,帷帽落地,露出了一张柔美至极的瓜子脸。

“周姨娘,要先处置了云姬那个贱人要紧!”,一声厉喝响起,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撑起年轻女子,扁薄的嘴唇勾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将右嘴角的一个豆大的黑痣突显得更加分明。

“齐妈妈!”,被唤做周姨娘的年轻女子手脚不听使唤的发抖,试图拉住齐妈妈的胳膊,却被老妇人反手一推,一个趔趄跌进了正房的棉布门帘里。

院子里突然响起的打斗声响和血腥味道,也引起了房里的骚动。

一个大胆的丫鬟跑到门边,伸手要把门锁上,见有个女人跌了进来,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却被紧跟在后面的一把长剑正刺了个透心凉。

尸体被后续的一脚踹进了房中,砰地一声,血花四溅。

房里剩下的几个丫鬟奶妈全然慌了神,盆翻架倒,一个挨一个地跪伏在地上,象捣蒜一样胡乱地冲着来人磕头不止。

〃饶了她们吧!〃,从听到院外异声突起时,就从奶娘手中抢回襁褓对着孩子低语告别的周曼云缓缓地抬起了头,望向门口来人,素脸上满是认命赴死的苦涩。

齐妈妈摆了摆手,随行之人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个挨一个拽拉出去了。

房门紧闭,除了齐妈妈和先前跌进门的周姓姨娘,只剩下了坐在床上的周曼云母子两人。

齐妈妈右嘴角习惯性地向上一勾,转侧了身请示着,语气恭敬,“周姨娘,这就是去年中元节后私逃出府的云姬,您总要依令先处置了才是。”

周姨娘?周曼云抱着襁褓的手轻轻地抖了抖,眼神定在了齐妈妈身边的年轻女子身上,也正呆看着她的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俏丽的脸上还依稀带着几分稚气,却已梳着妇人发髻。

周曼云心底恍然,这个被唤作周姨娘的年轻女人,应该就是在腊月里刚被宫中赐入府中的周家女,二伯家庶出的十一妹周曼洁。

“云姬?周曼云?”,一只手紧揪住了齐妈妈的手臂,周曼洁也紧敛了瞳仁,心存侥幸地试探着低唤了个名字。

对面女人瞬间煞白的脸和紧紧拥住襁褓的防备姿势,让周曼洁的心一下子跌进了谷底。原来一直以来,那个影影绰绰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十一妹!”,既然已被揭破了身份,周曼云索性就唤起了已然十年未见的堂妹,声凄情苦,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见着亲人,可顺着窗缝飘进的惨叫声却在提示这不是一次能善了的会亲。

“你别乱叫!我不认识你!”,房间里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呛得周曼洁红了眼睛,娇嫩的嗓子迸出了撕裂的破音。

“我嫁入清远高家的六姐,早在八年前夏口城破时就守节自尽了!当年高家到霍城通报周曼云死讯,我知道的,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周家女贞静守节,又怎么会如你这般下贱无耻……”

姐妹同侍一夫,堂姐曾为人妻,还有云姬做过军妓的传言……周曼洁被心底的羞怒燎得面红耳赤,残留的惊惧荡然无存,她用力地抖开一直用手紧紧握着的纸卷。

素纸之上只写着一个张扬的“死”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果然,我是不能活了。”周曼云,盯着熟悉的字迹好一会儿,惨淡一笑。

如果不是他应下了自个儿〃留子去母〃的跪求,也许早在几个月前,自己就如原本在深宅小院伺候她的那几个侍女仆妇一样死于非命了!

只是没想到,现而今,她又连累身边人遭了一次灭口之灾。

周曼云心如刀割,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初生的孩子,努力克制的悲伤终于涌上眼眸,清泪如涟,瞬间打湿了小小的襁褓。

如心有感应似的,一直安静的婴儿扯开细嫩的小嗓子,拼命地哭嚎起来。

打进门就盯紧着锦蓝襁褓的齐妈妈冷冷一笑,一把抢过孩子,把哭闹不止的小婴儿硬塞进了手足无措的周曼洁怀里。

接着,齐妈妈又转回身从怀中取了一个白瓷小瓶,拔掉塞子,狠狠地凑向了周曼云的嘴边,一股浓重的甜香之气氤氲而起……

“求你……”,被硬灌下的剧毒,很快让周曼云的五脏六腑都如同火焚,忍不住痛翻在地,几个翻滚之后,她还是努力撑起半个身子,向着周曼洁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苍白指尖离着要想抓住的五色锦裙还远着,裙袂的主人就已急急扯了裙边,闪到更远处。

周曼云尽力抬起的手只得颓然地砸在地面上,无奈地垂了眼帘,一滴豆大的浊泪悄然从眼角滑下。

“曼洁是孩子的姨母,应该会好好待他的。”,已经失去所有力气的周曼云,在心底最后一次安慰着自己,无比眷恋地慢挪了侧脸向着隐约传来婴儿哭声的方向望去。

她已经觉得身子沉重地如铅坠地,眼前所有的一切模糊得无法分辨,似乎控着身体的魂灵也飘飘摇摇将要脱壳而去。

再看一眼,一眼就好!周曼云的嘴角无意识地扯出了最温柔的笑,已散开的瞳仁凭着执念找准了目标。

婴啼声突然一下子变大了起来,又嘎然而止。

周曼云的身体随着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突然暴睁起的双眼淌出一汪血泪,僵直伸出按在地面的一只手将地板抓出五道血痕,指断甲裂。

“死了!”,血腥味越发浓重的屋子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更深露重,夜幕掩着梅林之中燃起的熊熊烈火,烬灰轻扬,仿若有灵,清清淡淡地顺着北风向南而去。

☆、第2章因毒生

陈朝永德十五年六月十五,平洲丰津县柳叶胡同。

小院西厢房,素洁的黄杨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女孩,她双手紧紧地按着下腹,双膝曲起,整个身体痛苦地弓成虾形,紧闭双眼,满额冷汗淋漓。

坐在床侧的一位年轻美妇急忙用手扣住了小姑娘的双唇,珠米般的小牙狠狠地咬在了妇人白皙的手背之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牙印,带着淡淡的血丝。

鲜血入唇,重又勾起了年幼孩童从身体深处涌起的强烈痛感。

小小的身体象是突然断弦崩断的弓,猛地向前一扑,伏在了妇人的腿上,一大口墨紫色的淤血喷吐而出,滴答落在了床榻边缘及暗沉的地板之上。

〃云姐儿!〃,室内几乎同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本立在靠窗的书桌边,正皱着眉思忖着刚诊完的脉案,只是药方难以下笔。

待听到动静,他连忙抢身上前,又一次把住了小姑娘的脉门。

不一会儿,老大夫放下了小孩纤细的手腕,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近段时间,老大夫已目睹了县城里数个孩子因五月孩儿瘟而亡,但象眼前这个女孩不似生病反似中了致命剧毒一样的表征,他却是生平第一次见。

也许是原本就有秘毒使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又恰恰好赶上疫病,就变得怪异了。老大夫看了下满脸戚容却不掩丽色的年轻妇人,心下一凛,怀疑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主人家也不过是旅经丰津的过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招惹上不必要的是非。

没把握治病的老大夫主意拿定,暗打着眼色让身边跟着的药童赶紧收拾医箱,自个儿却持重老成地拈须,缓缓转身,低声地向病儿的娘亲道了声抱歉。

〃要准备孩子的后事?〃,送走老大夫,转回身的美妇人口中喃喃复述,含泪的美目轻轻合起,然后又突然地一下睁开,透出一股子由内而外的坚定。

〃朱妈妈,把那苦玄草拿来给云姐儿吃了吧!”

隔了不久,周曼云毫无知觉的小身体被一双大手稳稳地扶了起来,一只小匙带着几分犹豫递到了她苍白的嘴唇边。

一股冲呛的酸腥之味,仿若勾起周曼云身体里潜藏的一只饕餮小兽,连续几天没好好吃过药食的小曼云居然缓缓地张开了嘴,让药液顺当渗进了她的喉咙之中。

〃苦玄有毒,本应慎用,但云儿病情如此,也只能行险了……〃,黑暗中,曼云隐隐听到女子清冽如冰的声音,陌生却透着久违的亲切。

苦玄草加热断生之后只是轻毒,气味刺激,回味苦涩,服后会让头部有短暂的眩晕,如饮酒过量。

而将我致死的剧毒,不知其名,其味甜香,待落到五脏牵连全身筋络,由内而外如同被烧蚀的痛,跟苦玄没有半点关系!

周曼云的意识虽然昏沉,但当年曾试过的苦玄草和致死剧毒的区别,却自然而然地浮上了她的脑海。

又喝下一口被送到嘴边的药汤,周曼云屈起手指使劲地抠着自个儿娇嫩的掌心,力图能获得一丁点儿清醒。

眼前斑驳的金星光影乱晃之中,是几张忽远忽近变形得分不清人样的脸,但都有着奇怪的关切表情。

〃云姐儿!〃,一直紧盯着曼云的年轻女人,看到她的眼睫轻动,惊喜地唤出了声,托起了曼云冰凉的小手放在了自己温热的粉颊之上,〃云儿……曼云……娘在这儿!”

娘?娘应当在我五岁时就死了!我哪里还有娘?

一滴泪从曼云的眼角滑下,微张的小嘴,却不自觉地跟着唤出了微弱的一声,〃娘……”

西厢小屋,因为昏迷数日的曼云喊出的一声娘,陷入了一片混乱,但掀起波浪的周曼云却又歪着小脑袋,沉沉睡去。

一片黑,永无止境……

周曼云独自一人行走着,找不到任何光亮和出口。偏偏却有东西在她的体内由内而外的嘶咬着,叫嚣着,无休无止。

没等她应声,身体里细碎的声响就突然地挤进了她怀中一个小小的襁褓。

初生的孩子,肌肤粉嫩,透明的小耳朵蜷贴着头侧,紧紧闭着眼,一线小嘴不停地开开合合,随着哭声发出尖利的叫,〃为人母,你不配!不配……”

周曼云惊叫着松开了手,一脸青紫的死婴飞坠而下。

圆圆的小脑袋撞在地面,一蓬血花溅上了她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尸体,紫黑色的唇粘上了一片妖艳的血红。

至亲之血渗体入喉,无边无际的赤焰烈火燃起,一大一小两具尸身被从内而外焚烧得干净干净……

〃不要呀!〃,一声尖叫,周曼云的一双大眼睛突然睁开,如瀑的泪水哗地一下从眼眶中,飞流而下。

〃云姐儿!〃,闻声撩开棉布帘风风火火地冲进房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胖妇人,圆饼脸双下巴,白底红花的衣裳紧勒着胸前蓬勃欲出的两团,下身松松地系着条青色裙子,高挽着袖,露出两条麦色的粗胳膊。

在周曼云的目瞪口呆中,胖妇人径直地在床边坐下,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利落地伸进被里,利落地拔开了周曼云防备的小手,在她的肚子上轻轻地揉了起来。

胖妇人的嘴也跟着手一样快,急急地迸出了一连串,〃姐儿,跟妈妈讲,是觉得哪样痛?有没有想吃东西?还是要屙屎……”

可没等周曼云回应,胖妇人又转了头,带着怒气的声音对向了门口微动的棉布帘,〃小满,刚死哪儿去了,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朱妈妈,我去给姐儿端药去了!〃,一个女孩子的细声伴着小跑进屋的步子,怯怯地响了起来。

胖妇人嘟哝地半扶起周曼云,一碗温热的汤药送到周曼云的唇边。

被唤做朱妈妈的胖妇人身上还带着股清新的泥土味,端碗的指缝里也残留着青黄,胸部胖肥软绵的两团肉丘紧顶着曼云瘦弱的后背,让曼云凭空生了几分羞涩的拒意又却奇异地想着亲近。

周曼云傻傻地张开嘴巴,一碗墨绿色还带着浓腥味的汤药,涓滴不剩地被她迅速地咽了下去。

〃姐儿今天可真乖!〃,朱妈妈的手欣慰地抚着曼云的头发,小心地又把她重新放平在床上,拉上了被子。

呆呆望着高悬于顶的房梁,周曼云的意识在朱妈妈轻摇的蒲扇带起的微风中,渐渐清晰。

☆、第3章出乎意料的娘

菱花镜,辉光照影,镜中影双。

远些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因为手上动作不停,显得有些模模糊糊,苹果脸健康红润,眼睛圆亮,只是鼻头有些塌。

正给曼云梳头的丫鬟小满,看着镜子露出了一脸笑盈盈,比划着把手中一条茜红色丝带往镜前孩童柔软的黑发上系了上去。

五岁大的周曼云象是一个大白缎布娃娃,傻傻地端坐着,正不错眼地打量着自个儿在镜中稚气未脱的样貌。

精致的瓜子小脸,长眉入鬓,杏眼微挑,菱角小嘴,吹弹可破的肌肤白皙滑嫩,依稀可见几分曾经的熟悉。

此前起床前,曼云已偷偷查看了遍身体,左臂肘弯处一点绿豆大的朱砂痣,黑密头发掩着右脑勺下方的一道小疤,也都跟前世一样。

再加上这两天在昏沉中零零碎碎听到的对话,都提示着周曼云,她回归了自己的身体,二十年前的身体。

可若得上天悲悯,许我重生,为何偏偏要在此时?

想到初醒那天正是永德十五年的六月十五,周曼云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哟!看来我家云姐儿的病真是大好了!会要好吃的,还会臭美照镜子了!”,打趣着曼云的人未至,声先到,周曼云慌忙地敛去了脸上淡淡的痛苦神色。

随着轻快的话尾,挑着帘儿进门的火红人影,已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周曼云跟前,将她一把儿从妆凳上高高抱起。

曼云惊诧轻呼,居高临下,跃入眼中的是一片红,耀眼夺目。

一袭鲜亮的烟花笼地石榴裙,本来俗艳的颜色,穿在周曼云年轻漂亮的娘亲杜氏身上,相得益彰,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倾城之色。

杜氏回身一转,曼云还没搞清状况,就已然被安稳地放在一把梨花木椅上,面前的小桌上已摆好了白粥及各色小菜,色味俱全。

两只带着柔香的手指掐上了周曼云的小脸蛋,又很快地化掐为揉,指腹的薄茧轻轻擦着她娇嫩的肌肤。

“还是肚儿痛得难受?姐儿不气!等咱病全好了,爹爹也就从京里回来了,他会给姐儿带好吃的果子,漂亮的衣裳……”,一个亲吻轻轻地落在曼云的额上,酥酥麻麻。

几天下来,周曼云还是无法适应娘亲这种毫无避忌的亲近,她有些羞涩地垂下了暗暗发红的脸。

看着曼云的羞怯,杜氏却越发心疼。自家的女儿病一场,不但小模样脱了形,小人儿也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变得呆呆傻傻,要是换了往日,早就扑过来腻在自己身上了。

“唉!小孩子就是病不得……”,拿起小满递过来的粥碗,杜姗姗看着眼前的女儿,心底暗自一叹,更加笑语殷殷地将汤匙递到了周曼云的嘴边。

“云姐儿先把粥吃了?不然,等爹爹回来看见姐儿不听话,给饿瘦了,他一伤心,原本给云姐儿带的果子就都给慎哥儿了……”

犹豫了下,周曼云的嘴轻轻地张开,配合着娘亲喂食的节奏,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粥,也一点一点的拔拉着脑子里的浆糊。

慎哥儿应该是二伯家那个比自己只大几个月的嫡子,现在一样也得了孩儿瘟,病着。

昨日一脸忧色的二伯娘高氏,也来房里看过曼云,还坐在床边跟着杜氏一起说过话。

说来惭愧,虽是骨肉相连的亲生母女,而且一到了晚上,杜氏还腻腻歪歪地搂着曼云睡,可周曼云是先认出了抚养她长大成人的二伯娘高氏,才勉强地接受了眼前这个跟高氏妯娌相称的杜氏,真就是她的亲娘。

小儿记忆浅,对于曼云来说,杜氏连带着朱妈妈,小满几个都是前世根本就没任何印象的陌生人。更何况,眼前活生生的杜氏,跟曼云前世里曾无数遍在自己脑海中勾勒过的母亲形象大相径庭。

前世里,周曼云也曾有好奇地向长辈们问过自个儿生母的样子,而祖母周夫人一听见就抬起帕子捂住了眼,嘤嘤哭声起,伤心难耐,边上的其他人开始围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起周夫人。

二伯娘高氏把吓坏的周曼云拉开,带回两人居住的小院,才小声地跟她讲,曼云的娘亲是位容貌秀美,品性端方的贞淑女子。

而祖母谢氏年岁渐长,家中众人也都历了当年的失亲之痛,以后关于过世之人的话头要少提,最好不提。

听话的周曼云也就真没再向任何人追问过娘亲的事情,只凭着自己的想象一点一点地勾描着娘的样子。

在她心中,最接近娘亲形象的,应当是楚州知府夫人崔氏,容貌端丽,不苟言笑,娇小却挺直的身姿透着果决刚毅。

前世里,崔夫人在楚州城破夫死之时,带着一双儿女一齐跳了河。

可眼前鲜活坐在床边的杜氏,跟前世里高氏说的容貌秀美,品性端方好象差了许多。

一碗白粥被周曼云稀里糊涂地吃下了肚,杜氏开心地站起身亲自收拾了碗碟。

周曼云温顺地让小满拿着湿帕子帮她拭着手脸,一双大眼睛飞快地瞥了自家娘亲一眼,又更快速地低下了头。

二十三岁的杜氏,面容与其说秀美,不如干脆说是明艳倒是更恰当些,又因为她脸上总挂着笑,看上去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显得小了一些。

至于品性端方?杜氏的身形高挑,说话行事爽利泼辣,倒是跟那个一早就出了门的朱妈妈一样,很有些有其主必有其仆的味道。

满腹心事的周曼云被杜氏牵了小手带出房门,母女俩旁若无人在洒满了阳光的小院里溜达了两圈。

待曼云稍稍出了些微汗,被杜氏带回房喂了次苦玄草药汤,又一次被安排着在床榻上缓缓躺下。

杜氏坐回到了曼云的床边,一只手握住小手,另一只手抚着柔柔的头发,如前两日一样地开始哄着曼云睡午觉。

“睡不着的。”,曼云强压着苦笑,两只眼睛巴巴地瞅着久违了的陌生娘亲。

话出声,周曼云也自觉调硬声冷,心中暗叹。匪夷所思的重生也不过才三天,她现在还没找着跟娘亲相处应有的分寸。

杜氏反倒不以为忤,低头想了想,露齿一笑,灿若春花,“那,娘给云姐儿讲故事?”

“好!”,周曼云忙不迭地应了,脸上迅速地带上了一丝赫红。

前世里曼云跟在高氏身边,高氏给她讲过诗书女则,但更多的是讲佛经。

高氏待曼云极好,但在教习书文之时如师如傅,端正严谨,从来没有象杜氏这样坐在床边亲亲热热的讲过故事。

这也算是有亲娘的好处吧?在杜氏零乱不堪的讲述中,周曼云的小鼻头悄然变红,死命地憋着夺眶欲出的泪,两眼贪婪地定在杜氏的脸上。

娘亲的下巴比自己的圆润些,嘴稍大些,细看之下容貌与身材却是跟成年周曼云有着七八成的相似。

最惹眼的是杜氏一身雪白的肌肤,光洁细腻,如锦似云。这又是和周曼云相类的,想当初,曼云被以云姬之名困在萧家后宅,还有人将她的名与人联系着,想得香艳。

娘连自尽都是选了使剑抹脖子,又怎么会是个性子娴静的?曼云心底轻叹,为人处事,前世一直小心翼翼苟活于世的自己,倒是半点儿都不类母。

“女孩在大雪地里好不容易抱了捆柴走回家,却发现家里的墙塌了,砸烂了厨房里的大水缸……水缸里生出一朵好漂亮的花……然后有只小老鼠吱吱叫着从柴堆里跑了出来……”

杜氏根本没把一个故事记全了,硬是把些相干不相干的都生搬硬套的揉在了一起,随嘴就说。

小曼云对照了下前世成人曼云记着的故事,放舒眉眼,嘴角缓缓地弯了起来。

显然,生身亲娘的学识跟博望强记,对任何典故都信手拈来的二伯娘高氏根本就没法比。

可能够有这样的娘就很好了,可以一直这样就更好。

周曼云心底一恸,紧紧地反握住了杜氏的手,带上了一脸的希冀。“娘,再讲,再讲一个吧。”

“再讲一个?娘讲的故事好听?”,看着连忙点头应是的周曼云,刚掰扯完一个小故事的杜氏长纾一口气,在女儿孺慕的眸光中不由地露出几分洋洋自得。

“娘也觉着自个儿的故事其实讲得真不错。往日都是咱俩一齐儿听你爹讲故事,等着这次爹爹回来,换了我讲给你们爷俩听,省得他见天在我面前瞎显摆!”

想着跟着公爹返赴洛京的夫君,杜氏促狭地眨了眨眼,“那,云姐儿,娘再给你讲一个……你爹的故事,可是真事……十二年前,你爹爹跟着你祖父刚到燕州松崖的时候……”

燕州与羯族接壤的边城松崖,随着获罪贬谪的父亲而来的翩翩少年,年未及冠,聪慧机敏,孝顺和善,如同由江南飘落至久旱大漠的细雨,润物无声……

娓娓道着往事,杜氏的眼睛越发晶亮,脸上隐隐带了一层娇嫩欲滴的粉红。

这样美丽绽放的杜氏,却让小曼云不忍卒睹,她缓缓地合上了眼,不敢让娘亲看见她眼底浓郁的伤痛。

“娘亲和我不一样!”,前世的周曼云活在乱世,身若飘萍,不由自主地与前夫为妻,后夫为妾。

前夫无情,后夫无义,缘份薄,恩爱浅。此刻,就算他们齐齐地在她的面前死去,周曼云自信也不会为谁伤心地眨一下眼皮。

可单听着娘亲讲的故事,周曼云就有些明白了当初为何娘亲会不管不顾地殉了节。

这几日,她在浑浑噩噩中也曾反复想过,自己机缘巧合地重活一世,虽然可能父亲现时已经不在了,但还是可以想办法,尽力拉住娘亲。

只是眼前明显深爱着父亲的娘亲杜氏,一下子就让曼云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消失殆尽。

“云姐儿!”,杜氏压低了声,唤着女儿,发现曼云已闭眼睡了过去,有些遗憾地起了身。那些和夫君之间的美好往事,她才讲得起了兴头,记忆勾起,有些意犹未尽。

“哼!等五郎回来……”,杜氏温柔地抿嘴一笑,细心为曼云掖好被角,再起身,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

听着衣履细微的声响步出房门,周曼云侧转了脸,对着一片空寂的墙壁悄悄地又淌下了泪。

若娘亲自尽只是为节名,还能一直牢牢地看着她,事到临头哭劝一博。可如娘亲赴死是为情,自己在娘心头的份量比得上父亲吗?

待听到小满放轻步子走过来悄没声儿地坐到床尾守着,周曼云装着翻了一个身,轻抬起了被子,蹭去了小脸上还挂着的依稀泪痕。

懦弱无能的周曼云,重生有何用?

按着前世的记忆,六月十五,就是曼云重生而归的那一天,父亲周柘在洛京意外身亡。

待到半个多月后的七月初五,丧讯传到周家旅居的平州丰津,娘亲杜氏拔剑自刎。

☆、第4章下仆之闹

夏日午后人易困,本在曼云床尾执着花绷子练习绣花样儿的小满,没多会儿,就如小鸡啄米似的时不时地点着头,打起了瞌睡。

白绫纸窗纸上浮着的燥热渐退,树影微斜。手里拎着一只亮铜茶壶掀帘进门,杜氏悄悄地走到曼云床边,步落无声。

她伸出手,轻巧地抽走了小满手中的绣花绷子,很是认真地端详下,接着不屑地撇了撇嘴,手腕向外一翻。

拙稚的绣活儿空中划弧,被撂到床头几案的簸箩里,小满靠在床边的绵软身子也被杜氏放歪倒在床尾。

绯色烟罗裙径直撩起,衣袂带风,杜氏就势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床边的小脚凳上,大马金刀。

“哎呦……”,后脚跟进门的朱妈妈,刚刚咋呼了半嗓子,就被杜氏急忙摆手止了。

杜氏轻轻拍了拍听着声响轻皱起眉头的小满,叹了口气,声音不复此前给曼云讲故事的轻灵,疲惫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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