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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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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显见的一怔,接着他回过身,怀中的空酒壶骨碌碌落地,消瘦的脸上还存有适才梦中的惊恐,看到晚晴,却是满满的意外和惊喜陡然溢出。他轻轻唤一声她的名字,单手支在某处,便孩子般的蹦到了地上。两人四目相对,只觉恍如隔世,又如同在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晚晴又唤“惜朝”,顾惜朝才欢叫一声,跃上前抱住了她。

晚晴的担心,很多很重。
她担心,惜朝对戚少商依然不杀不快。
她担心,惜朝追杀戚少商一直杀到黄巢那里去。
她担心,惜朝知道了他被革除功名,是自己父亲和表兄搞的鬼。
不久后她的担心增加了最忧虑的一条。戚少商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朋友,那数量之多连铁手都感到惊讶。她多担心迟早有一天,惜朝要死在这些人手里。
他还那么年轻,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始终觉得他只是做了错事,而且这错事还是因为她的父亲。她劝过,也哀求过,求他不要再杀下去,求他和她一起回云中。
“我停不了,”他皱眉望着她,“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手。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脸,消瘦的厉害。
如果她能告诉他父亲的谋算该多好!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铁手守在她身边,始终不离左右。顾惜朝带人出去追寻戚少商踪迹的时候,晚晴求铁手陪他一起去。
“不必。”顾惜朝只是冷冷的哼一声,明确拒绝。他冷眼看着铁手,这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忠厚仁义的好人,他现在看见好人就揪心。
何况这个好人,整天跟在晚晴身后,为她做一切事情,帮她给连云寨的俘虏赠医施药,还撺掇着晚晴跟他求情把那些愿意回家种田的寨兵放掉,还要给他讲,擒贼先擒王,除恶诛首脑。他打心眼里瞧不上那黑家伙,听听而已,脑袋里还没过一下就忘光了。
开玩笑,他们以为他现在干什么?他现在不就是追捕那个元凶首恶。他在旗亭一夜之前,本未将戚少商放在眼里。他武功虽高,骨子里始终只是一介书生,哪里知道江湖上的事?傅宗书交给他的关于戚少商的那些厚厚的卷宗,他更是连翻开看看的兴趣都没有。那时他的全身心都还沉浸在春闱后的打击里面恢复不来。
但是旗亭一夜之后,他收拾起了心中的轻视和鄙夷,也老老实实的坐下来翻看了所有的资料。结果便是将戚少商尽量赶向山东。那里有戚少商早年存身的雷家庄。当年戚少商曾是雷门五虎之一,不知因着何故,却突然不告而别。雷门因这件事在江湖上颜面尽失,多年来一直号称与戚少商势不两立。顾惜朝自己手头兵马太少,他希望可以借助雷门的力量。毕竟他是朝廷派下来的,他雷门一者与戚少商有怨仇,二者朝廷之命,想必也不敢不从。
但后来发生的事表明,他毕竟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他也根本就理解不了这些江湖人物的思维方式。

在雷家庄附近顾惜朝与戚少商曾经狭路相逢。
他本以为雷卷会出手相助的。但是,当雷家庄、神威镖局、戚少商和顾惜朝四队人马逼仄到一个小小的谷地里,雷卷却只冷冷的道:“不管姓戚的是友是敌,雷家的敌人或朋友决不能给江湖无情无义之辈,宵小卑鄙之徒所凌辱。”
这逻辑顾惜朝觉得很奇异。如果不是雷卷带着雷门五虎——确实是雷门五虎,雷腾、雷炮、雷远、沈边儿加上戚少商,对了,还有一个黑铁塔似的穆鸠平,已经冷气森森的要杀过来了,他一定得跟雷卷好好辩论一番。他手边现在只有冷呼儿鲜于仇带着金戈铁马十八尊,连四乱都不在。
最可恨的是冷、鲜这两个家伙,一见事情不妙,居然强赶着十八尊回身就跑。
他们可以逃,他不可以。雷门五虎加上雷卷,可不比连云七寨主,可是又怎么样?死就死好了。况且他还有一张王牌未出。
冷冷的瞧着那白胖的神威镖局局主高风亮,雷腾雷炮在喊打喊杀,他厉声道:“好,杀就杀!”
于是这老儿带他几名手下突起发难。顾惜朝年轻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他想起几天前一个黑夜悄悄潜入神威镖局,逼迫高风亮的情状。
高风亮已经老了,老人常会看不起少年人,却忘记自己也曾是一个莽撞惨绿的少年。
只这一下突起发难,雷腾、雷炮、雷远三人毙命,雷门五虎去其三,雷卷苍白的脸惨然若死,戚少商怒发如狂。
他手中青龙剑出鞘,俊脸上一片铁青,他怒叫道:“为什么你这样做!”
高风亮苦笑道:“戚大侠,神威镖局到我手里已逾数世,我不能眼看着它毁于一旦。顾公子少年有为,已将我的一门老幼看顾起来。我并不想对不起你,奈何形势不由人。”
戚少商纵然大怒,亦不由得一怔,他怒极反笑,口中道:“少年有为?好一个少年有为!”转眼去看顾惜朝。这时高风亮已带着他几名手下挡在了顾惜朝身前。
顾惜朝站在高风亮一个高高胖胖的身子后面,见戚少商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便对他一笑,说道:“大当家的莫要生气上火,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说着,又对高风亮道:“高局主,你一门老幼重要的很,你那六品中郎将的官位也好的很啊!何必将自己说得这么可怜。”
戚少商怒道:“原来你只为一个区区六品官位,便要杀我三个兄弟!”高风亮苦笑道:“顾公子一番话,我高风亮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只好对他心服口服,还有什么可说的?”穆鸠平早便听不下去,怒吼道:“你愿意听这卑鄙小人便听,且先吃我一枪!”话音未落,一枪早向高风亮攻来。与此同时,戚少商亦是青龙剑一抖,人已起在半空,剑势如虹,向高风亮等人头上罩来。
顾惜朝见这一势虽强,不知为什么却不是来取自己,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道理,他是以自己为私仇,而高风亮等人杀死雷门三虎,那伤的却是以命相助他的朋友,他当然要先公后私。可是在自己看,什么公不公,私不私,他不来与自己相斗,正好自己也不想真的与他正面对敌。雷卷就在一旁,那副样子死不死,活不活,怎样看都不顺眼,且先取了他再说。
雷卷早就在全心全意地防备着顾惜朝。戚少商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追成这样,雷卷之前曾暗暗感到过不可思议。高风亮是他派人请来,因为昔年戚少商曾对此人有恩,谁知结果却是这样。他差不多直到此时才真正相信了将戚少商追成一只丧家犬的,正是眼前这文弱少年。
他双目微眯,眸子中精华突现,只因顾惜朝突然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说不出的优雅慵懒,雷卷冷冷的瞧着他,却见他一手掏出一柄娇小玲珑的小斧头,另一手却掏出了一个长不满尺的银色短棒。他双足踏着八卦方位,两手不停,将短棒装到小斧上,脸上兀自带着笑。
雷卷知道他一装好,便是发难时,可他不能妄动,他只要一动,便是藏不了的破绽,顾惜朝手上的小斧便随时都可以向他飞来。他不能动,可是沈边儿却能。
沈边儿长身而起,扑向顾惜朝。他一个极高极壮的大汉,小巧腾挪的功夫却居然灵活之极,顾惜朝也觉得诧异,“咦”了一声,似乎只是袍袖一卷,只见数道银光冲向身在半空的沈边儿,戚少商其时犹自在于高风亮等人大开大阖地拼命,百忙之中叫道:“边儿小心!”
沈边儿左支右闪,躲开了数柄飞刀,却终于有一枚射进他肩膊处,好在对方内力没那么精纯,准头虽强,力量不够。未能取下沈边儿性命,顾惜朝似乎颇为惋惜,不忘悻悻地瞪了戚少商一眼,这时小斧头已经装好,长衫一甩,先是一斧斫向沈边儿;沈边儿挥拳抵挡,顾惜朝一击不中,早已换招攻向雷卷。内力虽稍欠火候,方位之佳妙,身法之诡异,在场众人即便只一瞥,都不由感到几乎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雷卷避其锋芒,闪开这一攻,阴恻恻的道:“原来你是秋浦逸士公孙不乐的弟子,令师一世侠名,却教出这么个忘恩负义、阴险狠毒的弟子!”
顾惜朝一怔,笑道:“什么?”口中问,手中招数不停,一斧连着一斧,顷刻间连袭沈边儿、穆鸠平、雷卷三人,每次一击之后便抽身攻击下一个绝不恋战,沈边儿追在他身后欲与他缠斗,却连他半片衣角也摸不到;顾惜朝笑道:“雷庄主不必诽及恩师;我师父也不是什么秋浦逸士。李谪仙的秋浦歌我倒很喜欢,雷庄主也有这雅好么?”说着,进退之间,居然念起诗来:“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客愁不可度,行上东大楼。正西望长安,下见江水流。寄言向江水,汝意忆侬不。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每一个声音,便是一招攻击,雷卷与沈边儿要化解开他的攻势绝对不难,可惜他身法飘忽,二人的反击总是落空,场子中只见他青衫的衣袂,飘忽若蝴蝶。
待念到“遥传一掬泪,为我达扬州”的时候,忽然小斧光耀,身法立变,青衫宽宽的袍袖一甩,数道闪着惨碧色的银芒迅即无比的闪过,却是直取戚少商!
11
最终他还是没能杀死戚少商。
顾惜朝骑在马上。他身前身后是都已经长高大不少的四乱。天边遥挂一缕晚霞。四处荒草连天。年前王仙芝攻汝州,从那开始,广袤的中原大地便渐渐让位给了废垒荒烟。
汝父病危速归。
没有人知道李国昌对他来说多重要。尤其当他踏上官场和江湖路,他才知道那看似粗豪不经意的将军,给了他多少东西。
而自己却欺骗了他五年。
天边有乌鸦嘶嘎的鸣叫,他已是归心似箭。
“公子,你听!”乱步忽然叫道,“马蹄声!”
顾惜朝双眉一剔,他已经快到戴冠的年纪,终于不再是一脸婴儿肥的稚气。他依旧白皙得出奇,依旧是深深的丹凤眼,薄薄的嘴唇,但许是杀人杀的太多,他年轻的眉梢眼角都是狠辣的戾气。马蹄声?不知又是什么人来主张正义吧?我已经没心情再玩下去,可你们要送死,我也不必跟你们客气。
来的那骑士却极熟悉。
那是戚少商。
一年多来,两人数度交锋,几次眼见对方垂手可得而又功败垂成,结下的冤仇已经深似海。顾惜朝着实没有想到他居然单人独骑追上来。一瞬间他心中全是杀意,习惯了,上瘾了,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我要杀他”。
却早已忘了为什么要杀。
——是晚晴的父亲要杀他。我本是不想杀他的……可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这一次他要杀戚少商,原是极好的机会。四乱已经长成,学的也差不多了。他自己于实战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与戚少商相比也未必差多少,四乱加上他,要杀戚少商,并不难。
可是,突然……也只是突然而已,他突然就很想为自己的义父积一点阴德。真好笑,他这辈子也没有发过一次善心,可是……
他低声道:“你们先到前面找个打尖的地方等我。”乱步等待要相劝,见他神色,只得纵马先走。
他收缰,立马,衰草暮色中他等着,等那黑衣的男子追上来。
有多久没好好打量过他了?他快要二十八了吧?他看上去很憔悴,黑衣应是很久未洗了,可是脊背依旧挺得很直。
无端端的心里一引一牵的,他也只有立马站在那里,背后是残阳如血。他不知道他的黑马,青衫,与血红的残阳,与湛蓝的天幕,在一起是多么美丽的一幅画。戚少商已经勒马,他就在眼前了,他的头发有些乱,有些脏,眉毛蹙得紧紧的,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周围似乎也长出了细细的鱼尾纹,脸庞很黑,嘴巴周围有青青的胡子茬,圆脸的腮帮子凹陷下去,两个酒窝更深更大,像皱纹。
他死死的盯着自己:“你要去哪里?”
顾惜朝木然望着他,很久很久,他的眼角眉梢渐渐的软化,柔和,嘴唇慢慢地向上弯,他纯良无辜的笑:“想不到大当家的竟还是如此关心惜朝?”
戚少商恨声道:“你要追杀我,我认命,但你若有别的阴谋,戚少商纵然万死也绝不能眼看你为祸人间!”
顾惜朝哑然望着他,良久,忽然咯咯的笑出声,他在马背上弯下腰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喘着气道:“大当家的,你是被追杀怕了罢?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就那么可怕么?”
戚少商皱眉不语,顾惜朝正色道:“大当家的放心,我已经玩够了,我要回家去。从今往后,你高兴,大可以来追杀我,找我报仇,都可以,我顾惜朝若胆小害怕,皱一皱眉头,转身便叫天雷劈了我!”
戚少商哼道:“你以为你那些所作所为,老天爷是瞎的么?便是马上雷公显灵劈死你,你也是死有余辜。”顾惜朝冷然一笑,淡淡的道:“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岂惧怪力乱神。大当家的,你不如赌咒发誓自己要杀我更叫我害怕。不过便是要打要杀,也麻烦你,要么多等几日,要么跟我来云州。等我家里的事情过去,我跟你单打独斗,且看鹿死谁手。”
戚少商见他不似说假话,便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一问过后,后悔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顾惜朝一怔,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戚少商本来料他一定要借机讥讽自己的,谁知道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实不相瞒,大当家的,我义父……我爹爹……病危……”
戚少商没想到他以实相告,倒有些意外。顾惜朝遥遥的望着天边,夕阳给他的侧脸涂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
他轻声道:“我从小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坏人做师傅。十二岁那一年,这人为了伍佰缗,便将我卖入豪门为奴。若不是天可怜见我遇见了义父……哦,不对,大当家,于我是天可怜见,于你却是老天不开眼。可是无论怎么样,倘若不是义父,我就是死,只怕也没法子死的干净。那些年在他身边,我不再是一个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负的小乞儿,我成了他最疼的小儿子,他身边的所有叔叔、伯伯、哥哥,都像宠心肝宝贝一样宠我。可是……你记得我说过娘亲的事情么?我从不敢告诉义父,我怕他和哥哥们看不起我。如今他生病垂危,我想啊,倘若我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回他身边去,我宁愿转眼便给你一刀杀了。”
戚少商策马走近他身边,有些怀疑,有些意外,低声道:“你从没有对你义父讲过那些事?可你却对我讲过……”
顾惜朝一笑,说道:“是不是很奇怪?大当家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也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只是时运不济,我们两个却成了死敌。”
戚少商恨声道:“你要杀我的理由拙劣的可笑,可你一路却几乎将我的朋友杀得干干净净!无论你对我怎样,我真恨不得生啖你之肉!”顾惜朝怫然道:“我说过,你要报仇,尽管来找我便是。我此次回云中,若无意外再不踏足江湖路,大当家的什么时候想来,惜朝自会备酒扫榻,恭候大驾!”
戚少商怒道:“按你这么说,你想玩的时候血流成河,不想玩的时候抽身便走,天下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顾惜朝说道:“我又没有不认账,血流成河,好啊,我顾惜朝也有一腔子热血,大当家的能取便来取,我只是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去在义父面前尽最后一点孝道,你都不肯?堂堂的大侠,原来也不过如此!”
戚少商道:“我怎么知道你这一去,不是缩头不出了?”顾惜朝怒气勃发,反而笑起来,说道:“原来还是怕我一走了之,大当家的,你就不觉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戚少商默然。顾惜朝忽然面色一变,愠道:“我道大当家怎么单人独骑便赶来了,原来还有后着。”
戚少商早便听到数骑由远及近的飞驰,心中早已惊疑不定。这时远处已经能看出几个小小的黑点。不大一会,便清楚的看出一是穆鸠平,一是息红泪,另一个是已与息红泪定下了婚姻之盟的赫连春水。顾惜朝面孔发白,嘿嘿笑道:“大当家的,现在你不用再担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惜朝任君宰割便是了。”
戚少商心下一横,说道:“你现在走,我拦住他们。”顾惜朝一怔,戚少商森然道:“我放你走,为的是你病危的义父,却不是你。他日云州,我必登门造访。到时若不见你,休怪我灭你满门。”顾惜朝不由得失声一笑,拱手道:“多谢大当家的成全。”转身策马而去。

乾符五年二月,顾惜朝回到云州。
他一入云州城,便觉不对。满城商铺家家闭户,平时城外军容整齐的军营和城中训练有素的巡兵都透着一股子狂躁。李府大门紧紧关闭着,不似往常情景。他走过去叫门时,虽不动声色,早发现周围暗处,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眼睛。
一个沙陀老兵出来开门,见是他,“哇”的一声震天动地的号啕起来。顾惜朝慌忙慰抚,几个人进门,那老兵哭哭啼啼的合上大门,转过身,脸上啼哭之相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悄声道:“小公子,老爷在密室等您。”
顾惜朝见他这么一番做作,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但一听“老爷”二字,还是感到又惊又喜,追问道:“义父没生病?”那老兵道:“自然没有,老爷身子壮健的很。”顾惜朝这一欢喜非同小可,派了四乱去收拾马匹,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奔密室而去。
李国昌正坐在大书案后面,看着一卷什么书。顾惜朝一走进室内,便看到义父那张熟悉的脸,他欢喜地奔过去跪下,叫道:“义父!你老人家身体无碍么?好极啦!”
李国昌笑道:“我琢磨着这几日你也该回来了。惜朝,快起来!哟嗬,长得这么高了!只是怎么瘦成这样!中原没有羊肉吃么?”顾惜朝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李国昌皱眉又道:“去年春闱之事我已听说了,你为什么不那时就赶快回来?”顾惜朝低声道:“孩儿羞见义父,不敢还乡。”李国昌道:“哼!人家说英雄不问出身,何况我孩儿如此才华!那皇帝小儿欺人太甚!我李国昌纵横沙场数十年,好容易有了一个文采风流的儿子,他居然敢革我儿子的功名!惜朝,不用生气,迟早一天,义父带兵杀进长安去,活捉了这小孩子让他给你赔罪!”
顾惜朝吓了一跳,自己这个义父虽然节度一方,拥兵自重,但老谋深算,如果不是被逼得急了,他绝对不会张口便对当今的天子这般口出恶言。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试探着道:“义父可是打算对付那位段大人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国昌几乎怒发冲冠,他重重地一拍书案,怒道:“不要提这老小子!此人贪暴枉法也就算了,他从上任始便克扣我军中粮饷,一次两次,我不与他计较,他居然当我好欺负!我上表给皇帝陈其苦楚,那浑小子居然问我‘居心何在’,他奶奶的!他和他老子能坐稳这花花江山,都是我带着你们哥儿几个流血流汗打下来的!没有我,那姓庞的小子早就把他扯下龙椅来了!”
顾惜朝忍了笑,说道:“义父骂的好,痛快淋漓!”
李国昌道:“那姓段的老小子也知道我琢磨着他,这不是,上次从振武回家来看你十三姨母,他便千方百计,将我留在云州,怕我回振武去。我没办法,只好缩在洞里装病。你克用哥哥这二年连续升官,现在已为沙陀副兵马使,偏偏戍在蔚州,也让人看的严严实实。是你那个刘师傅劝我们赶紧将你叫回来。惜朝阿,叫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倒给我说说!”
顾惜朝想一想,说道:“不管我回来有什么用,义父,你和克用哥哥有难,我总不能一个人在中原悠闲。云州沙陀兵马使现在是谁,还是李尽忠么?”李国昌道:“若不是他,我决不让你克用哥哥做这个劳什子副手。”顾惜朝心中已有计较,说道:“义父放心,孩儿自有办法保你出城。不但出城,还要先砍了那姓段的,再好好给皇帝小儿一点颜色看,给义父和克用哥哥出气。”
13
李克用写了一封请罪书,派人快马加鞭送上了京城。
在这之前,顾惜朝已经和李国昌商量好措辞上表进京,上面说:“启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这以后顾惜朝一直很忙。段文楚在任时的官吏已经吓破了胆子,需要安抚;沙陀士兵要粮饷,需要公平分配。接着皇帝的谕旨同着新上任的大同军宣慰使一起到来,顾惜朝忙着帮义父义兄用仪迎候。他忙得甚至很少有时间去看看刚从振武搬回云州的晚晴。然而事情发展有点出乎他意料,皇帝什么也没敢说,反倒升了李克用的官职,生怕他一个不高兴,领兵一口气再杀进长安。顾惜朝觉得有些无力的可笑,自己这样如履薄冰般的应对,看来,真是高看了长安龙椅上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了。
这一年的这一个月,就在李克用兵变的同时,就在离他们隔一条黄河的地方,王仙芝大败于曾元裕,斩首,仙芝军被戮五万余人,其首传于四边。
顾惜朝在义父的厅堂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喂鹰。
站在横杆上巨大的鸟,目光晶亮残忍,因为一只爪子被缚而狂躁地跳着,蹦着。好的鹰,即便他敬你爱你如爱自己的母亲,也绝无法忍受被缚的痛苦。
李国昌听说王仙芝死了,颇不安;朝廷如果少了这么一个强敌,只怕腾出手来就要对付自己了。待听说黄巢坚决不受朝廷招降,方才放一点心。鹰的嘶嘎的叫声拉去了他的注意力,他发现顾惜朝手里拽着缚鹰的细链,怔怔的出神,却已经将那可怜的鸟儿拉离了栖身的横杆,现在正倒吊在半空凄惨地挣扎。
李国昌道:“惜朝?怎么了?”顾惜朝回过神,他急忙把鹰安放回横杆,这鸟儿惊魂一定,立刻报仇,狠狠地向顾惜朝的手一啄。顾惜朝居然没有躲开。鹰的喙何等厉害,手上顿时鲜血横流。
李国昌离开座位,快步走过来看他的伤势,一边高声叫人来包扎,一边埋怨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失魂落魄的,是不是生病了?”说着,伸手来试他额头。湿湿的全是冷汗,老头子吃一惊,忙叫左右传军医。
顾惜朝勉强道:“我没事。”他看看那个传来这消息的士兵,嘴唇动一动,想问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强自笑道:“可能是累了。义父,我要回去歇着。”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觉得两只脚像灌了铅。他一步一步来到床边,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那五万人里面,有没有戚少商?
我只是想亲手杀死他而已…………

王仙芝虽然死了,他的余部大部分归附了黄巢。黄巢这个时候,自封为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依旧在两湖及河南等地为乱。
一个月后,朝廷又生出个新主意,迁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原大同防御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以其父牵制其子,真是好有创意的办法啊!李氏父子大怒,皇帝怎么能如此耍弄重臣?卢简方算什么东西?李家父子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云中振武边防,凭什么白白的就交给这个家伙?
顾惜朝苦劝,李氏父子不听。皇帝的软弱和反复他们都已经领教过了,再逆来顺受简直就是不给他面子。之前一次哗变,李家父子已经尝到了甜头。他们决定起兵,至少也要吓破那长安龙椅上十八岁黄口小儿的胆子。李国昌毁掉大同制书,一刀杀了朝廷派来的监军,父子合兵,攻宁武及苛岚,月余后兵临晋阳城下,逼得晋阳不得不闭门死守。沙陀兵百余年来,第一次在自己的将军领导下为自己作战,虽然将军小心翼翼,士兵小心翼翼,目的也只是摆个样子恐吓人,一样小心翼翼。顾惜朝带着四乱,跟随着义父义兄,他郁闷得很,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是他们不肯听他的。他们还是只拿他当一个孩子。
在晋阳城外,沙陀骑兵营迎来了一队特殊的客人。他们是黄巢的使者。
首脑的名字叫做戚少商。

“将军功高盖世,勇武无双,怎能由一个无知小儿随意拨弄……”
顾惜朝知道黄巢派了使者来。使者到达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帐中给晚晴写信,懒得出去看一眼。反正,就那么一回事,黄巢真是脑子进了水,他以为李家父子起了兵,便跟他一样么?差远了!他是乱兵反贼的攻城略地,李家父子起兵,仗打的温温吞吞,目的是吓唬人而已。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哪一路藩镇当这个出头鸟来硬碰无敌天下的沙陀骑兵。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事就是这么个事儿,可是怎样收场,还真是看不出来。
走一步说一步吧。想着他懒洋洋的起身,打算找个马术好些的士兵回云州送信,顺便活动活动手脚。走到大帐附近,看见很多人很隆重的样子,忽然一时好奇,走过去想听听使者说什么。
使者说的话,简单的要命,目的也一眼看得出来。可那个声音……他摇摇头,自己是头晕了还是傻了?戚少商怎么会到这里来?可是声音像成了这个样子……
他有些好奇,走近大帐,帐外沙陀兵向他行礼,他挥手免了,轻轻地到门边撩起帐帘的一角……里面,使者是一个白衣男子,个子高挑挺拔,宽厚的肩膀,牛皮腰带束着坚实的腰杆。这么熟悉啊……他没发觉自己已经轻轻走了进去。
李国昌和李克用都看到了他,对他笑,那使者身边一个身高膀大的汉子倒眼尖,也顾不上身在何处,大喝一声,一杆丈八长枪便直直的搠来。
李国昌与李克用齐声惊呼,帐中沙陀兵士齐刷刷拔刀,顾惜朝如何将他放在眼里?双足一点,便让过这一枪,那白衣使者早便大惊回头,——圆脸,大眼,熟悉的好看的鼻子嘴巴,总是令人无端端觉得甜蜜的酒窝……不是戚少商是谁?
穆鸠平一枪不中,周围已被沙陀兵士团团围住,正要厮杀,戚少商喝道:“老八不得妄动!”他方才气呼呼的住了手,李国昌怒道:“戚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的却是顾惜朝:“禀义父,孩儿在中原游历时,曾与这位穆爷结下过一点小小梁子。”穆鸠平一听“小小梁子”四个字,气得哇哇大叫,戚少商又喝了他一句,上前躬身道:“在下兄弟莽撞,请李大帅见谅!”
顾惜朝侧目向他看去,见他虽强自镇定,一张圆圆的脸上颜色却是一变,再变,片刻之间真是五彩纷呈阿!顾惜朝想笑,笑不出来,手里还紧紧捏着写给晚晴的信。李克用起身笑道:“既是小小梁子,今日大家相会高兴,就先放下好了。惜朝,你到我这里来。”说着,又笑道:“这位戚兄一进辕门,便跟我对着干了一整碗马奶子酒,好酒量阿!”
顾惜朝“嗯”一声,向他身边走去,李克用伸手从一旁提来一个干净的胡床,顾惜朝坐了,假装没看到戚少商精彩的表情,凉凉地道:“义父‘功高盖世,勇武无双’这句话,多少人讲过了?一千?还是八百?”

戚少商怒道:“顾惜朝,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惜朝眉毛一扬,唇边挂上一抹讥讽的笑:“大当家的说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他一边嘲笑,一边不停步,施施然的走着,路上不停有巡营的士兵向他行礼。戚少商跟在后面,气哼哼的,又道:“你说你义父生病垂危,原来果然也是骗人的!”
顾惜朝冷笑道:“是啊,你会信我,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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