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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杀-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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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顾惜朝是记得母亲的。他甚至还记得某一年清明游春,家乡世家子争送缠头时母亲淡淡的颦眉和轻许带愁的笑意。
虽然离开她的时候,他才只有那么小,虽然对她大部分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
可是脑海中定格在那一天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号,她披头散发,她歇斯底里,她状若疯癫。她美丽的双眼瞪得很恐怖,张开的两只手很远很远,抓不到,那指尖上鲜艳的凤仙花汁的颜色在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有时候他能听见细细的哭泣声。他自己的哭泣声,他用所有的意识避免承认这个事实。
他知道自己那时候生病。母亲是很爱自己的,不然她不会为了照顾自己接连怠慢客人。后来他就尽量避免自己想到“母亲”和“客人”。
顾惜朝那时候唯一的该去的地方是乱葬岗。
事实上被母亲称作“阿娘”的那个老太太本来也这么吩咐的。只是执行这命令的那个人没有这么做。他把顾惜朝带回了自己家,请邻居一个老太婆帮忙照顾他。也许是顾惜朝命大,也许其实他的病本来就没有多严重。反正他固执地活了下来。似乎,过了些日子,母亲还来看过他几回。
那人于是很得意。像顾惜朝的母亲那种级数的妓女,岂能随随便便跟一个打杂的私通?现在那么美丽的女人任一个粗鄙的下人玩弄,唯一的代价不过是养活一个又瘦又小,连哭闹都很少的小孩子而已,养活他比养活一只猫困难不了多少。只可惜这得意维持不了多久便被人发现了。
这是违反行规的事,那男子在家乡存身不得。只是对那女子依旧不能死心,他逃离的时候一并拐走了顾惜朝。
顾惜朝虽然年纪很小,却也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这男人手心里。他尽量的乖巧听话,尽量的讨好尽量的奉承,每当安顿下来,他小小年纪伺候一个大人,没过多久什么家务都会做了。他知道怎样踩在小板凳上踮着脚烧菜煮饭,也知道怎样用全身的重量压着井轱辘打水。后来那男子便让他叫自己师父。
师傅不是白当的,没有活路的时候拉起场子卖艺,师傅的一手飞刀竟是绝技。只是他演飞刀总是要顾惜朝来做靶子,开始的时候孩子吓得又哭又叫,结果他哭叫的越大声看热闹哄笑给钱的就越多。师傅很高兴。他七岁那一年,师傅开始教飞刀。
顾惜朝学的飞快。飞刀捏在手里,薄薄的,雪亮雪亮的,飞出去钉在木板上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如果钉在人的身上——
很快拉起场子卖艺的时候师傅只在一旁收钱就好了。小孩子蒙上眼睛演飞刀,拿瓜果作靶子也是很能吸引人的。何况师傅已经没心情赚钱了。他们在大江以北一个小城池里落了脚,师傅已经迷上了劣酒和暗娼。喝醉了会吹嘘自己睡过某某地的花魁娘子。别人问起顾惜朝的时候,他会眯起眼睛,笑一声道:“表子养的野种,他娘不要了,送给老子当夜壶。”
顾惜朝只好尽量把自己缩小,恨不得变成隐形的。
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不好。如果不是为了防备顾惜朝私吞,师傅已经连场子都不会出,他的眼睛越来越红,酒越喝越多。有时候他的钱不够再去寻一个暗娼,那双血红的眼睛会盯着顾惜朝,满屋子的盯着。
顾惜朝在身上藏飞刀。刀子大,他人太小。但他已经寻到了更新更好的保护自己的方法。他开始练飞针。
钢针比刀更容易得到,更轻,更小,更适合一个孩子使用而且杀伤力决不次于刀剑。不过除了钢针,似乎飞出去能伤人的东西还有很多,这一点很久之后在某个总也死不了的家伙身上得到了极为充分的验证,但这个时候对于顾惜朝来说却是一点也开不得玩笑的救命的机会。
他十二岁这一年命运发生了一次奇特的改变。那一天师傅很少有的亲临卖艺场子坐在一边收钱,一个大户人家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走过去问他顾惜朝的生辰八字。
顾惜朝就在一边收拾东西,他转过头觉得好笑,师傅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他唤他从来就是一句“野种”,何况生辰八字。不过师傅有他的办法,他嘴里吐出了一长串,说个谎多容易。
管家嘴里念着那一串走了,很快再回来,告诉师傅“你徒弟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元阳童男,我们家老爷正找这样的童男练内丹,只要老师傅肯割爱卖给我家老爷,钱的事情好说好说。”
顾惜朝吃惊的瞪大眼睛。师傅的一个谎竟有如此的效果?他竖起耳朵听师傅和那管家讨价还价。这感觉非常奇怪,一面是羞辱,另一面却也是极大的盼望。他不想再跟在师傅身边,师傅很可怕。练内丹是什么东西?他不懂,小小的脑袋里面自作主张理解作了类似做书童、做仆人差不多的事情,那也并不好,他想要的是快些长大,快些学一身本事,然后回去找母亲。也许在那个老爷家里,他能有更多的读书的机会?他可以不用再躲在书塾外面偷听,也可以不用再躲在书肆后门外眼巴巴地等着一两张散落破烂的字纸。
最后师傅得到了500缗,师傅高兴得欢天喜地。顾惜朝跟那管家来到城外一处大庄园,一个年轻的道士带他去洗澡,换衣服,然后送他去“丹房”,丹房里面已经有很多穿着道袍的小男孩,十多岁的年纪,个个生得粉妆玉琢。
这里有一个新的师父坐在蒲团上半睡半醒。他张开眼睛看看顾惜朝,昏黄的眼神里突然亮一亮。管家毕恭毕敬交上写有生辰八字的条子,老道士转转眼珠,又伸一只手不停的掐算。“七世元阳啊,”老道士喃喃的说,“可遇不可求啊!”
顾惜朝傻乎乎的看着他。
不久他见到了老爷。很瘦,很干,面色红得很奇怪,嘴唇的颜色却有些发黄。老爷也是眼前一亮,一张红脸眉花眼笑。
“老爷还是要先忍几日。”老道士瓮声瓮气的说,“贫道已掐算过,再过十七日后乃是纯阳之日,这一道元阳要到那时候方才至阳纯阴,再辅以药物,方是采集的最好时间。老爷若是心急,只怕这一道元阳取之后反水火不调,反噬尊体。”
老爷的红脸有些发黑,说道:“我师善言,弟子知道了。可是眼见着一块好肉吃不进嘴,如何忍得过?”
顾惜朝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旁边的小男孩们兴灾乐祸的看着他。
很快顾惜朝明白了怎么回事。那是他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绝望。那十七天过的那么快,时间怎么可以是那么快的?逃过两次,失败被捉回来,管家冷笑着,在他面前晃着一枚枚细长的钢针,这是这庄园中惩戒试图逃跑的奴仆最常用的办法,针很细很长,扎在身上极痛苦,又不会留下伤痕。
顾惜朝痛的死去活来,却在痛苦中看到了希望。
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是能保护自己的!手里没有飞刀,可是现在他有针了。在老爷的丹房里,他甚至找到了砒霜。现在他不害怕了,依旧绝望,可是不再恐惧。这一年他只有十二岁,弱小得像只有八九岁,受过的苦早已多得数不清。他不怕死,可是死了也要找人陪葬,杀人?他不在乎!
那十七天发生了多少事啊!大唐王朝的丧钟已经在更南的地方敲响它的第一响。广西来的造反军队在一个名叫庞勋的老兵的带领下转战江浙,小镇里的官绅财主们还在醉生梦死,沙陀人李国昌则带着他十五岁的儿子李克用和他的沙陀骑兵千里驰援。
那小城是沙陀兵的休整地之一。老爷和当地其他望族争先劳军。李国昌很给面子,他带着他的儿子和副将们赴宴来了。
酒过三巡,堂下歌舞依旧。李克用悄悄起身出恭。仆人们给他指点了方向,他拒绝他们跟着,因为他想一个人走走。十五岁的沙陀少年贪酒,已经有些晕晕乎乎。后花园里冷清清的,传说沙陀人嗜杀残忍,下人和眷属们都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敢露面。
顾惜朝不怕。他读过书,知道沙陀人是怎么回事,沙陀人再坏,怎么坏的过师傅和老爷?就快要到第十七天了。他站在池塘边,用这些日子一根根收集来的钢针射池塘里的大红锦鲤。锦鲤已经翻了很多白肚子在绿色的水面上,他觉得有种杀戮的快感。他没听见李克用蹑手蹑脚靠近的脚步声。
“哈哈!抓住小贼!”沙陀少年变声期沙哑的喉音直着嗓门大声嚷嚷。顾惜朝受到惊吓,脑中陡然一片空白,只知道眼前天旋地转。他怕得完全没了理智,下意识尖叫,踢打,一口口撕咬,李克用高高兴兴地挨着踢挨着打挨着咬,一路把顾惜朝扛回酒宴前。
“父帅,看我抓到了什么,一个小漂亮蛮子!”他说着反手揪着顾惜朝卷卷的黑发让他面朝向筵前,“我要带着他去打庞勋。”
老爷的红脸心痛的发黄。李国昌不大乐意,打仗怎么能带小孩子?
“我就是要带他,父帅,儿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儿求您。况且您看,他是卷发,他是我们沙陀人。”
李国昌听不得“沙陀”二字,沙陀人很友爱,常常会仗义抚养族中的孤儿。既然顾惜朝有可能是沙陀人,他就不能让他一个再在这江北小城中流落。
他认了顾惜朝做义子。
顾惜朝终身感激李国昌。他一生围绕身边的总是不幸,李国昌是他的第一个幸运,因为这豪勇的将军,他才有机会顺利的,健康的,活下来,长大。
离开那小城的前一晚,顾惜朝一个人出了军营。
他愿意往南去,去打那大胆造反的散兵游勇。他也愿意跟义父他们北归云中。但他有最重的心事未了。
他早已忘记了家乡和母亲的名字。他要怎样才能找到?他在腰间装了喂毒的钢针。
师傅在家里。顾惜朝惊奇他花钱的能力。不是把钱花得一干二净,他不会离开那些下等妓院的。师傅醉的像一滩烂泥。
“你娘?呵呵,臭表子嘛……”
顾惜朝说:“我不许你羞辱我娘。”他平静的说着,这句话他想说了很多次,总是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这样,堂堂正正的,平静的,严肃地,说出来。
师傅发起怒来:“就是臭表子,臭表子……”接下来是一串恶毒的谩骂。顾惜朝嫌恶的看着他,早就听习惯了,现在并不觉得如何愤怒,只是,这加重了他的决心。
“我只要知道我娘叫什么,家乡在哪里。”
师傅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闪一点寒光的针尖,突然傻乎乎的笑了。
“玲珑……顾玲珑,嘿嘿,状元乡的花魁娘子,还不是要被老子睡……”
顾惜朝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永远记下了,这一句母亲和家乡所有信息的话,后面是跟着一句“还不是要被老子睡”的。
他静静的看着师傅。
“我认了一个义父,”他轻轻地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他说要带我上战场打仗。我很开心。”
师傅迷糊着点头。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懂。
“师傅,书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看着师傅,轻轻地说,心里那么平静。“徒儿能活到今天,总是有你的一份大恩德。”
“可是你侮辱我娘。我早就在想,我不会原谅你。”
“反正,你已经变成这样,我走了,你也不可能活下去。”
“徒儿不想看你冻饿而死,死无葬身之地。”
师傅已经睡着了。
“我会好好安葬你的。”他静静的说着,看着师傅打着沉重的鼾。
他将喂毒的钢针刺进了师傅的太阳|穴。
师傅的身边还有半坛喝剩下的酒,是屋子里的最后半坛酒,可能,是用那五百缗,他的卖身钱最后的几个铜子儿换来的。所以,师傅,徒儿用卖身钱为你安葬,就算是报了你那点恩德。
他把劣酒洒向茅屋墙壁。然后点起一把火。直到离开很远他还能看见那个方向隐隐有火光的天空,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轻松。仿佛烧掉的是自己整个永不愿再回想的过去。
正文 第二章
云州振武节度使府。
边塞苦寒,节度府尚节俭,溃檐橼脚依旧有沙陀族特殊的装饰。数名健卒来去往还,端酒肉以飨客。堂下衣短裘的女奴歌舞正酣。
一曲舞毕,主宾纷纷鼓掌喝彩。坐在主位的李国昌笑对宾席的中年文士道:“宗书贤弟看我这几名女奴如何?”
那文士姓傅名宗书,此时他笑捋长须,说道:“婀娜健美之极,温柔妩媚处,不及南婢多矣。”
李国昌哈哈大笑,举起酒杯道:“老傅啊老傅,俺就是喜欢你这有啥说啥的直爽!来来来,满饮此杯,恭喜你终于得召回京,这一去高车驷马坐明堂,可别忘了你老哥哥我啊!”
傅宗书笑道:“国昌兄封疆一方,做弟弟的正要倚仗,岂敢相忘!”说着,一口饮尽手中杯,李国昌抚掌大笑,须臾,眉间忽现愁容。傅宗书问道:“国昌兄何事发愁?”李国昌笑道:“你我在云中,一为防御,一为节度,十年来一文一武合作无间,如今你走了,剩下老哥哥我一人,新来的那大同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嘿嘿,满朝野都知道那是个有名的铁公鸡。”
傅宗书叹一口气说道:“国昌兄,做兄弟的跟您说一句实在话,今上昏庸,任用的尽是些阿谀进谗的小人,我兄忠厚豪士,父子二人均是国家栋梁之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以隐忍为上。”李国昌默默点头,片刻,笑道:“休说那些烦恼事,来,喝酒!”
傅宗书笑着举杯,李国昌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少了不少人,四处看看,笑道:“克用和晚晴怎么都不见?刚才还在这儿的阿!”傅宗书道:“晚晴是我打发她去找惜朝,咱们在这儿言及风月,她女孩儿家听了也不好。至于飞虎子,呵呵,晚晴和惜朝都不在,他一个人在旁边,坐得住才怪。”
李国昌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惜朝大考在即,说是要在房里温书,我才没叫他出来。早知道就叫他出来陪着。”傅宗书道:“还是考试重要。少公子年十七举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李国昌道:“什么少公子,是你令婿才对!晚晴和惜朝从小儿情投意合,难道老傅你高升了便想赖这笔帐不成?”
傅宗书忙道:“不敢不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得事事顺着她。她现在跟老父也生分了,满心里只想着你家惜朝,看得我心里酸得很啊!”李国昌大笑,嚷道:“岳父大人吃小女婿的醋!该罚!还不拿大杯子来!”
这一年顾惜朝十七岁。
庞勋的那一场徐州大战似乎已是几辈子前的事情了。振武节度府这五年,后来他一生都在怀念。似乎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他读书,进学,考试,年十七而举士,时人称为麒麟子;义父身为豪士,帐下异人无数,一身的武学修为在同辈中已是凤毛麟角。甚至他还有晚晴。
十二岁随义父回云中,傅宗书设宴招待,酒席间那明眸如水的小姑娘偷偷塞给他北地少见的糖果。
军营里他费力的收起自己的小帐篷,晚晴也会突然出现。她细细的手捂着嘴,笑话他的笨手笨脚,然后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帮他叠起厚厚的羊毛毡帐。
“刮风不要怕,用斗篷蒙住脸,”晚晴说着举起自己斗篷高高的领口,“风沙总会过去的。”
“惜朝,你来了真好,”晚晴睁着她大大的眼睛凝望着他,“没有你,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絮絮的讲着她的小狗和小马,她不小心烧破了一个洞的美丽狐裘;讲她在那么多军人中间多么孤单,讲她总被克用哥哥揪着小辫子欺负。她讲她的表哥,表哥对她最好,可是已经做了官,总是没时间来看她。她还讲她的梦,梦里回到江南家乡,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身体。
“惜朝,我喜欢你陪着我。以前我只喜欢娘陪着我,可是她早就死了。你再给我讲一讲南方家乡的事好不好?”
他从没有告诉她五岁起他就离开江南家乡了。他给她讲,讲那不在记忆中存在的小河,弯弯的小桥,讲那江南采莲的姑娘,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晚晴羡慕的看着他。她说:“我还有一个外婆在江南。如果在她身边,她会天天天天给我讲故事,唱好听的歌儿。”
他们曾在一起午睡,晚晴梦魇哭醒,两个孩子惊惶地发现晚晴身下湿透罗裙的血污。
“你不许告诉别人,”晚晴大哭,“不许告诉别人!”
他们以为她病得快要死了,抱在一起流泪。没有人给他们解释这一切,晚晴只有几个北地粗蠢的仆妇和比她还小的小丫环。顾惜朝说:“晚晴,你别怕,你如果死了,我跟你一起死。”
可是他们都是不想死的。顾惜朝偷偷搜刮遍了防御使府和节度府的书房,找到几本医书。他们终于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相对呆坐,大眼瞪小眼,晚晴突然红晕生了满脸。“傻瓜!”她喃喃地说,捂着脸跑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见他。
后来晚晴对人的身体,对医术一直感兴趣,若干年后她学成一个高明的医生。她的起点就在那堆摆在两人中间破破烂烂的医书上。那一年他十三岁,她十四岁。
他十六岁,她十七岁这一年,两家的大人互相送了庚帖,防御使府收下了节度府的聘礼。只待顾惜朝行过冠礼,他们就可以永远不分离。
李克用气得大喊大闹,李国昌板着脸教训他:“从小你就欺负人家晚晴,害得人家看见你就害怕,现在知道后悔嫉妒了?晚啦!”
李克用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晚晴已经十八岁了,他一见她还是上去就揪人家的头发。顾惜朝很生气,两个男孩子整天吵架。
顾惜朝没有抬头,可是他知道晚晴来了。他的心思专注不了在书本上,嘴角开始若有若无的噙着笑。晚晴在身后走近,她蹑手蹑脚的,把手来蒙他的眼睛。
“我是谁?”她粗着嗓门。
顾惜朝说:“你是晚晴。”
晚晴松开了手,她的小嘴翘的高高的,不说话,也不理他,她走到一旁去坐下,转脸凝望着窗外。那里有高高的树,树后是高高的墙。
顾惜朝把一盒酥酪举到她跟前,她不理睬。他给她看自己新作的文章,她也不理睬。顾惜朝走回书桌前坐下,朗朗的读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她依旧不理睬,只把眼去遥遥的注视着窗外,她的侧脸有柔和的线条,婉转的下巴,微垂的眼睑和轻颤的睫毛。顾惜朝向前趴俯在书桌上,宽宽的袖子垫着脸颊,他茫茫的看着她。心里有些未知的恐惧,麻麻的,痛痛的,可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爹爹说,后天就起程了。”晚晴忽然说。
顾惜朝坐直身体,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目光,“我知道。”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晚晴低声说,她垂下头,一缕穿墙绕树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给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打上了些忽明忽暗生动的光影。
“十年前我跟爹爹是半夜从长安城出发的。爹爹说,如果让他白日间眼看着长安城的繁华而离开,他会受不了。”晚晴低声说,“现在爹爹很高兴,他恨不得马上生了翅膀飞回长安城去。”
顾惜朝说:“傅叔父这一去,当朝相公垂手可待,他自然是高兴的。”他偷眼看着晚晴,她悲伤的脸却像要哭了。
“晚晴!”他慌忙起身,两步跨到她的身前,在她面前蹲下来,他的身体修长而高大,却愿意在她面前孩子般的仰起脸。“再过几个月我也会出发去长安应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你看,我们不过才分开几个月而已,很快就会又在一起。你还在难过些什么?”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爹爹和李伯父明明都答应了,带你一起走……”
他看着她没有回答。他该怎样向她解释?解释那些不好的预感?傅宗书,这一去便是同中书门下三品,堂堂相国,还会把独生女许给他这样一个妓女的儿子吗?是的在这里这一点是个秘密,没人知道他事实上是多么卑微,可是傅宗书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令他不自觉地恐惧,那是一种洞察了某些秘密的眼神。他向来都只叫他一声“叔父”,甚至定亲之后,也从没叫过一声“岳父大人”。
“我想多跟师傅练习些弓马刀枪的功夫,”顾惜朝勉强说,“如今天下大乱,我总有一天要上阵打仗的,像义父那样。将来去长安应试,若不中还好说,若是得中,日日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学士,哪里还有机会练习这些马上的功夫?”他出口虽勉强,虽是借口,却亦是实情,晚晴也知道。
她兀自不死心,又道:“可是刘师傅跟我说,你的功夫已经很好了。”顾惜朝忙道:“悄声!”他起身四周看看,虽没见什么人,总有些放心不下。他一身武功,都是刘师傅所授。晚晴眉尖微蹙,轻声说道:“这儿只你我两个,又没有外人,为什么不能说?”
顾惜朝说道:“要是给人听见了,师父就在这儿存身不得了。”刚刚说完,门外某处一声轻响,晚晴听不到这样细微的声音,顾惜朝却脸色一变,身形一展,便扑出门去。
晚晴有些吃惊,有些担忧,却见转眼顾惜朝便揪着李克用回来了。
“你还说只你我两个人,你看这是什么!”顾惜朝生气地说,“李克用你又偷听我们说话,被我抓住多少次了,你害不害臊!”
李克用这一年二十岁,比十七岁的顾惜朝高大得多,那只眼睛还没瞎,高眉深目,是个很俊秀的青年,只是他的面上依旧带着些孩子气,也带着些军营中混出来的痞气,他嘻皮笑脸的道:“不偷听哪有人说那么肉麻的话给我听?‘惜朝,我舍不得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嘛,一起走嘛好不好!’”捏紧了嗓子学着晚晴轻轻细细的语调,一边说完,一边就笑弯了腰。
晚晴满面通红,顿足道:“克用哥哥,你不是好人!人家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说着掩面便走,顾惜朝忙拦住她,说道:“晚晴别走!他偷听人家说话,他都不怕丑,我们为什么要怕?”说着将晚晴护在身后,抬起下巴对着李克用,一脸严肃:“我跟晚晴是未婚夫妻,我们愿意说肉麻话就说,关你屁事!”晚晴在后面跟上了一句:“惜朝,不许说粗话。”
李克用看着他光洁圆润的下巴对着自己,一时间欢喜得心里直痒痒,笑哈哈的学道:“啊唷,惜朝,你怎么能说粗话,你不许说粗话!”晚晴顿一顿足,回身就走。顾惜朝赶忙拉住她,瞪圆一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眼,质问道:“李克用,你给我说老实话,你都听见了什么?”
李克用拍手道:“啊呀呀,那些肉麻兮兮的话,难不成还想听我再学一遍?惜朝惜朝,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爱好。”顾惜朝恨得牙根发酸,他上前一步,左手一探便扯过李克用的衣领,右手挥起了拳头。
李克用的脸上依然嬉笑,他笑得依然痞里痞气,流氓十足。他坏坏的求饶:“惜朝,不要阿!我可受不了你的拳头,那是拳头吗?那是武林高手的杀手锏啊!”
顾惜朝顿时白了一张脸,收起拳头,愤愤的生着闷气。晚情怯怯的开口:“克用哥哥,你知道刘师傅的事了?”
李克用笑道:“知道了?哈,我什么不知道,就你们两个小鬼头儿还捣捣鼓鼓地自作神秘。告诉你们,惜朝第一次偷偷跟刘师傅练功夫的时候我就知道。”顾惜朝怒道:“好啊,你不光偷听我们说话,你还搞跟踪,你好卑鄙!”李克用笑道:“卑鄙就卑鄙,管用就是啦,两只小鬼头,你们听不听我话?但敢不听我就上报父帅,到时候刘师傅他再大本事,嘿嘿,我也要给他来一个军法从事!”
晚晴着慌道:“惜朝,怎么办?”顾惜朝从鼻孔里“哼”一声,说道:“什么怎么办,李克用,你这么大年纪了,跑来欺负我们两个,我都替你害臊。晚晴别着急,他会告状,难道我们不会告?咱们现在就去找义父,就说他又欺负你,看义父怎么收拾他!”说着拉着晚晴便要出门。
李克永本来不过是闹着玩,看顾惜朝似乎真的着了急,赶忙跳过去拦着,笑道:“不行不行!你们这一状真的告到父帅那儿,哥哥我的屁股要遭大殃!”晚晴红着脸啐他一口,李克用央告道:“好妹妹,打小儿你最乖啦,你眼看便要回长安去享福,却把克用哥哥扔在这里挨打受罚,你也不忍心的是不是?”顾惜朝坏笑道:“晚晴心地好,看不得别人挨揍,我可不在乎。我这就告诉去。”
李克用忙道:“好好好,我斗不过你们两个,咱们各让一步,我不去告刘师傅,你们也不许告我。”顾惜朝和晚晴相视而笑,李克用收起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们俩,两个他都那么喜欢,忍不住一手一个狠狠的揉一揉他们的头,揉完赶紧一闪身,躲开了顾惜朝一记窝心脚。他笑嘻嘻的道:“我的守捉使府邸快要建好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顾惜朝扁嘴道:“谁要去看你那什么府邸,守捉使很威风吗?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盖起来。再说你要自己的府邸做什么?藏你抢来的女孩子?”
李克用怪叫:“天理良心!谁抢过女孩子啦!人家明明是盖来讨你们俩开心的。”晚晴用很怀疑的眼神望着他,顾惜朝哼道:“多事,谁稀罕!”
他们纵骑去了李克用的守捉使府,果然好一座大宅院,雕梁画栋,亭台小楼,有江南风味。顾惜朝看着花园中的曲池锦鲤,脸色有些泛黄。李克用笑道:“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就在这样的池塘旁边,惜朝阿,那时候你可比现在乖多啦!”
顾惜朝泯着嘴唇,不说话。李克用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他的恐慌。这别致的花园勾起了晚晴早有些模糊的记忆,她最开心。
李克用说道:“我盖这座花园,本是想你们两个会喜欢;只是我虽知道惜朝要上长安应试,却没有想到晚晴也要走。你们把我一个扔在这个空空的大园子里,好不狠心阿!”
3
同年秋,顾惜朝拜别义父、义兄、师父,收拾琴、剑、书箱,启程前往长安预备参加第二年的春闱。这是唐僖宗乾符二年,天下大乱,西南有南诏之乱,东有王仙芝、黄巢聚寇剽掠,北方则困于蝗灾,更不用提四方节度藩镇拥兵自重。在云州,顾惜朝是节度使的小公子,既有文才,复精于骑射,军中人人称羡。离开云州,他却只是一个青衫洒落的书生,大袖飘飘,单人独骑,李克用极不情愿放他就这样走。在他看来,顾惜朝至少要由五百名骑兵一路护送入长安,方才是振武节度使家少公子应有的威仪。顾惜朝啼笑皆非。
“我是去考试,又不是出征打仗。况且伍佰沙陀骑兵一路到长安,皇帝小儿不吓趴下才怪。”顾惜朝嗤笑道,皇帝小儿,当然只是个皇帝小儿。一个十四岁即位,整天只知与内园小儿狎昵游戏的皇帝,没有资格令人尊重。嘲笑过后,顾惜朝的脸色凝重起来。
“克用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我一身武功,何惧这一路魑魅魍魉!倒是你和义父……沙陀人世代受唐、蕃奴役,今日节度一方,虽然骑兵骁勇善战天下难敌,难免要招人忌恨,新来的那个段文楚不过是个小小的防御使,又不是朝廷派下来的监军,没有人背后撑腰,他哪来的胆子公然克扣士兵军饷?所以你们更要小心。义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克用哥哥你更是性如烈火。傅叔叔走时要你们凡事以隐忍为上,那是金玉良言,千万要记得。”
李克用的脸上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笑:“是了是了,我全记下了。惜朝阿,想不到你这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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