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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villived-几回魂梦与君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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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算是到家了。 

这城门内的水道,本应该能蜿蜒进入城市的深处,可是因为前几个月的旱情,水位已经大大降低,除了经过寒州城外的漕运干道外,几乎所有的水陆都仅容小船进出。王府画舫被迫停了下来,软轿已在岸上等候。靠山王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搀扶颜离熙入轿,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还好轿子内部尚为宽敞,挤下两个人倒也不显得多么拥挤。 

应该是梅皓吩咐过了,这轿夫抬得异常小心,一路上都不感觉到什么颠簸,轿子一路抬进了王府内院,所以颜离熙并没有看见融秀雅与恢弘为一体的靠山王府外景,这倒有了点绑架的意味。 

快近晌午的时候,寒州的天色就阴沉了下来,异常闷热,并且开始潮湿,颜离熙从轿子里出来,刚被扶近花厅,天上就突然打起了闷雷,电光更是一闪接着一闪,几阵狂风之后,竟然有豆大的豪雨急坠下来。这是寒州久旱以来的第一场豪雨,敲打在惊愕的人身上。王府外的街道上立时响起一潮潮欢呼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龙王爷开眼”的高喊。还没等颜离熙适应这如突然的喧闹,却被梅皓笑眯眯地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贵人出门多风雨…解之你果然是我的宝贝啊……” 

这场彻底缓解了旱情的雨,一直下了整整四个昼夜。 

第二十二章 

寒州城久旱逢甘霖的消息传到京师的那天,慕容刑发了场不小的脾气,虽然之前宾与怜也领教过他的怒火,可这算得上是最厉害的一次。 

坐在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御书房中,宾与怜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刑踢倒檀木椅,摔碎最后一个琉璃镇纸。 

“你有什么事,快说!” 

广袖一挥,赶开竟敢在自己面前落座的宾与怜——看他现在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多月前那个茫然与失措的青年。 

“旱涝风云乃是天之气象,无可避免,陛下不必如此烦恼。倒是微臣兄长近日传信给微臣,说寒州城水运复苏,梅府似乎又借着水道运输货物,至于运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待查明。” 

“还能是什么东西?不是粮草就是兵甲!” 

慕容刑显然还在气头上,宾与怜觉察到自从颜离熙离开之后他的脾气便一天比一天恶劣。 

“这几年梅皓一直在筹备物资,那狐狸狡猾得紧,朕每次叫人去打探都是无功而返,最要命的一次朕的人还被他反咬一口……” 

说到这里,宾与怜看见慕容刑恨恨地咬着唇,那模样竟然有些像少年赌气,这才恍惚想起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个血气的青年。 

而这两人的争夺估计是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罢。 

然而解之的年纪似乎比慕容刑还要小些,却根本看不清楚他内心想法。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可怕。不过又或许,解之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像此刻的自己,一举一动。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又想获得什么结局呢? 

每次都告诉自己要仔细想想,而每次都想不明白。 

从御书房出来,绕过几个战战兢兢低头行礼的太监,宾与怜走进繁花低垂的游廊,软轿就在走廊尽头等候。走廊里很静,可以算是宫中比较冷僻的所在,然而就在这片浓夏静霭之中,隐隐地飘来一丝琴韵,吸引了宾与怜的注意。 

游廊本是御花园的一部分,若遇上几个后妃并不奇怪,只是这琴声之中蕴含郁结着了深切的愁苦。也许是读多了自比为深宫幽怨的文章,宾与怜倒有点想看一看真正的宫中怨妇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停下脚步,他从繁茂的花藤中望过去,远处果有个女子抚琴的背影,她身边没有婢女,此处又甚为冷僻,所以宾与怜估计那是个不得宠的女官,临时心念一起,不知不觉中便从游廊中迈出,走了过去。 

大约走到离那女子五步之遥处,琴声截然而止。感觉到有人靠近,那女子便回过头来,不过宾与怜没有见到她的脸,女子的容貌被掩盖在一片素白的绸帘下,乍一看倒吓了宾与怜一跳。 

“宾探花…… 

反是那女子,首先认出了宾与怜来,听着她的声音,宾与怜惊了一跳。 

“梅……” 

没错,虽然夹杂了些许沙哑,但的确是那天闯入古华轩的梅妃的声音。宾与怜的思维急速地回溯,猛地明白了过来。 

九秀苑的那场大火不仅伤了梅妃,而且还给她留下了难以消弥的创伤。那张被白绸遮住的面容,恐怕已经不复昔日的美艳了。 

对于这个女人,宾与怜没有好感,但悲悯之心,却并不因为她所为而消减。这容貌一毁,就算梅家再如何强硬,梅妃也不可能去争夺皇後的宝座了。这女人处心积虑想要获得的,竟然如同朝露一般,一夕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唉……” 

人的生命况且如同韭上之露,更何况是那些不断变化的欲望念想?这样想着,宾与怜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宾探花是在可怜本宫么?” 

淡淡的一声感叹,听在梅妃耳中却扭曲了意味。 

伤了面容,就等于失去在宫众竞争的资本,皇帝本就对自己不冷不热,现在更是有了堂皇的借口疏离;而原先对自己期以厚望的梅家众人亦冷淡起来,开始琢磨起另一个梅系少女的主意;皇宫是个望风听雨的地方,这样两边都没了依靠的人,自然落到了地面,她甚至找不到任何倾诉。现在突然遇见一个替自己嗟叹的,却还是自己想过要除去的。前后的反差让梅妃心中充满戒备,从前那颗充满机巧的心,如今已经混乱得分不出世故与人情来。 

然而也就是这样的心,才能够被宾与怜接下来的话所击中,然后漾开一个至关重要的波澜。 

“微臣只是替梅妃娘娘觉得惋惜………九秀苑大火,娘娘可知乃是何人所为?” 

被遮住了的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宾与怜知道九秀的大火,并没有个合理解释。慕容刑只是草草处置了当值的官吏,然后便不见有后续提起。 

“娘娘想必也听说了,那天九秀失火之时西华发生的事情。事有蹊跷,难道娘娘不觉得么?” 

女子依旧没有出声,但是白皙的双手已经紧紧揪住了玉佩的流苏,在指上紧紧缠了几圈,矛盾地揪扯。 

“娘娘可知那天,颜离熙被陛下发落,本是袋刑八十,可只打了四十七板就被大火打断,这围魏救赵的计谋,娘娘想必是清明……” 

“你胡说!” 

思索了片刻,梅妃仿佛明白了什么,直起身子大声反驳。 

“娘娘无需驳斥在下,只需等待时机,确认颜离熙是不是在那人身边就明白了。 

不再去等待梅妃的反应,宾与怜转身走回游廊去。留下那个连抚琴的心情都不复存在的女子一人,慢慢蜷拢,抚着面孔喃喃自语。 

其实对于九秀失火的事,宾与怜知道的内情并不比梅妃更多。慕容刑和梅皓都有可能是做出那件事的人,宾与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份精巧的心计,他只是觉得方才那些话,是颜离熙借着他的嘴说出来的。 

“解之,你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推开门站在了颜离熙身后,梅皓笑眯眯地看着桌上那张已经完成了大半的梅花图,脸上满是惊羡。 

“几年的工夫,解之的丹青之术又长进不少。其实论书画,和之可及不上你。” 

将头凑到颜离熙锁骨上轻轻地靠着,像是在嗅闻着情人身上清新的味道。这并不是梅皓偏私的恭维,若不是颜离熙后来一心致力于朝堂,要想做个和弟弟一般风流的人物并不是难事。 

“这张画就给我了罢。” 

喜欢梅花的人,见了如此稀罕的东西更是爱不释手。还没有等到颜离熙允许,梅皓便伸手过来要去夺取。 

“不。” 

用肩膀隔开那不安分的爪子,颜离熙只是回绝: 

“这张画不是给你的。等我再画一张罢。” 

“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 

听见颜离熙的话,立刻好像被刺激的猫儿支愣起浑身的毛来,梅皓追问,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答应给宾与怜的画。” 

那天在西华苑上演的苦肉计已不是什么秘密。知道宾与怜乃是“被害者”而非“加害人”,梅皓自然不觉得颜离熙与他有联系会有什么吃亏的地方,但是出于另外一番心思,他依旧强烈反对。 

“我说过了,不许你再想着朝堂上的事了。” 

这句话,自从颜离熙来到寒州之后就已经听了无数遍,并不比念经选佛更有作用。 

“我知道是你害怕我给陛下通风报信,我只是告诉与怜一些朝堂上的规矩,你大可放心。” 

“笑话,我会害怕那个慕容?” 

梅皓平素心计深重,从不口出狂言,心中唯独对当今的天子十分轻蔑,这倒是和慕容刑的心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见他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颜离熙也只能采用怀柔的手段。 

“那我们交换,你可以看信件的内容,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随你。” 

听见这样的回答,梅皓眼中自然放出了诡异的光芒,又寻思了会儿,这才笑眯眯地同意。 

“那就把你的条件说来。” 

案上的梅花图已经画好,颜离熙搁下笔,转过身来望着梅皓。 

“条件啊……” 

梅皓那双细细眯起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颜离熙,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原先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迟缓。不过这对于梅皓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你好像比我还要着急呢。” 

将脸凑近,看准了颜离熙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猛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然后伸出双手紧紧箍住那消瘦的双肩,施行他这些天以来第一个放肆大胆的吻。 

燥热的舌,在唇上逡巡片刻便深入探索,执着地在内壁和齿列间滑动,间或推抵着颜离熙的灵舌,邀请着,纠缠着,像是要讨还这几十天以来的欲望。与此同时,不安分的手也开始由上往下移动,顺着脊背的线条,一寸寸地抚触。 

颜离熙虽被这个吻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是对于梅皓秉性的认识让他感到些许不安,竭尽所能最大限度地占便宜几乎已经是这人在自己面前最显著的表现。所以在这个深吻结束之后,他用力推开梅皓再度凑上来的俊脸,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还是把条件说清楚,你这家伙,说话不算话的事做过很多……” 

“哪里有…解之我们继续…” 

“靠山王,请自重!” 

“啧啧…不用这样吧………解之还是那么不相信我……” 

果然不出颜离熙所料,在被他“逼迫”之后,梅皓不得不打消进一步的动作,不情不愿地把话说个清楚明白。 

“条件么……其实我是想五天后再和你说……” 

知道这么回答一定会招来颜离熙的报复,梅皓急退一步躲开,却还是被飞来的毛笔打中,沾着朱砂的笔尖在银色的夏袍上留下血一般的痕迹。 

三天后的皇城。 

宾与怜收到颜离熙寄来的第一封信之後的第二个时辰,万般无奈之下再度入宫。原因是看不懂信笺的内容。 

所谓的内容,并不仅仅是指看得见的文字,在颜离熙寄来的信笺里,除了有一封白纸黑字的书信之外,还有幅优雅的梅花图。 

信件上说的都是些不知所云的教化,有些甚至还和颜离熙从前所说的互相抵触。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有含义,但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宾与怜唯独只能去寻找那个比自己更了解颜离熙的男人。 

拿着颜离熙从寒州寄来的信笺,慕容刑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估计是因为看见那上面茂盛的梅花又勾起了他的嫉妒之心。 

不过嫉妒归嫉妒,他还是拿起了信纸,将字与梅花图交叠之后迎向日光观察,那些与梅花朵儿重叠的字竟然自右至左连成了几句话语。 

看起来平平无奇,却竟然隐藏着这等精巧的心思。能够一眼看出其中奥秘的慕容刑也不是等闲之辈。然而见到宾与怜一脸吃惊的样子,慕容刑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是儿时我们经常做的游戏,只有我与他知道。” 

原来,这封信,本就是写给慕容刑看的。 

隐藏内容并不多,大约是因为颜离熙刚到寒州不久且一直在养伤的缘故。只是从言语大致中可以想象得出梅皓对他看管得异常严密,基本上处于禁足的地步,而有些价值的内容,也仅只是发现梅王府经常有貌似商客和官员的人出入,那些官员中,颜离熙倒是见过几个,而至于那些商人究竟运了什么给梅皓,恐怕只有看到府众暗藏的账簿才能够了解。 

放下信笺,慕容刑伸手去揉眉心,他早知道梅皓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颜离熙也未必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消息,现在反倒有些懊悔将颜离熙拱手送到了他人门下。 

“陛下,臣请告退。” 

立在一边的宾与怜自知没可能拿回书信,便主动请辞。方才从自我的思维中醒转过来,慕容刑允了下来,但临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宾与怜叫住,用一种古怪且黯然的声音要求他后日晚上进宫。 

后日?记不得是什么节庆,可不见得会有什么重大事件会在那天发生,宾与怜心中虽然狐疑,但是想着后日就可见分晓,还是诺了下来, 

两天的时间自然是很容易就能够过去的。 

慕容刑命令宾与怜入宫的那天,恰好也是梅皓准备提出“条件”的日子。 

近几天来,颜离熙的日子过得异常平稳,梅皓以他腿脚不便为借口禁止他走出靠山王府,为他布置的庭院也落座在王府最为偏僻——或者说是清幽的角落,除了几次偶然遇上,颜离熙基本观察不到府中人员的动向。梅皓在他面前更是从不谈起任何敏感话题。这样看来,颜离熙倒像是被封进了水晶瓶中与世隔绝了一般。 

这天晚上恰好是满月,天气也晴朗得很,颜离熙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银色世界,墙外隐隐有荷花味儿飘送进来,带着新鲜露水的凉意。浮动满院暗香,若遇上个风月中人,恐怕连魂灵都要被带走。 

“解之……不想去看看城中的风光么?” 

梅皓突然出现在窗外的美人蕉丛中,银衫银扇,那样子倒真像是从花中飘出来的美人。他靠在窗棂上,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颜离熙。 

“想,可是你会同意?” 

反诘了一句,颜离熙记起今天正好是梅皓说出条件的日子。这一天都没有见到他的人,现在出现,恐怕就是来提条件的。 

“解之还记得我的要求么?” 

果不其然,窗外的狐狸笑眯眯地探爪进来。 

“说吧。” 

也许是对于梅皓想要的东西廖若指掌,所以颜离熙的表情平常地等待。 

可是这一次,他猜错了。 

“我的条件,你蒙上这个,然后随我来。” 

梅皓一边说话一边拿出的,是条尺来长的白绸巾,他很轻松地从窗口跃进屋内,将绸巾蒙在颜离熙的眼睛上。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爱好……” 

明明知道梅皓暂时还没有打自己的主意,但是颜离熙依旧忍不住要挖苦一下,好像是在梅王府待了这几天,耳濡目染了不少梅皓的刁钻脾气。 

“我当然没有这种嗜好,不过解之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口舌上的便宜自然是没有谁能够敌得过他靠山王的了。等到绸巾绑得严实了,梅皓便抱起颜离熙向屋外走去。 

普天之下月儿同,这天晚上,皇城月色自然也是皎洁。 

回应慕容刑的命令而来到宫中,宾与怜在聿勤殿看见的完全是与往常大相径庭的景象。香花鲜果美酒佳肴摆了满桌,果然像是中秋或是乞巧时节的陈设,可是殿上除了慕容刑之外就别无他人了。 

而今晚的慕容刑竟然好像换了一幅面貌似的满是惆怅与憔悴。 

“每年今日朕都是这么过的,今年找你做陪。” 

除去明黄的龙衮,换上显少穿着的玄色长袍。加上脸上冰冻的神情,俨然像是在执行一场法事。伸手取来了酒壶,慕容刑竟然亲自为宾与怜斟上满盅的醇酒。 

“今天,是和之的生辰。” 

颜离熙消瘦的身子本就不重,又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所以很轻松地就被梅皓带出了王府,一路上梅皓的步子轻盈,那是因为他自小习武,轻功不凡的缘故。颜离熙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屋檐与屋檐之间腾跃。人潮的声音是从脚底下传来的,然后渐渐地消失,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更加凉爽和清新。 

那种感觉,似乎正随着梅皓飞升。双眼虽然被蒙着,颜离熙却觉得头顶上方的那轮明月愈发明亮起来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被模糊,颜离熙惟有努力地攀住梅皓的手,感受着习习的凉风吹动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风声止了,大约是梅皓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除去了遮住颜离熙眼睛的绸布。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高塔之上。 

蓑耀塔,乃是寒州城中最高的建筑,鹤立于城西的古刹之中,从这顶层的楼阁向外望去,便是寒州城的全景了。 

皇城之中,一片黑暗。 

“每年他的生辰,我们都会在御花园里放焰火,那焰火放得好高,甚至落下来烧到过隔壁园子里父皇的衣角……可是这光亮不会再有了……” 

酒盏已经摇晃得显不出完整的明月,慕容刑现在的表情同样是支离破碎。接着酒劲宾与怜大胆地与他并肩站立,听着他一扫往日的冷漠喃喃自语着过去的事。 

“我与和之经常会玩得太夜,忘记了老师布置的功课。我那份总是解之替我作,若是时间紧赶不完和之的份,解之就扮成和之的模样领受处罚,那老师老眼昏花,竟然没有一次察觉……” 

“后年我被立为东宫,少了不少自由,和之觉得无趣就一个人远行游玩,我要去找他解之抵死劝阻…那天我第一次对他动了手。” 

慕容刑每回忆一段就吞上一大口酒,而满桌佳肴珍果却纹丝未动。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必惟有接着酒的力量才能够得到纾解。 

“我还以为解之是一个不懂得感情为何物的人,可是后来,我看见他与梅皓在一起,梅皓对他的那种亲昵……我当时就走到他们面前,推了解之…他从假山上跌下来……” 

琉璃酒盏摔碎在脚边,杯中月光流了一地,被慕容刑愤愤地踩踏。那样似乎还不足以泄愤,于是桌上的杯盏尽皆落地,叮叮咚咚地让守在门外的内侍们胆战心惊。然而看着这一地狼藉,宾与怜却只是觉得好笑。 

说什么和之的生辰,最后提到的全部都是颜离熙。 

朝堂上的那个漩涡,本就是一场转圈的风暴,无所谓开始与结束,静下来就会变成虚无。喜欢和憎恨互为因果、互相纠缠,等到这一切都退去了,这漩涡也会就自动消失了吧。 

然而可笑被卷进来的所有人都在这从虚无之中诞生的漩涡中苦苦挣扎,包括他自己。 

“…和之和解之……你想着的到底是谁呢……我看你自己都不明白……” 

望着慕容刑酡红的醉色,宾与怜起身,他笑着这样问他,得到的却是个无奈而辛酸的回答 

“颜离熙…不…解之…不…朕……朕要的是离儿……朕的离儿……” 

他要的是,那个在尚不知道朝堂天下,权力纷争的年纪,与自己比肩骈足,调笑无间的青涩少年。 

看见焰火的那瞬间,颜离熙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溶化。 

“慕容刑经常会为和之燃放焰火吧。那个时候我见过你远远地偷看,所以我想解之你也是喜欢焰火的吧,今天的焰火就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放的,喜不喜欢?” 

梅狐狸很得意地扣着颜离熙的肩指给他看最漂亮的焰火将出现在什么地方。那模样有点像烽火戏诸侯的幽王。颜离熙当然不会自比为红颜祸水的褒姒,不过不得不承认,哪怕是一瞬间,在心底深处也已经被撼动了。 

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的焰火,而是那么长久的温柔、等待。五年前的叛乱,如果不是“自己”的死讯让梅皓起了异心,恐怕现在这江山已经易主。知道自己是梅皓的软肋,这种感觉,就好像掌握了一个人的命脉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人,颜离熙并不是圣贤,他再一次感觉茫然。 

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变得不忍心了。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可是……” 

剩下没有说出的话,被梅皓堵回口中。 

“今夜,希望你不要拒绝。” 

焰火依旧在继续,明亮而短暂地划过半个天空。没有一丝烛明的塔阁里,满是松木的淡淡香味。月光是薄薄的清亮的一层,从开着的窗户中笼进来。赤裸的肌肤染上的淡淡红晕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惟有那不断升高的温度和由细碎到缠绵的声音能暗示着发生的一切。 

第二十六章 

不同于在宫中所领受的粗暴,此刻颜离熙感觉到的完全是情人间的温存。 

在充分松弛和润滑后探入的手指转动抚按着,灵活地屈伸,慢慢地增加数量,逐渐引出炽热难耐的奇妙酥麻感。不同于慕容刑的掠夺,梅皓施以的是温柔的残酷,用让人难以自拔的体贴编织成无形的密网缠绕住猎物,让它无从挣脱。 

虽然失去了领受快感的一部分,但是来自于体内的强烈刺激依旧让颜离熙泄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梅皓便挺进。 

体内聚集的热流就在这瞬间冲到了一个骇人的高度。控制不住冲口而出的濒死呻吟,颜离熙第一次感觉浑身都将要从结合的部位开始一点点溶化。 

注意到身下人的波动,梅皓体贴地停下来,用细密的吮吻分散他的注意力,等待那一段难耐的适应期结束。 

每时每刻,颜离熙都知道自己是被小心在意着的。所以他决定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无边缠绵的温情中,哪怕是片刻也好。也许应该为身心疲惫的自己,寻找一个可以短暂沉睡的港湾。 

不知不觉之中,外面的焰火声已经停歇,室内的声音便显得愈发清晰和淫靡。好像每一记冲撞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改变。 

一部分需要强迫着抹去,而另外一部分则必须强迫着记住。 

最后的黑色闪光终于出现在了眼前。体内难以发泄的热度郁积成了阵阵疼痛,混杂着酥麻和难以形容的快感,一切感官都已经消褪,颜离熙最后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浑身如浆的汗液和梅皓急切地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那一天夜里发生的事,对于两个城中的人来说都仿佛做了场梦。 

在遥远的皇城,厚厚的云层终于掩去了满天银光。 

落雨了,满地狼藉的酒盏混着美酒馥郁的味道随着水消失在骤起的浓雾中。 

那场雨,一落起来就没曾真正地停歇过,在一阵阵凉意的引导下,秋天也就正式到来了。 

在收到颜离熙寄出的第一封信后,宾与怜还收到过大约四、五封夹着梅花图的信件。可是当他尝试着用上次的方法获取隐藏内容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都读不懂那些看似随意组合的汉字。事后他也将信件拿给了慕容刑,而同样迷惑之后的结论就是梅皓已经替调换了梅花图。狐狸毕竟是狡猾的,即便是面对着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 

拿着新寄来的图和第一次的作对比,在笔触和意境上都有很大的区别。这才真正意识到与颜离熙的联系已经完全被隔断。早朝上关于寒州城的每条一消息都会让慕容刑郁闷一整天。若不是实机尚未成熟,宾与怜甚至觉得他会立刻发兵攻打寒州城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颜离熙这个名字仿佛被人从世界上抹去了一般。当慕容刑不再为患得患失的情绪所左右之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常。在宾与怜的名单基本上再也无法添加上任何名号的时候,远在边防的要臣们也陆陆续续回京述职。其中几位也加入到了这次密谋中来。但可靠的军队大都在京城北边,若是想要对位于南方的梅皓有所行动,势必会行军浩荡,打草惊蛇。幸好前几个月的旱情也拖延了梅皓行动的步伐。矛盾真正地暴露出来可能要等到明年夏天。 

因为看见了不久的将来,所以等待的心也就分外焦灼。在宾与怜连着数个晚上荒唐地梦见颜离熙生下了梅皓的宝宝之后没几天,慕容刑便借口秋猎再次将梅皓召回了京城。知道颜离熙一定会想办法跟回来,这也是他们再度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了。 

慕容刑所选定的猎场在京城的西郊,与它毗邻的,便是颜离熙一家的祖坟。包括了和之在内的颜家所有逝者都埋葬在那里。 

圣旨到达靠山王府的时候,颜离熙的画舫正停靠在王府门前的码头上。那是梅皓特意替他准备的散心工具。因为自从塔上的那一夜之后颜离熙就突然又病了起来,先是发烧卧床,只当他是那夜的不适,梅皓派人看了几次,可等到烧退了人却依旧不见精神。整天就那么倦倦地靠在窗前。有时候读几页书,梅皓来了也不搭理。等到了后来,竟然连书都不看了,整天就是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这才知道他是不愿意被闷在屋里,梅皓只好妥协地放他乘着画舫在城内的水道中游览,城西边有个湖泊,湖边群山环绕,风景独雅。颜离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消磨的。 

表面上慵懒度日,然而心中却依旧盘桓着那些阴郁的目的。虽然画舫上有梅皓留下来监视他的人,但颜离熙依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城中任何可疑的动静,他甚至学会了用当地的方言向岸边的居民们打听情况,然而梅皓的仔细却让所有的工作收效甚微。 

这么多天来丝毫得不到来自于京城的任何消息,颜离熙的心中已经开始渐渐忐忑。这次一看见传诏的使者,倒叫他心中落下一块大石,至少他知道应该回京一趟。 

第二十七章 

打赏之后遣走了送诏的使者,梅皓坐在正厅中的红木靠椅上,光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他端起手中的茶盅浅啜一口,然后平静地向那个一直站在窗下的人招手。 

“外头潮湿,你还是进来吧。” 

知道梅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颜离熙自然也不刻意躲藏,大大方方走进正厅坐下来。 

“解之啊,慕容刑他果然还是想你了。” 

笑眯眯地看着颜离熙迅速掩饰掉脸上一瞬间的复杂,梅皓探身想揽住他的衣袖,却被颜离熙不着痕迹地逃避开。 

“唉…我知道你是个烫手的山芋,却还是把你捡回来,现在该拿你怎么办?” 

故意装出一副苦恼无助的样子,梅皓眨着贼亮的黑眸作无辜状,那夸张的模样让颜离熙觉得好笑,可表面上依旧得装出平时的淡然和冷漠。 

“冬至的时候我可能无法去拜祭先祖,所以这次我也要回京。” 

“阻止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动身。” 

似乎是早就已预料到了颜离熙的说辞,梅皓这回竟然是异常豁达。 

若是这段时间把颜离熙一人留在寒州,恐怕更是个祸患。而允许颜离熙入京城,却不代表让他和慕容刑见面。 

他的人谁都别想染指,从现在开始。 

狩猎的时间是在下个月初二,一行人回到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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