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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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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摹!
她心中仍是不太明白,继续看下一页却是施天华,批注:此人为人阴骛深沉,工于钻营,善用之,但切不可委以大权,以防其趋利变节……后面记载着每个下属的功过事迹,做成了表格的形式,一目了然。某年某月某日暗地里做过哪些对公司不利的事情,也是一清二楚,她一页页看下来,而心中的震惊愈甚——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驭人之术? 粗粗看下来、这公司上下倒有一大半头目是要开除的,再翻开各地分公司的册子,也均是如此,不由得疑惑道:“公司要大换血么?”
他脸上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你这比喻倒是贴切。”顿了顿道:“不错,凡是暗中做祟的,还有结党营私的,尽量一个不留。”
子矜又翻看了一下,抬起头来轻哂道:“只怕有人还存了一层心思,想要趁机剔除那班老顽固吧?”她眼中慧黠的光芒滑过,笑容直如徊风拂柳,清丽难言。
他一怔,继而若有深意地浅笑了一下:“那帮小觑你的人,将来都要后悔了。”言谈间薄唇微扬,明明是称赞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总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
“父亲也久有此意,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恰当的机会。”
“假我之手,自是要方便的多。”子矜点头,只怕这才是白舜华让她来主持大局的原因吧——那些元老位高权重、有他们在总会束手缚脚、颇多制衡,然而若是无缘无故摒弃了他们,又会被人说一些“狡兔死,走狗烹”之类的闲话,由她这个外姓人来做这件事,的确要恰当许多,别人就算知道内情,明着也不好指摘什么。没想到自己倒是做了一回挡箭牌……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那些人还在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争权夺势,浑不知一场腥风血雨就在眼前。隐隐约约的,子矜似乎有些明白了白家在商坛叱诧风云多年却稳如磐石的原因。
“可怜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你也不必同情他们。”
她被人说中心事有些讶然,正对上他洞彻人心的清冷目光,里面那种漠然淡薄的神气,让她无端端的有些气恼: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又怎会知道普通老百姓的疾苦,这一次裁员下来,必然会有许多家庭会失了生计。
他似乎从她的眼睛中读出了她的想法,却道:“我刚到英国留学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二十英镑,除了学费有校方赞助,别的都是靠打工挣来的。只要肯吃苦,离了白家他们也照样能生存。”平静无波的声音,子矜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隐藏的怒气,尴尬之余赶紧扯开话题道:“这些册子我能不能带回去看?”
“不可以。”她一愣。
“以防万一被人瞧见了——但是你可以来这里看。而且这次牵扯的人太多,又有许多疑点有待商榷。你明日这个时候再来,我告诉你具体该怎么做。”
子矜点点头,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要学的还有很多,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一时还处理不了,所以交给他指挥是最好的。
她临走前踟躇了一下,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还是好胜心战胜了面子:“那个,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关于商铺掌柜的册子?”
这日晚间,翠墨四处找不到子矜,正要往三小姐房里寻去,顶头遇上了厨房的嬷嬷,告知她四太太进了厨房,还把她们都赶了出来不让插手。翠墨到了厨房,正巧看见子矜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擀面杖,正在那里撵面团呢,不由得抿嘴一笑:“太太如今越发能干了,连擀面都学会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倒叫我好找。”子矜笑着抬起头来:“有什么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冬至快到了,三姨太让我问问你有什么想吃的点心没有,那日好叫厨房预备着;你倒好,自己先做上了,别人还当咱们等不及了呢。只是老这样控着头,一会儿子又该头疼了!”子矜腾出手来在她额头上刮了一下:“偏你这丫头话多!我不过心血来潮想做个新鲜的玩意儿,你就说了一箩子的话,也不嫌累。”却见翠墨的脑门上被沾上了一撮湿漉漉的白面,忍不住噗哧一笑,翠墨见状不依,也用手抓了一把案板上的面粉去抹她的脸,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子矜抓了她的手道:“好了别闹了。既然来了,就来帮我打下手吧。去把我屋里那个白玉小斝端来、小心别打翻了,还有问管银器的张妈、把那个梅花烙饼的模具拿来。”翠墨笑着去了。
白舜华丑时才回府,正要歇息,却有人轻声敲门,正是子矜。只见她手里端着银盘子,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板栗稻香碧梗米粥,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糕点,四颗小小的梅花样子,绿莹莹的煞是可爱,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梅花四弄。”见他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因笑道:“我自己瞎想的,因为它有四重味道。我做的,你尝尝。”他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入口即化,绿豆的甜香中又透着一丝怡人的清香,仿佛是桂花的味道,奇道:“可是加了桂花?”她笑吟吟地点头:“还有呢?”“好像还有些清凉——好独特的点心,到底是怎么做的?”
“也不是多难的事——先把绿豆去了皮磨成粉,一边用薄荷叶裹了桂花架在蒸笼上,匀出来的水汽用来和面,最后掺上豆沙陷、浇在梅花模子里烘培就好了。”
“好精细的活,难为你费心了。只是现在是冬天、哪来的桂花?”
“秋天的时候摘的。晒干了封在斝子里。原是想着做酒酿的时候加一点,今天突然想到,就拿来做面果子了。”
他蹙眉赞叹了一声:“子矜,你怎么什么都懂呢?”
“没有的事,我不会的多着呢。只不过我本来就喜欢做点心,这还是我母……”她一时说顺了嘴儿,硬生生地把后面那个字咽了下去。
他深幽的眼神微微一黯,却怕她不自在,装着没听见的样子、舀了一勺粥道:“这粥不错,一点都不腻,还有几分药膳的味道。”
子矜松了一口气,笑道:“里面加了山药和枸杞子。你上次失血过多,也不知痊愈了没——冬天食栗子最是活血补气的。山药和枸杞又能顺气消食,散瘀解毒,你最近应酬那么多,怕是存了不少积食在里面,睡前喝这个是最好的了。”
他心中柔情忽动,转而瞥见她眼里的丝丝关切,却是一片光风霁月,不由得默然无语。静静地喝完了粥,才叹道:“你别光顾着照顾我,这些事吩咐厨房去做就是了。自己的身子要紧,比如说今日,这么晚了何必等我,何况明天一早还有晨会。”
“不碍事的,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今日张管事主动来同她商讨,想必是白舜华训诫过了,态度也诚恳了不少。再加上白致远提供的资料,她心中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会议厅里的炭盆烧的旺旺的,地上是锦纹流彩百鸟朝凤地毯,一溜儿排开的红木雕漆太师椅,银红洒花椅搭,缀着金黄的穗子。主位后面一张乌紫的碎纹花梨石八仙案几,左右各一白釉金银夔纹直颈大花瓶,瓶口斜斜地插着几枝娇黄娇黄的腊梅,风姿绰约动人。
“从今日起,内部调剂这一项就免了。”开门见山的开场白,不蒂于在众人面前投下了一颗炸弹,一众掌柜都窃窃私语起来。待得议论声渐小了,她才接着说道:“哪位有意见的,不妨说出来听听。”她神定气闲的样子一时震住了不少人,谁都不愿做那只出头鸟。
寂静了一会儿,就有为首的钱掌柜出声质疑:“这是多年来的惯例了,莫非四太太一上任就要坏了规矩不成?再者若删了这一节,定会丢了不少生意。”他是北平十几家铺子的总掌柜,说话一向有分量,虽然年过七旬,却是老而弥坚。内部调剂这一项,当年也正是他提出来的,是考虑到顾客的需要——到白家订做珠宝衣饰的,多是富贵人家,往往一订就是一整套,再逢上红白喜事的,要置办的东西就更多了。白家的规矩,只要顾客把单子交给任何一家铺子,届时去取就是了,不必城南城北的奔波。这才有了后面的隐患。他言下之意,倒是指子矜不明白个中缘由了。
子矜微微一笑,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有此一说,却道:“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白家已经盘下了上海、杭州、南京三地的百货公司的铺位。钱掌柜、李掌柜和吴掌柜,店面装修和搬迁的事还要你们多费心了。到时候我也会另派人协助。”谈笑间向三人颔首示意,那三人面面相觑,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四太太继续说道:“至于别的地方,我们打算买下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地段,白家的珠宝绸缎茶叶庄等等都搬做一处;当然也会把多余的店面租给其他的商家。具体该怎么做,回头张管事会同各位细讲。”昨晚她先与张管事说了这一构想,他当时瞠目结舌的反应现在还印在她的脑海里,见众人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心里暗自觉得有些好笑,又添了一句:“如此一来,竞争只会更加激烈,还望各位齐心协力才好。”
话音刚落,就有人应声开口道:“搬迁的费用太大,难道也要我们自己出?”
她侧目一看,正是杭州的李掌柜,这李掌柜就是买通了账房的人,为人极是刁钻。她心中微微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李大掌柜,听说前几日杭州下雪了——断桥残雪的景致不错吧?”李掌柜一愣,不明白四太太是怎么知道他暗中在西湖边上置办别墅的事情的,当下心中一凛,换了副笑脸道:“您说笑了。我一直忙着铺子里的事,哪有功夫去赏雪呢?”子矜也不驳他,却轻描淡写道:“不愧是大掌柜的,就是比别人勤勉了几分。对了,前日孙账房回乡养病去了,眼下账房空缺,还要李掌柜举荐一名才好。”他心中惶恐,对上子矜似笑非笑的眸子和一旁张管事冷肃的表情,额头上就有涔涔的汗流了下来,子矜又瞥了他一眼:“铺子里的事虽然要紧,您也要注意身体才好,可别像孙账房一样、染上恶疾就可惜了。”李掌柜这才收起了之前的小觑之心,闻言如坐针毡,只剩下唯唯称是的份。
子矜这才缓缓看向众人道:“这次搬迁虽然要花不少钱,但是从长远来看,只会赚的更多:现今各地的铺子分散,有的过于老旧,有的地段也不是很好,不如趁此机会整顿一番,换个新气象;再者,白家的一条龙服务已经有人仿效了,倒不如把铺子集中起来,让顾客自己挑选,又方便又能起到连锁效应。至于百货公司,那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如今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最爱光顾那里,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多少人挤破了头都进不去。何况白家已经替你们买下了店面,只剩一些装修的小钱,难道诸位还要吝啬不成?”她一席话娓娓道来,有理有据,一点破绽也无,顿时堵的众人哑口无言。
她环顾四周,见已有不少人动了心思,这才说出最后一项杀手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往年诸位都是靠着这个拿点甜头,可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于情于理都不符;如今虽然少了这一项好处,白家却必然不会亏待了各位——从明年开始,年终的花红由定额改为提成,也就是商铺净利润的百分之五。”百分之五可是个大数目,除了那些经营不善的铺子,别的掌柜都是内心欢喜,适才的不平之意立马消减了不少,看向子矜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这可是双赢的事,没有人会不乐意的;只是她刚才没有说的是,如果亏损了,可是一分好处也拿不到的。
“今天就到这里,各位旅途劳顿,先回客房歇息吧。明日一早再来,张管事自会和你们细说。大家辛苦了一年,我这里备了一些薄礼,还望笑纳。”一旁的张管事击了下手,就有下人捧上大大小小的盒子来,和以往不同的是,每一份都不一样,却是投其所好,暗合了各人的心思,不由得都暗暗称奇,再看向四太太时,已没了踪影,只余一室暖洋洋的热气,间杂着一缕梅花的幽香。
月迷津渡
晨会后。
通达贸易公司。
“这次的案子可有进展?”
林惠敏面有难色的瞅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你但说无妨。”
小林见她神色平和,没有丝毫不豫的样子,这才接着道:“情况很不乐观——打碎了的瓷器和浸水的绸缎的确是我们责任。主管们说了,这次实属运气不好——在海上遇上了大风浪,船只颠簸不但打碎了几乎一半的瓷器,船舱也进水了。”
子矜沉吟了一下却问:“施主管怎么说?”
“他说我们应该换一家船运公司,以后的合同让对方承担风险会比较好。不过,”她迟疑了一下又道:“方主管和别的主管不同意,说这次只是例外,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对。”
如果没有官司缠身,自是有利可图……倒是他们的反应要好好探究一番……她心中暗自忖度,思虑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每次不是会多准备一些货物备用么?难道这次没有?”
林惠敏一怔,没想到上司连这都知道了,嘴上却早就回道:“有的。可是没想到会损伤了这么多,远不够拿来充数。”
子矜点点头,又低头翻看起文件来。林惠敏正在犹豫要不要退出去,却突然听见她说道:“关于公司的人事安排,你这几天写份评估书给我。”小林一愣,刚想说这事一向由人事主管打理的,就听见上司淡然轻雅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悄悄的做就好,别让人知道了。”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却见子矜头都没抬,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刚才她听到的只是错觉,林惠敏是何等乖觉的人物,立马会过意来。她正要告退,临走前又听得子矜吩咐道:“下午的主管会议你去做记录,要仔细一点。”
这日正是冬至,公司下午提早放假,子矜去街上逛了逛,三四点钟的时候就回了白公馆。刚进了前门,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娇笑声:“我可又糊了,快点拿钱过来!”仿佛是周太太的声音——自从上次竞选的事之后,姬婵娟就常来白家走动,因着她性情爽利,说话常常一针见血,却又妩媚慵懒,谈吐风趣,是以在交际场上很吃得开。
子矜近的门去,就听见三姨太一推牌,笑骂道:“不来了!今儿中了什么邪,可怜我连老本都要输光了!”她身上一件紫萝兰色的闪银缎夹袄,肩上笼着枣红的貂皮坎肩,一对白果大小的硬红鎏金坠子一晃一晃的。边上壁炉里橙红的火苗闪耀,映的她一张芙蓉面艳若流霞,泽似壁玉。
此刻她抬手就去抢对家面前的那堆彩头,姬婵娟笑着勾手一拢,护在胸前,边扭头唤一旁的紫菱:“好紫菱,赶紧替我收了去,省得你那小气扒拉的主子再耍无赖。”
她此刻穿了一件镶银狐的墨绿金丝绒贴身夹袍,松松的桃心髻上攒珠戴银的,却丝毫不觉俗气,一支长长的璎珞流苏发簪垂下来,底下却挂着孔雀绿白花紫蕊的两颗陶瓷珠子,颤悠悠的勾人心魄。
紫菱忙笑着应了,拿盒子收了钱,盖的严严的塞给她,她接过来抱在膝上、这才笑道:“趁早再来一局,把你最后那点钱也叫过来是正经!我还等着这些钱去买年货呢。”
左手二太太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右手却是白致立,这时笑嘻嘻的接口道:“周太太好刚口,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身后一起丫鬟都用绢子捂着嘴偷笑。
三姨太也拿她没辙,只得嗔道:“这府里哪个不是伶牙俐齿的!就我这笨嘴笨舌的,最不招人待见了。”眼见得牌局又起,伸出一汪青翠的手指捻起一张牌来,手上满天星的澄黄色金刚钻镯子直耀的人眼花。
姬婵娟正待回嘴,一个眼尖瞄到子矜,就款款站起来笑道:“妹妹回来了。”一众人扭头去看她,子矜已脱了大衣,走过来同众人打招呼。姬婵娟见她只穿了一件乳白冰纹绉的袍子,火光映在上面,却有淡淡的霞红色跳跃,耳上一对米粒大小的珊瑚红真珠,这样素净的打扮,却更显得眉若烟黛、目似流星,眼中的温雅婉约之态犹胜往昔,便笑道:“妹妹也真辛苦,大过节的日子、还要去公司。”端详了她一会儿又道:“气色还不错,瞧着比上次见你更动人了些。”
她这话虽是发自真心,便有人听了不自在,微微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子矜装着没听见,只对着姬婵娟道:“老远就听见你赢了牌了。赢了的人可要做东,让大家都沾点喜气。”她重又坐下打牌,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瞅了三姨太一眼:“凤君都要揭了我的皮了——我哪敢赢她呀!”子矜闻言微微一哂,左右闲来无事,就早有下人端过凳子来,顺势在周太太边上坐下了。
又打了几圈,却是三姨太赢了牌,面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姬婵娟就扭头对白致立嗤笑道:“你看她那小家子气的!哪像个当家的,也不怕人笑话了去!”三姨太听了也不恼,反笑道:“就只许你赢不成?我是个没钱的,你看不上的小彩头,我却丢不起!”
姬婵娟笑骂了一句,偏过来问子矜道:“我听说你还会做点心——今儿凤君一说,我可连口水都要下来了。”
“一时兴起做着玩的。”那日她原想着这点心做一回不易,故而各房都送去了一些,连翠墨紫菱都尝到了,却没想到三姨太还要在这上头做文章,也不同她计较,当下微微一笑又道:“你要是喜欢,我得了空专给你做。”
三姨太一直在对面观察她的表情,见她面上淡淡的似不以为意,反倒自讨没趣的很,顺嘴道:“妹妹就是能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难怪人见人爱了。”
话音刚落,却见白致立兀地叫了一声:“这可奇了!”众人都奇怪地侧目看向他,他摸了摸鼻子,一双眼睛笑意满盈的:“饺子还没做好,怎么蘸饺子的醋倒先端上来了?”姬婵娟噗哧一笑,手里的牌洒了一桌,见三姨太的面上有些讪讪的,因指着白致立笑道:“油嘴滑舌的也没个正经——今儿就数你输的最多,还不赶紧打起精神来,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子的回护了。”子矜也怕三姨太面上下不来,因起身道:“这屋里好热,我去换件衣服再来。”别人始终没有参透他们三个人的玄机,也都一笑了之罢了。子矜转头瞥见紫菱眼中似有一抹怪异的神色凝聚,再看时却又是柔和无波,有些困惑的上楼去了。
数日后。
子矜用了午餐走回办公室,一路上只见公司里的女职员们十有八九都在窃窃私语中,正觉得奇怪,走过秘书前台时小林姐悄悄的拦住她道:“经理,等一等,您的办公室里有人!”她的语气异样的兴奋,脸上还泛着可疑的红晕。
子矜诧异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鬼迷心窍的样子。谁在里面?”依目前的轰动效应来看,多半是大少爷才有这样的魅力,她心中正自嘀咕,却听得林慧敏压抑着自己的语调说道:“是二公子!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本人呢,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品……”她还要继续往下说,突然醒悟过来及时刹住了车,抬眼去偷看子矜的脸色,不看则已、这一看之下竟突突的打了个激灵——只见上司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凝,只得小心翼翼的说道:“对毋住哦经理,我又多嘴了。”子矜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似的,蹙眉低叹了一声,推门进去了,留下小林一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冬日淡淡的一道阳光隔着窗帘透进来,照在窗台上的玉茘水仙上,空气中漂浮着的细细尘埃、好像都随了那刀剑一样的光线落进了水晶花盘里去了,透明的盘里装着彩色的玻璃弹珠和黑沉沉的鹅卵石,琉亮剔透。淡雅的一点香气里,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薄纱,柔和了几分那冷峻的线条。日影瞳瞳,花影无声,瞬息间迷离光华流转,接踵而至的却是现实残酷。
“幕后的那个人,你也查出来了?”——她不得不叹服他手下的办事效率,不过一周的时间,就像捏起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样,揪出了一串人,就算有的原本不在线上的,也被挂上去了。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想个名目原比澄清来的简单。不过就算她有一百二十个同情心,也不敢在他面前泛滥。
他淡然地嗯了一声,却道:“表面上看,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方锦鸣——他和东印度公司的人密谈过,和那两个律师有来往,他的银行帐户上每月都有一笔很大的进帐……但不是他。”
“那却是为何?”
“问题就在于这一切都太完美了——似乎有一只手在暗中牵引。只可惜、再完美的布置本身就是一个破绽。他们弄巧成拙,竟然让人匿名检举了方锦鸣在瑞士银行的户头,这恰恰说明主谋不是他,而是别人。”
“难道是施主管?”她脑中精光一现,脱口问道。
“哦?”他饶有趣味的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怀疑他?”
“几次主管会议,他提出的方案很有针对性,感觉就是在对症下药——我们都不太清楚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我并没有证据。”
“即使有证据,也不能动他。”
她一怔,“莫非还有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立钦是和我们作对做到底了。”
子矜诧异的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半响方道:“你打算让方锦鸣做替罪羊?”留着施天华,才能进一步掌握何立钦的动向,化暗为明,化被动为主动。她眼中晶莹的亮色划过,潺潺横波如水流淌。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容色沉静,一双眸子却是黑涔涔的深不可测。“他竟敢勾结英国人私自倒卖鸦片,如果不是留着他还有用……”早该拉出去一枪毙了。一种慑人的煞气从他身上静静地弥漫开来,让人不敢逼视。子矜微微撇开头去,闷闷地道:“我明白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连接秘书室的话机:“通知所有的人来经理室。”
子矜略一迟疑,才开口问道:“你要亲自裁员?”
他低低的轻笑了一声:“知道你心慈手软,这个恶人还是换我来做算了。”
白家和美国商贸公司的官司持久不下,足足拖了一月有余,最终还是败诉了。
是日晚膳时间。
白家祖藉浙江,口味偏清淡一些,用餐向来以清净养生为主,用料讲究但不铺张。三姨太是四川人,嗜辣。掌勺师傅是从杭州的“醉仙楼”请来的,精通湘粤闽浙苏各大菜系,手艺非凡。有时候也会请洋餐馆的师傅来做一顿西餐。今日桌上是满满的八菜一汤:三丝麻辣烩猪肚、蒸山水豆腐、松鼠桂鱼沙参、荷叶凤脯、龙井虾仁、宫保鸡丁、玉竹蒸鸭、清炒芥兰,还有一盆鹧鸪八宝汤,色泽晶莹,香气扑鼻,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子矜因为吃了败仗的事原本有些郁郁,明明是很精致的菜肴,吃在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这时伸手舀了一勺汤,突然吃到了一颗黄豆,咀嚼了几下,脑中灵光一现,差点兴奋地脱口出声。
白舜华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不好吃?”
她摇摇头,轻声道:“不是,运货的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
白舜华笑着瞅了她一眼:“吃饭的时候还想着公司里的事,你倒是敬业。”
他们两人在一处窃窃私语的样子,看在旁人眼里说不出的亲密。
三姨太这时清了清嗓子,噙着一丝笑意说道:“今儿吴女士让人送拜贴来了,邀妹妹过府一叙。真是好大的面子。”
子矜微微一哂没有接话。她去国父府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三姨太也真会拣时候。
翌日。
办公室内。
“把生的黄豆浸泡了掺在瓷器箱子里,不出几日就会发芽,瓷器间的空隙一旦填满就不容易碰碎了。至于绸缎,拿塑料袋装了,用洋蜡封起来,就不会进水了。”
林慧敏惊喜地叫了一声:“哎呀经理,您真是太聪明了!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办。”自从上次的大裁员之后,子矜以董事会全票的票数当选了总经理一职,施天华现在是副总经理,小林也升了职,如今大小事务都是她一并传达,俨然成了子矜的代言人。
子矜点点头:“这次的官司输了不要紧,关键是以后。”
“我知道了。”她恭谨地答道,心中的钦佩之意又多了一分。对于那次可怕的裁员风波,林慧敏至今都心有余悸,没想到公司这么多人都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也没想到上面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隐隐她也觉得不对劲,好在她一向安分守己的,从未出过什么大的差错。这次反而因祸得福加了薪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知道总经理赏罚分明,用人不疑,虽然为人平和,看上去不温不火的,实则洞若观火,见事是极透明的,而且对自己很好——连她儿子的生日都记得。能遇上这样一个上司,她觉得是她的运气。
想起林慧敏方才的神色,子矜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她是被二少爷的雷霆手段给吓到了。而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公司很快就招齐了一批新人填补空缺,想来也是他早就开始着手安排的。如今总公司率先试行了竞争上位机制,即没有固定的主管,公司一百多号人分成十二组,每个月的业绩冠军就是下个月的领导小组。故而下属诸事都尽心尽力,唯恐落了人后,倒是呈现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新”气象。白舜华又找了几员得力干将助她一臂之力,她也渐渐做的得心应手起来。众人齐心协力,到了月末盘点,七家公司除了总公司因为败诉的缘故有亏损之外,其余六家的业绩均平稳上升,跌破了一干等着看好戏的人的眼镜。原本那些被裁员的资深人士还不以为意,以为公司撑不下去了自然会重新求他们回去,离去之前还放下了狠话,这时才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只能追悔莫及。而且白致远说了,由于欧美各国用来对付中国的法典都不一致,打算请父亲向议会提交议案,要求加入各国1924年在布鲁塞尔签订的国际《海牙规则》,这份约定条例清晰权责明确,一旦能成为成员国,别的国家也不会再利用我方律法的薄弱环节来混水摸鱼了。心中盘桓多日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打算给自己放一天的假期。
不辞冰雪
“还说要休息一天呢,怎么又在这里忙活了?你也真是的,就是个闲不住的命。”翠墨见她大清早的就在厨房里做起糕点来,不由得嘀咕了几句。
“这就好了,我的小祖宗。”她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点心从蒸屉里挟出来摆到桃木盒子上,翠墨凑过去一看,只见第一层是八切白里透红的枣泥馅饼,第二层是六块小巧雅致的翠玉豆糕,顶端一层却是四个软糯晶莹的紫米糍粑,胖嘟嘟的,热热的香气直透过桃木篾片的细缝里溢出来。翠墨啧啧赞叹了几声,转而用爱娇的口吻嚷道:“我也要吃!”
子矜噗哧一笑道:“放心,你的给你留着呢。”说着把盒屉一层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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