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惘然人间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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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朗朗〃剑光一闪,围观的兵丁们惊呼连连,都以为裴鹤谦要人头落地,哪知落地的却是顾言雪手中的长剑。
〃你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可以信我。〃将剑踢到裴鹤谦手边,顾言雪神色淡然:〃不管你报不报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过了今日,我对你绝不手软。〃
〃为什么要这样?我哥嫂都是好人。再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
〃我是妖,人命在我眼中,等同草芥!〃顾言雪冷笑:〃人妖殊途。裴公子,你该醒醒了。〃
青铜剑柄触手如冰,这水一般凉薄的兵刃,却重若千钧,裴鹤谦拖着长剑,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骨节在〃咯、咯〃作响。
冷,真是冷,裴鹤谦记得六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么冷,自己淘气,把雪塞进哥哥的领子,后来哥哥发烧了,却跟父亲说是吹了风才病的。裴鹤谦在哥哥床前哭,哥哥探出手来,摸着他的脑袋,那么冷的天,可哥哥的手心却是暖的,而现在。。。。。。
裴鹤谦举起长剑,指住顾言雪的胸膛:〃告诉我!为什么?!〃
顾言雪默然伫立,脸上不见一丝表情,一双眸子云遮雾绕。
望着他,裴鹤谦心口一阵酸软。这双眼,烟水迷离,溺得死人,犹记得深山寒潭、东厢月下,他就那么望着自己,或是一笑,对着自己的眼睛吹口气。裴鹤谦疼他、宠他,自以为懂得他,谁曾想,到头来还是不懂。
狐狸的心果然跟人的不一样?不也是血肉铸就?不也是暖的、软的?可他怎么就那么狠!
雪花落在剑上,渐渐化了,冲淡了血痕,仇恨如果也能被雪洗掉,那该多好。
裴鹤谦举着剑,放不下,也送不出,他多希望顾言雪可以开口,可以说〃不是我做的,你看错了〃,甚至,说〃我错了〃了也好,服个软、求个饶也好,可是,顾言雪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冷风似刀,乱雪如梅,一柄剑隔开两个人。
半晌,裴鹤谦长叹一声,垂下了剑尖,刚要撤回长剑,顾言雪手腕一翻,捉住剑身,将剑尖抵到了自己的心口。
顾言雪漫舒长眉,睨着裴鹤谦:〃你不报仇了?机会只有一次,现在收剑,这杀兄之仇,只怕你终身难报。〃
〃杀了你又如何?就算是报仇,我也不想报得糊里糊涂。有什么话,公堂上说罢。〃
〃好个奉公守法的君子!〃顾言雪面上冷笑,心却痛如刀绞。
顾言雪记得,放走沈姨娘的时候,裴鹤谦曾说〃天理昭彰,她欠下的,自有她还的时候。于我而言,她是个不相关的人,我计较不计较又如何呢?〃裴鹤谦不计较,只因不相关。此刻他待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他不屑报仇,对于他顾言雪已无关紧要。一个谦谦君子跟只满身血腥的狐狸计较什么?他抬一抬手,放开一只牲畜,他知道这牲畜恶贯满盈,天网恢恢,用不着他裴公子亲自动手。
可是,是谁说〃我活一天,便会好好待你一天。你可以不信,但是你可以看着,一天一天看下去,看满一百年。〃?
是谁说〃这只狐狸爪子,我要抓一辈子。〃?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而他与他,已经不相关。
顾言雪不由大笑。甜言蜜语他原本不信,凡夫俗子他更不放在眼中,可此时此刻,为何心如刀割?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人以柔情为线、软语为针,穿筋锁骨将他钉住,又或者,他根本未费一针一线,说到底是自己作茧自缚。
情罗爱网销魂蚀骨,割舍不下,便只有拚死挣出。
〃噗--〃
顾言雪捏住剑尖,用力一带,将那一泓秋水引入了自己的胸膛!
长剑切进肌肤,清凉沁人,并无想像中的痛苦,也是,心已痛彻,皮肉之苦又算些什么?
裴鹤谦万万料不到这一着,骇得魂都飞了,长剑脱手,砸在地下。
〃裴鹤谦,我已还了你一剑,你把扇子还我,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顾言雪说到后头,已然气短,他闭紧了双眼,掩着胸趔趄后退,鲜血自指缝间汨汨渗出,月白的长袍一片殷红。
裴鹤谦心乱如麻,想去拉他,却被顾言雪拍开。
〃听不懂吗?把扇子还我!〃顾言雪怒视着他,一双眸子寒光凛凛。
衙役们见顾言雪受了重伤,悄悄招呼兵丁,以合围之势,一步步逼了过来。年轻的衙役贪功心切,照准顾言雪的后心,掷出一柄飞刀。
裴鹤谦见势不好,拖着顾言雪就地一滚,躲开了刀刃。他刚吁出了口气,只觉胸前一动,低头看去顾,言雪的手已探进了他的怀中。
裴鹤谦心道不好,想去拉他,顾言雪已抽出了折扇,朝人群冲去。
顾言雪手腕翻转,扇子舞出一片金光,初时那光不过碗口般大,眨眼便有伞面大小。众人这才看出一些端倪,想要逃却来不及了。只听〃嗖〃的破空声响,金光向人堆里射去。
衙役们腿脚酸软,等那光切到颈间,才明白过来,这扇子已变了一柄宝剑!
裴鹤谦呆住了,眼前的人是顾言雪吗?不,这是恶鬼修罗!随着那白影手起剑落,一颗颗人头滚落地下。
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中,顾言雪拄剑狂笑,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血点,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死去的兵丁在地上抽搐,活着的连滚带爬,四散奔逃。
第八章
〃妖孽!〃
半空响起一声断喝,鹤谦举目望去,院墙上立了三道人影,两个童子各执一盏宫灯,双星拱月般围著名道士,那道士仪态端方,衣袂当风,翩翩然颇有仙姿。可这神仙似的人物,容色却是不善,指了顾言雪厉声呵斥:〃好个妖物,杀良民、斩官差,欺杭州无人吗?我玉矶子倒要来领教领教。〃
顾言雪闻言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紫云观的老贼!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为灵珠!〃
玉矶子从童子手中接过灯盏,双臂一振,两盏纱灯疾飞若电,直奔顾言雪的面门。
顾言雪不敢怠慢,挥动宝剑,削飞了一盏纱灯,再要去削另一盏,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处,略一愣神的功夫,纱灯已掠到了跟前。
顾言雪拧身闪躲,纱灯擦着他面门过去了,可谁料那绢纱的灯罩却忽地散开,变作一张轻薄的罗网,兜头盖脸罩了下来。
顾言雪再想要躲,却来不及了,随着玉矶子一个〃收〃字,那层薄纱把他死死裹住,横经纵纬嵌入皮肉,将他勒得鲜血淋漓。
眼见顾言雪被勒成了一个血人,裴鹤谦再也看不下去了,飞扑过去,死命撕扯他身上的纱罗,扯了两把,罗网未破,两只手已被割得伤痕累累。
玉矶子见状冷笑:〃好个多情的裴公子,他害你兄嫂,你还救他?〃
裴鹤谦也不理会,手里扯着纱罗,一双眼望定了网中的人,低声道:〃有我在,别怕。〃
顾言雪怔怔看着他,忽地阖上眼皮,一滴泪自眼角沁出,和着鲜血滚落腮边。
裴鹤谦心如刀绞,也不知是疼他,还是恨自己。手下的丝网韧如钢线,如何扯得断了?裴鹤谦不知该怎么救顾言雪,甚至不知该不该救他,可看着那人身陷囹囵、满身是血,胸中便痛似油煎。
这就是情爱吗?明知他狠似蛇蝎,明知他罪有应得,却是舍也舍不得,放也放不下。早知情爱会叫人如此痴狂,裴鹤谦宁可当日未遇着这人。若未相逢,便免了今日之苦,可若未相逢,便也没了往日之甜,没了柔情蜜意、生死相缠,这一世又有什么滋味?
玉矶子见他两手是血,仍不舍不弃,不由冷笑:〃我这仙家宝物,岂是你赤手空拳可以破的。。。。。。〃
话音未落,裴鹤谦的指尖忽地爆出簇金芒,〃哧啦〃一声,铜罗铁网应声而裂。
眼看法术被解,玉矶子又惊又怒,双手一挥,一道道灵符足自他袖间射出,如飞花乱雪,朝二人身上扑来。
裴鹤谦不及细想,以指为笔临空书符,但见他指尖过处,便有金光闪动,一笔勾完,一条金龙横空出世,低吟长啸,朝着玉矶子飞扑过去。
金龙虽是来势汹汹,玉矶子却也不慌,敛息宁神颂念法号,银光过处一柄宝剑已在手中。
等那巨龙到了面前,玉矶子仰起头来,手起剑落,直刺龙眼。
巨龙惨叫一声,化作漫天金星,随着冷风散入夜空。
裴鹤谦再想书符,划了几下,却不见动静,他自知不是玉矶子的对手,一面节节后退,一面张开手臂,将顾言雪掩至身后。
玉矶子指了裴鹤谦道:〃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贫道面前卖弄?我念你为妖孽所惑,偶迷本心,不与你计较。快快交出妖狐,不然连你一块儿斩了!〃
见裴鹤谦不为所动,玉矶子掠下墙头,手中的宝剑疾出如电,直奔裴鹤谦的前心。
剑尖碰到裴鹤谦的前襟,只听〃啪〃的一声,裴鹤谦胸口竟窜出了一团金光。
说时迟、那时快,这金光如一道火线,沿着剑身直烧过来,玉矶子只觉虎口灼痛,胸口如受重击,当下倒退出三、五步去,宝剑也脱了手。
玉矶子是见过大阵仗的人,稍一回神已明白过来,这裴鹤谦怕是有宝物护体,与其跟他对招,倒不如拿顾言雪开刀。
思量已定,玉矶子挺身又是一剑,明取裴鹤谦的咽喉,到了半路,剑锋一转直扑顾言雪而去。
裴鹤谦大惊失色,再要回护,已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宝剑钉穿了顾言雪的肩胛。
〃雪狐!〃
〃是狐狸啊!〃
躲在树后的兵丁纷纷探出头来,指着院中,惊呼连连。雪地里,中剑的少年已变成了一只满身血污的白狐,那狐狸呲着口利牙,一双碧眼如同鬼火,幽幽渗人。
〃都看到了吧?〃玉矶子指了雪狐喝道:〃这是只杀生害命的妖狐,贫道今夜便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说着仗剑又刺,可这一回,他的宝剑却落了空,千钧一发的当口,裴鹤谦抱住狐狸,滚了开去。
〃裴公子!你在做什么?〃玉矶子执剑逼近,回身指着裴鹤谨、罗氏的尸身喝问:〃那是你的亲哥哥、亲嫂嫂!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要维护妖狐!你还算个人吗?〃
墙头的童子也翩翩下掠,舒臂展袖,织出一圈薄薄的纱网来,将裴鹤谦跟雪狐圈在中间。兵丁们见那一人一狐陷入绝境,胆子也大了起来,操着兵刃围上前来。
玉矶子叹了口气:〃单为个色字,你便要背弃人伦吗?他再是好看,也是一只狐狸,禽兽之心险不可测。今天他能杀你兄嫂,来日便能杀你!〃玉矶子朝着裴鹤谦伸出手来:〃欲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它,到我这里来。〃
裴鹤谦望着玉矶子,他很清楚,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救不了顾言雪。玉矶子给他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为了道义也好,为了一己的性命也罢,他都该交出顾言雪,为兄嫂报仇。可玉矶子要的究竟是什么?真是替天行道,还是为了精怪腹中的灵珠?沈姨娘的惨状历历在目,裴鹤谦不得不疑。
裴鹤谦不禁搂住了狐狸,指底的皮毛光润如丝,小东西蜷紧了身子,缩在他胸前,裴鹤谦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激越不安,脆弱无助。
等了半天,也不见裴鹤谦松手,玉矶子不耐烦了,皱了眉问:〃裴公子,你放是不放?〃
裴鹤谦拥着狐狸,咬牙不语。玉矶子冷笑一声,冲童子使个颜色。童子们会意,手中的罗网越收越紧,兵丁们见势也越凑越近,嚷嚷着:〃剁了!剁了!两个一起剁了!〃
玉矶子晓得裴鹤谦身上有些古怪,怕再吃亏,不敢轻易下手,执了长剑从旁观望。兵丁们却不知其中奥妙,这些人素来欺软怕硬惯了,起初还有些忌惮,再三挑衅后,确知狐狸被打回了原形,再横不起来了,顿时有了底气,胆大的便拿了刀戈对着那一人一狐指指戳戳。
裴鹤谦知道顾言雪伤重,再受不得罪,死命将它护住。他背后立着条莽汉,见此情形更是来气,照着裴鹤谦的脊梁就是一刀。
裴鹤谦听到风声,抱着狐狸就躲,奈何四下里围了罗网,躲不利索,后腰被拉开了一条血口。
玉矶子见了,心下登时通明,朗声道:〃他背后是空门!〃
那些兵丁见着血,便跟苍蝇见了腐肉一般,再听到这句话,更是群情激奋,一个个执刀挥戈挺身而上,恨不能将裴顾二人剁成肉泥。
突然平地刮过一阵怪风,漫天的雪雾迷了人眼。众人惊叫不迭,裴鹤谦却是喜出望外,果然,耳畔响起声低斥:〃臭小子,跟我来!〃
这风来得蹊跷,玉矶子怎不知其中厉害,急忙稳住身形,运气推掌抵御狂风,好不容易压住了怪风,却见雪散雾开之处,几道影子拔地而起,倏忽之间上了青天。
玉矶子忙带了两个童子,乘风踏云,追击而去。
再说那玄真子,一手抓着杜震威,一手拽了裴鹤谦,穿云度雾一路西奔。
玄真子的身手原不在玉矶子之下,可他带了两个累赘,难免吃亏。不一会儿玉矶子已经追到,随着阵〃刷刷〃的急响,无数条金丝如灵蛇般窜来,拦住了去路。
眼看着追兵已至,玄真子却不慌乱,回过头来,嘿嘿一笑:〃老邻居,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玉矶子闻言一怔,等看清了他的面目,冷哼一声:〃玄真子,你不是不理三界的散仙吗?怎么跟这些妖怪混到了一起?〃
〃是,三界是非与我无关,不过么,〃玄真子冲着裴鹤谦努了努嘴:〃谁要伤了这小子,我跟他没完。〃
〃好大的口气!〃玉矶子冷笑,双掌一翻,那些金线如获号令,朝玄真子他们纠缠过来。
杜震威不由着急,连踢带扭想挣开金线,不料他越是挣扎,那些金线盘得越紧。
跟那哇哇乱叫的杜震威比,玄真子可谓气定神闲,等三人都被裹成了金茧,他朝左右各喷了一口气,只见他气息到处,一条条金线如遇刀切,齐刷刷绷断,而他便藉着这索断弦绷的弹力,带着众人落到十丈开外,身子一纵,冲进了一团浓云。
玉矶子急忙跟上,可进了云阵才发现,周遭俱是雾气,莫说是抓人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好容易钻出云团,玉矶子举目再看,远处一个小黑点已渡过了西子湖,飘飘悠悠落到象鼻峰上。
且不说玉矶子如何懊丧,单说玄真子,一手抓着杜震威,一手拽了裴鹤谦,在象鼻峰上拣了处平地,落了下来。
杜震威被玄真子拖着飞了一夜,早累坏了,坐到在地上呼呼直喘。裴鹤谦也拣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撕下一截衣袍,替狐狸裹住伤口。
玄真子不由喟叹:〃冤孽,你到底舍不得它。也罢,杭州太险,你带着它回仙霞岭吧。〃
裴鹤谦怔了怔,苦笑:〃我怎么能走?〃他从怀里掏出那柄洒金折扇,连同雪狐一起抱到杜震威面前:〃扇子我已还给他了,此去仙霞,你们互相照顾吧。〃
〃你把他托给我?〃杜震威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般:〃你不怕我吃了他?〃
〃你待他如何,我心里明白。〃裴鹤谦强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快走吧。再不走,紫云观的人来了,可就麻烦了。〃
杜震威接过狐狸,天上突然射落无数金线。玄真子一面挥袖抵挡,一面将裴杜二人推到一块巨石后头。谁想这金线甚是厉害,玄真子赤手空拳,抵挡不住,也退到了石后。裴鹤谦往天上望去,只见玉矶子领了一班道士立于云头,摆开了阵势,那金线便是自阵中射出。
眼看玄真子驾云逼近,杜震威急得双脚直跳:〃怎么办?怎么办?〃
裴鹤谦按住他:〃别慌。〃说着扯脱了杜震威的外衣,虚虚拢成了一个卷儿,乍一看倒像抱着只狐狸:〃我跟玄真子引开那些道士,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带他下山。〃
玄真子颌首,一扬手掀起半天的黑风,裴鹤谦会意,跟着他就地一滚,冲了出去,急雨似的金线立时变了方向,紧撵着他们去了。
等玉矶子他们走远了,杜震威才吁出口气来,抱起那雪狐,点了它的脑袋道:〃臭狐狸,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日?〃
他这句话原是一个玩笑,不料雪狐紧阖的眼皮下,却落下两行泪来。
杜震威见它哭了,倒吓了一跳,伸出手来,帮它拭泪,嘴里急急分辨:〃我逗你呢,哭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姓裴的既然诚心托我,我不会为难你。〃
他不辨白还好,一提到裴鹤谦,狐狸的眼泪更是决了堤,把胸前的白毛都打湿了。
杜震威再是粗心,这时也明白过来,顾言雪哪里是怕自己苛待它,分明是舍不得裴鹤谦。
如此一想,杜震威顿觉自己替人做了嫁衣,又妒又恨,有心丢下狐狸,偏偏舍不得,怔了半日,长叹了一声,携着狐狸遁地而去。
朝阳射破云翳,直照到楚妃巷中,巷口开着间小小的碾玉店,店主左旋正拿着笤帚扫雪,忽听一阵脚步响,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矮个儿道士拖着个少年跑了过来。
那道士见了左旋,眉开眼笑:〃师兄,我是玄真子啊,救命!救命!快让我们进屋躲躲!〃
左旋冷眼扫着二人。玄真子登时垮下脸来,扯过那少年道:〃师兄,你不救我没关系,这可是裴鹤谦,清风的儿子啊!〃
左旋微怔,这一愣神的功夫,玄真子已推着裴鹤谦,三步两脚,窜进了店去。
左旋叹了口气,抬头望去,青空之中隐约逼过一股煞气,他晓得来者不善,忙凌空书符,设下障眼结界,这才退进了店中。
左旋进屋一看,却见玄真子踩在凳子上,正对货架上一尊白玉观音摇头晃脑:〃左旋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真像啊,越看越像。。。。。。〃
旁边的裴鹤谦一脸窘迫,频频拉他:〃快下来,你这是什么样子?〃
玄真子毫不理会,捻着小胡子道:〃这又不是外人家里。鹤谦,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娘本是终南仙子,她有两个师兄,我是她二师兄,那大师兄么,便是此间主人,他叫左旋。。。。。。〃
话未说完,左旋冷冷开口:〃你胡说什么?凌清风早已背弃师门,我也不再是终南弟子,我跟凌清风的儿子,更无辈分可叙。〃
裴鹤谦听他说得绝决,不免尴尬,玄真子却不以为意,爬到货架上,取了三个白玉杯下来,又自腰间摘下个酒葫芦,倾下三杯水酒,拍着案板道:〃神仙也好,凡人也好,我们总是相识一场。你跟这孩子既能谋面,便是缘分,来、来、来,废话少说,先喝一杯。〃说着,一仰脖,玉杯已空。
裴鹤谦也跟着先干为敬,左旋不好推辞,只得饮了一杯。
玄真子又给左旋满上,他手里倒着酒,嘴也不闲着,不管左旋爱不爱听,将裴鹤谦跟顾言雪、紫云观的恩怨,叽叽呱呱说了个大概。
左旋听了便笑:〃凌清风为了个凡人不肯做神仙,她儿子却连凡人都不喜欢,看上了狐妖。〃他叹了口气,望着裴鹤谦:〃你为了只狐狸,连杀兄之仇也不报了?〃
裴鹤谦摇头:〃顾言雪虽然任性,却也不是不讲理的,我想,这其中只怕另有缘故。〃
〃另有缘故?什么缘故?你又从何而知?说到底,你不过是色迷心窍、自欺欺人罢了。〃左旋冷笑一声:〃我来问你,若他真那么做了,你怎么办?〃
裴鹤谦对答不来。
左旋将玉杯掷个粉碎,拂袖而去。
〃别理他,他是在跟自己生气。〃玄真子将碎玉踢到了柜台底下,抬起头来,冲着裴鹤谦一笑:〃当年你爹流连烟花,被左旋发觉,你娘还不肯相信,那时他也这么问过她。〃
裴鹤谦垂着头,咬紧了嘴唇,家门巨变、兄嫂惨死,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裴鹤谦反覆问自己,假如那一切真是言雪做的,他该怎么办呢?
裴鹤谦没有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得找出真相。不听不看,不是真正的信任。为了保护言雪,他必须有所行动。
〃师伯,〃裴鹤谦忽地上前一步,跪在玄真子脚下:〃你不是说我身上有仙家的血脉吗?教我法术吧。〃
〃别叫我师伯,我有的是徒子徒孙,可这忘年之交,只有你一个。〃玄真子将他扶起,笑了道:〃你本是半仙之体,学这些再容易不过了。眼下你已能御风,哪日再开了天眼,就真是个仙道中人了。〃
〃开天眼?〃裴鹤谦一愣。
〃是啊,等开了天眼,鬼魅精怪再是变化,你也能透过虚像,看到本体,再不会为妖孽所迷了。〃
裴鹤谦想到顾言雪,不由默然。
玄真子晓得触到他的心事了,忙岔开话头,将修行的法门一一说与他听。这一教,便没了个头,从早上直说到了黄昏,什么画符、隐身、设结界,恨不能将千般的法术一日说尽,好在裴鹤谦天分甚高,听一阵、练一阵的,十几个时辰下来,倒也小有所成。
吃罢晚饭,裴鹤谦还想再学,玄真子却喝多了,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裴鹤谦自己练了一会儿,也有些困倦,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裴鹤谦只觉双目无比清凉,瞧什么都格外清楚,再看外头天色已黑,桌上点着盏油灯,左旋坐在桌边,就了豆大的灯火,正雕着一座白玉观音。
裴鹤谦站起来,喊了声〃师伯〃,左旋却跟没听见似的,眼皮都不抬一下,等裴鹤谦走到门边了,才闷声道:〃路上小心些,记着隐身,别大意了。〃
〃您知道我要去哪儿?〃
〃去查真相,对吧?〃左旋冷哼:〃红尘扰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劝你还是斩断情丝,跟玄真子回终南山吧。〃
〃情丝若是那么容易断,您也不会混迹市井,雕这白玉观音了吧?〃裴鹤谦望了望桌上的观音:〃我娘走的早,可她的模样,我还记得。您雕得真好。〃
左旋一怔。裴鹤谦倒笑了:〃谢谢您这么惦念她。〃手按上了门板,却又回过头来:〃您能帮我雕件东西吗?〃
夜半时分,裴鹤谦赶了到葛岭,紫云观前风移竹影,满目萧瑟。裴鹤谦绕到后墙,将双掌按到壁间,刚要使出穿墙术,却听有人低唤:〃二少爷。〃
裴鹤谦心头一惊,转身看去,只见裴忠站在身后,望着自己,老泪纵横。老头肩上、眉毛上都挂了层薄雪,显然已在此地等候多时。裴鹤谦乍见家人,心头也是酸楚,一把攥住老头的手:〃忠叔,你怎么在这儿?〃
裴忠摆摆手,拉着裴鹤谦钻进了竹林,见没人跟来,这才低声道:〃城里都在传说,顾公子被紫云观的道士抓起来了,我估摸着你会来,还真给我等到了。〃
裴鹤谦摇头:〃他回白雾街了。忠叔,家里怎么样了?我爹还好吧?阿萱、阿茹呢?〃
裴忠闻言叹了口气:〃我怕老爷受不住,大少爷、大少奶奶的事,暂且瞒下了。阿萱、阿茹却是整天哭,找爹娘、要叔叔。。。。。。〃
裴鹤谦听了这话,心里直如刀割一般。裴忠于瞧他那模样,也替他难过,犹豫再三,低低地道:〃顾公子的事,您也别太自责。人说‘三岁看到老',我总觉着他不是那么狠毒的人,其中怕有隐情。〃
〃三岁看到老?〃裴鹤谦一愣,细细想去,便明白过来:〃你跟言雪是旧识?难怪初见面时,你百般劝诫,不让我去那白雾街,你早知道他是狐狸了,对吗?〃
裴忠点头:〃我守在这儿,一来,是想见您,二来,有些事,我想该让您知道了。〃当下便将前尘往事,细细数说。
十九年前,裴忠正值壮年,每隔两年总要去一趟云贵,采办药材,仙霞岭、白雾街是他的必经之路。
当时的白雾街极是热闹,商旅往来,人声鼎沸,镇上最有名的客栈,当数白雾客栈。这白雾客栈出名,一来是它牌子老、店面大;二来,却是因为这家的老板娘顾白氏了。
关于顾白氏,白雾街上有种种传说,有人说她是神女转世,也有人说她是花仙下凡,可不管怎么说,这女子的确有些神异,住店的客人若有沉疴,只要得她看上一眼,天大的毛病,也会不药而愈。一来二去,消息不胫而走,且愈传愈神,白雾客栈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过往的商旅不管有病没病,都爱往这儿投宿,整日价哼哼哈哈,只盼美人一顾。
裴忠是个老实人,原不盼此等艳遇,不想那一年崴伤了脚,同行的人不由分说,把他架到了白雾客栈。没过多久,店主便引着顾白氏来了。
裴忠抬头一看,三魂七魄,霎时丢了个干净,恍惚间,只觉脚踝微凉,待他回过神来,美人已去,单留个笑微微的店主:〃您看看自己的脚。〃
裴忠这才想起脚伤,低头一看,已然痊愈。
打这往后,裴忠那一池心湖便起了涟漪,年年盼着云贵之行,到了白雾街,便直奔白雾客栈,明知道顾白氏已是他人之妇,明知她贞静贤淑,眼里只有夫君,可就是管不住自个儿,只想见她,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如此,六年之中,裴忠见了她三回,或是一个背影,或是一次擦肩,他远远地看着她浅笑低语、相夫教子。
比起深居简出的顾白氏,裴忠见她儿子的机会则要多得多,顾言雪小时候简直是颗机灵豆子,长得好看,口齿伶俐,且不怕生,整天在客栈里跑上跑下,跟那些商旅混得极熟,大家都喜欢他,也爱逗他,猎户们存心拿出些小兔子、小狐狸,说要杀掉,惹得他哇哇大哭,搬出扑满来,倒了一桌子铜板,好赎出那些小东西,抱去放生。大家都说,言雪真像母亲,神仙样貌,菩萨心肠。
望着这对雪玉般的母子,裴忠打心底里高兴,在他眼中,这白雾街便是处世外桃源,有了绵绵仙霞岭的庇护,顾白氏跟她的儿子,将一世平安、一世快活。
可谁曾想到,三年之后,当他再过仙霞岭时,白雾客栈已烧成了一片火海,顾白氏被绑在废墟中,镇上的人围着她大声唾骂,她的丈夫把刀架在她颈上。
裴忠脑袋里〃嗡〃地一响,冲进人堆,背了顾白氏就跑。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救她,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跑不跑得出去,裴忠一概没有想过。他甚至连方向都辨不出来了。倒是顾白氏伏在他背后,轻声嘱咐:〃往前跑有片林子,穿过林子,便是个深潭。。。。。。〃
话说到一半,忽地没了声响。裴忠扭头一看,显些跌倒在地,自己背的哪里是个美人了,分明是只白毛碧睛的狐狸。
见他骇得张大了嘴,那狐狸阖上眼帘,过了一会儿,许是歇过气了,又化出了美人的样貌:〃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前面有道山梁,翻过去就是仙霞岭的腹地。一旦进了山,镇上的人便拿不到你了。〃
〃那你怎么办?〃
顾白氏微微一笑:〃我是狐狸,你还要救我吗?〃
裴忠不答话,背起她又跑。眼看穿出密林,到了潭边,西边却传来声声犬吠,又有火把点点,似一堆血红的眼睛,急急移来。裴忠晓得追兵已近,加紧了步子,发足狂奔,没跑多远,右腿一阵刺痛,已然中箭。
裴忠挣扎着要起来,顾白氏按住他,舒指如兰,点住了他的眉心。
裴忠只觉额间微凉,身子一麻,便没了气力,再看那白氏,又变成了一只狐狸。
〃咕咚--〃
裴忠被雪狐推落了潭中。琉璃般的潭水在头顶合拢,白氏的身影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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