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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守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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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就是这个……”从皮箱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被层层包装纸保护的唱片,舒子歆献宝一般捧到魏夜檀面前,窃喜着自己已经成功地让对方忘记了刚才的悲伤。
“啊……你送礼物给我我很感谢。”有些愕然地接过舒子歆送到面前的唱片,魏夜檀微微拧起眉头,小心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词。
“不客气不客气,你能喜欢我就很高兴了。”舒子歆嘴里虽然说着不客气,但英俊帅气的脸上的大大微笑明白地昭示了他的得意非凡,“现在就去放了听听看好吗?我上次就看过了,你的留声机是手摇式的。”一边说,他一边就往书房里走。
“可是……那台留声机已经坏了,根本就不能放唱片的。”跟着舒子歆走进书房走到留声机前停下,魏夜檀犹豫着开口,他的语气很温和,如果可以,他其实也不想打击舒子歆的得意与快乐。
“坏的?”兴冲冲从新加坡带了唱片当礼物还自认为自己很有创意而且还很得意的某人当场石化,盯着魏夜檀一时回不了神,“你说是坏的?”
“是啊,我虽然会拉小提琴但天赋不高,后来平反时发还的三角钢琴我卖了给许教授看病用了,把这个留声机带来带去是为了留个纪念,本来没指望过还能从这个里面听音乐。”明显不信任的语气,魏夜檀实在看不出舒子歆身上有机械天才的影子。
“是吗?可是我看着象是好的啊……”某人嘟哝着,有点不甘心。
“你懂这个?”魏夜檀有些惊讶。
“不懂,”舒子歆回答得干脆利落,皱着眉头弯下腰仔细地端详那台古旧的留声机,他头也不抬地说,“不过,我看这个应该还是可以修的,修好了就可以放唱片了。”他虽然不懂留声机,但一样东西坏得严不严重还是大概看得出来的。
“这我也知道,”东西刚发还时许教授就曾经说过,这台留声机应该还可以修好之类的话,“可是找不到修的人有什么用?现在大家都去学修电视机了,还有谁会修留声机?”
“也许……”摸了摸下巴,舒子歆站起身来,“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把这个带走,保证给你修好送回来。”也许新加坡的唱片发烧友中有会修留声机的,再说,就算新加坡没有,这台留声机是有名的美国RCA公司三十年代后期出品,了不起费点事,送到原厂去想想办法。
“真能修好?”依然存疑
“真能修好。”十分确定。
“那就麻烦你了。”盯着舒子歆看了半晌,魏夜檀决定在信任的前提下死马当作活马医。
“不客气不客气。”舒子歆微笑,暗暗恨自己太过正人君子,为心上人效劳还不能讨点报酬。
三天以后。
上海和平饭店底楼咖啡厅里,一场其实并不在舒子歆计划之内的会晤正在进行。
“没想到会在上海看到我吧?老同学?”姿态优雅地放下咖啡杯,杜励鹏微笑着注视舒子歆,曼特宁的芳香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漫开来。
“倒真是没想到,”同样微笑着,舒子歆坦率地说,“本来是想着去北京时来看你的,怎么,你怎么会特意约我喝咖啡?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我们前后脚,你刚刚从鹤顶山市过来吧?我明天就要去见蔡文贵了,组织部组织了一个考察干部在引进外资加强开放的工作上的能力的小组,我任组长,想到老同学你现在在那边投资,所以特别绕道来上海问问你的意见。”没有太多的寒暄,三言两语,杜励鹏已经进行到了主题。
“我的意见?”舒子歆有些惊讶地望着杜励鹏,“怎么会想到要问我的意见?我是商人,能给你什么有用的意见?”
“给你这个外商投诉的机会你还不要?”
“我没什么好投诉的,从政府方面来说,我觉得已经是尽其所能了给予我们方便和帮助了,如果说有缺憾的话,那也不是政府的哪一个官员可以弥补得了的。”舒子歆实事求是地回答。
“那当地的政府官员你是没什么意见罗?”
“没有啊,你听谁说我对政府官员有意见来着?”舒子歆并不很在意地说。
“我也不知道,”杜励鹏笑一笑,然后正色道,“因为那些发到组织部的举报信全都是匿名的。”
“举报信?”舒子歆霍然一惊,抬头直视着杜励鹏,“举报我?”
“恩,”杜励鹏点点头,“确切地说,是举报鹤顶山市市长魏夜檀有向你索贿的行为,话说的可怕,说是影响改革开放的恶劣行为,说会严重损害党和国家的形象,会打击外商在华投资的积极性,你知道,现在到处都有这方面的案子,所以组织部也满重视的。本来是该批复给省纪检委调查的,但我看你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会任由别人勒索的人,怀疑这个举报背后有其他背景,所以,这一次决定由我们私下核查此事。子歆啊,说起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你有那么多钱去贿赂小小的一个县级市的市长,不会拿来给我买点好吃好玩的东西?”说到最后,可能也是觉得这事决不可能,杜励鹏说着说着竟又和舒子歆说笑起来。
舒子歆则越听越是啼笑皆非,他是从来没弄清楚过中国官场的规则没错,但竟然能颠倒黑白到这个程度也是闻所未闻,“其他的我就不说了,你想想,我和当地签的协议都不是由市长魏夜檀主持签订的,你到鹤顶山市去看看就知道了,魏夜檀根本就是被排挤在核心权力之外的人,我就算要贿赂也该去贿赂当权者,何必要花钱在一个不管事的官员身上?”
“你没给魏夜檀送过东西?”杜励鹏追问,“可是举报信上言之凿凿,说你给魏夜檀送了多少多少东西,还从新加坡给他寄过包裹。”
“我是给他寄过包裹送过东西,几本经济管理方面国内买不到的书,一盒过节时的糕点和一点巧克力糖,”舒子歆一派坦然地回答,“对了,还送过一根领带,也是从新加坡寄给他的,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不能算是贿赂吧?”
“你真的从新加坡给魏夜檀寄东西?”杜励鹏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一条是举报的人胡说八道,你怎么会特意从新加坡给他寄东西?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是商人,你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的吗?”
“魏夜檀是个很高尚的人,我把他当朋友,”舒子歆认真地注视杜励鹏的眼睛,“我是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但我对朋友怎样,你也知道。”
杜励鹏看着舒子歆,半晌,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声完全不似刚才那个沉稳的国家干部,“你小子,说起来我也是军人世家出身,可还真不能不服你小子!仗义!对朋友更是没得说!你还记得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我老爹被关起来审查,我他妈的读那种贵得要死的专业,就算有奖学金再有打工,还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你小子那会儿把我介绍到你家公司里去打工,给我发额外津贴,要是没有你,我老爹就算翻了身,我也早在美国饿死了!”
“你有那个能力,兆恒缺个临时职员,我也是顺水人情,你一个大男人这点点事还记到现在!”舒子歆轻描淡写地说,同是华裔,当时又住一个寝室,他总不能眼睁睁见勤奋向上的杜励鹏被生活压垮了学业吧。何况,这都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他现在担心的,只是魏夜檀将面临的命运,“倒是这次的事,那个魏夜檀不会被你们抓起来批斗吧?”
“批斗?”杜励鹏睁大了眼睛,“你以为是什么时代了?文化大革命都过去快十年了,你放心,既然是你朋友,你说话我哪能信不过,我这次下去,会好好把事情查清楚的,敢往组织部写匿名信诬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有啊……”杜励鹏重新正了正色,望着舒子歆,“子歆,我跟你说实话,当年你的顺水人情,对我来说可以说是恩同再造,我杜励鹏这一辈子真没欠什么人的情,算来算去也就受了你的。我知道,以你的为人,是决不会做那等坑蒙拐骗的事的,可是在大陆投资,坑蒙拐骗的或许没事,正正经经想做点什么的反而举步唯艰,我们的市场经济……真的是还在起步阶段,象这次的事,将来说不定还会有,要是真的被哪一级的地头蛇穿了小鞋,玩了阴的,可别跟我见外啊!我在这个位置上,就算我帮不上你,我背后还有我老爹,我大哥二哥呢,你放心!”
“那这一次……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鹤顶山配合调查?”
“你想去?”
“我不去要不要紧?”
“要紧是不要紧,不过调查起来就麻烦一点儿,你要没什么事的话,就跑一次吧?车费我给你报销!”
“那好,我把上海的事处理完就回去!”
“我今天下午就去了,我们鹤顶山见?”
“好的!”
第十七章
紧赶慢赶把三天的日程压缩在两天内完成,没顾得上在宾馆里喘口气舒子歆就又踏上了飞机舷梯,根据他早上在宾馆收到的来自杜励鹏的电报,杜励鹏目前是在省城开会,他现在如果赶回鹤顶山市的话,正好可以比调查小组早一天到一天半到达。
一切事先看起来都安排得很妥当,但,事情的发展,只能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一条真理多添一个实例。
汽车刚刚驶进鹤顶山市的范围,坐在车里的舒子歆立刻敏锐地感觉到异样,窗外比平日明显增多的来往行人中,有提着篮子抹着眼泪的老奶奶,有系着花围巾哭得两眼通红的中年妇女,有一脸怒气重重挽着袖子仿佛要找谁打架的粗悍的汉子,也有文质彬彬戴着眼睛步履匆匆结伴而行的知识分子,更有一群群涨红着脸的学生模样的年青人,成群结队地,一边走,一边还在手舞足蹈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已经渐渐熟悉鹤顶山市的舒子歆拧起了眉头,他从未见过鹤顶山市的街道上有这么多的行人,尤其是现在……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并不是上班上学的时间,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穿行在市区的街道上?
况且,虽然舒子歆坐在汽车里听不清他们的话,但他依然分明地可以感觉空气里的躁动着的激荡着的酝酿着的群体的情绪,他从未在这个小小的安静得几近于集体失语的城市里看到那么明显的情绪。
这是太不正常的情况了。
“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舒子歆忍不住开口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这辆车是封柯派来的,司机是本地人,应该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您不知道吗?大家说魏市长要被调走了,他奶奶的!还真让我媳妇说准了,象魏市长这样的好官,在我们这鬼地方肯定呆不长!”司机的语气是舒子歆从未听过的激烈,话语里含着一种随时随地可能会爆发的情绪。司机是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在舒子歆对他仅有的印象里,记得他是一个寡言少语的老实人,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舒子歆决不相信这么一个老实人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魏市长要被调走了?调哪儿?是地区里吗?还是省里?”那天杜励鹏本来也说过,如果查下来仅仅是因为魏夜檀与当地党政其他班子相处有问题的话,可能会考虑把魏夜檀调到地区计委或者调到省计委,魏夜檀肯定比现在的计委里的干部更了解市场经济和国有企业改革。
“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那么多?调哪里不知道,听说上面来了调查组,正在查魏市长呢,有人到上告了黑状啦!我媳妇她们学校里的老师们都说,魏市长是被刘昌明那小子挤走的!魏市长又年轻又能干又廉洁又爱护老百姓,跟刘昌明那一伙人不是一路货色,您想,魏市长今年听说才三十二岁,刘昌明那老小子都五十八了,等刘昌明退了休,让魏市长当了一把手,刘昌明他在任上闹的这些烂帐还不得兜底翻出来?所以,刘昌明怎么着也不能让魏市长继续呆在鹤顶山市啊!魏市长呆在鹤顶山,那刘昌明不就完完了?这不,也不知道他们活动了多少关系,在北京告下黑状了!说魏市长贪污受贿在鹤顶山市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我呸他娘的!这一帮黑了心肝的烂货!”
“你媳妇是学校的老师?”舒子歆插话,司机说的话,他虽然不是非常能明白,但大概地可以听懂。
“是!我媳妇那可是读书人,比咱懂得多,她年年都是县初中的先进,说的话不会有错,”司机点点头,越说越是愤慨,“我媳妇说他们的良心都给狗吃了!照我看,就是真把他们的心肝给掏出来扔在大街上,那狗经过闻闻也得上吐下泻!他们还不如狗呢!老百姓省下一口饭喂狗那狗还忠心耿耿地给主人看家护院不是?那帮昧着良心害魏市长的烂货,老百姓养活他们他们倒反过来咬老百姓啊!鹤顶山市都穷了几十年了,就盼着来个好干部带头领咱们干,大家都能过好日子,魏市长在鹤顶山市干了两年多,鹤顶山市最穷最苦的村子,他一家家地去跑去看,坐下来给大家出主意想办法,搞养殖、种中药、种果树,眼瞅着大家的日子比前两年好过起来了,大家可都把魏市长当青天一样看待啊……那帮黑了良心的却是变着法子要把魏市长赶走!还说什么魏市长索贿……说魏市长跟您要钱要东西……这不是……这不是……”咽不下一口气,干脆把车子往路边一停,司机转过头来,黑红脸膛上,眼睛就象两团火灼灼燃烧,说话口气更是越来越急——
“我跟我媳妇说,我见谁就跟谁说,我现在拿得是建筑公司给我的工资,封经理说他看中我是复员军人,开车技术好,人也过得硬,我现在每个月拿的可以说比市里哪个司机都多,我给封经理开车,您要来我也给您开车,来来去去,就我一个司机,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往魏市长家里运过什么香烟名酒电视机电冰箱,就一次,就是十几天前吧,封经理让我拉着我们公司的李师傅到市场上买了点菜给魏市长做了送去,为的是魏市长前一晚在贺家峪抢险转移群众,吃没好吃睡没好谁,就是这样,我还听李师傅说,菜钱魏市长后来还是硬塞给他了!那帮王八羔子没了心肝的杂种说封经理让我给魏市长家拉了多少多少东西,您说,他们还有点人味没有?”
“再说……”喘了一口气,司机继续说下去,舒子歆根本就插不上话,“再说,傻子都知道,要想真办什么不公不法见不得人的事,给魏市长送东西顶什么用?要送也该是给刘昌明那小子送,真没法靠得上刘昌明那小子也该搂他三大姑八大姨十七八个小舅子的大腿,谁不知道那刘昌明在鹤顶山当了二十来年的官,大半个鹤顶山都姓了刘?财政局局长是他表妹夫,法院党委书记是他亲家,计委主任是他妻舅,就连那个最不是东西的大槐树乡乡长都管他叫干爹,儿子在税务局媳妇在劳动局,一家子他妈的都是干部。刘昌明要干点歪门邪道的事一个电话就办得成,魏市长要干正事就得亲自到那地方去盯着,否则别想干得成!别说您不是那号会给领导送东西的人……我看您就不象,封经理也不象……否则你们也不会对魏市长那么好,听说那天晚上是您把魏市长从贺家峪送回家的?您真是好人,我媳妇她娘家是大王村的,她们那块的人都感激您感激得什么似的,您给那儿修小学修公路……您看我一激动就把话扯远了……您说,就算您真的要送东西开后门,您会傻到送给魏市长?您说那帮子他娘的狗杂碎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真恨不得撕烂了那帮兔崽子的嘴,让他们再也不能不敢胡说八道。”
“魏市长不能有事,共产党的天下也不能让刘昌明那号人给毁了,听说,调查组就是这两天到,大家都说好了,要等在长途汽车站和市政府门口给魏市长说话,鹤顶山市说得上话的干部也许都给刘昌明说话,不能没人给魏市长说话,北京来的调查组,总不能都只听那帮狗杂碎的吧?他们一定也会听听老百姓的吧?没人给魏市长说公道话,老百姓给他说……到时候大家都去,给他们说实话,魏市长是好干部,不能让他就这么委屈了,就算咱鹤顶山没这个福分,也不能让这么个好干部在鹤顶山背着一个恶名声走啊,否则以后还有哪个好干部敢来鹤顶山。您说,北京来的人,不能都和刘昌明那号人一样没良心吧?是不是?”
“你们都这么为魏市长鸣不平,魏市长一定不会有事的!”目瞪口呆地听这个几乎从不在车上说话的司机如此激动地说了这么多,望着眼前这张平凡的憨实的脸膛上露出他从未在任何人的脸上出现的激愤与不平神情,听着如此朴素如此直白如此爱憎分明的宣言,感动而近乎感激的情绪席卷了舒子歆,他真的未曾想到,他所爱着的他所一心保护的那个人,竟然得到了那么多人民的拥戴与爱护,他真想握住对方的手,诚心诚意地感谢他为魏夜檀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您说的是!我琢磨着魏市长也一定没事,我听那书里戏里,好官没有不得好报的,坏人没有不遭报应的,您说是这个理不是?”重新发动了车子,司机认真地说,“对了,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上海的事都办完了?”
“我这次来是为了替魏市长作证的,”舒子歆对着后视镜微笑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有调查组要来吗?我得给魏市长作证啊,好人不能被冤枉了,对不对?”
“您真的是来给魏市长作证的?那真是……那真是……“司机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无预警地,他突然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您瞧我这个猪脑袋,您是来给魏市长作证的,我还拖着您说了那么多,这不耽误您的时间吗?您坐稳了,我马上就给您送到!”
第十八章
汽车一路驶进鹤鸣宾馆,等在宾馆大门前笑容可掬迎候着的,却是完全出乎舒子歆意料的一群人。
“刘书记,您怎么会在这儿?” 舒子歆淡淡的打了招呼,客气而不失礼的,眼光在每一张脸上扫过,每一张或长或短或胖或瘦的脸上都堆着多到几乎承载不下而漫溢出来的笑, 忍不住就让他想起钱钟书先生书中的话——上帝居然没让他长出狗的尾巴,平白地损失了表情达意的途径。
“舒先生,为了恭候大驾,我们在这里是等候多时了。”一身笔挺的浅灰色中山装的刘昌明抢步上前,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将舒子歆的右手握住,热烈地上下摇了又摇,用让舒子歆起鸡皮疙瘩的热情语气向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让刘书记等了那么久啊,那怎么好意思,”舒子歆微微勾起唇角,淡淡的微笑,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从刘昌明又软又滑,简直如同某种软体动物般的恶心的手掌中抽出,转过身去望一眼正满面怒气地坐在车里瞪刘昌明的司机,“你把车开走吧,请大家放心。”在“请大家放心”这五个字上,舒子歆刻意地加重了语气。
“对对对,放心放心,不瞒舒先生您说,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要让舒先生您放心的,”刘昌明凑上前来,热情地重新拉住舒子歆的手,希望能争取到他的注意力。
“刘书记,这话怎么说?我倒有点听不明白了。”舒子歆看看自己重新被握住的手,在心里拧了眉头,但脸上并不动声色。
““来来来,酒席都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入席吧,边吃边谈,边吃边谈。”刘昌明的视线在舒子歆脸上打了两个滚,似乎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脸上堆满的笑,嘴上的招呼,手上拉扯舒子歆的动作,却都透着十二万分的热情热络。
“酒席?可是现在十一点都不到,就吃酒席?”
“这有什么关系呢?是为你舒先生接风洗尘的酒席么,鹤顶山是个小地方,也弄不出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家常菜,您长途跋涉,一定也饿了,来来来,我们进去吧。”刘昌明呵呵地笑着,旁边的一行人马上也凑上来,纷纷道——
“是啊是啊,接风洗尘嘛。”
“就是,我们可是一片诚心,舒先生您可要务必赏光啊,不好推辞的。”
“来来来,我们进去吧,不过是一杯水酒嘛,舒先生,您先请先请。”
一阵喧闹,一片笑脸簇拥之下,众人入席,当然,舒子歆被硬塞进了首座,紧挨着他的,是鹤顶山市市委书记刘昌明和财政局长赵正名。
酒过三巡菜过五道之后,刘昌明笑容满面地朝舒子歆开口,“舒先生啊,您这次突然到鹤顶山市来,是不是又有新的投资计划了?”
“刘书记您可是说笑了,我怎么是突然来的呢,您瞧,我人还没到,你们不是已经连酒席都安排好了吗?可见我这次来你们是早有准备,一点都说不上是突然啊。说起来,鹤鸣宾馆开门做生意,还真的是多方受刘书记您的照顾了呢,”舒子歆微笑地回答,语气虽温和,话中却带着不须细品也听得明白的刺。
刘昌明明显地一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哪里哪里,我们是从封经理那儿知道您要来的,再说,与在我们本地投资的外商沟通交流,促进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入,也是我们当干部的本分职责嘛。赵局长,是这样的吧?啊?”
众人自然纷纷符合,大家哈哈一笑,又是一阵你来我往,场面热闹到不堪的地步,舒子歆三杯酒后不再举杯,只是冷眼旁观,唇角的笑半是敷衍半是冷嘲。
“对了,舒先生,有件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刘昌明放下酒杯,重新转向舒子歆,眼睛闪着光,表情带了几分诡秘。
“刘书记您若是不知道,我自然也不会知道了,刘书记您若是知道是什么事,而这件事又是可以告诉我的,我很愿意听听看。”舒子歆微笑,回答得简洁。
“唉……唉……”刘昌明突然叹了口气又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起来,真是让人汗颜无地啊。若不是我一向敬佩舒先生作为爱国华侨热心投资祖国大陆,觉得不能够让您这样的爱国商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也不会自曝家丑……唉……”说着,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脸不忍说下去的表情。
“………………”舒子歆知道,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追问一句好让对方有说下去的理由,但是……他实在不高兴应和这个刘昌明,所以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别说说话,连看都懒得看刘昌明一眼。
“舒先生,当初本来是魏夜檀魏市长跟您接洽您投资的事,您可知道为什么后来是我来跟您签协议草案?”刘昌明也喝了一口酒,又等了一会儿,见舒子歆还是没跟他搭话的意愿,只好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魏夜檀他一门心思只想从您这儿拿好处,您没理他是不是?因此他就怀恨在心,在订协议上,他是拼了命地给您开条件,为什么?不就为了让您向他求饶行贿送好处吗?所以,后来那份协议我一看就火了,他魏夜檀怎么能这样勒索一个爱国华侨的报国行为呢?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这才把签订协议的事揽了过来,后来的事……舒先生您也是清楚的。”
“………………”舒子歆抬起眼睛,冷冷地瞅着说得太过激动以致于嘴角冒出白色的唾沫泡泡的刘昌明,想到司机刚才在车子上激动地说的那一大篇痛骂刘昌明的话,然后,真心地觉得,眼前的刘昌明……活像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明明是很快就要被丢下锅去煮了,却还是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大螯吐着泡泡。
“我知道,舒先生您后来还是给魏夜檀送过东西,不过,我们都明白,您那完全是在魏夜檀逼迫下迫不得已才做的,如果有人来向您调查的话,您尽管说大胆地说,您是无辜的,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为您作证的!别说我们会为您作证,就是省委蔡书记,那也是完全相信您的。而且,您只要大胆作证,兆恒集团在鹤顶山市的全部投资,我们以后也绝对会大力支持!”刘昌明用一个向下狠狠地挥手的动作结束了这一番慷慨陈词,所有的人,都满脸期待地盯着舒子歆,等待着他的反应。
“………………”舒子歆慢慢地放下酒杯,环视着整张餐桌上的每一张面孔,最后,把视线定在刘昌明的脸上,缓缓地开口,“刘书记,在整个鹤顶山市,你们是不是只找到了我一个给魏市长送礼的人?”
“这个……舒先生……”刘昌明又是一楞,正想再说什么,却被舒子歆打断了话头。
“或者我该说,只有我一个人给魏市长送礼却没被退回来,是不是这样?”舒子歆微笑地盯着刘昌明因为酒意而浑浊而亢奋的眼睛,声音温和地开口。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给他送的只不过是书籍、糕点和巧克力糖,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钱,魏市长他从来没向我要我一分钱,也没让我给他送过什么贵重物品……比如电视机电冰箱什么的……”舒子歆继续微笑,再次环视全桌,“而类似的要求,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直接间接地曾向我、或者是封柯,提出过……我没有记错吧?刘书记?”注视着刘昌明,舒子歆的声音更温和,而刘昌明油光光的额头上,却有汗水迅速地渗出来。
“简单说一句吧,我接下来也还有其他事要办,我看这顿饭嘛,我们就先吃到这里,”舒子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刘昌明,语气严厉而冷峻,“刘书记,魏市长是我衷心敬佩的一位官员,我不会应你们的要求诬陷他,当然,我知道在这个地方的官场上你们的势力是压倒性的,我也不是不担心你们会对付兆恒集团,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你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几个词汇存在,他们分别是‘正义’、‘天理’和‘民心’。我言尽于此,先走一步了。”说着,推开椅子,舒子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宴会厅。
第十九章
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询问正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
“那就是说,舒先生您从来没有向魏夜檀行贿过,而魏夜檀也从来没有向您索过贿,是不是这样?您能不能负责任地说这句话?”杜励鹏说话时,表情十分严肃。
“确实是这样,我并没有说一句不实之辞。”
“那好,谢谢您能配合我们的调查,打扰了您,我们感到很抱歉,我们非常欢迎您在祖国大陆继续投资,再见。”
“再见!”
双方都站起身来,舒子歆与杜励鹏握一握手,四目交投的刹那,彼此会心。
当晚,靠在宾馆的床头,舒子歆接到了一个预期中的电话,电话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明天就要回新加坡了?”电话那头响起的,是杜励鹏爽朗的声音,“怎么这么急?你本来不是还想留下来看看结果的吗?”
“是啊,我本来是那么想的,但没办法,我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行程,新加坡总公司已经打过十几次电话来催归期了。怎么,你终于有空给我打个电话了?你的调查告一段落了?”
“没有,哪有那么容易,那些人肯定都已经建立了攻守同盟了,现在问,没戏!本来我还想着该来看看你,明天再给你送行的,但这个地方我也看出来了,我只怕在房间里打一个喷嚏都会立刻被汇报到刘昌明那里,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你认识。”
“怎么?以你的身份,还忌惮一个小小的刘昌明?再说,你不是早就怀疑他有问题吗?”
“我现在不是怀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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