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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钟 by 苏芸-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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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陷入神秘的沉默里,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对执拗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角落。陈扬的卧室里有一盆兰花,这会开败了,半腐烂的花瓣泛着病恹恹的黄,沈默想,自己也很像那些半枯萎的植物。艺人就像花,年轻当红的时候鲜艳灿烂,一旦过气就开始枯萎腐烂,再后来,就落进泥里,变成尘埃。 
年轻的时候他很少想以后,现在他也不愿意想,却不得不想。他还能支持两三年,或者更久一点,但他终究永远是个会过气的明星,要开始降下身段去接些没人肯接的工作——但那之后呢?当他不能再靠演戏和唱歌吃饭的时候,他怎么办? 
钱并不是问题,他骨子里是节俭的人,只需三五年他就能赚到足够生活一辈子的钱。但他不能再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那四年的蜗居生活已经快把他逼疯了。他会做那个梦,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明确的知道他得给未来找个出路,但那条出路在哪里,他也完全一无所知。 

“沈默,”陈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相信有鬼?” 
“不信的,刚才就是一下懵住了。” 
陈扬再次拿起烟盒,抽出一枝烟点燃,“那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陈扬吸一口烟,探起身子张望了一下,沈默知道他在找打火机,跳下床赤着脚走到窗边,把窗台上的打火机拿给他。 
陈扬弹了弹烟灰,开始讲他的故事,“我小时候,身边一直有一只鬼。我知道它的存在,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来,所以我不愿意去想它,想尽办法躲着它。这种提心掉胆的日子过了很久,后来我不愿意躲了。我对那只鬼说,你出来吧。我做好了所有准备,决定无论再恐怖也要面对它,结果,那只鬼消失了。” 
沈默听得云里雾里,那枝烟在陈扬的手指里变成一截烟灰,他的表情凝重,声音暗哑,但沈默听不懂他一语双关的意思,只能态度不明地沉默着。 
陈扬把那截烟仔细地碾灭,侧头看了看床头的钟,“五点了,你该走了。 
来接沈默的是阿铭,这个人如影子一般跟随着陈扬,沈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多余的话,甚至露出一个多余的神色。尽管是在早上五点被人叫起来,他也依然清醒地开着车,神色专注而木然。 
但或许是沈默的错觉,阿铭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从后视镜里端详这自己,于是他几次试图和阿铭聊天,想冲淡那种紧绷的压抑感,可阿铭总是回答一两个字,就继续一语不发地直盯着道路前方。 
沈默的局促不安一直持续到活动现场,他刚一下车就被心急火燎的化妆师一把拖去化妆,进化妆室前沈默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车还停在原地,阿铭透过半开的车窗,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表情说不上是厌恶或好感,只是非常客观地打量着。 
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阿铭立刻转过脸去,银色的大奔轻响几声,箭一样向远处射去,只剩下几缕烟尘悠悠飘扬。 
沈默还没回过身来,化妆师就关上了化妆室的门,一陀|乳液被拍到他脸上,沈默在化妆师“休息不好肤色暗沉”之类的唠叨里,抖擞起精神开始应付一天的车轮大战。 
一场代言,一场歌友会,结束的时候沈默已经累的抽筋,洗了澡一头倒在床上,恶狠狠地闭上眼睛。 
明明眼睛是酸涩的、身体也疲乏,但他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比的烦躁。无论怎么睡他都觉得不舒服,在床单上翻滚了一个小时,他干脆没了睡意。 
手机提示有短信,他打开灯,是卢剑发了个黄|色笑话给他。他按下播出键,没过一会那边就接通了。 
卢剑那边很吵,似乎是很多人在一起喝酒聊天,“我们这边有美女,来不来?” 
卢剑和沈默都对美女没有太大的兴趣,然而在外人面前他们总得适当的掩饰一下,沈默提高声音说:“你那边太吵了!” 
卢剑哦了一声,过了几秒钟,周围明显的安静了下来。 
“我到走廊里了。你真不过来?我们在后海呢。” 
“不怕让人认出来?” 
“认出来最好,我现在正缺绯闻炒呢。”卢剑报出几个名字,都是正在蹿红的新人偶像,“和哪个被拍到,都够炒一回的了。” 
“我今天不去了,心烦。” 
“怎么了?” 
“昨天晚上呗,鬼压床。鬼压床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被压了好啊。你没听台湾那边的说法啊?见鬼必火。你专辑要大卖了。” 
“少扯淡。”沈默有点无力,佩服起卢剑的盲目乐观来。 
“没乱说啊。。。诶,我不跟你说了,里面叫我。” 
电话啪地挂断,沈默茫然了几秒,心里更加烦躁。他呆坐了一会,又拿起电话拨了李梦昕的手机。 
李梦昕正在拍夜景戏,沈默知道她公主病耍大牌,拍五分钟总要休息十分钟,工作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正合她的意。果然想了几声那边就欢欢乐乐地接起来:“沈默~” 
“干嘛呢?” 
“拍戏啊。烦死了,拍了十二条都不过,姑奶奶要罢工。” 
“你不耍脾气早就过了。” 
“去死,你也不向着我。刚才卢剑那死人发短信来起我,今天他约了一帮人去后海堕落去了。诶,听说你被鬼压床了?” 
“啊,”沈默惊诧与卢剑对传播八卦的热爱,祈祷着这事不要传到娱记耳朵里去,“是有这么回事。” 
“沈默。。。。”李梦昕突然悲戚起来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你一定要去庙里拜拜啊,咒怨里迦椰子就是那么蹲在人床头的,还从被子里爬出来,还把人往壁炉里拖——” 
“停,”沈默背后竖起一片寒毛,“你别吓唬我。” 
“不是吓唬你,真的啦。”李梦昕挺顿了一下,突然又兴奋起来,“诶你睁眼睛了没?” 
“没有,睁不开。” 
“睁不开就对了,”但听声音也才得到李梦昕的神采飞扬,“我跟你讲,被鬼压床就是睁不开眼睛的,有些人拼死睁开了就会看到——” 
“李梦昕!”沈默及时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挂了,你去工作吧。” 
“但是我在休——” 
“你再耍大牌小心被雪藏。” 
那边委委屈屈地挂了电话,沈默仿佛看得见她娇蛮地撅嘴模样,他把电话扔到床脚去,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原本觉得没有什么,但这时他突然庆幸起昨天在他身边的是陈扬,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关切或者好意,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可以给他,然而能理所当然地使人感到镇定心安,这便是陈扬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他晃晃头,放弃了睡觉的想法,爬到钢琴前面继续磨他的旷世巨作。 

四首歌终于还是写了出来,沈默从网上搜了几首儿歌,改了几个音符当做主旋律,其他的都是东拼一句西凑一句,虽然不算抄袭但也和抄袭差不多。送DEMO给Fred那天,沈默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然而Fred皱着眉听了两遍,居然大手一挥全数通过。 
沈默顿时有种被耍的感觉,打电话给卢剑声讨Fred,卢剑轻描淡写地安慰他:“乐句早给人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写歌的不少都是排列组合,我们那期有个小子,连国歌都抄了,你这是小CASE。” 
卢剑说得满不在乎,沈默却骤然生出一种“世界不真实”的感觉来——并没有特别无奈或愤怒,只是觉得挫败和无所适从。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快十年,自己为练达通透,然而有些事他竟然还不如卢剑这样的新人看得透彻,他向来以自己的敏锐世故为资本,然而对于自己要应对的这个娱乐圈,他却第一次生出一丝微妙的恐惧。 
这四年里,发生了太多他尚未意识到的转变,他只怕在等他摸清新的游戏规则之前,已经在暗礁上撞得粉身碎骨。 

Fred的动作一向很快,不到三天沈默就被催进棚录歌。沈默的声线很好,干净动听,唯一的缺陷就是稍有些单薄,高音脆弱的摇摇晃晃。偏偏这次的歌里,高音非常多,沈默唱的咬牙切齿,几乎呕血。 
一周录下来,沈默整个人瘦了一圈,Fred一边安排人去做后期,一边紧锣密鼓地安排沈默拍MV。几支慢歌MV基本都无问题,沈默在丽江、苏州、上海分别和不同的女主角合作,拍得煽情又唯美。但工作一旦太顺很快就会遇到死结——舞曲的MV碰到了沈默的死|穴。 
既然是舞曲的MV就不可能不跳舞,沈默是运动员,灵活柔韧都没问题,动作也到位有力,然而他跳舞是那种硬邦邦的感觉也只能让人觉得他是个运动员。Fred守着一班人马对着沈默拍了三天毫无进展,在所有人累得人仰马翻之后,终于停拍送沈默去强化舞蹈。 

于是沈默从录音棚的地狱爬出,又跌进了舞蹈室的地狱。沈默跳的不得法,练习又过分刻苦,很快两只脚都浮肿起来,他用纱布缠着继续练习,晚上回家的时候拆开纱布,两只脚又肿又白,活像死尸。 
就算这样他也咬着牙没提出休息,坚持了一周,可等到陈扬再度来京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向Fred提出请假。 
Fred向来不给明星面子,非但拒绝,还用一通指桑骂槐的话给了沈默很大一个难堪。沈默忍了半天,一语不发地把鞋子脱下来,给Fred看他死肉一样的脚和浮肿的腿。这几天沈默脚上的水泡磨破了,四处溃破加上几个血淋淋的伤口,效果恐怖得足够去拍僵尸片。 
Fred先是被恶心的退了一步,无语了半天之后,批准沈默休息两天。 
沈默去见陈扬的时候,肿胀的脚勉强被塞进大号运动鞋里,脸色苍白步履蹒跚。 
沈默的脸轮廓很好,五官清秀精致,但脸的形状意外的有男人味。这会他瘦了快十斤,下巴尖的可以扎死人,颧骨突出,眼睛凹陷,顶着青白的脸色一路飘进来,活象是旧体小说里的孤魂野鬼。 
陈扬的明显是吓了一跳的,不管怎么样,能让陈扬露出吃惊的神色,沈默倒生出了三分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他赶在陈扬发问前,故做轻松地笑了笑,“最近工作有点紧。” 
陈扬皱了皱眉,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沈默跑到浴室去用冷水冲了冲脚,他穿好袜子出来的时候,陈扬刚好放下电话。 
“我叫了外卖,今天不出门了。” 

外卖很快送来了,菜不差,但一路送来变得冷了,味道就大打折扣。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沈默很快吃完,又去浴室冲了个澡。被冷水浸过几次之后,脚上的肿似乎有些消了,但穿袜子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涨,一动就抽筋似的酸疼。 
他穿好衣服走出来,陈扬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那几个餐盒还扔在茶几上,沈默瞄了一眼,突然发觉陈扬几乎没动几口。 
陈扬对吃一向很讲究在意,平时让他吃外卖,简直是不能想象的事。沈默站在客厅门口,脚上的酸疼一阵一阵泛到心里来,对陈扬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充满歉疚。 
陈扬从书页上抬起头来,看到他杵在门口发呆,“怎么了?” 
沈默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坐在陈扬身边,陈扬侧过头来,在他脸上随便亲了一下,继续低下头看书。沈默不自觉的抬起手,放在陈扬的肩膀上,陈扬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两个人的额头几乎贴在了一起。近距离看别人的眼睛是有些骇人的,沈默的眼睛在陈扬视野里模糊着闪动,陈扬退开一点,视线慢慢聚焦。 
他以前看过一本书,作者花了大把的篇幅来讨论如何用眼神来传递信息。那时他嗤之以鼻,觉得纯属无稽之谈,但这个时候,他却明白这是有些道理的。眼神未必能传递多少精准的信息,但某些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情绪和感情,往往能够一丝不差地在人的眼睛里体现出来。他和沈默对视着,心里慢慢升腾起一种酸涩的情绪,沈默靠过来,抱住他的脖子,两个人深入地接吻,都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 
两个人一路吻到卧室,缠绵地彼此触摸和亲吻,做到一半的时候陈扬看到沈默的脚,果断地停下来。 
沈默给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刚想说不疼的没关系,陈扬已经伸手关了灯,斩钉截铁地说:“睡觉。” 
黑暗骤然降临,沈默沮丧地躺着,心里有一种郁结的烦躁。过了一会,陈扬向他这边挪了挪,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沈默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宁静了,疲劳一阵阵的涌上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了情欲,把他拉到睡眠的深渊里去。 

沈默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积压太久的疲劳一爆发出来,后果就是生物钟的彻底紊乱。等他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时候,陈扬早已经出门去了,床头放着一个抽空的烟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让他睡醒以后给陈扬打个电话。 
烟盒是银色的大卫杜夫,陈扬近几年总是抽这种烟,沈默爬起来换好衣服,脚一走路就犯上一股混合着酸疼和刺痛的疼痛,让他恨不得把脚给砍了。陈扬的电话号码他并不知道,也几乎没有人知道,给陈扬打电话,就意味着给阿铭打电话。 
阿铭永远会在铃响三声前接起,这次也不例外,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冷漠刻板:“你好。” 
“阿铭,我是沈默。”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他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沈默莫名其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慢慢挪到洗手间去洗脸刷牙。他的牙刷和毛巾是固定的一套,放在洗手间的一个格子里,今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牙刷换过了。 
那枝牙刷用了快三个月,的确该换掉了,然而陈扬竟然屈尊来关心他的牙刷,这是比他成为舞王更不可思议的事。 

沈默刚把自己收拾干净,防盗门就咔嚓一声打开了,陈扬带着阿铭走进门来,阿铭手里拎着一摞装在纸袋里的餐盒,一进门来就径自走到厨房里去,把餐盒里的菜逐一倒进盘子,摆好。 
阿铭身材魁梧,气质内敛,这时候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很像香港电影里的特工。沈默看他在厨房里用干练的动作去摆着菜盘子,情不自禁地想象起他穿围裙的样子来,这一想象的结果是让他的脸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陈扬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脚上,挺顿了一会以后转向他的脸,眼神里微微带着笑意:“好像比昨天好点了。” 
休息让沈默的脸色总算从青绿变成了瓷白,但他的脚也从麻木变成剧痛,沈默宁可没“好点”,但此类话他无论如何不敢在陈扬面前说。 
“过来吃饭吧。”沈默看看阿铭把菜端上餐桌,招呼沈默过来吃饭。沈默拖着两只千疮百孔的脚去帮阿铭盛饭,一边忍痛一边遗憾自己永远没机会演人鱼公主。 

三个人围着餐桌默默地吃饭,有阿铭在场沈默总会比平时安静很多,气氛陷入了沉默,但那也是一种比较宁静的沉默。只要有陈扬在场,阿铭就不会让沈默觉得不安或尴尬,他这时总像是沈默的一个影子,并不给人以威胁感。 
菜很辣,因为朝鲜族在东北聚集的关系,东北人大多嗜辣,沈默吃的很顺口,陈扬也吃的毫无困难,但阿铭显然吃不惯,不停的在喝水。 
香港人不大吃辣,但阿铭也好,陈扬也好,沈默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阿铭基本不会讲粤语,普通话有很明显的南方口音,沈默猜他是江浙沪一带人。然而陈扬的籍贯就难猜得多,沈默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什么特定的地域特征——他的粤语和英语讲的都很好,普通话也很标准——其实是过于标准了。他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标准而清晰,不带儿话音,不带任何不规范的语气助词,不用任何方言次于,永远语调沉稳,语速适中——他似乎刻意的抹去了自己口语里一切带有地域色彩的东西,这也只有在南北方都居住过的人才能做得到。 
他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但他对底层社会的一切又过分清楚,没有哪一个下三烂的伎俩是他不了解、识不破的。他总是冷静沉稳,理智而不偏激,十分有耐心,通常来说,只有成长在幸福健全的家庭里才能形成这样的性格。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是怎么辗转来到香港,加入黑社会的? 
沈默并不是一个热衷与别人隐私的人,但这个中午,一个全身是迷的男人就坐在他对面,和他在一个盘子里夹菜吃,他并不奇怪自己突然对陈扬的过去好奇起来。 
陈扬没有注意到沈默在看自己。他吃饭的姿势很好看,极少有人在吃饭时姿势优雅但不显得做作。陈扬的一举一动都带一种潇洒的干练,唯独低下头时静止的一瞬间显得极其温柔,沈默装作不经意地看他,心里突然想起一本旧小说里的情景:一个女人坐在一个男人对面喝茶,那个男人心想,如果一辈子能对着这个人,看她喝一辈子茶,那就死而无憾了。 

“沈默。” 
被注视的人突然对自己说话,沈默突然微微吓了一跳。 
“沈默,公司说今天你休假。” 
“对,Fred给了我两天假。” 
“下午我有个应酬,陪我去一下可以么?” 
陈扬很随意地说出这句话,让沈默猛地吃了一惊。沈默长得讨人喜欢,非常擅长讨好女人,机敏懂事,处事得体,酒量好,又是明星,陈扬从前的时候也常带他去应酬,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然而从前陈扬永远都只会用陈述句,沈默也毫无怨言地答应,可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却突然征求起沈默的意见来。 
沈默唯一能做的回答,就是不置口否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陈扬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站起身来,“不愿意去也没关系,好好休息。” 
他走进洗手间,沈默目瞪口呆地盯着被关上的门,严重怀疑自己还在混沌的梦境里。 

“沈默,不要得寸进尺。” 
阿铭突然说话了,他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听起来像是一条蛇在吐着信子发出警告。果然,沈默回过头,阿铭正盯着自己,眼神凌厉得让他打了个冷颤。 
沈默突然觉得十分委屈,尽管他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可委屈的地方。 
“阿铭,我就是——”他还没说完,洗手间的门再次打开,沈默转过头飞快地改口,“扬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那副期待的神情让人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陪陈扬出去应酬是沈默人生最大的追求。 
陈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神色里带些许惊愕,但很快转化为一个温和的笑:“晚上。” 
三个人继续安静地吃饭,谁都一语不发,沈默却清楚地感觉到,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很快三个人都饱了,陈扬放下筷子,一个人走到阳台上抽烟。阿铭把剩下的菜处理掉,用流水哗哗地洗着用过的碗筷,沈默走过去想帮他的忙,却被他一句硬邦邦的“不用”弄得颇为尴尬。 
阿铭把洗干净的碗放回碗架上,把筷子滤净水,盘子和汤匙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盘子里,做完这一切,他笔挺的黑西装上竟然没沾到一点水渍。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了沈默一眼就走到阳台上去陪陈扬,那一眼让沈默感觉很不舒服。阿铭没有带着反感和敌意,甚至连一贯的淡漠也没有了,那个眼神里包含了某种东西,让沈默觉得迷惑,并且,份外沉重。 
和陈扬一起出门,沈默一向打扮得低调,绝不喧宾夺主。这一次他随便踩著运动鞋,很旧的牛仔裤,蓝白T恤,头发新剪短了,什麽造型都没弄,柔软的发尾泛著温柔的深栗色。 
 这种随意的样子并不怎麽引人注目,只是看起来显得十分年轻和干净。 
 银色的大奔太显眼,阿铭这次开出来的是辆奥迪,内部改造过,真皮座椅十分舒适。陈扬和沈默坐在後排,阿铭仍然充当司机,换挡得动作利落精准犹如机械。 
“扬哥,今天是见谁?” 
“马斐中,谈一下收购的事。” 
 马斐中这个人沈默稍微有些了解,四十多岁的香港人,大概十年前就来了北京发展,但据说他和香港的黑社会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北京开著几家高级宾馆和娱乐场所,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李梦昕和他吃过一顿饭,回来後大呼遇到色狼。沈默那时就觉得这个人没什麽档次──老实说,李梦昕并不是什麽让男人垂涎三尺的女人。 
  
 陈扬要收购的是家KTV,於是见面的地点也选在了那里。车开到半路,阿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利落地把车停在半路,用蓝牙接听电话。 
 他讲话的声音很低,沈默并没注意听,只顾著轻声对陈扬说:“扬哥,这里不准停车。” 
 陈扬对他笑笑,不以为意。 
  
 果然阿铭刚挂了电话,就有交警过来敲了敲车窗,阿铭摇下车窗,说了声对不起,递了一个类似证件的本子给他。 
 交警接过本子翻了翻,露出有些迷惘的神色,过了三四秒他把本子还给阿铭,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坐在後座的沈默和陈扬。 
 陈扬露出淡淡的微笑,语气温和而庄重,“这次是特殊情况,抱歉。你辛苦了。” 
 交警愣愣地点了点头,下不为例之类的话还未说出口,阿铭一踩油门,把他远远地抛在後面。 
 沈默问,“扬哥?” 
 陈扬叫了声阿铭,“给他看看。” 
 阿铭腾出一只手,把那个蓝皮的小本子递给沈默,沈默打开看了看,上面贴著阿铭的照片,职务一栏写著国家安全局委员。 
 公章是真的,证件也是真的,陈扬耐心地跟他解释:“国安局结构比较散,每个大单位都会设一个委员,阿铭户籍还在上海,所以把他挂在上海的一个机关了。有这个证件出门还是方便一点。” 
 沈默哦了一声,把证件还给阿铭,眼神复杂地望著这位隶属国安局的黑道成员。他只看得到阿铭的侧脸,但仅凭侧脸他就看出有些异样──阿铭原本木然的表情突然变得紧绷凝重了。 
 车绕了几个弯,在附近的一个胡同里停下,阿铭转过身看著陈扬,“扬哥,刚才大鹏打电话来,有一点事。” 
 沈默刚想自觉地下车,陈扬开口道,“不用避著他。” 
 阿铭的目光扫过沈默,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两秒,让他觉得十分尴尬和局促。他对陈扬帮派里的事情毫无兴趣,从认识陈扬起,他就极力避开这趟混水,但今天不知为什麽,陈扬却突然想让他也溅上一身泥了。 

“扬哥,码头出了点事情,大鹏查货的时候发现那批车里不干净。” 
沈默隐约知道那“不干净”是指夹带了违禁品,而那违禁品又多半是毒品一类。他偷瞄陈扬的脸色,後者仍然沈稳,但神色略显凝重。 
“多少?” 
“一公斤。” 
“到海关了麽?” 
“还没进港,大鹏扔到海里去了。” 
“好。”陈扬似乎很赞许手下的果断,“是谁干的?” 
“还不知道。” 
陈扬思索了几秒,“阿铭,你先去处理一下,不要手软。” 
  
 两个人简短的对话听得沈默心惊肉跳,阿铭点了点头就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沈默目送他消失在胡同口,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在陈扬叫他的时候,他还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笑。 
“沈默,你有驾照吧?” 
“。。。有。” 
 沈默的确有驾照,但他会开的车仅限於无级变。他扫了一眼奥迪的换挡杆,十分心虚。 
陈扬见状,一语不发地下车,走到驾驶座坐好,对仍坐在原地的沈默说,“坐前面来。” 
沈默依言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陈扬发动了车子,又冷不防甩给他一句,“安全带。” 
 於是沈默低头扣好安全带,车子低响几声,平稳地向前行驶。陈扬的车技很好,开车时动作十分娴熟,不同於阿铭的精准机械,陈扬就连开车都显得十分干练潇洒。他属於做什麽事都很专注的人,这会他目不转睛地看著前方,薄削的嘴唇微微抿紧,那种神色让沈默突然觉得他很性感。 
“沈默。” 
“恩?” 
“手。” 
 沈默茫然地伸出左手,陈扬抬起右手将他的手按到手排挡上,两只手自然地交叠在了一起。 
“换挡不难的,你试一下。”陈扬的手握紧,沈默随著他的动作也抓紧了手柄,陈扬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温暖而有力。 
“中间是空挡,左上是一挡,左边是二挡,左下是三挡。右上是四挡,右是五挡,右下是倒挡。” 
 沈默琢磨了一下:“是个横著的王字形?” 
“对的,你试试看。” 
  
 陈扬用左手稳稳地把住方向盘,双眼仍然直视著前方,控制住车速让沈默一挡挡的换过来。两个人的手紧贴著,随著手柄颠簸滑动,沈默五挡换完,准确无误。 
“聪明。”陈扬侧过头,对沈默赞许地一笑,弯曲的眼睛下一片温柔的睫毛阴影。沈默手一滑切错了挡位,车闷响一声熄火了。 
 沈默瞬间感觉到自己脸一阵发烫,陈扬重新打著火,继续讲解换挡的技巧。 
 在讲解转速和离合器的同时,他的右手一直放在沈默的左手上,不时随著换挡的动作而温柔地握紧。 
  马斐中要转手的KTV地段相当不错,装潢也很豪华,陈扬把车停到旁边的停车场,领著沈默上楼,来到走廊尽头的包厢。 
  包厢里很吵,但不是音乐的声音,宽敞的豪华包里坐了十几个人,正喝酒聊天闹得厉害。沈默被满屋的烟雾刺得眼睛痛,眯著眼睛扫了扫过屋子里的人,愕然发现还有其他几个艺人在场。 
  其中一个他刚巧认识,是从前合作过的女模特,最近风头正劲。两个人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神色,她便转过头继续和身边的中年男人聊天。 
马斐中一见陈扬便站起来,动作夸张地拥抱他一下,“扬哥,好久不见了,今天我们兄弟好好聚聚。” 
  陈扬淡淡地应对,两人寒暄了一阵,马斐中才看见陈扬身後的沈默,“呦,这不是沈默麽?久仰久仰啊。” 
  立刻有几个人望向沈默,眼神里什麽成分都有,原本坐在马斐中身边的是个万年不温不火的女演员,她盯著沈默的样子简直有些怨毒。 
  沈默和马斐中握了手,马斐中招呼他和陈扬坐下,然後就揽过那个女演员,毫不避讳地揉著她的腰。很多人似乎都认识陈扬,恭敬地和他说话喝酒,几个女艺人也全然没了矜持,大呼小叫地划拳劝酒,十分热闹。 
  惟有沈默一反常态地沈默,他脸上挂著标准的广告微笑,有人搭话时才说上几句,温和得体,但略微有些心不在焉。陈扬很快注意到他的反常,在说话的间隙里询问地望他一眼,沈默对他摇摇头,表情平静,眼神却很焦躁。 
  什麽事也没有,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应酬,没有任何异样,一切都很正常。但沈默从进这个房间开始,就敏锐地感觉到氛围中有种古怪的东西,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很快让他焦躁起来。 
 沈默盯著马斐中,他正在和陈扬口沫横飞地交谈,两人谈论著这家KTV的设备和环境。陈扬端正地坐著,拿酒杯的姿势非常优雅好看,相比之下马斐中就显得有些猥琐,他不停在椅子上变换坐姿,一会摆弄著自己的领带夹,一会又去推动装冰块的玻璃盘。。。。四周的人渐渐显得面目可憎起来,穿西装的男人们把擦过汗的餐纸丢得满地都是,混杂在烟灰和垃圾中间,白得像坟墓上飘著的灵幡。 

 那种不安开始叫嚣,这豪华房间的暗处似乎潜伏著一条蛇,随时会无声无息地用毒液至人於死地。 
 陈扬突然回头叫他:“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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