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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钟 by 苏芸-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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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是假象,也足以给他一点安慰。 
  恢复了一会,沈默慢慢地站起来,头不再晕了。 
 “我先走了。今天不好意思。” 
 “你去哪里?” 
  沈默被他给问住──他还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明天才出殡,他连妈妈和姐姐在哪里都不知道,又不能打电话给她们──他还能去哪里? 
 “葬礼是在哪里?” 
 “敬享园。” 
  陈扬很快叫来了服务员,询问敬享园旁边有什麽好一点的宾馆,微胖的女孩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敬享园早就拆了啊!” 
  沈默诧异地抬起头来,“拆了?” 
 “早就拆了,五六年了吧。” 
  
  沈澜到底还是撒了谎,她就是这麽铁了心的不让他去参加葬礼,不肯让他去见父亲最後一面。沈默握紧了拳头,冰冷地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著。他对她们来说,是耻辱,是毒瘤,是种一碰就染上的绝症,她们好像从来都不愿意想想,他曾经和她们那麽亲密──好像她们从来没以他为傲过似的。 

61 

“沈默。” 
  那个声音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预料得到他会说什麽,沈默果断地站起来,“我先走了。” 
“你去哪?” 
  被他一问,沈默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去哪里呢? 
“全市能举行葬礼的地方一共就那麽几家,”陈扬安抚地说著,一边已经拿出电话开始拨号,“一查就知道了。” 
“算了。” 
  陈扬停下动作,探寻地看他一眼,沈默坐下来,低声说,“去了干什麽呢。” 
  他再也没有机会问父亲到底想不想见他,但他知道母亲是不想的,沈澜也是不想的,除了尴尬和伤害,他没法从她们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他们不再是一家人,从很早以前就不是了。 
  
  咖啡在杯里逐渐冷掉,凝出油腻的白色泡沫,陈扬叫来服务员,“还要喝点什麽?” 
“不用了。”沈默说完又客气地加了句谢谢,“你不是还有事麽。” 
  陈扬愣了愣,然後突然想起似地点了点头,沈默坐在原地等他离开,过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动静。 
“沈默,”陈扬打发走服务员,平淡地说,“跟我一起去吧。” 
  沈默第一个反应就是,陈扬所说的那件事,和自己想的并不一件,然而陈扬看他的表情格外的郑重,眼神里的深意让他微微地抖了一抖。 
  虽然只是出於一般的关心,然而这句话却很难不让人想到其他的方向去,沈默一瞬间思绪纷杂。 
“陪我去吧。”陈扬看著他,加重了语气,沈默陷进他的目光里无法自拔,梦游一样吐出一个字来。 
“好。” 
  说完他几乎立刻就後悔了──这又是以什麽身份和立场去呢?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尴尬,他站在原地犹豫著,陈扬却已经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发觉沈默没跟上来,立刻转过身来,极有耐性地等著,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笃定,不容反驳。 
  那个雨夜好像不曾存在过似的,他又恢复了那种决断和魄力,至少在这一刻,沈默无法把这个人同那天那个淡漠而又矛盾的陈扬联系起来。甚至他又恢复了那种过於深沈的温柔,就好象他们没有经历过那一系列纷杂的事似的──然而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怎麽可能就这麽被一笔勾销。 
  那双眼睛还看著他,沈默到底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那目光里的确有这样的力量,让被要求、被命令的人不自主地服从。 
  等他走过去,陈扬对他笑了笑,说道,“走吧。” 
  
  两个人走出机场,已经有人等在那里,连带著一辆很不显眼的奥迪,陈扬跟司机交代了几句,司机径自离去,沈默还在发愣,陈扬已经发动了车。 
“上车吧。” 
  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他旁边,系好安全带。车子沿著公路慢慢地驶向市区,陈扬在一个岔路口减速,扭头看著沈默。 
  沈默才想起来,他一定不认路。 
“我来开吧。去哪里?” 
  陈扬报出一个地名,沈默恰好知道,於是两个把车停在路边换了位置,沈默心猿意马地开了一会车,车里有种凝重的安静,陈扬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下雪了。” 
  车窗外果然尾尾地飘落了几片雪花,原本就阴郁的天空云层更厚了些,雪越下越大,很快沈默就被迫打开了雨刷。雪越积越厚,车轮碾上去发出吱咯的声响,街道白茫茫的一片,连树上都挂了白霜。沈默心不在焉地看了几眼,又开了一段後,把车停在路边,“到了。”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 
  天色暗下来,宾馆巨大的霓虹灯就显得格外明亮,把车停在路边,陈扬抬头看了一眼,却仍坐在原地没动。 
“把车停在这里没关系?” 
“这车是军队牌照,没关系的。”沈默下了车,向路旁走了两步,陈扬的脸隔著玻璃上的雾气,愈发的看不清楚。 

  两个人一前一後地走进酒店,沈默拉高羊毛围巾遮住半张脸,低声说,“我在大厅等你。” 
“陪我上去吧。” 
  是商量的句式,语气里却没什麽让人反驳的余地,沈默惊诧了一下,完全不明白他的想法,然而到底还是跟著他一起走进了电梯。陈扬伸手按下按钮,电梯挺顿几秒锺,猛地上升,沈默的心脏在失重里一紧一抽,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著波动。 
  那个红色的数字不停地跳动著,没变化一次沈默都觉得呼吸更凝滞,他越来越觉得尴尬,几乎想夺门而逃,然而电梯像一个巨大的铁笼,将他牢牢地困在其中。 
  红字停在8,然後不动了,电梯发出叮当一声轻响打开了门,陈扬回过头来,“走吧。” 
  沈默跟在他身後走出电梯,陈扬的神色让他觉得异样和古怪。 
  他突然觉得,陈扬叫他来,未必只是出於对自己的不放心。 
  从狭窄的门缝里透出两丝灯光,陈扬停在一间房门口,抬起头来望了望门牌,似乎是在确定号码。沈默站在他身後,忐忑不安地等了两秒,陈扬抬起手来,有些犹豫地轻轻叩了叩门。 
  门里安静了几秒,然後是响起声音,似乎是有人翻身从床上下来,年轻男人的声音隔著门有些模糊,“等一下。” 
  沈默惊诧於自己的听觉什麽时候这样敏锐了,他清楚地听到有人摸索著穿鞋子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脚步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那声响一点点向门口靠近不紧不慢地,沈默的心跳却急促得失去节律──沈默想,连他都紧张成这个样子,那麽陈扬呢? 
  他刚想去看陈扬的表情,手却突然被握住,陈扬的手指铁钳一样拉住他的手腕,低声却一样坚决说道,“走。” 
  沈默不及说话,就被他拉著急速地向左走去,手腕被拽的几乎脱臼,沈默紧赶两步追上他的脚步,然後听到细微的门响──有人打开了门。 
  陈扬已经拉著他转过拐角,步伐稳健,步子却迈得很大。他们没等电梯,陈扬拉著他一直从楼梯走到一楼,直走到大厅里才停下脚步,沈默走到无人的角落里,站定了喘匀气,陈扬安静地站到他身边,神色没有异样,只是摸了三次,才从口袋里摸出烟来。 
  
  已经看了他们半天的服务生走过来,客气地说道,“对不起先生,这里不能抽烟。” 
  陈扬点点头,把烟放了回去,沈默感觉到服务生好奇地在偷偷打量自己,於是低声对陈扬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酒店,上了车,陈扬发动了车子,稳稳地沿著道路向前开著,他开得很专注,沈默却知道,其实他只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陈扬。” 
  沈默只叫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著,陈扬果然懂得了他的意思。 
“突然觉得没什麽意思。” 
“嗯。” 
“前几天突然知道他在这里,也没怎麽考虑就来了,刚才突然又不想见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沈默却听得出话语里无处追寻的惆怅。 
“现在见面,也没什麽话可以说,”陈扬总结似的又说了一句,忐忑不安地等了两秒,“回机场吧。” 
  两个人都没了留在这里的目的,於是沈默说,“好。” 
  
  开往机场的路上,雪又下得密了些,渐渐的,街上的行人少了,黑色和白色的雪地鲜明地映照著,在车灯照出的黄|色光柱里,飘舞著无数鹅毛似的雪片,密密连成一道雪幕。沈默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窗外的雪景,心里却越来越惆怅──难得的一次偶遇,却又要这样分开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到了今天,他心里还会生出这麽多的想法和期望来,又或者是陈扬的态度激起了他的希望──但离机场越近,这点希望就越来越渺茫,像一根蜡烛抵抗不住外面的茫茫风雪。 
  有铃声响起来,沈默条件反射地去摸手机,然後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自己的铃声。陈扬接起电话,发两个单音,然後挂断电话,在路边行下了车。 
“雪太大了,不能起飞 。” 
  沈默几乎不能确定,这是一个惊喜,还是一次劫难。 
“现在去哪里?” 
  陈扬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侧过头随便看他一眼,表情在茫茫的雪夜里,被衬托的异样柔和。沈默心里温柔地一声轰响,陡然生出一股怀念感──那一瞬间,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有什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遥远和怀念。 
  车里的暖气开的不足,两个人都有些冷,沈默动动有些麻木的脚趾,试探著说,“我们还没吃晚饭。” 
  时锺昏暗地闪烁,陈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忐忑不安地等了两秒,二十一点四十分。 
  他发动了车子,微微地冲沈默笑一下,“去哪里?” 
  
 一路上,沈默都沈浸在一种虚无的漂浮感里,他隐约觉得不安──对於自己无法遏止而生出的期望和激动。他有些心猿意马的指著路,车子绕了几圈才准确的开到中央大街,雪下的越来越大,陈扬找个地方停下车,沈默拉开车门,被迎面扑来的雪花刺得眯住了眼睛。 
 即使下著雪,步行街上依然有不少行人,霓虹在大雪中黯淡了光芒,满街的俄式建筑透著怀旧的气息。沈默领著陈扬拐进头道街,走了几步,一家俄式餐厅像是藏在森林深处的城堡,从阴暗的藤蔓中露出锻铁的大门。 

62 

 一进门,温暖和灯光扑面而来,将风雪隔在身後,店面雅致,但很小,整家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沈默熟稔的坐在靠墙的位置,背靠著一架古老的钢琴,陈扬打量了几眼墙壁上的油画和老照片,也在他对面坐下了。 
“特别好的地方,”沈默把外套脱下来挂到,扔到桌下巨大的柳条篮子里,“我每次回来,都要来他家吃饭。” 
 菜单里都是俄罗斯风味的菜,陈扬按沈默的推荐点了罐焖和红菜汤,大学生模样的服务生开了酒,倒酒的时候不住的盯著沈默看。 
 沈默冲她笑笑,她立刻识趣的走进後堂,很久都没再出现。 
  
 菜和酒都很好,沈默吃得却有些心不在焉,在温暖的空气里,两个人的身体都逐渐暖和起来,指端也有了一种流动的融融暖意。头顶古旧的枝形吊灯洒下流水似的黄|色光芒,很有些年月的玻璃橱里,更古老的瓷器和银器闪著微光,气氛美好的如同墙壁上的油画,温馨,昏暗。 
“真是巧。”沈默不由自主地说。 
 陈扬抬起头来,“嗯?” 
“我是说,我们能遇上,真是巧。” 
 陈扬的笑很有深意。 
“不是巧。” 
 沈默诧异地看著他。 
“阿铭是不是问过你什麽时候来哈尔滨?” 
 沈默呆滞了两秒,才木然地点头,他似乎有一点明白了。 
“我四天前就知道了,订的是昨天的机票,但阿铭说订不到,改到今天了。”陈扬极轻的摇一下头,“怎麽可能订不到票。” 
 沈默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怎麽想?”陈扬低声问他。 
 沈默思考了两秒。 
“阿铭是个很好的人。” 
 陈扬又笑了,这次笑得轻松些,“可能吧。” 
 店堂里异常安静,没有音乐,唯一的声响就是古老的挂锺锺摆喀嚓的节律,两个人都想著同样的事情,但又有著各自的顾虑,谈话总是点到为止,无法继续。 
 他们都无法谈及自身,更无法谈及彼此,於是话题开始在不相干的地方打转,每当触及某一个领域是,就心照不宣地绕开。 
 话题最後回到了阿铭身上。 
“阿铭跟了我十多年了。” 
“嗯。” 
“所以有些话只有他敢和我说。” 
 太明显的意图,於是沈默水水推舟地问,“他说了什麽?” 
“他前天跟我说,如果我想隐退,是时候了。” 
 这句话和某些事似乎有著莫大的关联,然而就因为这变故似乎显得太大,让沈默有些不敢想象。陈扬却打定了主意不解释似的,挥手叫来了侍者。 
 穿绿围裙的女生即刻走过来,收拾干净桌子,又地上菜单。沈默忍不住问他,“要喝伏特加麽?” 
“你──” 
“喝一点没关系,天太冷了。” 
 这家店里有Smirnoff,整瓶的端上来,两个人喝了不到小半瓶,就都有了些微的醉意。酒精激起了血液的湍流,外面越来越大的雪在酒生出来的温暖里变得不足为惧,两个人推开门走了出去,扑面而来的风夹著雪花,一股凛冽的寒冷。 
 天空阴霾,霓虹的光和铺天盖地的风雪比起来实在太过稀薄,等两个人适应了晦暗的光线,看情节上的情景时,不禁都吃了一惊。 
“真安静。”陈扬拉拉衣领,率先走下台阶。 
 的确很安静,台阶下的雪已经盖住了脚背,整条街都被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中,仿佛童话里落满雪的森林。街道上的行人一个都不见了,大雪掩盖了之前的所有痕迹,陈扬踩下的脚印变成了街道上唯一的印痕,万籁俱寂,只剩下风和落雪的声音。 
 而锻铁的路灯还亮著,橙色的灯光像森里深处木屋里的炉火,沈默在这里过了将近二十年,可是他也多年没看到这样静谧的情景了。 
 两个人并排踩著积雪,有些艰难地走著,谁也没想到要去把车开出来──两个人都故意忘记了。 
   
 风卷起落雪,迎面扑到人脸上,沈默几乎直觉的感觉到陈扬轻微地打了个寒战。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梅雨,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雪天,沈默自己严实的穿著羽绒衣和羊毛围巾,陈扬却只穿了一件皮外套,不隔寒气,风吹既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下围巾递给他,陈扬刚做个拒绝的手势,沈默就说道,“我在这边长大的,习惯了,不觉得冷。” 
 陈扬似乎仍然想推辞,酒精在血管里冲出一阵冲动来,沈默把围巾挂到他脖子上,帮陈扬系好,在风雪里两个人有一瞬间靠得过紧了,他问到陈扬身上的气味──和平时的味道有些不大一样,夹杂著一股凛冽的寒冷味道,异样的亲切熟悉。 
 那是北方冬天的味道,沈默想起小学时,每次课间休息结束,一群人哄笑著跑进教室时就有这样美好的味道。那个时候的红领巾和冰刀在心里一闪而过,不知道怎麽的,就和眼前这个男人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沈默的还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想说,和好吧。 
 但终究他什麽也没有说,只是脱下皮手套,也递给陈扬。 
 陈扬坚决地摇了摇头。 
“北方冬天是很冷的,”沈默开始危言耸听,“手放在外面一晚上,第二天就冻掉了。”说完还强调了一遍,“真的。” 
 陈扬似乎觉得很好笑,那个突然露出的笑短促而真实,他接过左手的手套,把右手的仍然带回沈默手上,然後,他的右手很突兀的握住了沈默的左手,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 
 街上没有行人,他们就以这样过於亲密的姿态向前走著,陈扬的手是冰凉的,但握紧的动作仍然坚定有力,於是两个人紧扣的掌心,就在摩擦里生出了一点温暖来。沈默陶醉於这样美丽的氛围,但不真实的感觉反而成了唯一真实的感觉──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陈扬态度的转变,自然地燃起了无限的希望,然而他猜不出的那转变的原因,他也不敢问。 
 他害怕一旦开口点破那层暧昧,暧昧之下又是空落落的一片空白。 
  
 脚下是掩盖在厚厚积雪中的灰色方砖,在靴子底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轮廓,道路两旁是古老的俄罗斯建筑,每一座都像是城堡,漫天的雪花是点睛的一笔,暧昧之下又是空落落的一片空白。唯有这样的雪才勾勒得出宛如童话的世界,两个人像是闯入了孩子梦境的旅行者,在寒冷中带著欣喜前行。 
 走到西七道街,一道绿色的光芒斜斜地打在雪地上,陈扬抬起头,看到一个装饰满金银藤蔓的阳台悬在半空。沈默也看到了,解释道,“露天音乐广场,经常有人在那边表演,小提琴什麽的。” 
 阳台悬挂在半空,就是骑士们爬上去与公主相会的那种阳台,那些绢花在风雪里实在显得太美丽,於是陈扬多看了两眼,随口说道,“可惜这麽晚了没有演出。” 
 沈默突然抽出了握在陈扬手心里的手,陈扬诧异地回过头,为他眼睛里闪著的光彩惊愕了一下。因为寒冷,沈默的脸色少见地红润起来,目光星星一样闪烁了两下。 
  
 离他们三步远,有一个不大的舞台,似乎是为什麽促销活动临时搭起来的,在夜色风雪里显得格外空落。沈默异常轻捷的爬了上去,陈扬笑著走过去,猜到了他想要干什麽。 
 右手的暴露在冷风里,立刻就觉得刀割一样的冰冷,陈扬攥紧了拳心,隔著重重雪幕看著高处的沈默。沈默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对著唯一的一个听众唱了一首《山楂树》,歌声在风声里断断续续,被雪花卷的零碎,陈扬还是很卖力地鼓了掌。 
 单薄的掌声在空寂的长街里听起来有些孤单,於是沈默从舞台上跳下来,握住了那双手。然後一个吻落在他嘴唇上,因为寒冷和麻木的关系,轻柔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他脸上。 

63完结章 

 雪继续下,埋天盖地似的白茫一片,沈默在呼啸的风声里,极地声的说了一句话。 
 话语给淹没在风雪声里,然而不用去听,陈扬也大致猜到了他想要说的话。 
“沈默。” 
 被那双眼睛望著,黑眼睛里的光彩仿佛烫著了他似的,陈扬抽出一只手,仍旧牵著沈默的左手放进口袋,两个人又并著肩向前走去。 
 不再有目光的接触,有些话反而变得容易说出口。 
“沈默。”走了一段,他又叫一声,“对阿铭跟我说的话,你怎麽想?” 
 从握著的手指细微的动作里,陈扬读出沈默在那一瞬间的紧张和不安,他略微用力的握紧了那只手,感觉到手的主人投影在他脸上的视线。 
 冰冷的指尖和手背摩擦著,渐生暖意。两行脚印在雪地里,像两条绵延的波浪,陈扬突然说,“好像很久没这麽走了。” 
 沈默心领神会地点头,这麽肆无忌惮的在街上行走著,不用担心被人认出,不用担心别人的追杀和围观,这与两个人,都是何等奢侈的一件事。 
“这条街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默环视了空空如也的街道,“雪这麽大,又这麽晚,应该没有吧。”他笑了笑,又说,“你是不是怕从街角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冲你开一枪?” 
 说完了,他又觉得有些忌讳,正想说点别的什麽,陈扬却满不在乎似的,也对他笑了一笑。 
“来杀你的可能性也不小,”陈扬带些谐谑地意味,“列侬是怎麽死的?” 
“‘而我人生的目的,并不是做一个披头。’” 
 两个人停顿了一秒,一起笑了起来,笑声不高,被风刮碎在雪地里,听不出有多少欢乐的意味。 
 陈扬突然不笑了。 
“沈默,别人谁都不敢说那样的话,那是夺权。但是只有阿铭敢,”陈扬无意识似的轻轻用手指摩擦著沈默的手背,“因为他知道我心里是怎麽想的。” 
 在那一瞬间之前,沈默并不完全了解陈扬的想法,但就在目光交错的一刻,陈扬在短促的一瞥里,无声地阐述了自己未曾说出口的话。和这样的交流相比,语言的力量反而显得太弱小,所以沈默只是低声说,“我也知道。” 
 陈扬不置可否,然而那种漫不经心地恍惚表情却轻微地刺痛了他。 
 他是真的理解了。 
  
 人站在某一个高处的时候,当激|情和力量逐渐消磨干净,对名利的追求就逐渐的淡去,唯一渴望的只有一时半刻的安宁。别人在仰望中只看到自己风光无限的一面,以为在那山顶上有多麽美好的风景,然而只有站在那里的人才知道,云海之上,就剩下了一片空茫和寒冷。 
 人最低的愿望,无非是平静安稳的活著,连这个都成为奢望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无论是什麽,都觉得冰凉硬冷。许多人都想著回去,然而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就算有也没有人愿意沾上一身泥浆再滚落回原处。 
 很少有人有开辟一条新路的勇气,那些冲进和勇往直前的力气,早已经被茫茫的岁月消磨殆尽。 
 他完全理解这一切,并不只是凭借著和陈扬相识的这十年时光,而是因为他自己也站在无处可攀登的山腰,却畏惧著高险,不敢寻觅一条下山的路。 

“沈默,卢剑的事,还有之前的事,你是不是想听一个解释。” 
 沈默不说话,然而不用去听,只侧过头望著他,雪渐渐的稀疏了,在斜射下来的昏黄灯光里,陈扬的表情逐渐变得清晰。 
 或许是寒冷的缘故,或许是光线的缘故,一向坚毅沈稳的神色被融化了,倒说不上是软弱,只让人觉得异常的伤感和心酸。 
“关远那件事,其实一开始我很在意。” 
 沈默愣了愣才说道,“对不──” 
“不用道歉,我做的也很过分。当初起用卢剑是因为你身体不好,但等到有了谣言的时候我也没澄清过。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但就是希望你更难受。” 
 他语气里带两分歉意,然而沈默却更加愧疚地想起,自己的犹豫不决是怎麽样的伤害了他。如果当初他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或许就不会── 
“年终酒会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很高兴。”陈扬似乎是回忆起了那时的情景,嘴角微微地带了一丝笑,然而笑容很快如雪一样消融了,“但是你被绑架,把我想好的一切都推翻了。那时候你随时会死,但是我无能为力,我不能去,去了只会让你死的更快。有那麽一会我觉得你一定已经死了,我从来没那麽自责过,但是还好,你没事,可我已经没办法和你若无其事的在一起了。” 
 他眉间的痕迹像三道深深的刀痕,沈默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有这样沧桑的表情。 
 人总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变老的。 
“我以为按你的脾气,被暗示过之後不会再来找我,但你还是来了。那时候我其实是有一点高兴的,但更多的是害怕。我突然觉得,有些事不是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雪越来越小,雪花粉末似地从天空撒下来,一头一脸温柔的凉意。 
“在我这一个处境,想安稳的谈恋爱,根本不可能。这样的事绝对不是最後一次,就算我能接受,你早晚有一天也会突然明白。” 
 就像俞夏远,认定了相守的不可能,就即刻掉头离去,天涯两端。沈默没有反驳,只是问,“後来呢?” 
 他忐忑不安地等著陈扬说出他想要听出的话。 
“後来,”陈扬重复一遍,“阿铭对我说,如果我想隐退,是时候了。他看出来我不想再这麽下去,但其实这不是时机的问题,也不是早晚的问题,早和晚,都是一样的。从认识夏远的时候我就想过,但这麽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沈默安静地看著他,黑夜里的男人表情平静,话语里一闪而过的波动却让他心里一阵柔和的疼痛。 
“沈默,其实我也有害怕的时候。” 
 陈扬说出这句话,带一点轻微的、认输似的挫败感,然而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些天来,他一直处在一种矛盾的挣扎中,那时和沈默分手,是他认定的对彼此都好的办法,但随著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做错了。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丧失了感知痛苦的能力,预料里割舍的痛楚未曾到来,只是有某种东西一天天的从心里流失,对什麽都觉得倦怠空虚,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老去了,甚至懒於疼痛。 
 他也曾想过一两次,是不是应该换一种方式活著,就像他很久以前曾对夏远许诺过的一样,过一种正常而平静的生活。愿望总是美的,但那道路实在太过艰辛,十年腥风血雨的生活已经把他塑造成另外一种样子,他始终缺乏勇气推开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他和沈默总是会少离多,少有朝夕相处的时候,然而那一段时间里,陈扬却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他的不在。 
 他总在恍惚里想起他,几乎是有些震惊地想,他对於他而言,到底是一种什麽安静的力量,无声无息的就渐渐渗入了骨髓,一旦抽离,就缓慢地从内部开始瓦解,无可挽回。 
  
 他有那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当手心里的手指带著某种坚定的含义收紧时,他转头看见沈默的目光,突然明白,有些话,已经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如此含蓄的了然和交流。 
 沈默停下脚步,极认真的看著他,陈扬随即也停下,和他面对面地站著。握著的手从口袋中伸出来,自然而然地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路灯遥遥地斜撒下一抹光,亮不过雪地里荧荧的一片闪动。 
 在那一片雪地里,沈默用一种难以名状地表情看著他,若干年後,陈扬回想起这个情景,仍然觉得那是只会出现在童话中的温暖和美好。 
“陈扬,”沈默的声音像雪花敲打窗扉,“我们一起试试,不管想走什麽样的路,我们都一起试试。” 
 有些迷雾重重道路,一个人走时会格外踟躇,然而当有一个人在你身边时,那些曾经畏惧的,都渐渐如浮云般散去了。 
 在那一瞬间,陈扬想起的,竟然是夏远。他还记得他和他唯一的一次争执,仍然是为著同样的问题,他给了他平静生活的许诺,却迟迟不肯兑现,为著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理由,一再的躲闪著。 
 那一次,夏远对他说,“人活著,有时候不能不拿出一点勇气来。”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可他也知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夏远对他渐渐的灰心了。陈扬甚至比夏远自己更清楚他偏激和单纯的一面,他骨子里的完美主义让他决然地离开,为的就是在没凋谢的时候抛却,以免见证爱情的死亡腐烂。 
 但一切都已经过去。 

“沈默,”陈扬轻轻地松开手,专注地看著他,“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我爱你。” 
 一阵风猛地略过,掀起一层雪浪,他们在雪地里拥抱著,不用力,身体却隔著厚厚的衣服紧紧相贴著。世界再次笼罩在一片洁白色的光晕中,他们安静地拥抱著彼此,都感觉到一种疲乏过後骤然松弛的喜悦,精疲力竭地安宁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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