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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钟 by 苏芸-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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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狠狠的语调说道,“过去的事就这样吧,我不恨你了。” 
 那个宇宙远去了,沈默在震惊里清醒过来,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够思考。他的背紧紧地贴在关远的胸膛上,一股热气升腾到眼眶里,沈默的声音抖动得厉害,“你为什麽恨我?” 
  
 环住他的手猛地松开了,沈默惊讶地回头,发现关远站已经後退了一步,脸上全都是愤怒和嘲讽的神色,“你忘得还真快。” 
 沈默刚想开口,关远的眼神已经失控一般地凶狠起来,他用沈默从未听过的阴冷语调说道,“我真该把你也送进去,然後好好关照关照你,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沈默惊愕地看著他,“你──” 
“沈默,你是我见过最他妈无耻的人。” 
 沈默曾听关远骂过无数匪夷所思的脏话,但这句话里赤裸裸的憎恨让他打了个寒战,关远死死地瞪著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最开始的时候我想,你会生我的气也很正常,所以我没怪你找人报复我。我那时候想的都是怎麽向你道歉,只要你能消气,我怎麽样都无所谓──但是後来我才知道,你不只是想报复我,而且是想弄死我。。。沈默,我那时侯怎麽都想不通你为什麽这麽恨我,後来江越告诉我我才明白,因为我害你不能继续当明星了──所以你想让我死是吧?可惜我没死,沈默,我没那麽容易就死了。” 
 沈默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江越是谁?我什麽时候报复过你?” 
 关远冷冷的笑一声,拳头在身体两侧握紧,“别装了,有意思麽。” 
  
 沈默渐渐地有点明白了,真相像悬挂在水龙头上的水滴,稍微用力就可坠地。他慢慢地说,“关远,我什麽时候对你撒过谎,你好好想想。” 
 关远的眼神有些飘忽,沈默的话把他拖回到遥远的往昔去寻找答案,慢慢地,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紧握的双手也渐渐松开,关远用一种错愕的、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不是你干的?” 
“关远,过去的事情我也有错,我不知道我们分开以後发生了什麽事,但我绝对不会想害你。”沈默苦涩地笑一下,“我以为你明白。” 
 他挺拔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关远失力一般倒退一步,背靠著身後的墙壁,脸上掠过混杂著茫然、惊愕、悔恨的神色,那一瞬间沈默简直以为他会就此倒下,然而他最终稳稳地站住了。等关远再次坐下,从椅子上抬起头来望著沈默的时候,那股凶恶的气焰早和混乱的神色一起远去了。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但已经是镇定的,沈默惊诧於他此时他对自己惊人的控制力。 
 关远的语调平稳,语句却模糊的简直无法听清,“我以为是你,我一直以为是你──江越跟我说,他收了你的钱,你那麽恨我,他说得那麽真,所以我以为是你。。。。。。沈默,你明白吧?” 
 他最後一句话简直是带著恳求的语气说出来的,沈默的心猛地抽紧,当发现自己无法完整的说完一个长句时,他简短地说,“我从来没恨过你。” 
 关远的身体抖了一下,他用一种痛苦和悔恨的眼神望著沈默,这让沈默不由自主的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轻微地战栗了一下,沈默轻声问,“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关远埋下头,沈默只看得到他浓密的黑色短发,那头发精心打理过,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又黑又硬,带著股顽强的倔强。过了很久,关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监狱里,你知道的。。。。。。里面什麽人都有。但是,本来是没问题的。。。。。江越从我进去第一天开始──江越是监狱里犯人的头儿。他从我进去第一天开始,就没命地收拾我,他说是收了你的钱。。。。。。你不明白,全监狱的犯人都变成你的仇人,那是。。。。。。我那时侯一直等著你来看我,但是你没来,後来江越把我从三楼推下去了,他说你希望我死。。。。。。我那时侯真的很恨你,所以你来看我的时候,我觉得我不能见你,因为我觉得我见到你就会杀了你。。。你明白吧?” 
 他说的话很难听懂,然而沈默还是懂了,他没完全听懂整件事的始末,但至少听懂了关远话里追悔莫及的悔恨。 

38 

 两个人走出咖啡厅的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关远帮沈默打开车门,沈默迟疑了一会,并没有上车。 
 关远无声地看著他,并不询问,沈默抬头对他笑了笑,“我打车回去吧。” 
 关远点点头,却仍没有关上门,沈默看到他一闪而过受伤般的神色,自己再次惆怅起来。 
“关远,我──” 
“以後还能再见面麽?” 
 关远在车门旁笔直地站著,低低地问了这样一句,沈默的心里瞬间泛起一股酸楚,那辆黑色的本田停在路边,在夜色和霓虹里像是一座泛光的墓碑。 
 沈默报出一串数字,他说得很快,也没有重复,甚至没有留下时间给关远记忆。 
“我的电话。”他说,然後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果断干脆地关上车门,却在车开出很远後忍不住回了头。关远和他的车都化为夜色中一个极小的黑点,沈默却能清楚地看到关远望著他的眼神,他感觉到某根弦正在夜色里闪著微光,一头系关远身上,一头系在他的心里,路程越远,就愈发紧绷。 

 几天没回家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灯光填满屋子的一刹那,从公安局里带回的阴冷寒气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疲惫感。他在浴缸里放满水,把整个人浸进水中。 
水温柔地包裹著他,耳朵里响著海浪一般的声音,头脑中的一切都暂时被擦出,沈默在水中像胎儿一样蜷曲起四肢,几乎就要跌进睡眠的深渊里。就在睡衣袭来的一瞬间,手机尖叫起来,沈默像睡魇了一般猛地坐起来,水瀑布一样从他身上砸进水面,发出轰鸣似的巨响。 
手机被扔在浴室的毛巾架上,三天过去了竟然还开著机,沈默用水淋淋的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个陌生的号码。没过多久多方挂断,安静了几秒之後又一次铃声大作,沈默接起来,用梦游一般的声音说:“你好。” 
“沈默。” 
那个声音让沈默瞬间清醒过来,电击一般的感觉从鼓膜直传导到脚底,他紧紧地抓著手机,水从他的头发上流下来,顺著眉毛流到睫毛上,让他的眼睛感到一阵滞涩的疼痛。 
“沈默,”关远的声音很低,却带著种少见的坚定,“我想见你。” 
“有事麽?” 
“有。” 
“不能明天再说麽?”沈默随手抓了条浴巾围在身上,走出浴室看了看时间,锺表的短臂正指著十二点。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沈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道,“不,我去找你。” 

 关远的家已经出了四环,沈默在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之後总算找到了他所说的门牌号。他隐约猜到关远过得不错,但知道他住在这个别墅区的时候,还是略微的惊讶了一下。沈默把车开进公共车库,徒步走进别墅区的大门,高尚社区向来是另一个版本的不夜城,所有的房子都灯火通明,一排里只有一间暗著灯,异样地寂寞。 
  
 关远就站在那间房子的门口,门灯微弱的黄|色光芒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消瘦高大的侧脸。他张望著前方,双手畏寒似的插砸口袋里,脸上带著一种灼热的期盼之情,上身微微地向前倾著,仿佛准备随时走出去,迎接某个到来的人。 
 沈默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像是隔著河水凝望对岸的一盏灯火。隔壁的别墅里传出乐声,还有男男女女放纵的大笑,沈默在喧闹里走出去,稀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拉出一个长而淡薄的影子。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关远动了动,似乎是想走下台阶来迎接他,然而那副热切的表情很快从他脸上消失了,有一瞬间他表现得不知所措,然而很快,关远又变得镇定起来,他对沈默点点头,低声说,“你来了。” 
 沈默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发生在关远身上的变化,他冲动鲁莽的脾气已经被压制住了,只是偶尔才在激动的时候露出些端倪来。他变得沈稳起来,平静时低沈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耳熟──是的,那语气和陈扬有些相似。经历过忧患沧桑的人都是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低沈平稳,不带起伏,仔细听时却觉得平静里藏著许多难以表达的情绪。 
  
 关远的房子不算很大,装潢得也简单,但沈默还是敏锐地找出了几个价值不菲的小物件。他光著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打量著客厅里的陈设,关远就坐在他对面,也不招呼他,就那麽沈默地看著他。 
 沈默觉得自己该说点什麽,但第一句话是最难出口的,他尴尬了一会,最终还是拿出敷衍路人的场面话,“房子很漂亮。” 
“是麽?”关远扫了一眼自己的客厅,似乎是头一次认真的看自己的房子,“哦。” 
“花了不少钱吧,”沈默继续没话找话,“装修比买房子还贵。” 
“是正经来的钱。” 
 沈默惊愕地抬起头,奇怪他为什麽要做这种解释,几秒锺之後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关远从前,一直是“不正经”的。 
 他从未觉得关远有什麽不好,甚至对於他做过MB这件事也一直没觉得有什麽不光彩。然而关远却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一直以那段经历为耻,过去一直是,以後也将是。 
  
 关远却全然没注意到沈默的惊愕,他低头看著桌子上的烟灰缸,一直抽了一半的烟早已经熄灭了,孤单地给架在半空,前端只剩一截长长的烟灰。 
“出狱以後,我回家去了,大周他们也跟我一起。你还记得我高中的那些朋友吧?有一个在林业局。他在批文里动了点手脚,我们帮他把木材运过松花江,利润三七开。两年我赚了六百万,然後就回了北京,现在开的是建筑公司──其实就是和工程队打交道。就是一帮垃圾,但你知道,我这辈子总和垃圾在打交道。” 
 沈默脑海里闪过几个词──走私、盗窃公共财产,等等等等,没有一个不让他想到犯罪和违法。然而在关远看来,这是正当的,因为这是由政府人员操控的违法行为──只要远离黑社会,远离他过去的生活,那麽一切就都是正当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转开话题,“关远,你想过没有,指使江越的人是谁?” 
“不知道。”关远从烟盒出一枝烟,在桌上敲了敲却没有抽,“有谁知道我们的事?” 
“我没告诉任何人。” 
“我也没有。”那枝烟被敲得微微弯曲,“除了大周,但不可能是他。” 
“那会是谁?”沈默仰起头,困倦一阵阵袭来,一个名字却突然如闪电一样划过脑海:“林建章!” 
 关远几乎过了好几秒才想起这个昙花一现的艺人是谁,而当他慢慢回忆起和这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时,那枝烟猛地被顿了一下,从正中间断开,黄|色的烟丝溅得四处都是。 
“关远,你和他有过节?” 
“我打过他,”关远慢慢地说,“他後来找过几次我的麻烦,但是我没在意。。。。。。只能是他了,只有他知道。” 
 沈默无言了许久,也低声说,“他後来和我关系很差,我还打压过他。。。难怪他这麽恨我,还有你。” 
“他现在在哪?” 
“死了。” 
 关远惊愕地看著沈默,沈默垂下眼睛,“我出事以後,公司力捧的就是他,他倒也红过一阵。多久来著?一年吧。。。後来他被查出来藏毒,闹得很大,公司把他雪藏了。他闹了一阵,没有别的公司签他,他就自杀了──枪口塞进嘴里开的枪,半个头都碎了,拼也拼不回来。” 
“就这麽死了。” 
 关远的话里并没有惋惜的意思,那只是一种惆怅──他们被一个阴谋折磨了整整四年,而这麽阴谋的制造者竟然就轻描淡写的死去了,让他们连怨恨和愤怒都无处发泄寄托,只剩下空茫和无奈。生活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他们在陷阱中摔得奄奄一息,拼死爬上来後,那个陷阱却凭空消失了,只留一块嘲讽般的平地给他们,而那伤痕却永远都去不掉了。

寒钟 下 

38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麽,静默了许久之後,沈默叫他,“关远。” 
“嗯。” 
“为什麽不回我的邮件?” 
 关远躲闪般地移开目光,“那时候我不想见你。” 
“你那时候很恨我吧?”沈默苦涩地笑了一下,也转开目光不再看著关远,“刚收到你那封邮件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但是。。。其实有有点高兴。不管你多恨我,多想报复我,我还是想见你。我那时候天天等著你的回复,提心吊胆又很期待──挺失望的吧?没吓住我?” 
 他竭力用调侃的语气说著这番话,可是他控制不了声音的抖动,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在发热,他说不下去了。 
“我没想吓你。”关远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惊愕,沈默也惊讶地看著他,两个人的视线交会,立刻又错开来去,彼此都觉得被对方眼神刺伤。 
“我那天看到你了。”关远拿起烟灰缸里抽了一半的烟,无意识地摆弄著,“那天我看到你的歌友会海报,那时候已经没有票了,我找了很多人才拿到票。我想的很详细,见到你以後怎麽教训你,怎麽报复你,但等我真看到你,我什麽都没干。。。。。。你唱了四个小时,我在安全通道旁边躲了四个小时,我在那边看著你,心里想的就是,你看起来过的不好。” 
“是,”沈默坦言说,“我的确过得不好。你过的好麽?” 
 关远没回答,顾自说下去,“我回家以後就打开了邮箱,我想你可能没换过邮箱。我写了很多话,但是又都删了。。。我能跟你说什麽?後来我就写了一句话,发出去我就後悔了──要是你没看到多好。” 
“可是我看到了。”沈默站起来,走到关远身边,关远抬起头来看著他,沈默垂下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温柔。 
“关远,我发现我好像误会你很久了。”沈默把手放在他的头顶,温柔的声音里带著些庄严的意味,“你好像也误会我很久了。” 
 他湿润的眼睛望著关远,仿佛是在说,我原谅你,请你也原谅我。关远试图去想一想,到底是谁错了,又或者也许两个人都没错,然而他已经什麽都想不了了。他站起来,猛地抱住沈默,热烈和凶恶地亲吻他的嘴唇。 
 他们从来没这样接过吻,他们甚至回忆不起从前接吻的情形来了。过去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两个人穿梭在时光的隧道里,全都陷入一种失控的疯狂里。亲吻越来越热烈,拥抱越来越紧密,一种激烈的情愫燃烧起来,渐渐的,亲吻已经不仅仅局限於嘴唇,两个人的衣服被扯得凌乱,沈默的手像是探索般慢慢的摸索著,找到关远的脖颈,紧紧地攀住了,关远的吻一路延他的锁骨蔓延,引起一阵阵颤栗,他在激|情的浪尖上里沈浮,然而洋面下面还存在著一股冰冷的暗流,让他焦躁地保持著一丝清醒。 
 当关远的手慢慢下滑到他的腰时,沈默骤然握住他的手,脸上坚定地写上拒绝的神色。关远愕然地看了他几秒,慢慢抽出手退开一步,两个人沈默不语地整理好衣服,动作都僵硬迟钝。 
 沈默说:“我回去了。” 
关远看了他几秒,点了点头。两个人完全抹去了刚才激|情的残迹,变得生疏而隔阂起来,沈默尴尬地做个道别的手势,向门口走去。 
“沈默。”在他要关门时,关远急促而低声地叫他,“以後。。。以後还能见面麽?” 
 门厅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就是隔壁房间透出来的暗黄|色灯光,沈默的脸只被照亮了半天,这使得他的另外一半表情仿佛隐没在黑暗里似的,格外诡异。 
 但是那个笑容是忧伤而温柔的,“以後的时间还很长。” 

 在回去的路上,沈默经过了一条铁路,红灯在黑夜里刺目地亮著,栅栏落了下来,将沈默和即将到来的火车隔开。然而那火车过了很久还没有来,沈默保持著同一个姿势,久久地望著一亮一灭的红灯,当火车终於像黑暗中的怪物一样咆哮而过时,沈默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开始哭泣。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没有理会,然而那铃声不屈不挠地响著。渐渐地,铃声里开始夹杂著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又过了一会,彻底的安静了。 
 在深秋荒凉的北京郊外,沈默的灰色凌志像是一只躲在草丛深处的小昆虫,它在秋风到来时萧瑟地颤抖,在冬天到来的恐惧中,幻想著下一个春天。 
  
 沈默是给冻醒的,车里没开空调,他浑身哆嗦著从方向盘上直起身来,太阳正从远处灰蒙蒙地升起。他的头里像是住了一群蜜蜂,嘈杂的四处乱飞,拿尖利的小刺扎著他的脑仁。他歪歪斜斜地把车开回车库,一路上居然没出大的差错,然而他毕竟是太迟钝了点,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阿铭。仍然是一身黑衣的阿铭从角落里突然站起身来,倒把沈默吓了一跳,连钥匙都差点掉在地上。 
“阿铭,你怎麽来了?”他本来想问的是他怎麽进来的,小区门口有密码和保安,但又觉得没什麽意义──阿铭想去哪里,自然有他的办法。 
“你电话打不通。”阿铭的动作有点僵硬,应该等了不短的时间,但他语气里倒没有什麽不满的意思,“扬哥让我来看看。” 
“陈扬他没事了?” 
“是的。” 
 沈默点点头,不知该做出什麽样的表情,於是拿出钥匙开门。门打开了,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你在这边等了多久?” 
 阿铭神色平静,沈默却发现他因站立不稳而微微地靠著墙,“四点。” 
 沈默的脑袋还是乱糟糟的,他低头看看表,现在是八点锺,阿铭就在走廊里蹲了四个锺头。沈默略微内疚了一下,然而阿铭还是那麽木然地站著,面无表情地让人无奈。 
“那。。。进来说吧。” 
 阿铭跟在沈默身後进了门,脚步还是有些僵硬踉跄,沈默把他带到客厅坐下,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阿铭接过来一饮而尽,似乎是很渴了。 
 沈默的脑袋还是乱糟糟的,却如灵魂出窍一般脱口而出一句,“不是陈扬让你来的。” 
  
 跟在一个人身边就难免会和那个人相像,尤其是当你尊敬和喜爱那个人的时候。阿铭学会了陈扬的不动声色,甚至更胜一筹──陈扬偶尔还会有生动的表情,阿铭却似乎永远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平淡地问,“你怎麽知道的?” 
“因为陈扬干不出让你蹲在门口四个小时的事。” 
 阿铭盯著沈默,他也只有在眼神里能看到细微的情绪起伏,“我以为你了解扬哥。” 
“是你不了解吧。”沈默因为不适而变得焦躁起来,“他对别人怎麽狠,对自己身边的人总是很好的,这麽多年你还不明白?” 
“沈默,扬哥不是对每个人都像对你。” 
 沈默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此刻他一点也不想听到类似的谈话,於是他转开话题,“阿铭,你来找我有事?” 
“扬哥让我打电话给你,你关机,我再不来看看他肯定会自己来。” 
“对不起。”沈默嘴上道著歉,心里难免责怪其阿铭的多事来。“陈扬在北京?” 
“他在香港。” 
 沈默猛然觉悟过来,“你是从香港过来的?” 
“一点的飞机,三点到。” 
 沈默惊愕起来,“阿铭,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 
 阿铭挺直身体,端坐的姿势与陈扬几乎一模一样,“沈默,我想跟你谈谈。” 
 沈默也紧张起来,自从这次复出後,阿铭总是能带给他一种莫名其妙地紧张感,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沈默正襟危坐,郑重地说,“好。” 
“你对扬哥,到底是怎麽看的。” 

39 
沈默被他的问题骇住,支吾了一会才说,“他人很好,我很尊敬他。”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阿铭盯著他,那目光让沈默觉得是一架狙击枪的瞄准镜正对准著他,“沈默,你到底想不想和扬哥定下来?” 
“我──没想过。” 
 阿铭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沈默几乎要打个冷战,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倒他的腰上──阿铭总是把枪放在那个地方。他看沈默的眼神让沈默觉得,自己只要说错一个字阿铭就会拔出枪来,当胸送自己一颗子弹。 
“沈默,我不管你怎麽想,但你记住,你不能伤扬哥的心。如果你敢的话,我会杀你。” 
 沈默没想笑,但他还是笑了,“阿铭,陈扬不吩咐,你肯定不会做。” 
 阿铭的眉头皱了起来,沈默知道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然而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於是他做个抱歉的手势,“阿铭,陈扬是什麽人,我怎麽可能伤到他的心。” 
“你和对扬哥是不一样的。你没感觉到麽?” 
“没有。”沈默收敛了笑容,诚恳地说著,心却漏跳了几个节拍──他知道自己在撒谎。 
“沈默,我以为你不笨。” 
“阿铭,你为什麽要来跟我说这个?” 
“因为扬哥信任你。” 
“他也信任你。” 
“那不一样。”阿铭斩钉截铁地说。 
“怎麽不一样?”沈默反问道,“非说不一样的话,那就是他更信任你。” 
“沈默,你好像还不明白。”阿铭微微皱起眉,仿佛沈默真的有多麽愚笨似的,“扬哥身边需要有个人。” 
“那也不一定就是我。” 
“只能是你。” 
 沈默错愕起来。 
他和陈扬确实是比较亲密了,然而沈默觉得这一多半是靠运气,他只是刚好撞见许多不该撞见的事情,换了别人,未必就不行。只要陈扬点个头,对他死心塌地的人大有人在,沈默想不到自己究竟有什麽特别之处。他刚想问问阿铭为什麽非自己不可,阿铭却突然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半秒後,手机响了起来。 
 他必恭毕敬地叫了一声,“扬哥。” 
 陈扬说了什麽,沈默听不清楚,他只看到阿铭一脸严肃恭顺的神色,不住地对著空气点著头,反复陈扬就在眼前。 
 最後,他说,“是,扬哥。”然後没有告别,没有缓冲,他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沈默想起自己和陈扬为数不多的几次通话,陈扬最後的那声“再见”总是带著余音,在空气中飘扬一阵才缓缓落地。 
“沈默,”阿铭收起电话,又恢复了万年不变的表情,“扬哥等一下会过来,别告诉他我来过。”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微妙,就像是在对一个朋友说话似的。沈默盯著关上的门响了半天,突然就懂得一件事──阿铭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其实是一种期待──他对自己的期待。但是,他到底希望自己给陈扬带来什麽? 
沈默的头脑越发混乱起来,他打起精神来洗了澡,换过睡衣躺到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著。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但在意识深处总有一根弦倔强地紧绷著,死都不肯松懈。於是沈默焦躁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陈扬到来。 
  陈扬仍然是平时沈稳大气的样子,然而沈默在他的神色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烦躁,陈扬瘦了,眼睛下面有黑色的晕痕,看起来十分疲惫,然而他的动作仍然是坚决有力的。 
“沈默。”陈扬打量著他苍白的脸色和更加消瘦的身体,两个人都为对方的憔悴而感到震惊,陈扬的脸上掠过一丝心痛的神色,沈默突然觉得内疚起来。 
“对不起,昨天手机没电了。” 
“没事就好。”陈扬并不追问,“这两天。。。你过得怎麽样?” 
 沈默简略地讲述了一下公安局里的事,被折腾的部分他都轻描淡写地掠过了,然而陈扬仍然微微皱著眉;眼神里心痛似的神色让沈默觉得十分难受。 
“我回到香港之後,一定要先查出谁是内奸才能联络北京,不然连你也会被卷进来。。。所以晚了几天。” 
 陈扬几乎从不道歉,他说这样的话就等於是在表示歉意。沈默呆呆地站著,不知该说些什麽,陈扬却已经做过来,拦住他的肩。 
 身体相触的一刹那,沈默的身体自发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他即使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但那一瞬间的僵直和抗拒仍然被陈扬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松开手,退後一步,两个人之间陡然多出来的空间像是一个新生的黑洞。 
  
 沈默低头看著自己的脚,不去看陈扬,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陈扬的目光。过了很久,陈扬淡淡地问:“沈默,上次我问你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沈默倏地抬起头,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一脸迷惘和为难的神色都清楚地落在了陈扬眼中。陈扬看了他片刻,视线下移,睫毛落下的轨迹像是一声叹息,然後,他用异样温柔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 
 他的语调很平静,然後有那麽一瞬间,沈默觉得陈扬倾身而立的姿态,显得十分孤单和落寞。 
 沈默的心脏被潮水一般涌上的感情填满了,一半是惆怅,一半是歉疚。然而他没办法给陈扬任何答复,因为他甚至无法给自己一个答复。即使关远不出现,他也无法毫不犹豫地和陈扬明确某种关系,就算──关远,关远。 
 他又见到关远了。 
  
陈扬仍然站在他面前,然而已经抬起了头,沈默地看著他。这个男人是关心他的,沈默想,即使在他自身风雨飘摇的时候,也仍然挂念著自己的安危。这个人昨天也许整夜都没睡,一早就飞过几千公里来看他,这个人──这个人让他有了难以承受的负罪感。   
“扬哥,我遇到关远了。” 
 陈扬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情绪的波动,他说,“所以?” 
 沈默并没有“所以”可以告诉他,他无法思考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只能滔滔不绝地讲述著过去。他把他和关远的一切都告诉陈扬,他讲著他们怎样相互误会、怎样相互怨恨、怎样相互折磨──然後他没说的是,他和关远,是怎样相互思念。 
 他讲得那麽详尽,远比告诉杜文娴的要详细的多,沈默边讲边鄙夷著自己,他知道陈扬并不想听到这些,然而他还是不得不讲。他伤害了陈扬,所以他要以坦白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虽然这种坦白本身就是另一种方式的伤害。 
 他讲著,讲著,等到他终於讲完的时候,时间几乎过去了一个小时,他连站立的双腿都麻木了。在这一个小时里,陈扬几乎没有动过,始终用一种专注的神色望著沈默,安静地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时锺敲了十一下,陈扬突然说,“我必须走了,上次的後遗症太多,有些事要处理。” 
 沈默点点头,送陈扬来到门口,要出门的时候陈扬突然回过头来叫他。 
“沈默,”陈扬眉眼间的神色温柔,却让沈默觉得十分辛酸,“我能不能吻你一下?” 
 他们认识十年,接吻不下数万次,陈扬却从来没有这麽询问过他。沈默怔怔地看著陈扬,被他望著的男人也在看著他。然後,陈扬慢慢的靠过来,极轻地在沈默的额头上短暂的吻了一下。 
 这个吻仿佛一个仪式,那一瞬间忽然沈默明白过来,他和陈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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