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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错错-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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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绽出一丝笑,身体被穿透的痛苦也掩不去笑容的灿烂。对着眼前的敌人笑着,他低声道:“相信我,杀了我,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 
对面的人愕然,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窜上心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他早欲杀之后快的情敌。他只是笑,笑得甜美,偏偏还带了一丝恶意。 
——他,已经为自己报了仇,以最残忍的方式。 

一 
奉天弘嘉七年,正是盛夏时分,北疆却是气候宜人,决无中原的燥热。 
奉天朝国力强盛,四方来朝,战事不起。因此北疆虽紧接拓冀国,却也只是诚王镇守着。有十万朝廷大军在北疆国境,自然是风平浪静。 
诚王府在云州,北方便是拓冀,茫茫大漠。云州之南有座函山,山高且险峻,山上绿树成荫花开如霞,甚是美丽。 
函山下有条官道,过了官道是桑干河,再前便是云州。这官道也就是中原到云州的必经之路,因此平素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人群之中,有一主一仆十分引人注目。两人穿戴并不特别,主人深蓝布衣,仆从身着群青,背后束着一个同色的包裹。那主人身量颇高,虽不算魁梧,却也是强健。相貌亦是极俊,路上来往女子都忍不住偷眼瞄他。仆从大概是书童,长得一副机灵样,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喜欢。 
这条官路本不是十分宽阔,和他二人同方向的人不自觉地靠近这二人,更嫌拥挤。正拥攘间,官道西侧行人忽地一阵大乱,有人高声叫道:“有山贼啊!金错寨的山贼杀下来啦!大家快逃啊!” 
众人听得有山贼,当即吓得魂胆俱裂,四散奔逃。这官道狭窄,两面都是环山,众人就算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只是挤作一团互相推搡。惊叫声骂声此起彼伏,不少年轻力壮的又跑又推,将老弱妇孺推到后面,想趁山贼对付老弱之时溜走。 
蓝衣男子见这场景,便是一声冷哼。向西侧望去,果见尘土飞扬,近百名山贼手持武器冲了下来。山贼进退之间甚是整齐,照理来说非平地的争斗最容易乱打一气,但这些人似是训练有素,脚步节奏和彼此呼应皆合乎兵法,甚至隐隐藏了阵势变幻。 
蓝衣男子看出那些山贼状似乱杀,实际根本未伤一人,只是在混乱中追着几名衣着华丽的男子。当即眉头一锁,低声道:“墨儿,你躲一边去。” 
那小书童墨儿听得吩咐,走到路边树下,竟拿出布垫在地上,然后坐下看热闹。 
山贼都著锗色衣衫,短打扮显得俐落,并不多与他人缠斗,只向着东南方追去。山贼群中部有名男子并不多言,一旦开口,周围山贼便都调整步伐。 
那人显然是山贼首领,在一群大汉之中却显得有些矮小和年轻,能看出是名少年。他和其他山贼衣服也不同,一身灰白,短氅紧衫,说不出多俐洛。腰间是一条黑色金丝腰带,微一收紧,便显出纤细的线条来。 
少年打扮虽俐洛却普通,衣衫皆是粗布,只腰带看起来有几分华丽。长发前后不齐,前面长不及肩,乱发垂在脸侧,添了些不羁的意味。后发简单束起,倒算整齐。一双眼在乱发遮挡中也显出灵动来,鼻颇秀气,嘴上偏偏留了大片胡须,挡住半边脸——颧骨左近可以看到一条疤痕直没入胡须之中,疤痕看上去极狰狞,想必当初是受了重创。而那胡须,便是为了遮挡伤痕而留的。因此本应是英气少年,现下却只是一张让人不敢看第二眼的脸庞。 
蓝衣男子仔细打量那少年,心道这该就是金错寨寨主江错了,却不想生成这番模样。听说这金错寨在山上有田地,向来自给自足,此次下山多半不是打劫,而是另有目的吧? 
行人逃命速度比不上这一行贼人追的速度,眼看追上东南那几人,江错一声呼啸,纵身而起,跃到那几人身前。 
好轻功!蓝衣男子心下一惊,便微一走神。他身边都是四散的路人,逃命之时谁还注意他人,都挤作一团。一名中年妇人被推着向他这边冲过来,身体几乎撞到男子。 
“滚开!”蓝衣男子回过神来时已能闻到妇人身上香气,他一阵厌恶,一掌挥出去。妇人丝毫不懂武功,被他一掌打出去多远,正落到和江错面前。 
江错站在那几名华丽男子对面,本是拦住他们,待其他山贼围住这几人的。此刻忽然横着飞出个人来,他愣了下,本能地伸手去扶。 
蓝衣男子在妇人飞出去的瞬间起身纵跃,江错扶那妇人时,他已到了江错身前,右手挥出一片刀光,直刺江错! 
江错眼前银光闪动,刀锋已到眼前。他反应也快,下盘稳住,上身急速后倾,躲过这刀。一手将妇人推出去,低哑的声音喊道:“老二,看好点子!” 
他这话说得已是晚了一步,那几名衣着华贵之人得了这空子,自是连忙逃走。那些山贼再去挡已略微迟了些,何况形势也容不得他们去挡江错说一句话的功夫,蓝衣男子出了七招,刀刀凌厉,笼住江错及其手下山贼去路。 
江错一个旋身,从身边一名山贼手中拿过一杆枪,回身刺向蓝衣男子。男子刀向前递,手像是能伸长一般,刀刃沿着长枪枪杆削上去。江错枪忙向下沉,画了小半个弧,压住男子的刀。 
两人僵持不过片刻,男子刀向上挑,江错枪斜向下压。只听“咔嚓”一声,却是江错手中枪断,枪头带着尺长的断杆飞出老远去。江错脸色微变,直削剑眉挑起:“这位朋友是哪天道上的,为何阻我山寨之事?” 
男子冷冷一笑,声音低沉却极为悦耳:“强人剪径,骚扰百姓,是人便可插手,和我什么来历无关。这里是奉天国土,你们光天化日杀人越货,眼里可有王法?” 
江错深深看他一眼,右手举起做了个手势,道:“原来是来抱不平的,也罢,算我倒霉。撤!” 
一句号令之下,山贼群里射出数十支箭来。男子用刀一一挑开,见山贼已回到山上,却也不追。 
墨儿颠颠跑到他身边:“少爷,你没受伤吧?” 
男子摇摇头,墨儿得意道:“就凭少爷的功夫,这种小贼十个八个不在话下,他们居然敢在少爷面前打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说十个八个,就是两个我也对付不了。”男子皱眉道,“这江错武功并不比我低多少……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山贼也绝非乌合之众,难道……” 
向远处看去,那几名华衣男子早逃远了,蓝衣人想问也是无从问起,只好继续行路。经过那名被他打飞出去又被江错推开的妇人时扫了一眼,妇人坐在路边草地上,愣呆呆地没有反应。 
他一眼看出妇人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所为,那江错显然力道拿捏得不错,并未伤到妇人。他心中冷哼:这般收买人心,其志不小啊! 
发生了这种事,行人大多吓破了胆子,知道蓝衣人武功高强,紧赶慢赶也要跟在他身后。终于进了云州城,众人松了口气云州治安非常好,进了城,就没事了。 
蓝衣男子摆脱了这群人,和墨儿径自向城西走去。到城西诚王府外,墨儿上前打门,门子出来:“哪位?” 
“云州新任太守林净天,拜见诚王爷。” 

北疆向来由诚王治理,这一次朝廷却派了名太守来,其中深意当真是众说纷纭。尤其诚王和当今永彦帝争过皇位,永彦帝登基之后便封诚王为王,镇守北方。北方苦寒,这其实是发配一般的处置。 
诚王将北疆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得民心。因此这名太守一来,百姓就纷纷传言是不是皇上对诚王有了猜疑之心,想夺他的权然后除去他。偏生太守来的当天太守府就失火,使太守不得已住在诚王府。虽说太守府失火原因是府宅空置太久,诚王派人整理时不小心引起祝融,但这其中有没有人动手脚,当真是只有天知道。 
北疆百姓都提起了心,生怕哪天一个眨眼,头上已变了天。幸好后来听上面说,新来的太守并不怎么处理政务,镇日泡在妓馆里,方才放了心。后来又听说这林太守的爹是莫武侯,明白大概是侯爷给儿子安排官职来着,并不关权力斗争什么事。 
有些官员和商人看准这位林太守虽无实权,却有靠山,争相讨好他。林净天名义上虽暂住诚王府,实际每日眠花宿柳,难得才回去王府。他既有这个爱好,别人想和他攀关系就再简单不过。一时间全云州的富家子弟恨不得整日都守着妓院青楼,就等着这位太守大人的大驾光临。而媒婆也几乎踏破了诚王府门槛,皆是来为林净天提亲的。 
诚王沈瀚江不胜其扰,通过墨儿跟林净天打了招呼,让他寻一天空闲待在王府,把这些媒婆打发了再出去风流。林净天大概也觉得着实过分,回王府住了两日,对外说太守在王府上处理事务。 
这两日林净天竟是全然不得闲,媒婆一个接一个,间中连喝口茶的闲暇都没有。到第二日下午,林净天终于忍不住,吩咐墨儿回绝所有闲杂人等。 
“可少爷,那些媒婆再来怎么办?”墨儿笑嘻嘻地只是问,“别忘了我们是客,总不能不让人家进来吧?” 
“就说我处理政务,去书房了。”林净天见墨儿一脸幸灾乐祸,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到处说我未娶,也不会这么多麻烦上门!” 
“少爷,我这可是为你好。要是我不说你未娶,哪来这么多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的莺莺燕燕呢?少爷你玩也玩不尽兴不是?”墨儿仍是嬉皮笑脸,林净天伸手弹他一个暴栗:“你以为我真的是玩?我是办正事!” 
“是是,少爷你是办正事……顺便玩一玩。”墨儿吐舌,“正事也要办,不正的事更要办……” 
他见林净天面色不善,乖乖住了口。林净天也不和他斗嘴,转身出了房,向书房走去。 

诚王府称不上华贵,甚至可说简朴,然而府上书房却当真只能用宝山二字形容。书房极大极宽敞,竖着排了五座大书架。书架均是中通可以两面放书的,因此这一间屋子藏书便有几千甚至万册。而书房占地似比诚王和诚王妃寝处还大些,草草看去也有五六间房之多。其中两间卧房,剩下若全是这般藏书,那确是极大的数目。 
林净天四下看去,心中暗惊,走进书架之间,一排排看去。这么一看之下便更是惊讶,其时印刷之术虽发展迅速,铅印之书也越来越多,但毕竟制版不易,所印还是少数。而这里收集了大多可见的铅印书,而更有不少书是笔写的。其中大多出自同一笔迹,飞扬不羁,书的卷头上也用同样字体提着“其楚”二字。 
其楚,沈其楚,沈瀚江独女,其楚郡主。此间大多数书上都有她做的眉批,有时寥寥数语,有时长篇累牍,但均是言词缜密,直击要害。 
翻开一本《商君书》,第一页的空白处便提着几行字:醒人而不能醒己,作茧而终于自缚,一切变革终应于自身。由法至德虽是灼见,可惜徒法而无术,商君终非君主。 
再转看一边史书类中一本三国志,就手一翻竟是荀彧那段。书的边角处草草勾出一幅人像,束发长衫,本应是潇洒之态,偏偏腰间系了一条极粗的玉带,另一边拴着个小小的人,那人戴着硕大的十二旒,坐在龙椅之上。旁边只写了几字:卿本佳人,奈何忠君。 
林净天手下用力,几乎将这本三国志捏碎。放下书,他转到另一侧,见到《汜胜之书》、《四民月令》、《齐民要术》等书,上面皆是记得密密麻麻。这些书主要是讲授农事,因此倒没有太多反驳或点评,只是勾点加注。林净天少时极贫,本非五谷不分之人,但见上面所写竟有大半不懂,心下凛然。 
这郡主看这些书,却是为了什么?莫不成……他心念一转,便到另一侧看书籍分类,却见旁边皆是些诗词文章,于是掠过不翻,向另间屋迈去。 
众多书中,总算是找到军事一类,然而却非他之前所想。书中加的评注虽有不少是评点胜负优劣,却有更多是在讨论战争起因,甚至研究该如何才能避免战争和死亡。悲天悯人的感情从中表露无疑,甚至隐隐有“若能保家国平安,即使我死了又怎样”的意思透出——当然很多人都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但大多是在慷慨激昂的情况下说出和表现,像她这般平静语调写出,着实少见。 
诚王膝下只有这一女,她的态度能决定诚王立场。林净天起初一直以为沈其楚只是名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普通女子,因此并没有考虑到她可能起到的作用。此刻这几间屋子的书却告诉他,他实在是疏漏了重要环节。 
看来此后应在诚王府多待些时候,诚王是枚重要的棋,他的位置能影响到奉天内部形势,以及奉天和拓冀的关系。 
林净天想到此处,眼稍稍眯起,眼底闪过一丝骇人光芒。 
书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林净天立即敛去冷厉表情,低头读着一本书。脚步声渐渐近了,轻盈的声音,似是女子。 
门嘎吱一声开了,推开门的手洁白如玉,手指纤细。环佩叮当,淡鹅黄|色的百褶裙从门外探进裙脚,一名女子缓缓迈进书房。 
女子上身是鹅黄窄袖罗衫,外罩白色锦纹夹衫,在腰间一收,便是窈窕。红色的丝带缀着青得透明的玉珠,编成繁复的结,系在腰间。发只简单一挽,是未嫁女子式样。脸上淡淡脂粉,一双微上挑的眼明明是妩媚的,偏偏眼内透出清澈。 
按说女子见了陌生男子,至少也该惊慌失措,尤其这书房内只有她和林净天二人。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对林净天点点头,开口问道:“林太守?” 
她的声音并不高,与其说清脆不如说低柔,明明是北疆的腔调,偏偏像吴侬软语般。林净天呆呆看着她,知道自己该回答,至少不该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如登徒子般。 
可就是移不开视线。 

林净天炽热的眼光直盯着女子不放,女子似是觉得不自在,微侧过脸去:“是林太守吧?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看书,倒是打扰了。”说完见林净天还是没反应,心中忐忑起来,表面上还是从容,“我听爹提起过太守暂时住在这里,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你,也便没多注意……” 
“参见郡主。”林净天总算是回过神来,深深一礼,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 
这女子显然就是沈其楚。林净天听说她是云州第一美女,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自然,美女林净天是见得多了,比沈其楚美得多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造作味道太重,那种刻意的妩媚和温柔看多了只能道人胃口。少数些特别的,书卷味重的常常失之灵动,铜臭味重的失之洒脱,舞刀弄枪的又常常煞气太重。 
沈其楚却是不同,她有重重的书卷气,又自然流露出英气来,明明美艳得惊人,却看不出多少女子特有的妩媚。 
看起来好舒服…… 
妆点也只是淡淡,整间书房只是书的纸味和墨味,没有浓烈香气。沈其楚目光灵动,带着些诧异看着他,决不带任何挑逗或者彰显的味道,在林净天看来,却是诱惑。 
心跳得厉害,林净天见到沈其楚微不悦的眼光,也知自己唐突,偏偏无法收回视线。只觉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便是她露出的些许提防,也和一般女子反应大相径庭。 
“打扰太守了,其楚告退。”沈其楚见林净天不说话,开口道,便想回身出去。 
“郡主”林净天连忙叫住她,“我是来这里找些书看,郡主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帮我看看?” 
沈其楚一愣,略微露出些为难来。林净天以为她顾忌孤男寡女,正想着这女子或许也不过如此,却听她道:“这里的书……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什么人看,所以我在上面胡乱涂画了些东西……” 
她垂下头去,长长睫毛颤动着,在眼下投下阴影。林净天想到书上的那些评语,忍不住微微笑起来:“郡主识见实在高明……” 
“你已经看了?”沈其楚面上略现几分尴尬,却不是扭捏,“有些书都是很小的时候看的了,那时知道得太少,反而比较狂妄。这书房平素只有我来,因此也没放起来。” 
“郡主过谦。我虽只翻过几本,却也可以感觉到郡主的严谨和悲悯。”虽然他并不怎么欣赏这种妇人之仁,“郡主涉猎之广、思考之深,实在令我佩服之至。” 
沈其楚不由笑出声来,她这一笑,便是雪霁天晴,有说不出的秀丽洒脱:“不捧下去了。林太守要找什么书?” 
林净天本也不是来找书的,幸好他读书甚多,临时想了几本,沈其楚引他去寻。林净天有意跟她多说些话,两人相谈也算甚欢。直到天都暗了丫鬟过来催二人用餐,二人才离开。 

走出书房,迎面却是一名英俊男子,见到沈其楚,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其楚,你果然在书房,我正要去找你呢。”随即看到林净天,眸中颜色变了变,“这位是……” 
“这位是林太守,郜公子知道吧?因家父疏忽,害太守府受了祝融,便委屈林太守在这里住几日。”沈其楚道,随即转向林净天,“林太守,这位是家父友人之子,郜鸿渐。”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不甚友善。林净天听郜鸿渐直呼其楚名字,心里便像是堵住一样的闷。他随即把这烦闷压下去,道:“郜这姓氏却也少见,我只知江南有个生意做得极大的郜家。” 
“那是家父。”郜鸿渐笑道,“我就是父亲派来云州谈生意的,便借住在诚王爷这里。” 
“来云州,那想必是和关外谈生意吧?”林净天道,“郜公子是要将奉天上好的绸缎瓷器卖给拓冀?” 
郜鸿渐愣了下,随即笑道:“那些蛮子,又懂什么是好什么不好?真正上好的绫罗,也只其楚这样的清丽才能穿出来。” 
他这话既是消了林净天的为难,又恭维了沈其楚,本是不错。却见沈其楚脸一沉,颇带了几分不悦,道:“我在北疆多年,深知民族间的矛盾,泰半因彼此的不理解和轻视而生。拓冀在文化上也许没有中原的博,却也有他们自己的特点。他们也许没有中原人狡诈,却粗犷自在,少耍心机,有什么不好?” 
郜鸿渐和林净天见沈其楚脸上愠怒,竟都是呆住了。她生起气来亦是很美,不是一般女子耍性子的娇美,而是带着坚持的毅然。她容貌便是极美,但她那毫不造作的神态才是最美。 
林净天只觉心动,他混迹花丛,向来放荡,此刻却只听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敢擅动。 

夜深人静,郡主房内,沈其楚一手松松握着书卷,一手支颐,翘腿坐在太师椅中,竟是沉沉睡去。 
房外传来脚步声,是属于女子的轻盈。沈其楚突地跳起身,随即端坐在椅子里,双腿合拢,规规矩矩地拿着书看。 
“少爷,别装了,是我。”门一开,进来一名小丫鬟,笑嘻嘻道,“王爷说过,只要在府上,即使一个人在也要装样子。你又忘了吧?” 
沈其楚瞪了她一眼,又软软趴在椅子上:“月儿!我累得要死,你还拿我开心。” 
“累?你下午不是跑去书房,又没出去,怎么会累呢?”月儿奇怪地问,“你不是说你看书永远不会累吗?” 
“那个林净天,你知道吧?上次我追拓冀人的时候,就是他半路杀出害我没追上。”沈其楚恨恨道,伸脚踢了下桌子腿,“早知道是他,我就尽力躲着了!他今天一直在看我,我真怕他认出我来。” 
“不会吧?要是变成那个样子他还是认得出,那也太厉害了吧?”月儿瞪大眼睛,“少爷你那副山贼打扮,怎么可能被认出?” 
“也许我什么地方露出破绽来,他风流成性,来云州这些日子,尽日眠花宿柳,也许是注意到我不像女子吧?”沈其楚蹬着桌脚,半斜着躺在椅中,“他分明是有意试探我,我想离开书房,他竟然不放我走,问来问去说个不停。” 
“会吗?我听说那个林什么的花心得不得了,可能是看你貌美……”月儿笑道。 
“不可能!”沈其楚打断她的话,“他喜欢的应该是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吧,我除了这张脸还哪里有女人味,那家伙美女见多了,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何况他对我根本没有什么无礼举动,就是看个不停,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那怎么办?”月儿也觉事情严重,皱眉问道。 
“他若真的怀疑我,这些日子大概会盯上我,我不出府也就是了。”沈其楚双手一握,沉声道,“多注意些,尽量少跟他打照面……月儿你把我月白色那件衣服找出来,尽量让他看不出我身材……希望他真的是大家说的纨绔子弟,不过他武功那么高,书读得又多,怎么看也不傻。” 
她他眼微眯:“若他真发现,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只要我沈错还有口气,就绝不会让他们害到爹!” 
“不知靖王到底派他来做什么,若是对爹不利,那也只有最后一条路了……”沈其楚,或者说沈错,叹了口气,面上显出悲凉来。 

二 
而后,林净天果然很少出去,镇日待在诚王府。他想能多见沈错几面,经常泡在书房内。沈错怕被他看穿,尽全力避开他,但诚王府就那么大,沈错又不是能待住的性子,也会见上几次,谈些话。林净天尽量找话题,沈错尽量找借口逃开。 
如是几次,林净天也知道他梦中都会梦到的人,并不怎么想见他。他想多半是自己来云州之后的风流名声传到他耳中,使他有了偏见。 
罢了!他此次来北疆是有重任在身,怎可想这些无关之事。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子! 
心里虽这么想,脑中却不断回荡那女子的笑容,和他的言语。虽然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名大小姐,没什么了不起。但他一字一句一颦一笑紧紧纠缠,入了脑便再也挥不去。 
明明百遍提醒自己不要想他,在书房看到他那一刻,胸口却像是炸开般的欢喜。这种欢喜,持续到他看到他身边的郜鸿渐时为止。郜鸿渐只是陪着他看书,并不多话。两人眼神偶有交接,郜鸿渐便会微微笑起来,笑容极为温柔。 
在明白自己做什么之前,林净天已到了郜鸿渐面前,与他说起话来。身子正好挡在郜鸿渐与沈错之间,隔开他二人。两名男子互视,敌意摆在脸上。 
三人在书房消磨一个下午,基本就是沈错静静看书,两名男子暗中较劲。沈错只在二人动作实在太大时扫他们一眼,其它时候根本不理会他们。他根本不明白这两人间波涛汹涌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到了晚饭时间,林净天、郜鸿渐和沈瀚江在外厅用膳,而女眷在内室。 
林净天刚吃了几口,忽地脸色剧变,霎时间煞白一片。沈瀚江坐他对面,此刻连忙起身:“林太守,你怎么了?” 
林净天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口一张便是暗红液体逸出,手剧烈抖着,身体软软倒下。沈瀚江一边高声叫老何,一边和郜鸿渐一起架起林净天。 
“爹,出了什么事?”两个大男人正将林净天抬到后厅床上时,沈错过来了。他见这一幕脸色微变,奔到床边,手搭上林净天手腕,“林太守怎么了?为什么竟会吐血……” 
一搭之下,只觉林净天脉搏跳动极为奇怪,时促时缓。沈错看过不少医书,但毕竟不是大夫,霎时间心头闪过几种脉象,偏偏无法判断。沈瀚江喊来何伯,让他去找大夫,期间林净天又吐了两口血,沈错在一旁手足无措,睫毛垂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过了半刻钟,大夫方才赶到,又是号脉又是看舌苔,问了几个问题。那大夫是云州最好的医者,此刻却也凝神不语。沈错忽地开口:“是毒?” 
大夫一震,才注意到这静静站着的女子:“应该是毒,但老夫愚钝,判断不出是什么毒。” 
“我怀疑是无名散。”沈错沉声道,“只有无名散才会这般吐血,林太守午饭时吃的菜里有青豆,若在他筷子上事先下药……” 
他这话的意思几乎把事情揽在诚王府上了,毕竟林净天三餐都在王府中,若真是吃饭时中了毒,诚王府上下自然都有嫌疑。 
大夫捻着半长胡须,沉吟道:“确实很像无名散的症状,但……无名散毒分五种,解药可不能乱吃……” 
“用银针先试出到底是什么器皿沾了毒,毕竟离午时只过了半日,毒虽不能再起作用,但餐具上一定还残留一些痕迹。”沈错双眉锁紧,“然后用水银来试吧……希望还能起作用。” 
“确实,此刻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大夫点头道,“那么麻烦您照看病人,老夫去处理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怎么照顾他吧?” 
沈错点头,交代丫鬟小厮去准备湿巾白布和酒,和沈瀚江说了几句,坐在床边看着林净天。东西拿来之后,用白布蘸了酒,敷在他额上。 
他皱紧了眉,脑中不停想着,知道此事决不简单。下毒的人是特意冲着林净天来的,毒又下在饭里,林净天若有个万一,诚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很简单却又有效的计策,若林净天死了,靖王恐怕会借机除去爹吧?到时候拓冀和影门联合起来,就算爹不反,也会被他们抓起来当棋子吧。 
沈错想着,手下动作不缓,眼却落在了空茫一点上,黯然眼神一闪而过,眉反而挑起来,有种毅然。 
这一折腾便是深夜,筷子上的毒素尚未沉淀,大夫也做不了什么,便先回去了。沈错想到自己毕竟是“女子”,这般共处一室与礼不合,于是叫来墨儿交代一番,也回了房。 
墨儿下午出去,晚上方归,知道此事急得上窜下跳。等沈错离开之后,他却贼兮兮笑起来。躺在床上的林净天无奈睁眼,眼神清明:“小点声,有人进来怎么办。” 
“有人进来难道你我还听不到么?”墨儿笑道,“少爷演戏的本事倒真不错,居然还能吐出血来。要不是我深知王爷有多擅长用毒,真会以为你中了毒呢。” 
“这点毒算得了什么,王爷给的解药就能解。”林净天冷冷一笑,“墨儿,我猜今晚还会有人来找我麻烦,一会儿你装偷懒回房睡觉,我在这里恭候那人大驾。” 

夜渐渐深了,月挂在高处,以傲然的光俯视大地。星子只有微弱光芒,静静地看着万物。盛夏的夜亦是炎热,树上草间的蝉虫似乎都耐不住这样的灼,不停地鼓噪着。 
人都睡了,后厅躺着林净天,睡梦中尤自皱眉,似乎是毒发的痛入了梦一般。忽地窗子吱啦一声开了,一个黑影挡住月光,窜进房内。 
来人一身夜行衣,在月光下尤其显眼。他在房内站定之后先停了片刻,确定房内只有林净天一人之后,方才来到林净天床前。 
匕首反着银色月光,因此格外耀眼,刃口极薄极利,啣着流动光芒。 
高举,刺下,直向林净天心口。 
“住手!”一声断喝伴着一块石头——挺大的石头——砸在匕首上,黑衣人一个没拿稳,匕首连着石头脱手,掉在林净天身上。黑衣人一惊,马上醒悟到知道自己已被发现,当即一个反手,手指成抓去擒林净天腕子,打算先拿住他再看看形势如何。 
他刚伸出手,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林净天忽然动起来,而且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动着。林净天掉过腕子,带着风声迅速抓向他手腕。那黑衣人方明白自己坠了套,但他武功也是极高,当机立断用手斩向林净天手臂。 
林净天冷哼一声,拿起掉在自己身上的匕首,直刺向黑衣人。 
这一匕首本是避无可避,眼见便刺在黑衣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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