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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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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九)
沈水是大梁东北地区南部最大河流浑河的一条支流,无论是长度还是广度其皆算不得大河,但是对于沈州城来说却是一条生命之河,此季之时,河上还结着层厚厚的冰,在夜幕中月华的照射下,河面泛着银银白光,又因这会儿四周没有冽冽寒风刮吹,是以,落脚的这一带地景给李眠儿感觉来竟有一种清和的味道。
当然,武王不可能驻扎在这样一片平整的沈水河岸,那样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拓拔意发现踪迹,李眠儿回头看了看身后,武王正领着三千多人的小部队借北岸的一处小山丘做天然屏障,悄悄隐扎在山丘的阴面。
而这会儿的她则是由金川陪着,悄悄地来到这不怎么起眼的一处岸边顺顺气儿,虽然六百里马程骑下来,她没有一句抱怨,但天知道她浑身到底有多酸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肆意地瘫软,只能躲到无人的角落,彻底地歇歇快散架的身子骨。
李眠儿坐倒在岸边一个冻得死硬的巨大泥窝里,这泥窝又能遮风又能隐住身形,她把金川紧紧地抱在怀中取暖,同时脑袋里还在不停转动着。
据武王说,周昱昭同拓拔意眼下正对峙于距南岸几十里处的一片山野,周昱昭守,拓拔意攻,之所以拉锯了这许久,一来是因为周昱昭所处地形有利,易守不易攻;二来便是周昱昭所带之兵个个骁勇,不似拓拔意之军,看似人数众多却多是些乌合之众,每次进攻皆是雷声大雨点小,都被周昱昭一方给挡了回去。
可再是铁打的士兵,若没有了粮草,那也是软柿子一枚阿。
周昱昭那一边已近三天没有粮食可供。将士们几快撑至极限,拓拔意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干脆收掉进攻的念头,悠然地绕着山野扎了一圈营寨,就等着周昱昭等人饿得匍匐于地,他到时只需顺手拣个现成的便可。
其实武王昨日下午便收到周昱昭传来的信,儿子的脾性,武王清楚得狠,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断不会开求救这样的口。可见情势的确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
然太宗始终不愿松口派兵来支援,费舌无果后,武王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只率了几千兵马前来沈水。
李眠儿长叹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指腹用力捏揉着眉心,看来如今之计,最最可行的恐怕还是自己腹中的这个计谋。既不会惹出许多动静,惊动拓拔意大做干戈,亦不会加剧大梁这边的局势。
尽管自己的这个伎俩算不得光明磊落,也算不得高超绝妙,或许还很可能会引来周昱昭的不满,然目下的情势。她实在无法做到稳稳地呆在龙州城内,静候希望渺茫的所谓佳音。
想毕,李眠儿从怀中掏出一封出发来沈水前就已备好的信签。递给金川:“去,交给王爷,我就在这里等着!”
金川一把抓过信签,眨眼间已蹿到了十步开外。
李眠儿偏头看着金川没入营地中,便开始耐心地等候。很多话当着武王的面。她还说不出口,如此以信件的方式就要好上许多。还能给他更自由的空间和时间考虑自己的谋划。
紧紧领口,李眠儿仰脖望着天幕,月光分外皎洁,明日应会是个极好的天气,若在京都,恰是赏梅的好时候。
沈州地处龙州之南,理论上来说,温度相比龙州要高上这么三两度,这里的夜晚,室外气温并不像腊月里那么难以承受。
盯着夜幕胡思乱想了好半晌,直到脖颈都酸了,李眠儿才收回脖子,怔怔直视着黑咕隆咚的对岸。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的光景,身后才依稀响起脚步声,李眠儿收起飞远的神思,小幅度地活动活动手脚,待脚步声又近了几分后,站起身来,回头迎接武王。
王铸也跟来了,李眠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觉意外。
简单见了礼,李眠儿即低眉敛目、束手而立,尽管之前已做好准备,可当这么面对面时,她还是禁不住羞了面,不好意思先行开口,只好等武王那里问起了。
武王负起双手,原地一阵沉吟,却是半天没有说话,倒是王铸憋不住,替武王把话给说了:“穆姑娘,你的胆色着实令人佩服,王爷对你也是极为褒赏!”
短暂的僵面被王铸打破,武王地听了他的话后,对李眠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王铸所说。
“你的法子,如若当真行得通,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之计,只是……”王铸接着说道,却在只说了半句的当口卡住。
李眠儿抬眸,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容,目光却是无比坚毅:“既是两全其美之法,还请王爷成全!”
听了李眠儿十分坚定的话,武王略布有细纹的额头为难地蹙起,他负起双手,小步地踱起步,没有立刻应下。
武王在犹疑,这么说,他在认真考虑自己的主意,李眠儿握紧拳头,不再发言,容武王拿主意。
王铸亦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武王,不知武王会做何决定。
终于,武王停下脚步,面向李眠儿,长长地呼了一口粗气儿:“穆姑娘,本王便依了你的法子,但有一点,你必须保证本王!”
“民女听命!”李眠儿福身答应,武王所担忧的她心里约摸有数。
“好!”武王放沉了声音,“穆姑娘,本王之所以应下来,只因信任你的才智,可是不管如何,你必须保证本王,若是一旦计划败露,你务必想法设法给本王完璧归赵,否则,你生出任何差池,本王都再无颜见昭儿!”
闻言,李眠儿不由动容,这样的父子情还当真是难得,表面上看,武王对儿子是何等严厉专断,那么小就送出去学艺放养,别人家的公子哥在享受富贵荣华时,他的儿子却在茺山野岭中睡石床住石洞;可事实上,武王疼爱他的这个独子胜过世上一切,甚至毫无理由地爱屋及乌。
武王妃亦是如此,对待自己真诚实意,不挑身世不挑背景,儿子相中的就是她相中的,这三口真不愧是嫡嫡亲的一家人!
李眠儿这般作想,突然心头的沉重有那么一瞬的消减,她抿抿唇角,微微一笑,继而轻轻应道:“是,王爷!”
瞧见李眠儿嘴角莫名其妙的梨涡,武王侧头觑了眼王铸,王铸亦是不明所以地冲他摇了摇头。
李眠儿把他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不过她没有出言解释,却是一本正经地对武王语道:“王爷,既然主意已定,依民女之见,保险起见,咱们的军队最好还是换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驻扎,虽然拓拔意大军驻在南岸,但难不保他四处设有眼线,如若被他发现这里,多半会打草惊蛇,激起他的疑心!”
武王点点头:“嗯,一个半时辰后,本王会带他们退到三十里外的天柱山,那山不高,上下皆很方便!”
“王爷明断!”李眠儿道,“世子那里,有劳王爷还得想法事先给他瞒住!”
“嗯!”武王这一声应得有些牵强,许是觉得有愧于儿子的嘱托吧。
李眠儿暗松一口气,武王并非那冥顽之人,事情进展得远比预想来得顺利。
王铸上前一步,弯腰就对李眠儿施了一个长揖:“穆姑娘,真乃巾帼豪杰!”
李眠儿不妨王铸此举,慌忙避开身形,伸手虚扶:“王将军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小女子实在承担不起!”
王铸没有理会李眠儿虚扶之礼,直到一揖做足实了,才起身,回头指了指营地,对武王和李眠儿道:“这才亥初,王爷,穆姑娘,咱们先行回帐篷,稍事休息一会儿,待过了丑时,再着手行动也不迟!”
三人回到各自帐篷里,却是谁也没合眼,李眠儿辗转反侧,将明日有可能遭遇的诸般情况尽皆在脑中过一遍,并想好应付的法子。
就这么左思右想,很快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直到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整军声音。
令李眠儿深感意外的是,武王竟留了下来,将士们则是由王铸领着撤退开去。
天亮时,武王亲切地拍了拍李眠儿的肩头:“本王身后这几人,个个功夫皆不亚于七煞,他们会随本王一道守在这里,如果你遭遇意外,只管吹响召唤苍鹰的那管陶笛,一看到苍鹰,本王便会派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以助你!”
已经戴上白色面罩,换上雪狐皮风的李眠儿对武王感激地点点头,她转头瞅了眼对岸,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她留在此地多愁善感,于是她十分利落地同武王告别,然后掉头就朝河岸走去。
经过腊月一个整月的极寒天气,即使近来天气有所转暖,但河面的冰层依然很厚,不用担心冰层会突然破裂。
李眠儿领着金川稳稳地行走在冰面上,虽然有些滑,但她脚上的筒靴是防滑底料,加上她原本有舞蹈功底,平衡力相当好,所以走在冰上十分地轻巧。
远远看着武王见此,一直提起的心稍稍为之一宽。
第二百二十六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二十)
此处地处沈水中下游,河道并不宽,但是因无法得知这周边情形到底如何,是以,李眠儿花了近两刻时间才抵达彼岸。
跃上河岸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看来拓拔意在这一带不曾设防。李眠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举目望望天边,晨曦初绽,太阳却还没有露头,空气也很安静,没有风,正如昨晚所料,今日会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温度虽低,但只要穿得保暖,便不会觉着冷。
李眠儿回过头,武王及侍从还守在对岸没有挪动,于是遥遥地对着武王福身道了个别,然后偏过身子,侧头对金川低语:“准备好了不曾?”
金川把两排大牙很不含蓄地给她一龇,李眠儿忍俊不禁,抿嘴一笑:“那就出发吧!”
依武王的指示,这里距周昱昭与拓拔意对峙的土山头仅离有十几里路,那座土山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头,附近也没有什么百姓居住,经往的人只称其山为“土山”,位于沈水的最下游端,此时,李眠儿一边状似悠闲地沿着河岸朝下游走去,一边则是小心注意着自己的身周。
沈水的中上游段处在沈州城内的,兼且眼下又是冰冻天气,一整支流都结了层厚厚的冰,所以不管是沈州一方,还是拓拔意一方,皆没有对这片河域采取什么防护措施,否则若在春夏之时,沈州守军随意在河中施点伎俩,都够拓拔意吃一胡的,当然那样的情势下,拓拔意也不会愚蠢地一任这段河域由人随意出入。
李眠儿一袭雪狐白皮风,头戴白色棉帽,面上亦是白色面罩,行走间颇为惹人注目。只因这会儿时辰尚早,加之此地近来有战乱,来往的闲人更少,连原先常盘于此的地痞盗匪都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做流连。
若不然,就以她这身段和风华,又独自行进,只怕早已引来各路棘手的事了。
不过好在有金川在,金川的本事李眠儿还是相当信服的。特别是经南秋一战后,他一猴于瞬间解决掉暗伏在城堡道途中的南秋八员大将,彼时彼景,李眠儿亲眼所见,想不信也不行。所以有他在的话,不出意外,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这个时辰,空气中还飘浮着余霜,因此。不多会儿功夫,眉毛及眼睫就沾得湿露露,周边的一切也都白霜霜的。
李眠儿每往前走一段路,便会让金川把自己提到一株高大的雪松顶上去,以便观察前方路段的情形。
很快,土山就进入了她的视线,而土山附近周围密密围着的北寒营寨也随之跃入眼中,李眠儿悄然同金川腾下树顶,看来剩下的路不宜再作此举了,得走一步看着一步。步步小心。
刚跃下树顶。李眠儿抬头瞧瞧这棵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的巨大雪松,忽然意识到自己将才竟是在其上腾起又跃下,且还丝毫没觉出惧意,她不由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拱了拱拳头:侠女,货真价实!
一分心间,见金川一蹦三尺高地往前方蹿去,李眠儿慌忙唤住他:“川——。你停下!”
虽声音不大,不过前头的金川却是闻声即止,回头抠着鼻孔看向李眠儿。
李眠儿小跑至前,拉起金川另一只爪子,一边走一边小声叮嘱:“你该不会忘了你今日行程的任务罢!前头不远处就到土山头了,无需再走多远,就可能碰到北寒的士兵,你可不能大意露了馅阿。若是你给坏了事,就算我不拿你如何。你也别想活得好看!”
金川继续抠他的鼻子,只是脚下顿时老实多了!
“还有,一会儿,如果没有得到我的眼色,你万不要胡来,只管老实呆着,做一只傻猴子!”李眠儿说着时,眼睛已经从金川身上移开,转向远前方,“还有,尽管咱们的计划看似周全,可难保事情有变,记住,即便有意外,你还得看我的眼色行事,咱们见机行事!”
李眠儿说完这句,没有低头查看金川的反应,因为前头有更重要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王爷探来的消息没错!”李眠儿将握着金川毛爪的手松开,然后拿掉手套,将面罩两头挂在耳侧的系绳松动松动,这面罩是周昱昭特意命人给她度身定做的,耳侧系强极是牢靠,“拓拔意的帐篷果然就是搭在这个方向!”
几十丈开外的土山脚下,一连挨着几座大小不一的军帐,李眠儿直勾勾盯着其中最大的一座帐篷,如是想。
她重新戴起手套,搀起金川,继续前行,却是脚步有所放缓!
忽然头顶上传来极短促地窸窣声,紧张着就是一声厉喝“来者何人!”,刹那间眼前黑影骤闪。
劲装蒙面打扮的两个黑衣汉子挡在了李眠儿和金川身前,二人眼神犀利冷冽。
李眠儿见此,若说惊也惊,若说不惊也不惊,惊乃是因方才只顾盯着前头的那顶大帐篷,被这突然出现的二人唬了一跳;不惊乃是因为此处距北寒军营不足百丈,有些许伏兵实为意料之中事儿。
当下,李眠儿手上用力捏捏金川的爪子,示意他不得轻举妄动,同时,她状似惊惶地退后一步,胡乱地摆手:“两位好汉,我这是走错路了,抱歉叨扰到二位好汉,即刻我这就原路返回去!”
说着,李眠儿拉起金川,就往回跑。
“站住!”只听其中一人高声喝道,另一个蒙面黑衣汉子已是“嗖”地一个前空翻,再次落到李眠儿的身前。
“这位姑娘,你无缘无故地来,还想无缘无故地走么?”身前的汉子声音比身后那个人来得要低沉许多,而其个头也更高一些。
李眠儿听了,经不住脊背汗毛一竖,半是演戏半是出于本能地转头对着土山脚下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脆声高喊:“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哪——救命啊——”
“住口!”李眠儿突然这一连几声没命地呼喊声,倒是让两个黑衣汉子颇有几分措手不及的样子,身前的汉子只是提声喝道。
李眠儿瞅着这两人虽然瞧起来凶猛,不过到此刻都没有想到对自己动手动脚,甚至耍横强拘自己,倒不失两分憨傻,抑或是他二人以往不经常对付女子,一时不得其法也不定。
这么一来,李眠儿自然更加大胆,一边朝两个黑衣汉子的夹当里冲跑,一边仍就高声呼救。
“扎力,拦住她!”个头更高的汉子急声唤道。
“我自然要拦住她!”扎力应道,同时小声问询,“蒲巴,你说要不要直接把她交给王子?”
“嗯——”名唤蒲巴的汉子歪着脖子将李眠儿上下打量,沉吟了片时,然后决定道,“这丫头样貌多是不俗,若在平日,咱们只管献给王子做妃得了,可她在这个当口出现,其来历又不明,咱们还是稳妥起见,将她打发了,省得惹出麻烦事!”
说着蒲巴对扎力瞟了眼营帐的方向。
这二人操着并不标准的大梁官话,北寒口音极重,却并不影响李眠儿听懂他们的谈话。
耳听蒲巴思路清晰地驳回扎力的提议,如果身为旁观者,李眠儿定会对蒲巴的明智暗竖大拇指,可此时,她的拇指怎竖得起来?
费了好大功夫才摸到这里,眼瞅着马快就能见到拓拔意,不料出师就被两个小罗罗坏了事。
李眠儿暗自着急,但这会儿,她若行为异常,蒲巴马上就能识破她,是以,在听了蒲巴的话后,她极力地点头表示赞同:“这位好汉说得极是有理,极是有理!我这还无需你们亲自出手,我自己即刻就把自己给打发得远远的!请两位好汉留步!”
这般说完,李眠儿心有不甘地拉着金川,掉头往来路的方向小跑几步,心里盘算着此路不通该怎么办?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质问声:“何事喧哗?”
声音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不似位居下者所有。
闻此,李眠儿心头一亮,但心亮归心亮,戏该演还得演,于是她加快动作,奋力朝前跑起。
“给本王拦住她!”
果然是拓拔意,他这一句,李眠儿如听天籁,但脚下她仍是做了最后一次徒劳的迈动。
扎力轻轻一个腾跃就立到了李眠儿的身前,李眠儿头一低,就从他的腋下继续闷头朝前冲,不过这回扎力没有束手立定,而是大手一捞,把李眠儿打横扛起,朝拓拔意大步迈去。
李眠儿平生头一次耍泼,干脆一次耍个够,于是,她在扎力的肩头又踢又打,拼命挣扎,嘴里不住叫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爷爷——爷爷——快来救命啊——爷爷——”
一旁紧跟在她身侧的金川也很配合地不住嘶叫拍打。
见肩头的女子如此呼天抢地,扎力不由抬眼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拓拔意,一双眼神不自觉地飘忽,脚下也不自觉地加快,好像肩上的不是一个美人,倒是一块烙铁。
没眨几眼功夫。扎力已是来到拓拔意身上,还没有将李眠儿放下,先就是一个躬身行礼,接下来将李眠儿从肩头放下。
第二百二十七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终)
就在扎力走往拓拔意那短暂的一段路间,李眠儿明面上在做肆意又疯狂地挣扎,可暗中她抓住这个机会仔细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拓拔意,尽管目下情势的走向与她之前预谋的相差算不得甚大,但是此时此景仍是她不曾料想过的。
脑中一时百转千回,拓拔意此人,她多少有所了解,如果安静地与他斗智斗勇,自己可能很快就会被他识破此行的目的,只有以动制静,用闹腾的方式来干扰他的判断力。
这么一想,李眠儿眼前忽地浮现疏影平日里那副撒泼卖娇、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卑的形状,于是脚一落地,她就依葫芦画起瓢,胳膊一抬,手套也不摘地、毫不客气地、直直地指着拓拔意的鼻子,连珠炮般地将他数落起来:“王子是吧?我将才听他们叫你王子了是吧?这下好好,本姑娘不怕你是王子,单就怕你不是王子!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说说看,是哪里来的王子阿?肯定不是咱们大梁朝的王子了!咱们大梁朝王子断不会有这么一帮于光天化日之下蒙着面胡作非为的属下呢!”
李眠儿一通叽哩呱啦的半途中,立在她左侧的蒲巴曾试图打断她,不过被拓拔意抬手阻止了。
顺顺当当地倒完这么一长段话,李眠儿暗暗清清咽喉,从来没这么大嗓门说这么些话,还怪费舌的。
见身前之人暂时语歇,拓拔意好整以暇地偏偏头,眼睛定定地看着李眠儿脸上唯一可见的一对妙目,低声重复道:“蒙面?非为?这位姑娘,本王觉得,这两个词用在你身上——嗯——却是更为合适!”
闻言,李眠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即时回敬道:“本姑娘脸上所戴不过是挡风阻雪的面罩而已,算不得蒙面!倒是你这两位属下,脸上蒙块黑漆漆的布,只露一对吓死人的眼睛,又尽干些劫持勾当!可不是胡作非为么?”
说完,李眠儿抬起下巴,白眼一翻,将扎力、蒲巴、拓拔意三人挨个白了一遍。
拓拔意扫了眼扎力和蒲巴。见他二人不约而同地微微含首,将各自那对“吓死人的眼睛”雪藏起来。
眼中笑意飞闪,拓拔意举目望了望天边。
李眠儿亦望了望另一头的天际,晨曦大盛,太阳已经露出头来。
拓拔意收回视线,再次定格于李眠儿的双目:“你口口声声称本王的两位下属黑漆、吓人,而你自己又自称十二分得光明正大,既然如此,那你脸上的面罩自是没必要再戴着……你——”
嘴上慢条斯理地说着。但手上动作却是干脆利落,拓拔意话至一半时,出其不意地伸手轻轻一挥,李眠儿脸上的面罩应声飞落。
与拓拔意一时呆愣的神情相反,李眠儿不等拓拔意回神,霎时间冲到路边,弯腰拣起地上的白色面罩,直起身子,金莲重重一跺,恨声对着拓拔意又一通眉飞色舞:“真是有其奴才必有其主!您要想看本姑娘真容。动动嘴便是。何故掀飞人家的面罩,这一大清早的,荒草地上落了一层霜,呶,人家原本干干爽爽的面罩这一下全湿了!”
拓拔意怔怔地看着立在路边露出真容的绝丽女子,一时竟有些呆懵,而他身后的扎力和蒲巴亦是同样的一副眼神。
不能冷场。!
李眠儿再次提醒自己,于是她甩开大步,几步蹦回拓拔意的身前,高抬下巴:“喂——你们傻啦?没见过美人么?”
经她这般露骨的提醒,拓拔意三人纷纷回神,扎力和蒲巴相视一眼,便重新含首而立。
至于拓拔意,紧紧觑着李眠儿脸上那极速运动着的五官。忽然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神也慢慢恢复清明。
李眠儿没有错过拓拔意眼神的细微变化。拓拔意并没有认出自己,以为自己只是另一个同自己长得很相似的人而已。
局势的发展总算是回归到正轨上了!
掐腰四处张望一圈,李眠儿鼓起嘴,状似不耐烦地悄声嘀咕:“眼看这天都大亮了,爷爷该等急了!”
嘀咕完,她就转向拓拔意,毫不客气地嚷道:“喂,这位王子殿下!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先告辞了!”
说罢,李眠儿掉头,提脚就走!
“你爷爷是何方神圣?”
没走两步,身后的拓拔意问起。
他的声音一起,扎力和蒲巴就“唰”地飞到李眠儿的身前。
这是自然,他们的主子还没有放话,小丫头凭什么说走就走?
李眠儿只得乖乖回头,两瓣樱唇喔成一个圆状,惊道:“咦?你怎地知道我爷爷是个‘神圣’?”
闻言,拓拔意面上再次一愣,扎力和蒲巴二人则是肩膀狠狠猛抽。
拓拔意再一次微微摇了摇首,前踱两步:“你爷爷是何方神圣,姓甚名谁?”
李眠儿歪着脖子,竖起右手小食指,嘟着嘴,口吻极是自得:“哪——我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长白山神医,姓顾,名长山!近日适逢他老人家受邀下山,途经沈州!这位王子殿下,您最好这就放我走,我爷爷最疼的就是我这个孙女,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与他老人家结了怨,将来可有的后悔呢!”
“你爷爷是顾长山?”拓拔意眉峰一挑,疑道。
李眠儿面上自得更甚,用力点点头:“可不是!怎么样,这回可以放我走了么?”
闻言,拓拔意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侧过身子,斜觑了眼身后的土山,尔后才不以为意地对李眠儿说:“无凭无据,你当本王乳臭之娃,三言两语就被你给唬住?”
“那……那你想怎样?”李眠儿面上一急,两只手紧紧攥着面罩。
“本王不想怎样,只先拘着你,待本王核实无误后,再领着你亲自去会会那顾老也不迟!”拓拔意嘴角隐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扎力,把她领到我帐篷里去!你再着个人去打听打听顾长山的消息!蒲巴,你跟着我!”
“是!”“是!”
扎力、蒲巴二人各自领命应是。
“喂——喂——你凭什么拘着我?”李眠儿在扎力伸手扯她胳膊时,大力挣扎,对着拓拔意头也不回的背影叫嚷,眼见徒劳后,只得嚷向扎力,“喂,你,你放开我!我说你,你放开我啊——”
好一翻挣扎无果后,李眠儿放弃动武,退而求其次:“好好!我跟你走,只是你别扯着我!”
扎力见她识相,收回胳膊,点点头。
李眠儿重新戴上面罩,理理衣服,然后低头对着金川呼道:“金川,咱们走!”
语毕,她挺脊拉着金川走在前面,朝北寒军营走去。
走在扎力身前的李眠儿在面罩里长吐一口气:顾长山,这个人选武王挑得好!这个人,在北方很有名气没错,是位神医,却并不足惧,拿出他的名头,拓拔意既不会不看他的面子,随意加害于自己,又不至于听了他的名头就不管不顾地放了自己,坏了事先的计划。
如此一来,李眠儿算是成功混入了北寒的军营,但有一点,她心知肚明,拓拔意是当真在意“烟熙郡主”的,否则,刚才面对自己真容时,他的那一系列神情举止就难以理解。
只是,自己究竟是何时何地招惹了拓拔意呢?
李眠儿实在也好奇这个中来龙去脉,不过,前方拓拔意的帐篷已是近在咫尺,她无意再分心想别的了。
今天已是周昱昭兵队被围困的第四天,他们粮草尽绝,如此的大寒天里,须尽早救出他们才是!
李眠儿走在扎力身侧,径直进入拓拔意的营帐,不出她所料,引来周边将士的注目,她戴上面罩,是不想加剧这种注目。
扎力在进帐时对着守卫低语了句什么,自进营帐之后便一步不离左右,李眠儿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前后不一、人前人后两个样儿,所以只得在帐中胡乱打转,将帐内一应物事瞅个几来遍,当然有些东西她只能靠眼瞅,却是碰不得的,因扎力不是一般地尽责。
而一同进帐的金川也很机警地学着李眠儿,装模作样地做只傻猴。
约摸半个多时辰后,拓拔意现身他的营帐。
“扎力,你到外面候着!”一进帐来,拓拔意就这么吩咐一直跟在李眠儿半步遥距离内的扎力。
李眠儿听到动静,只装作没听见,一径盯着身前那面什么都没有的帐壁发呆。
拓拔意缓步踱到她的身侧,清了清嗓子:“怎么,到本王的营帐里,还觉得冷?这面罩舍不得摘?”
“哼!”李眠儿斜眼瞥了身侧之人一眼,伸手扯下面罩,冷冷地质问,“你的人到底有打听清楚没有,你什么时候打算放我走?”
就像半个时辰前,在自己面罩飞落之际拓拔意露出的那副神情,此时,他的眼神再一次恍惚。
面对这样的眼神,李眠儿甚至生出一种与他相识多年的错觉。
此次自己决定亲自上阵来到沈州,虽然使得一招土掉渣的美人计,可碰上拓拔意这种近似痴迷的眼神,她还是起了打退堂鼓的小心思。
第二百二十八回 美人计捉硬汉郎
李眠儿飞速瞅了眼面色怔忡的拓拔意,心底那根柔软之弦不由一抽,然想到不远处被困的周昱昭,她还是很快摆正心态,回归现实,于是她侧身斜睨着拓拔意,状似极为不满地提声道:“喂,你怎么啦?干嘛那样看我?”
“嗯?”拓拔意被李眠儿清脆的声音激醒,短促间已恢复倨傲的姿态。
“我说,你做甚以那种眼神看我?”李眠儿偏头嘟嘴表达不满。
“嗯……我刚以什么眼神看你了?”拓拔意跟着头亦是一偏,只是视线一直定格在李眠儿的面庞之上不曾移开。
李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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