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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之清风天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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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飞轻的黑甲军身披玄甲,虽不至于像金戈铁马一样笨拙,但山行终是不便。从峡谷山腰上穿过,路虽然凶险,但黑甲军也不易在两端及山顶埋伏。”顾惜朝走得颇为艰难,过了半晌才道“我若是秦飞轻,也不会扬长避短,他的黑甲军在林中才轻骑纵横无敌,此处地势险要,尽可以丢给李纵纵把关,以你一剑之力,倒是可以一冲”。

  “李纵纵在你手里吃了大亏,现在只怕还未恢复元气。”戚少商手脚并用,翻过山梁,好容易到了一处平缓之地,回身去拉顾惜朝,突又一笑,“你这人胸中大有丘壑,可惜……当年醉心权势,为人帮凶,否则天下之大,怎会没有你施才之处。”

  那人眉目一扬,对他伸出的手已是视而不见。九现神龙戚少商后来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刻站在山脊之上的顾惜朝,心中不是不后悔的。

  山风吹过淡青色的衣衫,鬓发微乱,一双眼眸比之往日更加深沉晦暗,几乎看不清真实的色彩。

  戚少商方想是不是把话说重了,已听到他悠然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戚少商眼睁睁看着那人眉目间竟微微绽开笑意,如雪融大地,心下隐隐就起了一层寒意,但在寒意之下,灵魂底层,似有战意正在苏醒。

  他微一皱眉,压下心头烦燥,向石壁间掠去,“这下要赌运气了,却不知前面等我们的是谁?”

  突听石后有人一声轻笑,“有劳戚大侠挂念,也不枉在下一番苦候了。”

  只听得马蹄声响,一行人自石壁转角处骑了出来,为首者一身紫色袍甲,眉飞入鬓,口角含笑,容貌甚是清雅。

  戚少商瞳孔骤然收缩。飞骑将军秦飞轻。

  顾惜朝竟是料错了。

  飞骑黑甲隶属禁卫军,三代均由外戚秦家统率,专处理皇家事务,数十年来恩宠不衰,俨然皇家近侍的派头。戚少商近年来听到不少关于飞骑将军的传说,多半是说此人如何彪悍毒辣来去如风,心道不知是怎样阴桀可憎的人物。但此时瞧来,一群戎装中,那秦飞轻轻裘缓带,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竟是极为儒雅。戚少商眼珠一转,念头方起,身体却突然一僵,紧紧盯住紫衣将领身旁挽弓欲射的大汉。

  那大汉黑衣疤面,手中巨弓几乎与他身长相仿,满如圆月,弦上白羽银夭反射着妖异的光芒,蛇信般锁住他的咽喉。那双手,青筋崩现,稳定异常,令身经百战的戚少商竟也生出一股不敢力敌的恐惧。

  河岸上那风疾电掣的一箭。他的眼神就凌厉起来。

  “秦将军果然厉害,竟舍了铁甲只率近卫赶来,难道料定惜朝必定此路?”

  顾惜朝声音如流水般清澈,纵有意外却也听不出来。

  “本来不知。但我一听有顾公子同行,便想你们会走此路。”秦飞轻气度雍容的踱出来,更像一个青年文士,只有轻抿的薄唇,显得颇善决断。

  “哦?”

  “顾公子剑走偏锋,喜好险中求胜,秦某倒也听说过。”秦飞轻微一示意,那持弓的大汉放下巨弓,轻哼一声,与戚少商互瞪一眼,都是十分的戒备。

  顾惜朝微一点头,“知己知彼,在下佩服。”

  “听我手下说,顾公子临危不乱,戚大侠剑法如神。对于两位这样的人物,秦某也不想多方留难。” 紫衣将军十二分温柔惬意的一拍掌,“若能一柱香内破了我的天罗地网,天高任鸟飞。”

  顾惜朝目光闪动,“想不到今日竟有机会见识飞骑军纵横无敌的阵法。”

  秦飞轻一笑,“我的任务只是捉拿莫言笑,他既死,我便意兴阑珊。拿你们,只是慰劳飞骑军一场马蹄翻飞。”他目光一闪,向戚少商笑道,“戚大侠莫要瞪我,那伏击莫言笑的火药,却不是我设下的。”他傲然一笑,“我秦飞轻要拿的人,犯得着使那般手段么?”

  顾惜朝仰首笑道,“秦将军果然英豪人物。一言为定。”

  秦飞轻转首微笑,“顾公子也确是人才风流,少了你,天地间定会少了三分生色!”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说着话,像是出来踏青的世家公子般,谈笑间全无半分火气,却是针锋相对。

  戚少商怒瞪了顾惜朝一眼,这人简直是个祸头子,天下谁不知天罗地网的厉害,他倒应承得轻松。

  只见十六个黑甲兵从秦飞轻身后走了出来,手上金光闪闪,竟是举着四张巨大的铜网。四网十六人以八卦步法交替包抄过来,分明是要将二人一网成擒。

  戚少商一眼望去便倒吸一口冷气,扯着顾惜朝轻退一步,四张网更逼得近了,近得可以清楚看清网上那纵横交错的倒钩利刺,在阳光下耀耀生辉。若是硬行突围,只怕被缠一下,从头到脚都要被扒下一层皮来。

  那十六人眼看武功也不甚高,多走几步,已被顾惜朝看出阵眼所在,轻轻一指,戚少商不敢大意,长剑一挑,疾刺向那名黑甲兵的手腕。

  却见那几个黑甲兵身形交错,铜丝网一番轮转,金属鸣响。剑势被铜网一绞就落空,二人大骇之下再退一步,背后沙石乱响,已是绝壁飞崖退无可退。

  顾惜朝原也不指望一剑就能奏效,但见那几个黑甲兵避让之间,步法熟练,身形密实,全无可乘之机,皱了皱眉,也不禁长叹:果然天罗地网。

  秦飞轻微微一笑,看著罗网渐渐逼近崖边二人,神情自若道:“顾公子谬赞了……”语声未落,形势突转,一道青影一闪,引起连串金属敲撞声。急促的剑光带着风雷之声呼卷而至,铜丝与剑身摩擦尖锐剌耳,嗖嗖数声,人影落定。

  秦飞轻一挑剑眉,戚顾二人已站在网外,黑甲兵被点倒了九个,其余也是神色张惶,一脸迷惘,显然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众人只觉目眩神迷,竟未看出二人何以脱困。秦飞轻凌厉的目光落到了顾惜朝的左手。那只隐隐可透出阳光的掌间,正捉著一张铜丝网,暗锈一样的血色,缓缓沿著倒钩滚落金色的网身,与苍白修长的手指一映,晕出难以言说的光泽。

  “……顾公子果然高明。”秦飞轻双眸眯起,缓缓说道。

  天罗地网以罕见的冰蚕丝混着铜汁织就,遍布利刃,刀剑难伤。一般人一击无效下,都会以静制动等候良机,或是期望先制住执网之人。而顾惜朝却是在瞬间先自伤破网,戚少商再隔网制人。自然一举奏效。

  此破法说来简单,但是……紫袍将军眉头挑得更高,鄙帚尚且自珍,何况一只高傲的凤凰?!

  顾惜朝双眸含笑:“……我若是将军,下次,需得在倒钩上下毒才是。”

  秦飞轻拊掌轻叹:“倒忘了顾公子才是大行家,飞轻承教了。”

  一行人马退去时也像来时一般细雨无声。

  秦飞轻固然是言出如山,黑甲轻骑却也是来去如风进退自如,顾戚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大感佩服。顾惜朝心中念头如电急转,想的是对方突然退兵有何深意……戚少商却突然握住他的左手。

  下意识的想收回,却被他牢牢握住伤处,一痛之下,也就不再挣扎。翻过掌来,已是一片血迹斑斑,深的伤痕是被倒钩利刃卷开,细长的则是被铜丝所割裂。几处皮翻肉绽,深可见骨。

  戚少商抿唇,抬眼看了下他,目中既无关切也无嘲讽,只是平淡的一眼。顾惜朝哼了哼,撇开脸去,任他摸出一把匕首,去挑伤痕里残留的倒钩余刺。

  那匕首带着极幽冷的青光,一闪,便挑出断刺两枚。痛意深入骨髓,手掌微微一颤,却仍蹙了眉头一味的隐忍。

  良久才听到“嘶”的一声轻响,戚少商已从衣袖上扯下一条长布,身上无药敷伤,只能草草裹上止血。

  “戚少商……”

  “嗯?”头也不抬。

  “干嘛是撕我的衣服……”

  “你的袖子宽。”

  “………”

  “………”

  “纹银二十两。”

  “你还不如去抢。”

  “………”

  “………”

  “这……我的匕首……怎么在你这?”

  “哼,某年在生杀大帐的横匾上捡的。”咬牙,怒,“你还好意思问。”

  “………”

  “………”

  山间籁籁流光,一日却又已过了。

  13。故园楼上 芳草斜阳

  这天底下,最美的,莫过于苏杭。最富有的,莫过于湖广。最繁华的,莫过于京师。

  最繁华的京师最美的是什么?一定会有人答你,是京郊无相山层林尽染的枫叶。

  温千红温大小姐坐在离无相山五里路的小茶寮里喝茶,她很得意,年不过双华,一手舞柳回风剑已经颇见火候,从昨天踏出京师开始,她已经出手打发三票想跟她搭话的轻薄子弟。

  温家堡四小姐初初踏入江湖,只觉秋风送爽,落花飘香,特别的心旷神怡。她一高兴,出手打发的银子也就多些,茶小二的话也就多些,何况,这姑娘看起来一张小脸秀美异常,甜甜一笑时凭生出几分极媚的神态,小二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

  红叶将红未红,踏青赏秋的京城人氏,来得特别的早,特别的多,只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无相山出了事,里里外外已封了好几天的山。

  “可不,姑娘,今天早上才通关放行。早来一会你就能看到,那一拔一拔的黑甲军啊,要多雄壮有多雄壮。”

  温千红又含笑的看了他一眼,那小二手就抖了起来,不小心沉重的铜壶砸到脚背上,痛得他哇哇乱叫。心中得意至极的温大小姐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声来,故作镇定的扭转头,往青山处望去。

  她这一转头,几乎就移不开眼。

  晨光微曦中,两个人穿过薄雾,往茶寮走来。前头那人宽肩窄腰,神情潇洒不羁,漆黑浓眉下,一双眼晴亮得像白日飞星,颇见英气。只是不大的年龄,两鬓竟有星霜,平添了几分沧桑沉痛。

  他左手握了一把花纹古朴的长剑,阔步而行,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神情似不耐,又似忍耐,终于还是停下来,等着另一人缓步跟上来。

  后面那人却是一个书生,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素袍,身形瘦削,容颜清秀。似乎大病初愈,脸色白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温千红一看到他,就想起了一句诗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下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个剑客,这个书生,分明就长得像两棵芳草。

  于是温千红温大姑娘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两个人进了棚来,坐定了,温大小姐还在盯着人家看。青衫书生倒没什么,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却转过头来对他一笑。

  温大小姐再怎么大胆,也到底还是大姑娘,脸上一红,逼得自己转过头去。却听见茶寮中另外数桌十几人,聚在一起,都在鼓吹那无相山大相国寺里的奇事。

  “……却说那顾惜朝,武功极高,乃权相之婿,三年前曾掀起腥风血雪,后来失了踪,不知昨怎么就在大相国寺住持的饮食中下了剧毒,一到半夜,他飞进寺门,那杀了一地的人啊,一见住持大师,就见银光一闪,一件暗器飞了出来……你们道那是什么?”

  “什么?”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一柄银铸的斧头。据说是此人的绝招,叫神哭小斧,见人砍人,见佛砍佛。”说话的人唾沫飞溅,手舞足蹈,直如同自己亲见,还与那顾惜朝过了两三百招。

  “听说这件事上动天听,连六扇门都插不上手,直接交给了黑甲军和江陵神捕。那么都是什么人啊,手操生死大权的,不必过堂就可以直接杀了。”

  温千红听得大奇,不禁问,“那贼子到底长了什么样?”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茶寮里顿时炸开了锅,一溜人都抢着回话。

  “说起那杀人无数的顾惜朝,那可不得了。此人身高过丈,腰圆臂粗,眼若铜铃,青面獠牙……”这是茶寮掌柜的回答。

  “此人力大无穷,粗皮糙肉,一吼五雷震动……”这是茶小二的回答。

  “此人额下青须如针扎,掌中一柄遇佛斩佛遇魔斩魔的鬼头刀……”这是偷偷下山闲逛的小和尚的回答。

  “不对,此人的武器是把开山斧,能呼风唤雨,瑞气千条……”这是路人甲。

  “你才不对,我听说那人惯用一把长剑,每杀一人,皆涂血其上,全剑已呈紫黑色……”路人乙补充。

  “……”

  “……”

  温千红越听越是奇怪,这到底说的是恶人呢?

  还是妖怪?

  她正要拍案而起,耳中突然传来喷茶之声。一侧目,就看见邻桌刚刚那还龙形虎步的英气男子,已趴倒在桌子上捧腹狂笑。一口茶喷得旁边的茶小二目瞪口呆,那青衫书生呆了半晌,微微苦笑,掏出块碎银子丢在桌上,一闪身就走了出去。

  狂笑的男子一边追上去,一边还好像在擦眼泪,“喛,你走慢一点,你的那个什么什么大刀,给我瞧瞧……”

  温千红看见那人唇边的苦笑,就呆了一下,等到她回过神来追出去。那二人三转两转,像来时一般在薄雾中瞬间走得不见。

  隐环路的天形大道曾在京中赫赫有名。

  长街中最里间的大宅,便是当年权相居所,来往官员曾是川流不息。如今大厦既倾,不过三年光阴,便落得朱门破败,只有门前两尊石狮,虽然头上长了荒草,但从其空洞的眼中,依稀可看出当年的尊荣无比,香车宝马月上银妆。

  “喂,你呆在这楼里不要乱走动,我去找铁手来接你。”他跟着那人七拐八拐走到这里来,已大感不妥。但现在还不知京里局势到底如何,也不能擅自就将这个在逃的人犯堂而皇之的带回六扇门。

  那人恍若未闻,直往窗外望去。

  时值初秋,已无人迹的园子破败自不必说,庭中却有一株影树开得正盛,夕阳照在上面,烈烈如焚。顾惜朝看着那树,却是瞧得痴了。

  戚少商已知这幢小楼多半是他与傅晚晴的故居,想到他们自成亲后,少有半分愉悦欢颜,最后一个一死以谢天下,一个为此疯颠数载,也不觉有些黯然。

  顾惜朝却是想起那日,也是个秋日傍晚,那株影树也是开得极繁,他才新婚第二日,就接到相爷的命令,在花树下与爱妻告别。他说,晚晴,必有一天我会配得上你。

  他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小楼内遍布尘烟,一片落红零乱的飘落在书案上,那上面,还放着一本诗集。他惶惶然就伸出手去,拂过花瓣,信手翻开,里面夹着的一页书签,却正是自己亲手所抄的一阙“长亭怨慢”。那书眉上,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只写了两个字,“惜朝”。

  他心头巨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手中紧紧攥着那一纸素笺,掌心竟沁出冷汗来。他仰起头,胸中烦闷,只想嘶声吼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恍惚中,似乎有人握住他的肩大声喝叫,“顾惜朝,你又疯了么?”疯了?不,他没疯,他只是痛。回身一掌扫去,却没有半分力度,被人扭了双臂,一掌反击在他背心处,一股热力传来。顾惜朝只觉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如同生着大病一般,心头灼热滚烫,耳中嗡嗡回响着微鸣。

  窗外落花缤纷,风一吹,簌簌有声。

  他知道自己在作梦。

  同样的一幕,同样的情景,三年里的无数个夜里他重温过无数次。

  同以往每一次的开始相同,梦里,他倚在门口,看著女子梳妆。

  脂粉的香气他是熟悉的。不过那阵暗香袭人的花粉,却不是少时闻腻的那种恼人的廉价的浓浓艳艳的紫檀香,而是梅花的香气,带着三分甜意,七分幽凉。想必是教人在花盛时便摘了下来,剪去花蒂,灌入三分珍珠一分胡粉慢慢和匀,一蒸三磨,用小寒绢绞汁晒干后,再蒸取汁,如此重复三次,再加入半分玉簪花,始有了这幽幽的冷香,稍稍扑了,便是一室绮靡。他去水粉店取回的时候,那掌柜就极得意的告诉他,若不是相府千金出阁,他也舍不得这得之不易的玉寒香。

  女子就坐在花窗前上妆。她平日里素妆淡裹,水墨眉目,不着脂粉就已是极美。如今她对着菱花镜,细细抹了胭脂,送来的成套妆品都用上,镜里,那桃花般的容颜遇到他炙热迷茫的眼光,红了一红,仿佛湛蓝天空下的千红纷飞,浓艳到了极致也清丽到了极致。

  他痴痴地瞧着,想起女子即将嫁与自己为妻,心中无尽喜乐。他想,从此他要效那京兆画眉,痛惜内子。一生一世。

  拿起红艳华美的吉服,女子欢欢喜喜的回眸,“惜朝,我穿这好看吗?”

  他心中就那样毫无预警的一痛。她手里的红,铺天盖地的,浓艳得像血一般。她脸上的胭脂,在这无限喜乐无限惊怖的大红中,也慢慢褪了艳色。

  他痛得连呼吸都为之停顿。

  每次梦到这里,他便要挣扎着醒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问:“晚晴,你嫁给我,后悔吗?”

  睁开伤痛的双眼,心中酸楚无限。

  迷梦真实如斯,再次唤她的名字,竟是在梦中。

  西窗外,云雾疏离,天光黯淡,朦胧中看到一双晶亮的眼睛,半是发愁半是苦闷的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极其烫手的山芋。

  顾惜朝一惊而醒。戚少商倚在窗前,就着满怀月光,愁眉不展,“追命和冷血都不在京城,无情跟诸葛先生去了边关。”他沉声,在秋风方起的夜里无限郁郁,“京里风声紧得很,你得跟我去信阳找铁手。”

  14。曾记年少青衫薄 

  庆阳是沧水边上的大城。温家四小姐从京城走得到这里,不过百余里路程,已觉得头痛手痛脚筋痛肚子痛。

  不能怪她娇纵。她出门时带的紫竹伞,给了路上一个被秋阳晒得晕头转向的老太太。那匹漂亮的枣粟马,给了一对急着要去奔丧的母子。身上的银子,给了一个头上插着草标说要卖身葬父的小女孩……

  她对自己说,我很善良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应答,“哪里,配上微笑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

  可惜观世音菩萨竟没料到这一百多里路连一处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不晓得神仙要不要打尖喝水吃饭,反正是她是脚底生痛腹中饥烧头上冒烟。

  所以温四小姐进了庆阳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家最近的酒楼,一口气叫了荷叶八宝鸭,桂花茶香鸡,水晶虾饺,豆瓣鲜鱼和蟠龙切卷。

  小姑娘人长得漂亮,穿得又精致,所以店家的笑脸很足,菜也上得很足。味道虽然是比不上惯吃的京城得月楼那么讲究,但温四小姐仍然吃得很快。她安慰自己,“人在江湖,随遇而安。”

  吃完了,轻掩了一下唇,对隔壁看呆的两个大汉飞了个媚眼,温千红小手伸进了荷包,店小二也很有眼力劲的跑过来立在一旁,然后温千红就呆了一下。

  她的银子都施给了路上的小姑娘,荷包自然是空的。温四小姐,出门向来有丫头黛儿跟在身边,几曾有带银票的习惯?

  小二见多识广,一见就知道遇上了中看不中用的主,长得再美也比不上白花花的银两,那张脸当场拉了下来。

  温千红眼珠一转,也不急,褪下腕上玉串丢给小二,“这个给你,不用找了。”

  哪知小二眼睛一翻,“对不住姑娘,本店店小利薄,只结现银。”

  温四小姐乐了,“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京城玉芳斋的手饰,至少值一百两。”

  “恕小人眼拙,这世道欺世盗名的多了……还是请姑娘结现银。”小二声音高了几度,顿时引得数桌人看过来。温四小姐的脸就挂不住了。

  “我是温家的人,你拿我这玉串去这庆阳的温家绸庄分号,看谁敢不结给你。”

  “呦,对不住,那温家绸庄已经关了好几天了,我们上哪要钱去。我说姑娘没钱您就别点那么多啊,若是一碗阳春面小店还请得起,现在这……”店小二眼角高高吊起,只差没在额头写上“霸王餐”三个大字。

  温四小姐这下真的急了。一急一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更添俏丽。旁边就有人说话了,“姑娘没钱也不要紧,陪在下等喝一杯酒,唱两支小曲,包你浑身舒坦的走出这庆春楼。”

  说话的正是旁边桌上那两个大汉之一,温四小姐正在火头上,听见这轻薄之语,一掌就扇了过去。

  那人身高膀粗,穿着像是寻常的市井武夫,长相却甚是豪迈。见她一掌扇来,慌慌张张举手一格,温千红微微一哼,变掌为拂,手腕轻扭就反扇回去。这招杨花回柳是温家大少爷温候从少林小擒拿手里演变而来,精巧繁复,温千红只用了其中的第一着变化,满以为已能打得他口齿脱落。谁知那人轻笑一声,也变拳为指,不知怎的,一指就戳在她劳宫|穴。温四小姐只觉掌心一阵剧痛,还未惊呼出声,双臂|穴道已被人紧紧扣住。

  “吃霸王餐还要打人,小姑娘好大的火气。来,在下给你消消火。”那人一招得手,与同伴相顾大笑,眉目耸动,更显淫邪。

  酒楼上鸦鹊无声,竟无一人出言相助。那人更是得意,他长相很是英武,行为却十分下流,一双大手有意无意间,在温千红胸前磨擦晃动。温千红大意之下落于人手,她虽是初出江湖,也知此时求饶于事无补,脸上露出愤怒之色。但毕竟是大姑娘,泪珠儿已在大眼内盈盈欲落。

  眼看那只毛乎乎的手愈加肆无忌惮,温千红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时,突然“卟”的一声轻响,制住他的人已经抱臂疾退,脸上露出既痛且怒的神情。温千戏双手乍获自由,轻叱一声,细眉剑呛然出鞘,一手回风舞柳剑施展开来,立刻逼得那人不断后退。

  那大汉惊怒之下,扬声道,“戚少商,你又来多管闲事。”

  一个纯厚深沉的男声带着怒意,“沈星子,你还是那么猥锁宵小。”

  “祁连花盗”沈星子?!温千红急怒之下,剑势更急,几乎密得透不过风来。她却忘了,那回风舞柳剑法本意在轻盈,剑走飘忽,她剑势既密,反倒让那人钻了空子,在剑网里一缩身,左手食指一缕劲风弹在她剑尖。细眉剑震鸣,温千红不由退了一步,那人抓起同伴穿窗而过,身法竟如同鬼魅。

  只听有人轻叹一声,“可惜了。”

  这声轻叹入耳,温千红便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果然是那天在茶棚里遇到的英气男子,刚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指间还抛着一枚铜钱。刚刚显然是他出手解围,两鬓仍微有星霜,却是英姿勃发,见她瞪过来,便微微一笑。

  温千红眨了眨眼,在温家四小姐大开大阖的性格里,大概从来就没有含蓄温婉一类词,几乎是马上就忘了刚刚才受辱人前,刚刚又被一个大淫贼脱出剑下。

  她以一种惊喜的,欢欣鼓舞的姿态跳到男子面前,再用一种天真的,好奇的,兴奋得不加掩饰的语气连珠炮地问,“你是戚少商?你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你是当年一剑震服八大寨主现在做了名捕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她眼中还带泪,脸上却已浮起了一个如花的笑颜,直爽快意,又娇憨无比。那男子像是没见过这么翻脸天晴覆面雨的女子,竟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楼阶又响,一个青衫书生缓缓拾阶而上,微有倦怠的眉角散出清风,云蒸腾涌间,天高寒有云。

  “你真的就是戚少商?”

  温四小姐第十三次发问,尾声里还带有不敢置信的上扬,却是温柔的,眼神晶亮。少年成名的侠客仗剑而行,击节高歌,本就是每一个江湖女儿最闺密的春梦。

  戚少商苦笑,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错,前脚才跨进庆阳,就遇上一个难缠无比的大贼,一个好奇得娇憨得让他不忍心拒绝的江湖菜鸟,还付了一桌酒帐。

  她究竟吃了些什么?要白花花的十三两银子……

  他与温家老大温侯本是旧识,也知道他有这么一号让人头痛心痛肝肠痛的麻烦妹子,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温侯当年帮过他大忙,他妹妹受人欺负,他也就不好意思装作看不见一走了之。

  再说,他是大侠。

  “戚大侠当年在金殿与那恶贼顾惜朝一战,哥哥每次说起来都是啧啧有声哩。”小女儿的心态让她连声调都是喜萦索乐滋滋的,明眸一转,“这就是逆水寒?”

  “唔唔,传言当不得真。”戚少商已是大感头痛。

  明眸再转,这下转到了沉坐一旁的青衫人身上,俏脸又染上一层晕红,轻声道,“这位是?”

  青衫人看着窗外恍若未闻,戚少商咬牙半晌,支吾道,“这是顾……呃,那个……这位是顾兄弟……呃,小顾。”

  那人闻声倒是转过头来,微哼一声,眯了双眼,交睫间就恍如剪断了光阴。

  戚少商半寒着脸,温千红笑得更温柔了,双手轻轻执着酒壶,为二人置酒。仿佛不经意的问,“二位是去哪里?”

  “信阳。”戚少商不知想什么跑了神,顺口答道。

  温千红眼睛一亮,拍手笑道,“家兄正在信阳,千红江湖经验浅,正好请戚大哥一路照料。”

  她这声大哥叫得理所当然,戚少商一听之下已是头如斗大。

  夜晚的屋顶总是热闹。

  戚少商躺在客栈的屋顶仰望夜空,总觉得中原连月光也比不上边关的清亮。这样的时候他就会很怀念以前肆意豪放的岁月,怀念关外干净明快的天色,怀念那一群磊落粗豪糊涂可爱的弟兄。怎么会忘呢?他们在他记忆里永远有明亮的眼睛和简单的心事,有自寻烦恼的傻气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有纯粹的感情和永不磨灭的回忆。

  快活而悲痛的回忆。

  戚少商又想起息红泪,她是否也在毁诺城的月下这样怀念着他?他是否真的成了她一个怀念的过去?想到这里又觉苦闷,仰首喝了口酒,一手支了头,一手摸出把小刀在黛青色的瓦片上乱刻。先刻“十年生死两茫茫”,觉得不吉利,划掉又刻“云中谁寄锦书来”,又觉矫情,划掉,改写“昨日之日不可留”。

  听得衣袂声响,眼角已有一片绯红色的云飘了上来,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抽了那瓦片去读,直笑得眼泪似都流了出来。他懒洋洋白了她一眼,由得她去。

  温千红咯咯笑了半晌方在他身边坐下,以手托腮,看着月亮,忽也敛了笑,叹了口气。

  他暗暗好笑,这温家老四有时胆大妄为,有时又纯真娇憨,当真让人头痛。

  耳听得她语音清脆地说,“戚大哥,你觉得快活么?”

  戚少商一呆,随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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