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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之清风天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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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派场。

  越过卫士林立的枪戟,几顶毡绒大帐巍巍其间,一队队黑甲军士来回穿行,十多条半人高的巨獒伏地呜呜低鸣,更增肃杀。

  不由就驻足多看了几眼,当下就有军士过来推了他一个趔趄。悻悻转身,肚里早已把那不知哪里的王公大臣骂了十七八遍。

  真应了“风云变幻”一词。不过一刻的光景,等他回到茅屋时,天倏然暗下,大片乌云彼此推拥,凛然落下雪来。他听到戚少商在笑,“今年第一场雪,来得倒是不经意。”

  他心里一喜,进得屋去,一边吩嘱妇人剖鳞杀鱼,一边笑问道,“不知恩公今年这鱼想怎么吃法?”

  “鱼最好吃的做法自然是用料酒醉之……”话未说完,却突然哑在喉头,钟老汉大奇望去,却见恩公脸色变了又变,一张浩气长天的脸上,瞬喜瞬悲,竟然说不出是哪般表情来。

  他虽是山野粗人,却也见机极快,当下笑道,“不如尝尝内子的炸鱼。”戚少商脸色兀自变幻莫测,那美丽得天上人间的女子却含笑道,“多谢老丈。”那笑容,竟像也勉强得很。

  钟老汉呵呵笑着往厨房而去,耳听得另一个黑脸汉子大声嚷嚷,“大当家,想这些那些干什么,不如直接杀进去,给他一枪两个窟窿……”

  他微一寒瑟,只觉得,这天,是真冷了。

  戚少商没有说话,他在看着窗外。不过几息间,那片云雪已呼喇喇吹去无踪,他的表情也就更飘忽难测。

  息红泪心里微微一沉,叱道,“老八,别去烦你大当家。” 

  老八嘟嘟囔囔地坐回去,息红泪暗暗地微叹了一声,还是那个老八,大当家却不是那个大当家了。

  “少商,你决定今晚要去了?”

  “嗯。跟了他们这些天,一点进展都没有。今天是最后一个机会,明天进了京,这批箭下落难明。不如趁晚进去留点记号。”

  十数天来,他们尾随黑甲轻骑一路进京,戚少商数次想找机会潜入行营,无奈飞骑军行营布防,缝隙全无。竟是细密得惊人。

  戚少商微微冷笑,只怕秦飞轻还没有那样的本事,他亲耳听那些兵士说,此一路上,布防的是位“顾公子”。

  好煞气,好本事。他微微抬眼,握紧了逆水寒,他的眼神也像一把利剑。

  息红泪心中苦涩难言,一颗心像是飞了起来,全无着落。

  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毫无改变。可是现在的戚少商,却像另外一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戚少商会有这样寂如死灰的眼神。

  他们认识已经很多年了,无论分别多久,何时重逢,她都会觉得是恍如初见。

  十年前飞腾升扬的戚少商。

  八年前厚重豁达的戚少商。

  三年前惨烈悲怒的戚少商。

  无论哪一个他,都让她不能恨,不能忘,不能想。想起来,就有痛苦,一种甜蜜的,宿愿不能得偿的痛苦。

  只是,那双豪情万丈永远神气的眼睛,现在那样的空寂,那样的……

  悲戚。

  一路行来,她和老八,都在他身边。他却像沉在一个寒潭里,孑然一身,犹见寂寞。

  她觉得冷。

  那双曾看着她时总有缠绵之意让她百折千回颠倒不已的眼睛,现在只有在说到那一个人,那一件事的时候,才会闪烁出火花。

  一种绝然的,烈火般的光芒。

  那光芒的热度,甚至烧灼得她也隐隐作痛。

  她知道,他恨。

  只是,怎样的恨,能够让九现神龙的镇定坚强轰然倒塌。

  她知其然,但是不知其所以然。

  所以她只能转过头去,和他一起,看沧水两岸苍灰老绿的天色渐渐归于寂灭。

  一角墙,一幕天,一蓬树。这是夜色深沉的时分,天边是苍淡的黑褐,梧桐树沉默的站立,有些叶子还反射着火把的光,大多数却已没入暗影。

  戚少商潜在暗影里,耐心地等着守卫交班的一刻。

  十几天来,夜夜营外窥视,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守卫游戈,全无缝隙,但执行的,必竟是人。

  一个负责外围的小队长,似乎极嗜叶子烟。每到交班的时候,总会找个僻静的地方抽上两口。

  只两口,绝不再多。

  所以戚少商只有一瞬。他像狸猫一样,轻轻滑过,一掌砍在他的颈上……

  再出现,已是黑衣黑甲,他身量甚是高大,那身衣甲穿在他身上,很有些扎手扎脚的古怪。幸好连日来他已熟知巡防路线和切口,飞骑军又纪律甚严,人人严守岗位,少有人接Kou交谈。一路摸进去,倒也无人发现破绽。

  大帐已在眼前。

  他知道,按正常的路线,他应该向左转,跟在另一个小分队的尾上。正好,他可以去查那批箭器,还可以,在那些箱子上做点什么手脚,以便追踪。

  他命令自己不去看那大帐,只垂目走过。

  一瞬间。他听到了琴声。

  万籁俱静,浮生若息。

  那细细的琴声凝成一线,钻进他的耳朵里,仿佛雷鸣。

  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右首的大帐,黑底飞金,华贵异常。几头巨獒伏在帐旁,见人过来,略有警觉,许是嗅到熟悉衣甲,呜咽数声,又自伏下。

  琴音空灵,越帘而出,声不甚大,却如山泉出于岩石,潺潺而下,清丽动人。再得几响,弦音一变,低俯清幽,如晓月东升,风撩起巍巍月光,雾起于渺渺山涧,忽而一声清鸣划破寂静——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月下的琴声,淡淡的,仿佛在讲叙一个缠绵的故事。故事里,有持子之手,有与子携老。有新婚燕尔,有鹣鲽情浓。有举案齐眉,有誓同尘灰……

  戚少商甚通音律,耳听得那琴声由清越渐转忧伤,心知不妙,却又偏偏挪不开脚步,只听得凰声湮灭如烟,孤凤渐渐凄惶。他心中只觉有莫名苦涩,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琴声里,那只失伴的飞鸟,羽毛华丽,带着一点湿漉漉的阴气,说不出的沧桑,兀在鸣叫,兀在歌唱——

  它唱它飞过千山万水,飞过水短流长。它唱它见过章台柳下霜鬓茫,见过长恨歌里长恨长,然后它唱苦乐相参本无常,明月沟渠各一方……

  孤影掠过长空。仿佛所有的艳色都在那袅袅歌声里第次枯萎,千年冰雪,万古寂寞,却慢慢地,竟相开花……

  尾音渺渺。

  只听有人缓缓击掌,轻轻叹息,“在下一生之中,从未听闻如此伤情之曲。”

  声音清朗华贵,令人一听而生好感。

  戚少商一凛,骤然回神。帐中说话之人,赫然就是秦飞轻。

  弹琴之人却未答话。少顷,传来一阵轻咳。

  那声音极轻,仿佛极力压仰,却更显嘶哑。戚少商听到耳里,疯狂跳动的心却忽然静寂。

  他屏住呼吸,缓缓的,握紧了他的逆水寒。

  秦飞轻似在微笑,“你内伤不轻,常弹这凄惶之音,实在于己无益。”

  只听得琴弦翕鸣,和着剧咳,仿佛有人伏身琴台之上,喘息得说不出话来。

  四下死一般寂静,除去帐内那人轻轻的喘息声。戚少商盯着面前厚厚的毡布。他能感觉到,那个人,他的心跳,他血脉里寒气流动的沙沙声,他痛到抽搐时籁籁轻响的衣襟……

  他想,他要杀了他。

  他。要。杀。了。他。

  这意念从未如此坚决。

  他想像三年前那样,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所有这些扰乱他心神的声音都会归为静止。

  可是,秦飞轻在场,他能杀了他吗?

  能的吧。

  只要他想,他就能杀了他。

  他悄悄拔剑。

  逆水寒轻鸣。

  不知为何,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声音,令他觉得空虚。

  以及,深冷的寂寞。

  他敛气,凝神,正待一气掠进去。

  瞬息之间,一枝火箭飞来,直直钉进辕上。

  戚少商吃了一惊。

  营内人声大腾,却是不乱。

  戚少商只踌躇了一下,秦飞轻已掀帘而出。

  猝不及防,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愕。

  戚少商再无他法,只能向后飞纵。

  秦飞轻却没有追击。

  他只是仰首长笑道,“戚大侠,下次要摸营杀人,记得选件合身点的铁甲。”

  疾退中,戚少商只能看到他脸上一道深刻的笑意,以及夜风里,一声轻轻的断弦。

  —————————————————俄素代表过夜的分隔线—————————————————

  京师。

  崇和门。

  小雪初晴。

  由城门直通皇城的大道早已拂尘尽扫,荡平江南谋逆案的飞骑军今日归城,京城民众争先涌出,都想一睹天下闻名的黑甲轻骑,以及那该千刀万剐的极恶首级。

  长街飞檐尤有积雪,入眼白晃晃一片,在灿烂阳光下更显鲜活。

  黑甲,黑骑,黑色的旗幡,行进的车驾浩荡而漫长,似乎永无穷尽。

  近百个巨大铁箱泛着森冷的光,一人首级置于木笼之内,悬在马前,血污狼籍,兀自咬牙切齿。

  路人纷纷指点纷纭,都是痛骂叛国之贼。

  “听说这次立了大功的人就是几年前伏诛的那个宰相之婿……”

  “那个顾惜朝不是曾经也是叛逆吗?”

  “听说是中了什么巫术成了药人,做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据说秦将军已经向朝廷报功了,封赏马上就要下来了吧”

  “他们朝廷的事,是是非非谁知道………”

  “嗳,你们知道吗?据说这个顾惜朝,出身寒微之极……”

  “听说过……”

  …………

  听说据说传说里,天气也随之忽隐忽现。雪雾散去,渐有蓝意,大团云半灰半白。

  人流涌动中,有一缕早熟的白发飞挑,如同远方弧独的雪锋。风起云涌。

  他想,他要来了么?

  辘辘车轮杂沓马蹄自他眼前纷纭流过,他微微抬头,竹笠之下,那双本应游云外野,清气长天的眼睛里,现在只有一种足以映照千古的剑气和寒光。

  他在静静地等待。

  雪后的阳光淡淡照上他英挺眉目,过去的时光忽然缩成一个弹指。而这冬日街边半日的等候,仿佛要耗尽他长长的一生。

  他在等待,等待着流汗,或是流血?

  人群忽起轻微骚动,抬头,一匹黑马正自街角穿出。马上紫衣貂裘的男子微垂了头,目光十分雍容醇和,俯视脚下众生。

  戚少商抬起头,微微眯了眼,隔着汹涌人头,隔着红尘万里,望过去——

  意外的,没有人与秦飞轻并骑。

  在他身后,只有一辆黑色马车。浓厚的乌漆纠结,像一抹幽冥。

  戚少商有一瞬的恍惚,他想,顾惜朝,你为什么不出现?

  你层层心机,步步设营,不分青红,杀人溅血,不都是为此刻的跨马游街,顾盼神飞?

  你为什么不出现?

  车马自粼粼。

  依稀,马车内有微微响动。

  一只手倏忽伸出,指若莲花,晃了一晃。

  戚少商一僵,眼皮猛烈跳动。

  那只手。

  那只指骨修长微有薄茧的手。

  那只指骨修长微有薄茧曾挥起一道冷酷银光的手。

  那一刻,生生万物忽然寂静,雪后阳光都为之一黯。整个世界只有那自纯黑马车里伸出来的手,辟开纠缠雪花光阴满地,悠悠款款,自前世而来。

  那手的主人,似乎轻轻说了句什么话。秦飞轻勒马,侧身缓缓俯下,轻声应答,阳光映照着他静切的眉目衣衫,自有舒缓风华。

  车帘微挑,隐隐,青衣一闪。

  戚少商正凝目而视。霎间,那青色的衣角便似一记痛击破空而来,令他的镇定在猝不及防间溃于一旦。

  他一双纠结稳定的手,在不辨冷热地颤抖,一颗心跳得似要破胸而出。血脉张狂,冲击得他耳鸣目眩,全身的血肉精力都在失控地燃烧。

  顾惜朝。

  顾惜朝。

  顾。惜。朝。

  刹那繁华长街换作旷野寂寞,朗朗白昼沉入暗夜森森。他手指微张,苍穹有力,剑锋在他手底跳跃,似也明白他的心意,即将破鞘而出。

  杀意突起。秦飞轻猛然回头,一双利目如鹰,四下扫射。

  他心头狂跳,手指越发不受控制,紧紧一握。将出。

  一双冰凉的手突然覆盖上来。他猛的一震,侧目望去,那同样头戴竹笠的女子切切地看着他,微微摇头。

  如同魔咒消除,她温柔关切痛急的目光,让他从紧绞的杀意里解脱。

  他静静地,缓缓地,低下头去。

  秦飞轻似无所得,自嘲的一笑,回头又说了句什么,只听得马车之内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车帘刷地放下。

  飞檐两边的雪光渐渐融化,一滴一滴,敲在马蓬之上。

  阳光晃得青砖地面一片惨白。

  车轮声,自过他的身边,缓缓经过。黑色的蓬顶,近在咫尺。

  戚少商低头,看着他的剑。

  他想,朝夕相处的那些时日,那个人都在做什么呢?

  他是不是也曾这样静静看着自己手中这把沉郁的古剑,心里一遍一遍,谋划着类似的情节,然后佯作淡定,佯作看破,说自己不怕寂寞,说自己不惧因果,说那只青鸟永不会坠落,说白素贞不惧那漫天神佛。

  他听着他的切切呼吸,卷发低垂,些微惆怅,些微迷途。于是,所有疑惑和疑惑所带来的踌躇在瞬间被掩过……

  京城。十一月初七。

  沖鼠煞北。

  宜嫁娶,忌刀兵。

  车马进得皇城,一路平安。

  顾惜朝自车内望去,明黄飞檐,华表林立。

  他忍不住就微微挑了唇角。

  一抹笑意,如天寒白鹤,日落青龙。

  外间。小雪初晴。

  28.满座衣冠胜雪

  “这件事又是老三占了鳌头。今日金銮殿上,你又不是没看到父皇的神情,看那样子还是真高兴。”微哼一声,已有薄怒,“宗室领职,乱了祖制不说,那顾惜朝是什么出身,既有贱籍在身,又有逼宫在前,父皇竟然还信了老三的鬼话连篇,给他脱籍授官,真是胡涂了。”

  “太子何必动怒,出此不敬之言。皇上性子敦和仁厚,才会厚爱郓王,但太子毕竟为长,郓王虽善作伪,却未必就能如愿。何况……”五绺长髯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我已暗地为太子觅得良才。”

  “哦?”

  “此人胸怀大志,腹有韬略,实为俊杰。定可助太子成事。”

  ……

  政和五年。冬月初九。

  成日。宜祈福、嫁娶、开市。忌会友、田猎、栽种。

  疏风。朗月。丑时。

  铁手不知此时忆起晚晴是否合宜。夜已深,万籁俱寂,连日奔波,连眼角都是疲惫不堪。然而这一刻,他还是不能自抑地怀念她,清秀沉静的眉眼,落寞轻愁的神情,凄清苍白的语气,还有笼在她身上宿命般的悲愁。

  他跨进门的时候,觉得生命有些微的寂寞。

  然后他就看见戚少商。

  戚少商在月下拭剑。

  他的神情很平静,不知为何,却让铁手心里更加寂寞。

  他深吸一口气,扬眉,扬声,“戚兄好兴致。”

  戚少商淡淡抬头,逆水寒犹如一道流泉,映得他的面容风生水起。铁手心里就微微一凛,不由轻道,“良辰美景,何不与息城主共赏?”

  戚少商眼里掠过一抹亮色。陈旧而亲切,却淡得看不清颜色。他直直看向他,微微摇头,沉声道,“她和老八去无相山了。有些事我要向你问个明白。”

  铁手仰首看天,月亮极明的晚上,薄云底下透着的模糊的天。

  天际依稀有一抹蓝。

  他叹了一口气,点头。

  “李纵纵身后是蔡京,秦飞轻背后又是何人?”

  “应是郓王。”

  郓王赵楷是当今皇帝的第三子,气度雍华,才华出众,兼之品格清贵,甚得朝野称赞。都说他禀资秀拔,为学精到。宫内甚至时有传闻说皇帝有废长立幼之意,徽宗对他的宠爱可见一斑。戚少商心里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此事于他有何好处?”

  “郓王对太子的威胁举朝皆知,近年来蔡京似与太子联成一气,郓王却更有凌云之势。长远之处先不说,只说赫连大将军有难,代职的副将三日之内提拔了十一人,均是郓王府旧属。此次又寻回三十万羽失箭,君心大悦,甚至打破了宗室不领职事的传统,让郓王参赞军务。首功的轻骑军更是封赏有加,前方若有战事,秦飞轻极有可能领兵出征。”

  内获恩宠,外掌兵权。天下尽在掌握。戚少商点头,沉声道,“顾惜朝早已和秦飞轻联成一气,却在无相山中百般做作,诱我带他同行,一路算尽机关,只为了替郓王找得失箭。”

  想到莫言笑那日的面若死灰,他的心里象是忽然搠进了一把刀,声音苦涩难言,“小莫本对他颇为猜忌,却因为我……因为我……”

  “他又为他的凌云壮志寻得了去处,却在暗地里笑我其蠢其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引狼入室兀不自知。”

  月华下,他的声音如缎般惆怅,又带着浓烈的杀意。

  铁手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中间到底有何曲折我尚不清楚。但我能担保,顾惜朝在无相山中,和外界绝无丝毫联系。”

  戚少商猛然回头,怒道“你还相信他?”

  铁手避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从来没有信过他,自然,他也没有信过我。”

  戚少商只觉得胸中厌烦莫名,再看向铁手,已带了凛然之色,“既然不信他,行营外为何射那只火箭?”

  铁手微微一怔,注视他良久,终于苦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没人发现。”

  戚少商微哼一声,“混元功的劲气我总算还认得。”

  铁手望定他,颇为诚心诚意,“戚兄,我跟在你身后,也是深知你的意气难平。只是事已至此,杀了顾惜朝又有何用,郓王盛怒之下,六扇门也难保你周全。世叔现在不在京城,局势又是危机四伏,何不保得有用之身,从长计议。”

  事涉皇权官场的争斗,似乎铁手也有些不同以往,戚少商心里有些气苦,又有些微凉,仿佛衣襟上的湿气都一丝丝渗进了心里。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觉得其实没什么可以再说了。最后只挣扎着问了一句,“他现在可得偿所愿?”

  铁手茫然半晌,才省起他问的是谁,不由点头,“皇上已复了他的官职。” 又复摇头,“紫衣虎贲将,从四品。不过一个闲职,京城之中算不得什么。”

  戚少商冷笑。

  虎,是猛虎;贲,乃悍鹰。以那个人的心机手段,已可翻江倒海。

  耳听得铁手郑重道,“你心浮气躁,与顾惜朝对敌,怎有胜算?”轻轻弹开肩头一片落叶,他接着道,“何况,所谓一叶障目,有时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实。”

  戚少商心中一怔,正待发话,突听得一声轻笑,“佛有佛眼,心有心眼,纵有一叶障目,也见满目青山。”

  声音澄澈轻和,入耳极是舒服妥贴,戚少商大喜,“小莫,是你来了么?”

  月色下,白衣人正跨过月牙门,隐隐含笑,月笼白沙。

  剧变之后两人再次见面,戚少商不由生出隔世之感。抬眼望去,只见莫言笑微笑负手,潇潇白衣斜映在琉璃碧色的天幕里,说不出的淡定优雅,心头不由一阵欢喜。

  他自觉对莫言笑愧疚甚重,那日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一直在戚少商心里纠结不去。此刻见他神采飞扬风骨如常,心中大是安定。

  只听铁手冷然道,“莫楼主还是钦命要犯,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六扇门出入,是不是过份了些?”

  莫言笑点头微笑,“铁先生已不是公门中人,却还心系公门荣辱,言笑好生佩服。”

  铁手一时语塞,微哼一声,低声向戚少商言道,“出入小心些。”再看了莫言笑一眼,微叹一声,径自去了。

  莫言笑看着他的背影,轻笑,“铁二爷好像不怎么待见我。”

  戚少商苦笑,“他做捕头做得久了,看见钦犯,总有些习惯性的紧张。别说他了,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莫言笑看着他,眉头舒展,朗朗月华。

  “我与千红还未抵信陵就遇上了他大哥。”他一笑,“果然不出你所料,温侯只说手信遗失,推了个一干二净。我见对方早有准备,又放心不下你,干脆就赶来京城了。”

  他微笑,“还以为你会去找人拼个你死我活,却忘了有铁手看着你,总算放心了。”

  戚少商继续苦笑,又大奇,“温侯见到你没有其他反应?”

  莫言笑神秘地微笑。倏然回身,背对戚少商,衣袖疾动,不消片刻,再转回来,已是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书生。

  戚少商一怔,尔后纵声大笑,刹那间只觉心怀舒畅,半月来的郁结纠葛被冲走了大半。

  莫言笑亦笑道,“莫家易容之术,本是祖上一位先人用来游侠江湖,不想却被我这不屑子孙用之来逃命。”

  戚少商抚掌大笑,伸手去碰那面皮,一触之下,仍是骨肉相连,不见破绽,不由失笑道,“好不精妙。”

  莫言笑轻轻叹息,“我以前也觉精妙,却不想那日长湖之上被顾惜朝一眼识破。现在再用,心里总有点忐忑了。”

  戚少商一呆。

  顾惜朝。

  这个名字似乎有着无尽魔力,刹那间他听到自己的笑意被切断,声色全无下文,唯余无尽虚空静寂。

  莫言笑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路上我曾细想此事,只觉不能怪你我,却也不能全然怪他。”见戚少商一震,他微微一笑,接着道,“如今朝政日非,国事蜩螗,四面强敌,民不聊生。凡有志之士,不论在朝在野,都想为国家兴亡尽一己之力。顾惜朝自负谋略,怎甘心老死山林?既有了运筹帷幄,经天纬地之才,便有了步步为营,纵横捭阖之心。而他所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他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是很不巧地做了那个机会。蛰伏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正好有我们硬生生地撞上门去——他本是开疆拓土之将,昔日傅宗书错用了他,将一块天赋美玉,生生逼成了出鞘见血的杀人利器。秦飞轻却有大将之风,识货得很。背后的郓王又志在天下,顾惜朝投身于他,或可一遂壮志。”

  月色倾盖而下,莫言笑白衣风雅,侃侃而谈,仿佛已将此事翻来覆去想得透彻,又好像与己无伤。戚少商怔怔在看着他,心想,他果然比他懂得他。

  他戚少商只是一个机会么?心头一阵深沉的迷茫,于是他想,后半夜大概要起霜了,竟有透入心头的冷。

  这样长的寒夜,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他只能沉默,半晌,方轻声道,“小莫,你莫家的易容术,能改变我的面容么?”

  政和五年冬月初十。

  宜安香,出行,祈福。忌移徏,订盟,开光。

  沖狗煞南。

  白马金刀周昌南在清晨走出潘楼巷,想着刚刚轻燕那丫头杨柳般的小腰,心头一荡。肋下就是一麻。

  倒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眼睛像猫儿一样,烁烁生辉。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莫言笑看着周昌南,一挑剑眉,“这个人长得很难看。”

  猫儿一样的戚少商正忙着把人搬进马车里,闻言白了他一眼,“小冷说郓王府里只有这个人跟我身形最相仿,莫大公子你就将就一点吧。”

  五个时辰后,戚少商看着镜子里渐渐阴鹭得碜人的脸,有点沉不住气了,“呃,那个,小莫,你易容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复杂。”

  莫言笑叹气,把最后一块粘乎乎的泥样物质拍到他脸上,“戚大侠,你只给了我这么一点时间,我上哪里给你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他向屋角努努嘴,“要不,把他脸皮扒下来披到你脸上?”

  戚少商打了一个寒颤,强笑道,“算了,还是这个可以洗掉的比较好。”

  莫言笑拍拍手,把一个果核塞进他手里,笑道,“说话的时候记得用压在舌下。你还是担心今晚莫要下雨吧,否则这个临时面具保不定会被雨水冲掉。”

  端详他半端,突然侧头一笑,“九现神龙若真长成这个样子,不知是否还能让江湖第一美人青眼有加?”

  戚少商一怔,寻思半晌,也自呆了。

  郓王府建成五年来从来像这两日般热闹。

  主人赵楷以皇子之尊,弱冠之年便兼任枢密院参知政事,又逢生辰,方在朝上领了恩旨下来,挨不过众人附议,于府内外设了流水席宴,搭起戏台,轮番上演文武大戏,二日来皇亲重臣,往来不休,盛况空前。

  戚少商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进去的,他早从冷血那里拿到周昌南的资料,这个人在几年前家道中落浪于京城,却因一项祖传密技得到郓王赏识,在府中做了一个待卫。至于他身怀何种密技,冷血却没有提及。

  傍晚竟然飘起了细雨,戚少商心骂莫大公子真是乌雅嘴,几乎想捧着脸疾奔了。幸好他身量高大,藏剑于甲内不显于形,进得门来,见浩浩荡荡庭深似海,盛宴铺张,席间人来人往歌俑无数,拥簇着一园富贵。好不叫人眼花缭乱。

  正在踌躇间,一个中年人奔过来,约摸府内长史模样,见到他就迭声地叫,“周昌南周大少,今夜该你轮值,你又跑到哪里胡混去了。还不快随我去甲秀楼。”

  戚少商大叫侥幸,跟着那人穿花拂柳,不知走过几层屋院,才见一小楼立于柳荫深处。这显是郓王近居之地,庭院间不以玉石铺地,反而满布沙石,行走之间摩擦声声入耳,显是防刺客的绝妙手段。

  楼内大厅设有席宴,分了主宾,已有十数人在座,低声交谈。那人将戚少商拉到右廊弦窗之下,轻声道,“你今夜就在此值夜,王爷没有召唤,不可擅入。”戚少商点头,塞了一绽银子在他手袖里,嘴里含糊道,“多谢。”

  那人一呆,方笑道,“今天倒是转性了。放心,我让厨房给你留点吃的。”才转身自去,戚少商松了一口气,抬眼向窗内望去。

  他对官场本就不熟,席间只识得右首的门下侍郎萧正风和左谏议大夫文佚,二人是一二品大员,言谈之间却不见往日骄奢,想必同席的都是御史中丞、中书舍人等品级的官员。耳听得悉索衣响,数名随众伴着一个黄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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